第260節(jié)
不過等到真正上路之后,便無人這樣覺得了。 頂著烈日當(dāng)頭的時候,外面沒有遮擋的人固然痛苦,而當(dāng)送飯的親兵伸手要去打開小窗的時候,鐵皮上那guntang的觸感讓親兵當(dāng)場就忍不住慘叫了一聲。 待他收回手的時候,上面已經(jīng)燙得發(fā)紅了。不過常年訓(xùn)練的士兵,手掌終究是極為寬厚粗糙的,所以在陡然接觸到guntang的熱度之后,到底還是沒有燙出水泡來。 也就是這時候,眾人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鐵皮圍起來后的囚車,只有更熱!經(jīng)過烈日暴曬之后,那鐵皮只會讓人連下手都不敢……若只是木頭的囚車,那木頭再經(jīng)炙烤,卻也難以達到這樣guntang的地步。 那親兵沒有去收拾手上燙紅的部分,他先將手中的水和食物都放了進去。 手一伸進去,那親兵又感覺到了整個手臂都熱烘烘的,仿佛被放進了大蒸籠一樣,他趕緊將手抽出來了。心有余悸地想,陸公子這招可真夠折磨人的啊……待在這囚車?yán)?,那就好比日日待在蒸籠里一般啊。 親兵一一送完飯回來,將感受四處一傳播。沒多久,大家就都覺得陸長亭實在足智多謀云云…… 傳進陸長亭的耳中,他只覺得有點好笑。 他是真沒想過要如何折磨那些白蓮教的反賊,他只是想著鐵皮加固最為安全……哪里知道正巧碰上烈日炎炎呢?竟是陰差陽錯將這些人教訓(xùn)了一通。 朱棣聞言也是一笑:“長亭本來也聰慧……”算是替陸長亭認下了這個夸贊。 陸長亭無奈撇嘴,心底卻難免帶了點兒甜意。 因著那日打翻了浴桶,下人們雖不覺得有何不妥之處,但朱棣卻甚為內(nèi)疚,于是好幾日都不敢再對陸長亭動手動腳。陸長亭也覺得實在有些丟人,便也稍微拉開了些與朱棣的距離。 之后朱棣都是小心翼翼地往陸長亭跟前湊,陸長亭瞧著是既覺好氣又覺好笑。 除了面對他時,朱棣何曾有過這樣百般小心的時候? 因而,陸長亭越發(fā)能夠體會到朱棣對他的情意,自然的,朱棣隨口說句話,隨手做件事,都極容易讓陸長亭感覺到甜的滋味兒。 朱棣并不知道這一點。在他眼中,陸長亭是個極為執(zhí)拗的人,怎么會輕易便轉(zhuǎn)變了對他的態(tài)度呢?朱棣還是一心想著要謹慎地對待陸長亭,免得稍有不慎招來陸長亭不快。 有朱棣刻意討好,而陸長亭也大方接受。 這一路上的枯燥乏味都漸漸消失了。 這也是令燕王府親兵們格外納悶的一件事,這一路上可著實沒什么意思,而且在路上總是煎熬的,沒什么可口的食物,也沒有柔軟的床鋪,就連攜帶的水有時候也干凈不到哪里去……更別說洗漱沐浴出恭等問題了。 但偏偏就是這樣,他們的燕王殿下和陸公子還能面帶微笑,似乎心情還正好。親兵們齊齊心道:果然不愧是燕王!就連他身邊的陸公子也都如此能忍受路途艱苦。那他們還有什么可怨言的?自然應(yīng)該精神更為高昂才是! 而與燕王府親兵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平燕府派出的官兵。 因為王府親兵是不能攜帶太多入京師的,所以一路便由平燕府官兵協(xié)助保護囚車、保護燕王,待到了應(yīng)天府后,囚車便自然有人前來交接,而后朱棣帶著自己的零星親兵們住進京師的王府便是。 平燕府挑選出的這些官兵著實不怎么樣。 那些強悍的都駐守在邊疆防線,而這些平日駐守在府衙的,能有什么戰(zhàn)力?精神氣也遠遠無法與燕王府的親兵們相比。畢竟這些親兵日日訓(xùn)練,連戰(zhàn)場也是上過的。一身精神氣那都是從無數(shù)的訓(xùn)練和戰(zhàn)斗中淬煉出來的。他們?nèi)绾伪龋?/br> 而此時親兵們精神更為高昂,便襯得其余的官兵愈加不如了。 不過就算他們沒什么戰(zhàn)力也沒甚關(guān)系,畢竟只要有官兵的隊伍護衛(wèi)在側(cè),便足以避免一些眼瞎的宵小找上門來了。 如此歷經(jīng)一月,他們抵達了應(yīng)天府。 而這日已經(jīng)是十月十一了,距離洪武帝的壽辰還有十日。 就在朱棣一行人抵達應(yīng)天府的時候,同樣的還有另外幾位王爺也到了應(yīng)天。 洪武帝并不太興藩王兒子們都前來給自己祝壽,畢竟非要事大事,藩王都是不能擅離封地的。但眼下朱棣已經(jīng)被叫來了,不能厚此薄彼,洪武帝便也早早下旨將其他王爺也都叫來了。尤其其中還有幾個是他疼愛的兒子,洪武帝也正好借此機會見一見面,也叫太子與兄弟們好生敘舊一番。 朱棣早就猜到會是這個結(jié)果,所以哪怕是看著別的王爺?shù)鸟R車當(dāng)先擠進了車,朱棣的面上也毫無波動。 朱棣從來就不是會因討不到父親的獨寵,便撒潑打滾兒滿心不高興的人。朱棣很是淡定地進了城。 而前頭的馬車恰好跟著堵在了道上。 朱棣隊伍更長,這一堵,便還有半截落在了后頭。 百姓們小心翼翼地打量過來,倒是不敢露出看熱鬧的神色。畢竟天子腳下的百姓們,多少也是有眼色,他們當(dāng)然知道這兩行人來歷都不凡,怕是什么王公貴族的車駕…… “去瞧瞧怎么回事?!敝扉Σ豢斓氐?。 他雖然對前頭的兄弟沒什么感覺,但若是對方故意堵了路,朱棣可就沒什么好臉色了。他只是不愿計較這些,但不代表他是個軟柿子可由人拿捏。 程二得了命令,馬上就往前去了。他常年跟在朱棣的跟前,這張臉差不多便等同于朱棣了,少有人認不出他來的。 沒一會兒,程二便回來了,而他身后還跟了個中年男子,那男子頭戴烏紗帽,穿著一身盤領(lǐng)右衽緋袍,袍上花紋難辨。 可以肯定的是,這人是至少是個四品官。 因為只有一至四品官的公服乃是盤領(lǐng)右衽緋袍。 陸長亭正想著呢,便見那男子見禮后,道:“刑部右侍郎時海見過燕王?!?/br> 此時燕王手中雖無實權(quán),但到底是皇家子弟,又是正經(jīng)封了王的,他雖為朝廷三品官,但也依舊要在燕王跟前恭謹。否則只怕會惹得皇上不快…… “臣奉皇上口諭,前來接走燕王殿下手中的人?!逼鋵崟r海都不知道要接的是什么人,但這是皇上親口吩咐下來的,而刑部尚書也對他多有囑咐,時海自然不敢有半點怠慢,生怕一絲疏漏便危害到了自己的項上人頭。 在洪武帝手底下做官就是如此,老臣老將們要么想的是如何斂財升官復(fù)印子孫,要么想的就是如何躲過皇上的關(guān)注。而他們這些新臣,則是更害怕皇帝了,他們壓力極大,隨時都擔(dān)心辦差了差事,被洪武帝抽一頓都是輕的。 朱棣本就是拿這些白蓮教的人來給洪武帝做個壽辰賀禮,此時移交出去當(dāng)然不會有半點心疼。 他點點頭,親自帶時海過去瞧了瞧囚車。 之后刑部的人便迅速接手了這些囚車。 時海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囚車,好奇地看了兩眼后便不敢再多看了。他見囚車外面圍得嚴(yán)嚴(yán)實實,還當(dāng)里面有什么是旁人所不能見的。時海有好奇心,但他卻懂得如何壓下自己的好奇心。所以他沒有多問一句,并且變得更為小心謹慎了。 陸長亭并不知道自己只是一時想起來,便改造了囚車,哪里知道還造成了這么多誤會。 時海很快領(lǐng)著囚車走了。 刑部的人,一經(jīng)出動,辦的必然都是大案,誰敢擋路? 于是他們一行人很快便從陸長亭的眼中消失了。而他們一走,道路也重新歸于暢通。 原來方才堵路的就是他們,他們一走,路倒是暢通起來了。 陸長亭放下車簾,等著馬車?yán)^續(xù)前行。 誰知道馬車動了兩下,便又停住了。 朱棣再度不快地皺了皺眉。 而這次不需要朱棣吩咐,程二已經(jīng)先行去查看怎么回事了。 陸長亭才剛聽見程二走遠的腳步聲,緊接著便有個男聲近了,同時還伴隨著好幾個腳步聲近了。 “我當(dāng)是誰呢,原來是四哥?!边@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聽著還隱約有些耳熟。 但陸長亭著實想不起來這人是誰了。 朱棣伸手掀起馬車簾,陸長亭也得以看清了外頭的人的模樣。 頭戴翼善冠,身穿赤色盤領(lǐng)袍,通體貴氣。 當(dāng)然,更多的是傲氣。 因為這股傲氣實在太熟悉了,陸長亭很快就從腦子里搜尋到了關(guān)于這人的記憶。 他是齊恭王朱榑。 而這邊朱棣按住了他的膝蓋,坐著動也不動,低聲道了一句:“原來是七弟?!?/br> 陸長亭想了想,還是推開了朱棣的手,微微起身,道:“見過齊王殿下。” 朱榑掃了一眼陸長亭,似笑非笑地道:“哦,是你,沒想到你竟還跟在四哥身邊?!标戦L亭那張臉實在叫人過目難忘,縱使朱榑的傲氣原本注定他是記不住什么小人物的。 陸長亭淡淡一笑,并不與朱榑搭話。 朱榑并非什么有大本事的人,陸長亭可以對他恭敬有禮,但指望自己對他多么熱絡(luò)狗腿,那是不可能的。這項待遇,就連朱樉和朱棣都沒享受過呢。 朱榑又看了看陸長亭,最后終于確定這人竟然半點畏懼巴結(jié)自己的意思都沒有。朱榑自然心氣不順,眼底飛快地掠過了不滿之色。不過朱榑雖然不如其他兄弟圓滑聰明,但他好歹知道當(dāng)著朱棣的面發(fā)作朱棣的人,是個極為愚蠢的行為。所以朱榑只冷冷地看了陸長亭一眼,什么諷刺的話倒是沒說出來。 “七弟可還有別的事?”朱棣卻是一眼就看出來了,朱榑原本過來是欲找茬的,只是沒想到后頭馬車?yán)镱^坐的是兄長,這才未能發(fā)作。 朱棣畢竟是由馬皇后撫養(yǎng)長大的,縱然再不受帝寵,但他卻占了個“嫡”的名頭,年紀(jì)又比朱榑更長,朱榑今日若是不懂規(guī)矩跟朱棣鬧了起來,洪武帝不會管偏愛哪個兒子,只會知道朱榑不懂規(guī)矩胡鬧,受責(zé)罰的定然是朱榑。 朱榑笑了笑:“沒事,就過來與四哥打個招呼,那我先行了。”說罷,朱榑便又帶著人轉(zhuǎn)頭回去了。 只是走之前,他深深地看了陸長亭一眼。 陸長亭也瞥見了他眼底越來越濃重的不滿。 朱榑是個驕縱且有野心的人,只不過他的野心只用在了和兄弟爭寵上、事事要高別人一頭上……陸長亭心底輕嗤一聲,如此……還有何作為? 陸長亭實在瞧不上他。 朱榑回到自己的馬車上后,便繼續(xù)往前行了。 陸長亭不得不說,他實在是有點笨,連表面功夫都不做一下。他方才過來,看起來像是對朱棣尊敬。但實際上呢?若是真的尊敬兄長,那么便應(yīng)當(dāng)讓兄長走前頭。雖說在街道上調(diào)轉(zhuǎn)位置是挺麻煩的,但是朱榑至少該拿出這等有禮的態(tài)度來,而換不換前后位置那是朱棣的事。 朱棣見陸長亭半天沒說話,還當(dāng)他是在意朱榑,便立即出聲安撫道:“不要在意他?!敝扉σ矝]將這個弟弟放在眼中。 相比之下,朱榑比他在洪武帝跟前的存在感要強上許多。但是朱榑壞就壞在脾氣太過驕縱。所以他一朝能得寵,一朝也能失寵。 朱棣如今自己握有實力在手,哪里看得上朱榑? 馬車很快到了王府外。 朱棣先攜著陸長亭進王府沐浴一番,換上了新的衣袍,這才能入宮面圣。 而此時又一道手諭到了燕王府,只不過這道手諭算不得太正式。這是太子朱標(biāo)令人送來。其中是囑咐朱棣將陸長亭也帶上。 陸長亭聽了手諭的內(nèi)容后,還不由暗自驚奇。 朱標(biāo)對他可算得上是“長情”了,這一關(guān)照……便是這樣久過去了。就連這時候了,朱標(biāo)竟然還想著他…… 陸長亭轉(zhuǎn)頭瞥了一眼朱棣,果不其然,他從朱棣的面上瞥見了一絲醋意。 陸長亭覺得好笑,但他還是伸手拽了朱棣一下,然后手指靈活地鉆入到了朱棣的掌心中,輕輕撓動了一下以作安撫。 陸長亭記得,朱棣似乎格外喜歡這樣親昵的小動作。 當(dāng)然,陸長亭忽略了,這種小動作有時候往往也能撩起“火氣”來。撩起來,卻又沒了后續(xù),這還不如不安撫呢。 朱棣此時就覺得有些難耐,而且他還得在這么多人跟前忍耐住,裝出云淡風(fēng)輕來。畢竟這里不比北平,在這王府里的人,與他都算不得怎么親近,更別說與長亭了?若是看出點不對勁來,那便不是什么好事了。尤其眼前還站了個傳手諭的太監(jiān)……更不能讓這等眼神毒辣的人看出不對勁來。 而這邊陸長亭也未立即收回手,他順著抓住了朱棣的手腕,低聲道:“四哥,我們現(xiàn)在便要進宮嗎?” 看起來,就是個分外單純的無邪少年。 那太監(jiān)看了一眼陸長亭,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畢竟人們對于長得好看且年紀(jì)小的人,總是懷有著莫大的好感和寬容的。 這點倒是陸長亭占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