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紫藍(lán)被叫了進(jìn)來研墨。紀(jì)紫藍(lán)對此自是擅長得很，畢竟從前為妓館女子的時候，常要為貴客研墨。

    提筆的時候，陸長亭倒是驟然想起了，他在朱樉那里的時候，朱棣也給他寫了信……那次他還不慎讓信給墨水淹了……陸長亭想了會兒，不自覺地就發(fā)起了呆。

    直到紀(jì)紫藍(lán)出聲提醒，他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筆尖都滴落了墨滴上去了。

    陸長亭想要揉了那張，但不知為何突然又頓住了。

    他干脆就著那張?zhí)峁P寫了下去。

    紀(jì)紫藍(lán)忍不住道：“公子，這張不能用了?！?/br>
    陸長亭頭也不抬：“無事?！贝龑懲旰?，陸長亭將信封好，交給了瀟瀟，瀟瀟知道尋王府的人送到北平去。

    將信給出去以后，陸長亭忽然覺得心跳有些快。四哥會懂其中之意嗎？咳。陸長亭不自覺地紅了紅臉，忙拿出紙來，低聲道：“再給二哥一封吧……”

    待信都寫好，陸長亭方才回去休息了。

    在床榻上躺好，陸長亭閉上眼，眼前不自覺地晃過了朱棣的面孔。一會兒又是老御醫(yī)的面孔，說什么：“您元陽虧損……”

    陸長亭磨了磨牙，一口啃在了朱棣的脖子上，沉沉睡去。

    二十一日。

    殿試到來，眾貢士進(jìn)入到了金殿之中。

    陸長亭身著襕衫，頭戴四方巾，眉目精致如畫，風(fēng)姿出眾。

    他獨(dú)獨(dú)落在眾貢生之前，看得眾人驚嘆不已。

    真真龍章鳳姿也！

    作者有話要說：　　嗯，沒錯，會試的主考官叫總裁。

    霸道主考官愛上我哈哈哈！

    第205章

    午門后為奉天門, 奉天門內(nèi)為正殿奉天殿，殿前左右為文樓, 武樓。

    洪武帝策問貢生, 便是在于此。

    奉天殿坐三層漢臺階之上，面闊九間，進(jìn)深五間。尋常百姓哪里見得到這樣的氣派？貢生們都繃緊了身子, 大氣不敢出，就連打量也只敢匆匆一瞥，便低下頭去表示恭謹(jǐn)，哪里還有客棧中天之驕子般的傲氣模樣？

    侍衛(wèi)們把守著殿門。

    門內(nèi)還有宮人、主考官、甚至還有大臣在。

    他們站定了，連頭也不敢抬。

    對于他們來說, 能得見天子，實在是難以想象的一件事, 心中的敬畏懼怕壓過了來到金殿中的喜悅。

    而對于陸長亭來說, 就全然不一樣了。不過是在又一個場合，再一次見到洪武帝而已?？缮洗伪狈w來，他連朝堂都上了，還會畏懼此刻嗎？陸長亭大大方方地抬起了頭來, 全然沒有什么不敢直視天顏的規(guī)矩。

    抬起頭來以后，陸長亭也就察覺到了洪武帝的視線。

    洪武帝正在看他, 當(dāng)然面色稍有柔和。

    ……

    位居后列的何子友也微微抬起了頭。他很想看一看, 皇帝陛下究竟是什么模樣，該是何等威儀！但他也知道，在殿前是萬萬不能失儀的。就在他正暗自糾結(jié)的時候……他突地發(fā)現(xiàn), 站在最前面的陸長亭，他抬起了頭！

    何子友屏住了呼吸，心底好一陣暗爽。

    在殿前這樣大膽，待會兒該夠他喝一壺的了！

    果然如他想的那樣，這陸長亭性子過傲，哪怕到了皇帝跟前，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惜了，站在殿前，豈是誰都能放肆的？何子友心底彌漫開了幸災(zāi)樂禍的情緒。

    是頭名會元又如何呢？

    何子友靜靜地等待著洪武帝對陸長亭發(fā)難。

    只是他等了一會兒，又一會兒……卻始終不見那位世間最尊貴的人發(fā)聲。何子友想要抬起頭來看看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卻又不敢抬頭。

    焦灼環(huán)繞在他的心頭，這讓何子友覺得難受極了。

    而就在這時，洪武帝開口了：“諸位都是大明將來的棟梁之才，且都抬起頭來，讓朕仔細(xì)瞧一瞧諸位的模樣?！?/br>
    眾人聞言，心下歡喜不已，個個都小心翼翼地試著抬起頭來。

    何子友一愣，這……這樣一來的話，那陸長亭豈不是便不算作殿前失儀了嗎？何子友心底涌起了nongnong的失望。

    不過能看一看皇帝陛下的面孔也是好的。

    眾人紛紛都抬起了頭。

    他們一眼就看見了端坐在座位上的洪武帝，明明是慈和的五官，但卻無端叫人畏懼。有人當(dāng)即就忍不住滲出了冷汗來。而何子友此時額上的冷汗更多。

    那是誰！

    何子友心底瘋狂地叫囂著。

    他竟然看見洪武帝的身旁，站了個穿著紅色衣袍的男子，這男子不正是那日，跟陸長亭一同坐在馬車上的人嗎？他不是陸長亭的哥哥？他竟然能站在洪武帝身側(cè)！何子友意識到自己似乎弄錯了什么。但男子的真實身份是什么……何子友隱隱有些不敢想下去。

    而注意到這一點(diǎn)的，也并不止何子友一人。之前和何子友一同諷刺陸長亭那幾人，此時也呆住了……還有一些其他的人，在放榜的時候也曾注意到陸長亭，和他身旁的男子。此時自然同樣震驚不已。

    能進(jìn)到這里來的都不是什么傻子，他們都能根據(jù)站位和打扮，隱約推斷出男子的身份。只是越作推斷，便越覺得心驚。

    “嗯……不錯，都是我大明的有識之士。”洪武帝贊賞道。

    只有陸長亭這會兒才能看出來，洪武帝的贊賞分明是浮于表面的，這批貢士之中，怕是沒多少能被洪武帝看在眼中的。

    眾人可不知道，哪怕洪武帝的言辭簡短，但他們?nèi)耘f從中聽出了對自己nongnong的贊賞之情，個個都紅了眼眶，激動得脖子都粗了，恨不得趕緊沖上前去，與陛下表一通為朝廷鞠躬盡瘁的心意。

    陸長亭眨了眨眼，心道，這大概是上位者天生所具有的優(yōu)勢了。

    三言兩語，便總能換來臣下者一腔熱血。

    陸長亭轉(zhuǎn)頭掃了一眼何子友……哦，這里大概還有個一腔血冷的。能不血冷嗎？陸長亭觀他臉色，這何子友應(yīng)當(dāng)是剛才便指著自己出丑、得責(zé)罵，哪里知道，自己什么斥責(zé)也沒得到，何子友這是失望了。

    待會兒只怕還有更失望的時候呢。

    陸長亭緩緩轉(zhuǎn)過了頭，沒再看那何子友。

    很快，策問便開始了。

    這么多的貢士，自然不會每人都到皇帝跟前來，詢問一番，瞧一瞧你究竟有何等的本事。而是皇帝出了策問的題目，眾人都寫與紙上，再交到皇帝的跟前去。其中特別優(yōu)秀出眾者，才能得皇帝更為詳盡的詢問。否則，貢士達(dá)百人，洪武帝若是一個個都聽過去，怕累也累死了。

    只是在金殿中，難免有人因緊張而出紕漏。

    陸長亭便注意到有人因為過于激動，而難以握緊手中的筆。

    不過身旁的吳觀玄倒是鎮(zhèn)靜得很，他已然研墨提筆寫了起來，絲毫不作停頓，看上去，這策問的題目絲毫難不住他。

    陸長亭也慢吞吞地研好了墨，提筆開始寫……

    恰巧，洪武帝出的策問，正是道衍曾與他提到過的一題。光是道衍傳授給他的那些，便已然足夠用了，若是再加上一些后世的見解，自然不愁脫穎而出。陸長亭沉下心來，靜靜落筆書寫。

    當(dāng)人一旦入了神，對周圍的反應(yīng)也就變得極為遲鈍了。

    陸長亭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當(dāng)他放下筆抬起頭時，還有貢生一邊抬手擦著額上的汗，一邊拼了命地寫著紙上的內(nèi)容。

    陸長亭垂手坐好，慢慢審閱過卷面。

    到這時，陸長亭都不得不感嘆一聲，道衍本事當(dāng)真不小。他曾與自己說過的，考試中還當(dāng)真都運(yùn)用到了。難怪道衍總沖著自己忽悠，無形中夸耀他的本事。也難怪，這道衍和尚能成為奠定明成祖帝路上的一塊堅硬的石頭。

    待到陸長亭審閱完卷面，還在心底感慨了一番道衍的本事……都還有不少人未答完。

    這一等又是許久。

    殿中安靜極了，旁人連大氣都不敢喘，實在是沒甚趣味。要不是朱標(biāo)和洪武帝還在上面盯著，陸長亭早忍不住露出不耐的神色來了。

    “收筆！”當(dāng)這聲在耳邊響起的時候，陸長亭登時松了一口氣。

    而其余貢生中，卻有人發(fā)出了遺憾的嘆息聲，和極低的哭號聲……看來淘去不少人了。

    陸長亭轉(zhuǎn)頭看了一眼何子友，何子友臉色有些發(fā)白，不過比起周圍的人還算是沉得住氣?？磥泶鸬靡膊焕硐氚　@何子友指望著他在金殿上出丑，怕是沒想到更先方寸大亂的竟然是自己吧。

    卷子很快都呈到了洪武帝的跟前。

    旁邊有太監(jiān)將卷子一一鋪陳開來。

    眾貢生再度屏息，連額上都滲出了冷汗來。

    貢生們看著洪武帝拿出了一些卷子來，沖身邊的男子招了招手道：“太子，你也來瞧一瞧?！?/br>
    朱標(biāo)躬身應(yīng)了，大步走了上前。

    這句話落在何子友等人的心中，無疑是一記晴天霹靂，更甚至仿佛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們心底的那點(diǎn)兒僥幸，徹底地沒了……

    是太子！

    他真的是太子！

    陸長亭究竟有何本事，竟然能與太子相交！

    想到那日自己口中的諷刺和奚落，他們就覺得一陣陣腿軟。幸好當(dāng)日他們沒有到陸長亭跟前去，不然便是以壞印象被太子殿下記在心中了。那，那還了得？一個得罪了儲君的人，還能有什么將來可言嗎？

    這些人一陣陣后怕，看向陸長亭的目光充滿了畏懼。

    而何子友僵在了那里，他竭力克制著自己不要向陸長亭的方向露出嫉恨的目光，畢竟此時皇上和太子正在座上，而殿中還另有文官……誰在這時候露了不該有的神色，那就當(dāng)真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何子友勉強(qiáng)定了定心。

    或許……或許陸長亭是真有本事的。但還有一個施顯呢……

    施顯會試時，尚且排在他之后呢……殿試上，說不定施顯那樣的土包子表現(xiàn)得更為驚慌，想來答得也不如何。

    何子友又一次在自我安慰中放下了心。

    這一段時間是漫長而難熬的……因為皇帝和太子正在欣賞他們的策論。他們是緊張的，期待的……連目光都不敢偏移半分。

    陸長亭便覺得更加難熬了。

    他大約是真的不適合入朝吧，說不準(zhǔn)日后早朝的時候，他也會覺得枯燥乏味。陸長亭在心底嘆了口氣，目光亂飄了一陣，然后無意中和朱標(biāo)的視線對上了。朱標(biāo)揶揄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沒做別的動作。

    畢竟大殿中，眾目睽睽之下。宮廷禮儀不允許朱標(biāo)做出更多的動作來。

    陸長亭有些不大好意思，他忙定住了目光，不再亂看。

    但這一幕，旁人或許沒注意，但何子友等人卻是注意到了的。包括那些早早在放榜日注意到朱標(biāo)的人，他們也都留意到了這一幕。畢竟從踏入殿中來，他們就在見到朱標(biāo)后充滿了震驚，自然忍不住頻頻去關(guān)注朱標(biāo)……這一關(guān)注，自然也就留意到了。

    越是留意，他們就越覺得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