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節(jié)
“嘿嘿!”元昶沖她擺了擺手,再次轉(zhuǎn)身沖進雨幕,這一次沒有回頭,邁開大步,擺開臂膀,奔向了那代表著勇氣、力量與榮耀的戰(zhàn)場。 “那么現(xiàn)在問題來了,”燕七和蕭宸五枝道,“這么多糧食,我們怎么弄回去?” 好在運貨車起到了大作用,三個人還是不嫌麻煩地分了好幾趟把糧食弄進了城,天微亮的時候,糧食口袋已經(jīng)堆在了燕宅的糧窖里。 “這是?”燕二太太詫異又擔心地看著大早起就沐浴過的女兒。 “我們昨晚去官倉偷了點糧食,娘不要透露出去?!毖嗥卟⒉徊m燕二太太。 燕二太太滿目震驚,原地石化了好半晌,突然回過神來,一轉(zhuǎn)頭吩咐心腹蘭嬤嬤:“讓張彪帶著人繼續(xù)隔三差五去布政司要糧餉,不要再讓伙房的人去糧窖取糧食了,鑰匙收回來,你一個人拿著,伙房做飯取糧的話,由你帶著五色和十香親自取,”又吩咐另一位桂嬤嬤,“打點一下,我今兒要出門做客,去伙房多拿幾個油布口袋,就說我要用?!弊詈筠D(zhuǎn)向燕七,“你在家里看著小九小十一,我晚些回來。” 燕七應(yīng)著:“帶上五枝和親兵吧。” “好。”燕二太太說動就動,立刻就起身回房換做客的衣服去了,沒過片刻收拾停當,帶著桂嬤嬤和兩個丫頭出了門。 燕九少爺?shù)街形绲臅r候才從房里出來,外頭已經(jīng)放了晴,空氣清新,陽光燦爛,慢步進得上房,先往西梢間去,見房里沒人,這才去了東邊,見他姐正坐在梢間炕上玩小十一,透窗的光灑在她烏黑的發(fā)絲和身上玉綠色的棉麻裙衫上,泛著柔和安靜的光。 “娘去做什么了?”燕九少爺站到炕邊,揣著手垂著眼皮盯著沖他吐泡泡的那坨rou團子。 “假裝去別人家借糧去了?!毖嗥甙褌€紅綢子做的不知是什么東西的玩具遞到rou團子手上,rou團子抓在手里搖了搖,然后就脫手掉在了炕上。 燕九少爺挑挑眉,明白了燕二太太的意圖,這是要給燕七他們昨天偷來的糧食打掩護,假裝去借糧,倒不是為了給外人看,而是要瞞過家里這些人的耳目,在這樣朝不保夕的戰(zhàn)爭環(huán)境下,外頭不會有人有那閑心去關(guān)心別人家的生計,而家里卻也無法保證有沒有人為了活命出賣主子,這個時候要防的不是外人,而是家下。 “昨晚可還順利?”燕九少爺慢吞吞地在炕邊坐下,猶豫了猶豫,還是伸手把rou團子的玩具拈起來,重新塞進他的手里,rou團子興高采烈地繼續(xù)搖,一邊搖一邊還看著他哥哥咯咯地笑。 “特別順利,”燕七道,“我可以從這么窄的鐵柵欄鉆進去呢。”說著用手比劃。 燕九少爺一笑:“看來腦子小也不是沒有用處?!?/br> “就不能說成是臉小嗎……”燕七默默無語兩眼淚,耳旁響起rou團子的歡笑聲。 “有件事你不覺得奇怪么?”燕九少爺忽道。 “什么事?” “雷豫?!毖嗑派贍斅掏檀钇鹜?,目光透過窗扇望向西廂房,“他居然到了現(xiàn)在都沒有跑來糾纏崔晞,這很不符合他這個人的作派?!?/br> “說得是,他沒理由想不到崔晞是會跟我們在一起住在燕宅的,”燕七點頭,“難道是想厚積薄發(fā)?” 燕九少爺垂眸逗了一陣小十一,慢慢地笑了笑:“這世上每一個人,都不該被小瞧?!?/br> 第317章 消息 flag成立? 燕二太太從外頭回來的時候,讓人由車上搬下了好幾個大油布口袋,看上去沉甸甸的,然后讓張彪叫著人搬往后頭糧窖門外,最后抓了蕭宸和五枝的壯丁,只讓這兩位把口袋一個個地從糧窖門外搬到了糧窖里去,燕七還跟過去湊了把熱鬧,解開口袋一看,里頭裝的全是沙子。 “小十一鬧騰沒有?”燕二太太梳洗過后來到東梢間看幺兒,順口問燕七。 “可歡實了,尿了小九一身還跟那兒壞笑?!毖嗥甙褢牙锏膱F子遞給燕二太太,沒說的是燕九少爺中招后的那一張臭臉,被尿濕的那件衣服當場脫下來就讓人扔灶膛里燒了去。 燕二太太也是笑,抱了抱小十一后就轉(zhuǎn)交給了奶娘,又接過燕七遞來的茶抿了幾口,道:“我琢磨著咱們有了糧也不必藏著掖著,就放開了吃,你和小九都是正長身體的時候,天天跟著粗茶淡飯原就委屈著,再不吃飽點還怎么成?” “說得是,咱們都不能委屈著,我昨晚可光撿著rou拿了。”燕七道。 燕二太太笑:“晚上讓伙房做辣子筍爆臘rou,再弄條熏魚,好好兒吃上一頓,”轉(zhuǎn)頭又和蘭嬤嬤道,“張彪那伙子愛吃肥的,叫伙房狠狠燉上一鍋,再拿些銀子出去買酒,只別讓他們多喝,又要纏著蕭家小哥比武?!?/br> 蘭嬤嬤笑道:“喝不喝的反正也是比不過。” 大家就一起笑。 接連兩三天,也沒傳出什么糧倉失竊的消息,燕九少爺說即便管倉的人發(fā)現(xiàn)糧食少了,只怕也不敢吱聲,甚而還會想法子遮掩過去,唬弄上頭派下來盤庫的人,畢竟糧倉失竊可不是小事,他們負責看守的居然一點動靜都沒發(fā)現(xiàn),即使不是監(jiān)守自盜也難逃罪責,這種戰(zhàn)爭時期能有個工作有口飯吃不容易,誰也不想丟飯碗,正好又趕上下雨,隨便借口說天潮發(fā)霉報個損耗也就混過去了。 燕家因此而暫時度過了缺糧的難關(guān),張彪依著燕二太太的吩咐仍然帶著人三不五時跑去布政司門口大鬧,布政司壓根兒連大門都不開,來鬧的又不止燕家一家,應(yīng)付哪家都不是,因而只借口說馬上要開仗,一時半刻顧不上你們這些只會吃糧、沒法為國家出力的人。 動用到燕家軍和驍騎營的人一齊出兵的戰(zhàn)役,自然不是小仗,張彪這些已經(jīng)不能再上戰(zhàn)場的傷兵殘將依然關(guān)注著戰(zhàn)局,每天往外跑著打聽前方的戰(zhàn)況,零零星星的也只能帶回一些不知真假的消息,“說是連武家軍都一并先發(fā),同老大的隊伍和驍騎營三軍并作一路,直取四蠻大營腹地!”回來了就被燕九少爺叫進了東廂,把打聽到的全都匯報上來。 燕九少爺最近翻得最多的就是兵書和北塞及關(guān)外的輿圖,可惜戰(zhàn)爭從來不是靠書本就能預(yù)料勝負的,他能做的也僅僅只是聽張彪每天從外面帶回來的消息,然后努力地在其中甄別哪一條可信,哪一條值得更密切地關(guān)注下去。 蕭宸自那日跟著燕七偷糧回來,似乎比以往更重視武技方面的鍛煉了,每日在外院里要練上很久的功夫,讀書也沒有落下,因而比別人閑暇的時間更少些,崔晞卻沒有燕九少爺和蕭宸身上的那些負擔和念頭,與燕七一起被燕九少爺譽為“燕宅二閑”,倆人每天除了閑聊就是研究橡膠,再不就是拿著小十一各種玩兒,小十一徹底被玩兒出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癥,睜眼兒見不著燕七就要大鬧天宮,于是從此后燕七就多了個人rou手包,走哪兒都得挾帶到哪兒,有時候蹲茅廁都得一并帶進去。 這日早上,燕宅上下吃過早飯,看書的看書,攏賬的攏賬,撩閑的撩閑,當玩具的當玩具,正一如平常,卻聽得二門外張彪在那里呼喝著要人趕緊開門,說是有急情要報,粗使丫頭奔過去開門,張彪一頭便闖了進來,大步就要往上房奔,卻是被燕九少爺從東廂門里出來叫?。骸拔艺惺抡夷?,先到我這兒來?!?/br> 張彪發(fā)急,看了眼上房,頓了頓足還是進了燕九少爺?shù)臇|廂,畢竟這位可是他老大的長子,老大不在,自是要聽小老大的令。 “什么事,說?!毖嗑派贍敶M屋,便往當?shù)匾涣?,雙手一揣淡淡看著他。 “爺!他們說——他們說老大的兵——全軍覆沒在蠻子手里了!”張彪眼睛里充著血,鼻孔呼哧呼哧地往外噴著粗氣。 “‘他們’是誰?消息哪兒來的?”燕九少爺卻巋然不動,仍只淡淡地問。 “外頭都在傳!我在守城軍里認識幾個兄弟,他們都得了內(nèi)部消息!”張彪嘶啞著聲音。 “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不見尸首,一切皆不可信?!毖嗑派贍斃淅淇粗?,“不過是傳言,就拿進來大呼小叫,除了擾亂人心還有何用?!這滿宅里不是女眷就是老幼,虛言入耳,又能讓他們?nèi)绾??!縱算是我爹當真戰(zhàn)死,叫有何用?急有何用?危言聳聽又有何用?!” 這個一向溫吞淡涼的小主子幾時如此疾言厲色地說過話?張彪一下子被訓得啞了聲,呆在當場半晌說不出話來。 “沒有坐實的消息,沒必要傳得滿宅皆知?!毖嗑派贍斦f完這句,轉(zhuǎn)身走至堂屋上座的椅子上坐下來,“你跟著我爹出生入死這么多年,燕家軍的戰(zhàn)力應(yīng)是熟悉的,輕易便能全軍覆沒,這燕家軍也就不過是虛有其名,何況這一次燕家軍又不是孤軍作戰(zhàn),武家軍和驍騎營是擺設(shè)嗎?三軍齊出,就單只燕家軍全軍覆沒?你打了這么多年的仗,難道不知道戰(zhàn)時的謠言虛傳才是最多的?這其中既有敵方的勢力在暗中cao縱,又有己方的蠢貨們自亂陣腳,謠傳,也是戰(zhàn)術(shù)之一,到了現(xiàn)在你若還不明白這其中貓膩,我看你這輩子也就是個當門丁的料了?!?/br> 這話說得不可謂不難聽,然而張彪?yún)s是被懟得一點脾氣沒有,誰讓這位主兒的話是句句在理呢?張彪這個時候甚至還開了個小差,想著自家老大這父子倆是有多么的不像啊,這事兒要擱他老大身上,直接一句“少他娘的跟老子扯逼犢子,滾你個xx的”就把他打發(fā)了,哪兒還有閑功夫跟他掰扯這些道理! “你回前頭去吧,”燕九少爺最后恢復了淡淡的語氣,“消息還照樣打聽,只別再毛毛躁躁的,什么都想著往上房里傳,有消息先來回我,我自知道如何告知母親?!?/br> “是……”張彪已然沒了氣勢,虎眼一耷,道,“爺,我那守城軍里的弟兄向來不會騙我,他們既是這么說,只怕……” “不見尸首,我不會相信?!毖嗑派贍斠蛔忠蛔值?。 “張彪有什么事?”燕七在上房看了一會兒燕二太太給燕九少爺納鞋底子,抱著小十一到東廂來串悠,小十一默默地伏在她的肩上,看上去心事重重。 燕九少爺慢慢地把張彪的消息說了,末了道:“這消息不知哪里傳出來的,許是四蠻,亦許是姚立達。” “你說得對,死要見尸?!毖嗥叩溃皠e說燕家軍沒那么容易全軍覆沒,就算真的死傷慘重,我相信他也絕對會是活到最后的那一個?!?/br> 燕九少爺垂眸沉默半晌,慢聲道:“我只愿是我想的太多,姚立達先斷燕家軍的糧,后派出去深入敵方腹地去打最難的仗,天朝這么多的兵,這么久還拿不下蠻夷……設(shè)若……姚立達與蠻夷暗中達成了某種協(xié)議,那么,‘除掉燕子忱’大概就會是這份協(xié)議中必不可少的一條了吧。” 小十一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傷心得直噎氣,燕七輕輕地顛著他,拍著他的后背,輕聲細語地哄勸了好一陣,總算讓小十一止了哭,而后才和燕九少爺?shù)溃骸皠e擔心,事實上燕家軍并沒有斷糧不是?而且武家軍和驍騎營的也去了,這該是北塞所有最精銳的兵了吧,如果這樣還不能生還,那么不管姚立達有沒有從中作梗,他們死不在這一仗上也可能會死在下一仗上。我跟你說,真刀真槍的戰(zhàn)場,拼的就是硬實力,勝者王敗者寇,就算是死了,也沒有什么可埋怨的,弱就是弱,強就是強,既然選擇了當兵,那就該有隨時會送命的覺悟,而我們既然是軍人的家屬,也就該做好隨時接受現(xiàn)實的準備?!?/br> “嗯?!毖嗑派贍攽?yīng)了,望著燕七肩上濕嗒嗒的rou團子,猶豫了猶豫,最終伸出手,“我來抱一會兒。” “他若再尿了你可不許再燒衣服了啊?!毖嗥哒f著把rou團子遞過去。 燕九少爺僵了一僵,顯然一時忘了這貨曾經(jīng)干過的壞事,然而手里已經(jīng)把人接過來了,不好立刻又塞回去,只得強捺著把這一團攬在臂彎里,這一團在他懷里抽噎了兩聲,竟就閉上眼睛慢慢地睡著了。 燕二太太在上房里未必聽不到張彪的咋呼,只不過兩個孩子什么都沒對她提起,她也就什么也沒多問,這么多年哪一天不是在這樣的風言風語提心吊膽中過來的?女人永遠比男人想象的要堅強得多。 張彪得了燕九少爺?shù)脑试S,每日里仍是繼續(xù)努力四處打聽前方的戰(zhàn)事,內(nèi)宅的老幼婦孺?zhèn)円怖^續(xù)平平常常地過日子,轉(zhuǎn)眼七八天過去,張彪再沒有打聽到更多的新消息,此前關(guān)于燕家軍全軍覆沒的傳聞似乎也真的只是一個謠傳。 內(nèi)宅的女人們也并不是每天都悶在宅子里足不出戶,外頭形勢再緊張也不能不出門去購置生活用品,燕二太太這日就帶著燕七和幾個丫頭一起出了門,親自購物不過是個幌子,主要也是為了出門疏散疏散,在沒有網(wǎng)絡(luò)的世界誰能一連幾個月都悶在家里半步不往外邁呢? 母女兩個幾乎逛了大半座城才找到還在勉力支撐著營業(yè)的一家雜貨鋪,趕緊把該買的全都買了,哪怕是價格比平時要高出近十倍也是沒有法子。 載著一車用物打馬回家,才一拐進落日巷,就遠遠地看見燕宅門口停了兩輛豪華馬車并數(shù)十名各色裝扮的人物,由這些人的衣著來看,這里面有兵,有奴役,甚至還有官員。 “太太……”趕車的家下連忙將前面情形隔著車門匯報給了車內(nèi)的燕二太太,燕二太太掀起車簾向外看了一陣,臉色便有些沉。 “娘認識那些人?”燕七問。 “其中一輛馬車是姚立達的?!毖喽谅暤馈?/br> 姚立達的馬車很好認,氣派豪華在風屠城是頭一份,而更鮮明的標記是他的車廂四面都鑲有一塊用銀打的花式“姚”字,風屠城上上下下沒有不認識這輛車的。 記得燕子忱說過不許姚立達出現(xiàn)在燕宅附近,這個當口他卻突然跑到了這兒來,只怕是有什么重大的變故。 此時想避也已經(jīng)來不及了,前頭那伙人已是發(fā)現(xiàn)了燕家母女的馬車,紛紛轉(zhuǎn)過頭來向著這廂看,于是燕二太太也未讓車夫停車,徑直迎著這些人的目光將馬車驅(qū)向前去。 未等馬車走至最近前,已是被那伙人中的幾名兵士執(zhí)刀攔下,聽得有人喝道:“姚總兵在此,車上的還不立刻下來拜見!” 姚立達算得是北塞軍方最大的頭頭,做為他的下屬的家眷,下車拜見也是應(yīng)盡之禮,雖然這個人合該死一千遍,但也不能因著一時之氣落下把柄在他的手里。 燕二太太帶著燕七從車上下來,不卑不亢地走上前去,向著姚立達的馬車行了一禮。 姚立達在車內(nèi)坐著,車門大開,卻掛著一層珠簾,一把沒什么特色的聲音從簾后傳出來,還帶著不合時宜的笑意:“弟妹不必多禮,今日我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實乃事關(guān)重大,務(wù)須親口向弟妹轉(zhuǎn)告……”一行說著,聲音一行移至車門處,噼哩啪啦一陣珠子相撞,這個人從車內(nèi)探出身來,聲音壓得沉重,然而又故意讓你聽出里面帶著的笑,“子忱他……陣亡了?!?/br> 第318章 寒意 燕七vs姚立達 這么長的一條巷子,靜得仿佛只剩下了陽光落在地上的聲音。 燕二太太立在那里紋絲不動,而她身邊的燕七更是身形挺直如箭。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動,就好像姚立達剛才的話不過是野狗吠了兩聲,燕宅的大門開著,燕九少爺、蕭宸、五枝、張彪、燕子忱的那些親兵早便站在外面的石磯上,親兵們個個拿著武器,面色兇狠地瞪著姚立達,被簇擁在中間的燕九少爺卓然而立,淡淡蔑睨著的神情仿佛眼前這個人就是一條野狗。 姚立達有著一張毫無特色的普通人的臉,只有那對眼睛透出毫不掩飾的囂張、得意、嘲弄和侵略性,這個人就是在北塞只手遮天的土霸王,就是欺上瞞下玩弄無數(shù)人命的那頭惡魔。此刻這惡魔正用他這對眼睛饒有興致地盯在燕二太太的臉上,期待著他想看到的神情出現(xiàn)。 “把東西卸車?!毖喽珔s是神色不變,平靜地吩咐著親兵們。 “是!”親兵們齊聲大喝,cao著兵器氣勢洶洶地撥開堵在門口巷子里的姚立達帶來的一眾人,一部分圍過來將燕二太太和燕七護在中心往石磯上走,一部分人則去卸馬車上的東西。 “弟妹不愿相信這噩耗的心情我可以體會,”姚立達倒也不以為忤,一行說著一行從他的豪華馬車里鉆出來,居高臨下地負手立著,臉上做出關(guān)切的神色,眼里卻仍舊赤裸裸地帶著笑,“可惜,這世上有些事不是我們不想讓它發(fā)生,它就不會發(fā)生的。對此我也很痛心,得到這個消息之后我亦和弟妹一樣,根本不敢相信,于是我立刻派人去核實,特意挑選了八名不怕死、功夫好的兵士,冒險直入蠻夷陣地,而后……在蠻夷陣地的邊緣,發(fā)現(xiàn)了被他們用我軍將士的首級堆搭成的京觀,在這京觀最頂端的木柱上懸挑著的,豁然是……子忱的尸身?!闭f至此處,姚立達向前壓下肩,直直地盯入已然邁上臺磯回過身來淡淡看著他的燕二太太的眼睛里去,仿佛想要透過這雙眼睛去看到她的心頭已是怎樣的一團血rou模糊。 “姚大人費心了?!毖喽喝挥囊暰€,“戰(zhàn)場上生生死死都是尋常事,戰(zhàn)場外的日子該怎么過也還要怎么過,就不耽誤大人的時間了,請便?!?/br> 說罷回身便要邁進院門去,卻聽得姚立達忽地提聲道了一句:“且慢!弟妹暫且留步,本官還有話說。” 自稱用上了“本官”,這便是要拿官級來壓人了,燕二太太只得停下腳,重新轉(zhuǎn)回頭來冷冷看著他。 “子忱既已陣亡,弟妹便算得是將士遺孀,按軍中賞罰條例,自該享有相應(yīng)憮恤,”姚立達一臉關(guān)心寬愛的笑,“公事要公辦嘛,該賞要賞、該安要安、該按規(guī)定辦的事也要按規(guī)定來辦……子忱既已不在,自是要有人及時頂上他的缺兒,軍中不可一日無將,按我朝律例,本官有在非常時期委任臨時下屬官員的權(quán)責,因而子忱的職缺,本官已找了臨時人員暫代,所以么……這座游擊將軍的宅子……怕是要請弟妹盡快騰出來了?!?/br> 北塞官員的住宅都是朝廷按等級分發(fā)下來的,不論是調(diào)任還是卸職,這宅子都不歸官員個人所有,舊的官員離開,宅子就要給新的官員騰出來,除非你自己有錢到外面租宅子甚至買宅子住,這樣的宅子才屬于你個人、才可以自由留走,然而一般情況下哪個官員會去燒那個閑錢有免費的單位房子不住要自己花錢去住別的房子?燕子忱就更不會講究這些了,在北塞做了十年的游擊將軍,自始至終都是住在這座朝廷分撥的單位房里。 姚立達這是要將燕家的孤兒寡母趕出這可以擋風遮雨的存身之處去,就在這燕子忱尸骨未寒的時候。 “姚大人既然已經(jīng)做到了這個地步,我等自也無話可說?!毖喽S刺地道。 “那么明日午時前,本官就讓暫代官員的家眷搬進來了,”姚立達卻立刻打蛇隨棍上,“那也是老老幼幼一大家子,總不好讓人家露宿街頭?!?/br> “姚大人可還有什么其他的吩咐?”燕二太太毫不掩飾要逐人的意圖。 “哦,還有一事,”姚立達根本不在意燕二太太的態(tài)度,立在車上不緊不慢地說話,“子忱怎么說也曾為朝廷出過不少的力,如今蠻子如此羞辱他的尸身,實是令本官既憤慨又心酸,本官不欲令子忱過世后還要繼續(xù)遭受這般污辱,奈何那京觀就在蠻夷陣地邊緣,倘若令人去搶尸,恐中敵軍埋伏造成更多不必要的傷亡,畢竟我們這些將士也都家有妻小,朝廷養(yǎng)著他們是用來殺敵保國,而不是隨意為已故之人丟掉性命的…… “但若將子忱的尸身如此放任不管,又實是令人心生不忍,因而本官思來想去,認為唯一既可不使子忱尸身繼續(xù)遭受蠻夷羞辱,又不必因此犧牲他人性命的處理方式就是……找兩名神箭手,遠距離射出浸油之火箭,瞄準子忱尸身,一舉焚之——總好過被蠻子辱尸,聽說那些蠻子每日都要去那京觀之處以鞭笞撻子忱的尸身,其獸行實是令人發(fā)指!本官絕不能坐視不管! “——所以,弟妹,本官今日便是特地來告知你一聲的,倘若你有法子聯(lián)絡(luò)上子忱的親部將子忱的尸身搶回,那便是最好不過,但若實在無法,那么本官也不好再多等,三日后本官便要派神箭手出動,讓子忱身后得個清凈。” “姚大人有心了?!毖喽琅f冷聲道,然而若是細聽,這聲音里已有了微微的顫抖。 “本官一向?qū)δ恪瓊冄嗉?,都是一片赤心哪?!币α⑦_探下身子,故意說得輕佻,目光夸張地在燕二太太的臉上身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正這么轉(zhuǎn)著,忽地被一道人影擋在了燕二太太的身前,姚立達動了動眉頭,定睛一看,卻見是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片子,長得倒是分外標致,只不過一張臉上卻是一副木訥到幾近死寂的面相。 姚立達一笑,目光卻是不變,方才是怎么涎睨燕二太太的,此刻就怎么涎睨著這個小丫頭,這樣的目光看上去就好像眼前的人身上寸縷皆無一般,在旁人看來已是極盡羞辱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