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伯父,那日我和楚楚說的悄悄話,你都聽到了?”顧渝實在沒勇氣開門見山,只能迂回婉轉(zhuǎn)。 “你們那樣也叫悄悄話?”顧安之聞言失笑,他們就差沒有當(dāng)著他的面細細討論了。 顧渝無奈地挑了挑眉,正色道:“伯父不要故意把話岔開,你告訴我聽到?jīng)]有就是了?!?/br> 顧安之坦然地點點頭,不動聲色道:“聽到了。你們兩個小孩子,倒是學(xué)會議論大人的事了?!?/br> “我哪里還是小孩子?我家?guī)X兒都要當(dāng)哥哥了。”顧渝下意識地爭辯道,渾然不覺話題已經(jīng)被顧安之帶偏了。片刻,他反應(yīng)過來,急道:“伯父不信我們的話?不信……陛下真是你的兒子?” 較之顧渝顯而易見的急躁,顧安之的神情仍然是波瀾不驚,他沒有直接回答顧渝的問題,而是反問道:“渝兒,你都是從哪里聽來這些事的?” 在顧安之面前,顧渝基本是沒有秘密的,他問什么,他就老實答道:“老晉陽王,還有我娘。”顧渝原本還要問問外祖父的,不過還沒來得及,蕭明楚就好事做到底了。 “你們相信他說的話都是真的?”顧安之所謂的“你們”,自然是指蕭明川和顧渝。 顧渝愕然,沉默片刻方道:“我覺得老晉陽王沒必要在這件事上騙我們。”如果蕭明川真的是蕭殊的兒子,老晉陽王為什么要否認,當(dāng)今皇帝是自己的親孫子,怎么想都是好事一樁。 顧渝說話的語氣稀松平常,顧安之卻是為之一愣,訝然道:“你真是這么想的?” 顧渝不假思索,坦然道:“伯父,我怎么想不是重點,可是陛下,他真是這么認為的?!?/br> 顧渝倒不覺得顧安之聽了他們的話就一定要相信,他和蕭睿之間肯定存在著某種誤會,不然蕭睿不會皇位和兒子都不要了也要跑,可他好歹也該查證一下,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無動于衷。 “你覺得皇帝會相信這樣的話?”很多年前,顧安之這么想過,是蕭睿親手打破了他的幻想。 “他已經(jīng)信了?!崩蠒x陽王有句話說得太有道理了,蕭明川和顧渝就是這么被他說服的,“如果陛下真是晉陽王的兒子,父皇就不會讓伯父撫養(yǎng)他了,老晉陽王是這么告訴我們的?!?/br> 剎那間,顧安之眼中閃過驚訝之色,雖然不明顯,可是足以被顧渝察覺到。 當(dāng)初,把蕭明川抱到坤寧宮的時候蕭睿是怎么說的,他冷著臉對他道:“皇后乃是六宮之主,撫育皇子是分內(nèi)之事,丁婕妤份位不夠,所以川兒就拜托給皇后你了?!?/br> 丁婕妤不過是蕭睿的幌子,蕭明川是誰生的,顧安之清楚得很,他面無表情地看了眼那個手舞足蹈的胖乎乎的嬰兒,冷笑道:“陛下對臣竟是如此放心?” “你是朕的皇后嘛,朕當(dāng)然放心你了?!笔掝Uf完戳了戳小嬰兒的小胖臉,轉(zhuǎn)身走了。 不滿月的嬰孩據(jù)說是看不到多遠的,可蕭明川生下來就跟著蕭睿,早已熟悉了他的氣息,發(fā)現(xiàn)父皇不見了立即放聲大哭,嗓門兒亮得差點把坤寧宮的屋頂給掀翻了。 顧安之從來沒有帶過孩子,對蕭睿硬塞過來的蕭明川也沒多大興趣,他遠遠看著哭鬧不休的嬰兒,示意乳母把他抱了下去,原本平靜的神色變得陰沉了不少。 一直以來,顧安之都覺得蕭睿是故意的,他故意塞給他一個他看著就礙眼的孩子。他什么也不能對那個孩子做,不管怎么說,他總是蕭睿的兒子,他不可能傷害他。 顧渝的話驚醒了顧安之,蕭睿要報復(fù)他,多的是手段可以使出來。如果蕭明川真是他和蕭殊的兒子,他如何舍得,那可是他十月懷胎親自生下來的兒子。 但是…… “曜兒,你開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是皇后的,朕還沒有那么想不開?!?/br> 這是蕭睿親口說的,就是因著這句話,顧安之看蕭明川是怎么看怎么不順眼。因為他的存在意味著,在蕭睿的心里,他什么都不是,他為他付出的一切都是毫無意義。 如今想來,他對蕭明川冷眼相待的時候,蕭睿的眼神都是含有深意的。 老晉陽王說對了,如果真是蕭殊的兒子,蕭睿怎么舍得用來當(dāng)作報復(fù)他的工具,放在掌心可著勁疼愛還來不及,只有是他的兒子,他才會毫無顧忌。 看著他們父子相對不相識,蕭睿大概很得意,或許這才是他對他真正的報復(fù)。 “伯父,伯父……”顧渝略顯不安地叫道,為什么顧安之的反應(yīng)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 他就算不激動,也用不著這么深沉,顧安之晦暗不明的眼神讓顧渝感覺很不對勁。 “他在五臺山,對么?”上次蕭睿從小青山跑了,顧安之其實沒有想過再要找他。找到蕭睿又能如何,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就是找到他,也是留得住人留不住心,還不如隨他去了。 但是現(xiàn)在,顧安之改變主意了,他要把蕭睿找回來,他要和他慢慢把賬算清楚。 顧渝無意識地點了點頭,小聲問道:“你要見陛下嗎?”蕭明川不敢見顧安之,要是顧安之也不敢見蕭明川,他們父子以后的相處只怕就要更尷尬了。 顧安之默然無語,良久方道:“再說吧。”蕭明川不是蕭嶺那么大的小娃娃,他們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是這樣了,就算多了一層血緣之親,不見得就能比過去好到哪里去。 “爹爹,你們在說什么?為什么我都聽不懂?”蕭嶺很乖地沒有打攪顧渝和顧安之的對話,見他們都不說了,才小聲地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顧渝伸手一攬,把蕭嶺摟進懷里,柔聲道:“嶺兒還小,長大了就知道了。” “那我什么時候才能長大?”蕭嶺繼續(xù)問道,天真的表情帶著些許憧憬,“父皇前兩日還跟我說,嶺兒要當(dāng)哥哥了,以后就不是小孩子了,要給小meimei當(dāng)榜樣?!?/br> “對對對,嶺兒不是小孩子了,嶺兒是大孩子了?!鳖櫽宓拖骂^,在蕭嶺額上親了下。 看到這樣的情景,顧安之的臉色更難看了。他記得在蕭明川很小的時候,他也像嶺兒這樣試圖親近過他,但他把他推開了,后來他就沒有這樣做過了,他去找蕭睿撒嬌了。 蕭睿!他用力握緊了拳頭,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也不自知。 盡管顧太后知道了真相,看起來也像是相信了,可他對蕭明川并沒有因此變得更親近。 蕭明川對此倒是毫不在意,他已經(jīng)習(xí)慣和顧太后的相處方式了,要是哪天顧太后對他變得像是對顧渝那樣,他反而會受不了,維持現(xiàn)狀也挺好的。 顧太后派人去了五臺山,蕭明川不放心,也派了人跟上去。兩位都是別扭的性子,他怕他們當(dāng)年的事情說不清,又給生出新的誤會來,還是有人盯著好,真有什么事,他也可以勸一勸。 不知不覺中,承慶十年走到了年末。蕭明川臘月二十六就封了筆封了印,專心窩在宮里陪顧渝,還把他手里本來就不多的宮務(wù)給搶了去,自己親自cao辦,就怕累著他和尚未成型的小閨女。 第87章 年宴 過年本該是全家團聚的日子,可皇帝家的這個年,過得是一點都不團圓。 朱雀剛剛傳來飛鴿傳書,他們的動作慢了半拍,趕到五臺山的時候,蕭睿已經(jīng)走了。 先帝駕崩是昭告了天下的,無論是顧太后還是蕭明川,要找蕭睿都只能暗中進行,還不能大肆宣揚,這件事情若是傳了出去,對整個皇室的威信都是有影響的。 如此一來,能夠派出去的人手就很有限了,必須是太后和皇帝的心腹才行,而蕭睿身邊又是有一批頂尖高手的,只要他們反應(yīng)靈敏,要想找到蕭睿,真不是個容易事。 “又沒父皇的消息了?”說起來顧渝還蠻佩服蕭睿的,要是換成他離家出走,只怕還沒出了上京就會被人抓回來,可他想不明白,蕭睿為什么非要躲著顧安之,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呢。 蕭明川無奈地嘆了口氣,沉吟道:“幸好我派了朱雀出去,雖然暫時讓父皇跑掉了,但是還沒跟丟,朱雀說他會繼續(xù)追下去的。” 坦白說,蕭明川對蕭睿要不要回來并不是很執(zhí)著,他自己高興就好,他不會勉強他。關(guān)鍵是顧太后的態(tài)度,他自從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突然就對尋找蕭睿這件事變得很熱情了。 蕭明川不知道顧太后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轉(zhuǎn)變,可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還能把彼此的關(guān)系搞得那么僵,有幸再重逢的話,會是什么局面真的很不好說。 蕭明川生怕他們再搞出什么不好收拾的局面,只好跟著摻和進去。他希望自己能在顧太后之前找到蕭睿,到底是自己的親爹親娘,總不好看著他們就這么折騰一輩子。 顧渝知道蕭明川派了人去找蕭睿,卻不知道具體派了誰,今日聽說有朱雀,不由嘆道:“可憐的顏顏,過年都不能和親爹在一起,二哥為什么不派別的影衛(wèi)?” 蕭明川不大理解顧渝的悲春傷秋,納悶道:“朱顏怎么可憐了?要不是朕慈悲為懷,他早就不知道轉(zhuǎn)世投胎去哪里了。再說朱雀最擅長追蹤,朕不派他去,父皇肯定跑得沒影了?!?/br> “朱雀有沒有說父皇往哪個方向去了?”朱雀給蕭明川的信全是暗號,顧渝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什么意思也沒看出來,只能直接問蕭明川。 “父皇往南去了,具體去向不明?!笔捗鞔ㄓ蓄A(yù)感,蕭睿和顧安之的事情不解決,他和顧渝是別想有清靜日子過了,要不是顧渝有孕在身,他都想親自去找人了。 竊竊私語的皇帝夫夫沒有發(fā)現(xiàn),有個小身影從外面的游廊輕手輕腳地跑開了。 不一會兒,蕭嶺撲噠撲噠跑了進來,連聲喚道:“父皇,快來幫我抓鸞鸞?!?/br> “青鸞怎么了?”蕭明川站起身,一把抱起撲過來的兒子,順手捏了把紅通通的小臉蛋。 蕭嶺眨眨眼,漆黑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我們捉迷藏,鸞鸞爬到房梁上不肯下來了?!?/br> 蕭明川無言以對,顧渝則是撲哧笑出了聲:“二哥,我們過去看看?!比攵院?,他們不讓蕭嶺出屋,朱顏和青鸞也跟著被拘了起來,青鸞大概是不習(xí)慣,干脆就爬房梁玩了。 蕭明川強忍笑意,一手抱著兒子,一手牽著顧渝,從正殿沿著抄手游廊走到了西配殿。 西配殿這會兒可熱鬧了,青鸞在梁上竄來竄去,朱顏跟著他追,試圖把他逮下來。底下的宮女嬤嬤紛紛仰著頭看熱鬧,個個笑得樂不可支,差點都沒留意到皇帝夫夫來了。 朱顏看到蕭明川和顧渝來了就不追了,干凈利落地從梁上跳了下來,給皇帝一家子行了禮。留下青鸞在房梁上,一臉都是茫然之色,他是該繼續(xù)玩呢,還是也該下來了。 “鸞鸞,快下來!”蕭嶺仰臉叫道,小臉上顯而易見寫著羨慕兩個字。 青鸞抬手撓撓頭,先是不說話,好半天才小聲道:“下不來……”這些柱子都是光禿禿的,他爬上去很容易,可上去了就下不來了,他不會像朱顏那樣下來。 蕭明川愣了愣,隨即明白了,梅山的樹林里有垂下的樹枝,青鸞可以用來借力。宮里的梁柱都是光滑的,他沒有借力的地方,蕭明川把蕭嶺放到地上,飛身掠上去,把青鸞拎了下來。 “父皇好厲害!”蕭嶺很給蕭明川面子地用力鼓起了掌。 蕭明川揉了揉青鸞的腦袋,也不管他聽得懂還是聽不懂,徑直吩咐道:“下次不許再爬房梁了,要是上去了再下不來,你就一直在上面待著好了?!?/br> 青鸞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他要好好跟師父學(xué)武功了,被人拎下來好丟人。 往常宮里舉行宴會,蕭嶺都是不會參加的。一是他年齡太小,去了也是走過場,根本什么事也做不了;二就是他身體不好,宮宴人多嘴雜的,還沒他可以吃的東西,去了沒什么意思。 但是今年,蕭明川和顧渝商量了下,打算帶著蕭嶺出席除夕宮宴。 畢竟,封蕭嶺為雍親王的旨意已經(jīng)下了,冊封儀式禮部也在籌辦了,只等開春后天氣回暖就舉行??裳劭词拵X就要滿四歲了,滿朝文武見過他的還沒有幾個,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阿渝,我是這樣打算的,你帶著嶺兒晚點來,坐一會兒就先回去,主要是讓朝臣們看看嶺兒?!被屎笥性性谏?,誰能攔著他回去休息,這樣蕭嶺也不用在年宴上待得太久。 顧渝對蕭明川的安排沒有異議,他同時想到了另一個人,便問道:“行行要不要去?”榮親王是鐵帽子王,今年換了人做,雖然蕭懿行年紀還小,可也該讓宗親們見一見。 “當(dāng)然要去,讓他的乳母抱著他亮個相就成?!逼鋵崳拵X往年就該這樣的,不過是他身體不好,顧太后和皇帝夫夫都不放心,就把小皇子藏在深宮里,幾乎沒讓外人見過。 聽說要和父皇爹爹一起參加除夕大宴,蕭嶺沒有出現(xiàn)蕭明川和顧渝擔(dān)心的緊張,他只是問了問,他的小伙伴們能不能去,其他就沒說什么了,一切舉止都和平常一樣。 顧渝想了想,溫言道:“行行跟你一起去,顏顏和鸞鸞就不去了?!笔拵X叫人喜歡叫疊名,顧渝受他影響,也是這么叫了。 “為什么?”蕭嶺從小生活的環(huán)境太單純,他還分不清他的小伙伴也是有區(qū)別的。 考慮到青鸞的身份還沒確定,顧渝干脆沒提這回事,只笑著說:“鸞鸞不會用筷子,去了宮宴要是用手會被人笑話的,所以他就不去了,顏顏留下來陪他?!?/br> 蕭嶺偏著腦袋想了想,擔(dān)心道:“我也不太會用筷子……” 顧渝之前沒有想到這一層,不由愣住了,半晌方道:“嶺兒比鸞鸞小,你可以用勺子的。”蕭嶺的問題是手小,拿筷子拿不穩(wěn),青鸞不一樣,他是不習(xí)慣,對筷子這種工具有抵觸情緒。 蕭嶺略略松了口氣,又問道:“顧夏哥哥來不來?我都想他了?!?/br> “當(dāng)然要來的,明日我叫他早些來,陪著嶺兒玩好不好?”盡管蕭嶺現(xiàn)在有玩伴了,顧渝還是時不時會接顧夏進宮,顧家日后和皇室的關(guān)系如何,與蕭嶺和顧夏的關(guān)系密切相關(guān)。 “太好了,我要告訴顧夏哥哥,我也要有meimei了。”蕭嶺說著眼睛笑得瞇了起來。 得知小皇子要出席年宴,前來赴宴的文武大臣都很興奮,這是皇帝的嫡長子,一直有消息說他身體不好,可具體怎么個不好法,小皇子沒在人前出現(xiàn)過,他們也不清楚。 今兒終于能看到本人了,除了顧家以外的人家,就沒有不期待的。 顧渝按著蕭明川說的,時間差不多了才帶著蕭嶺出門。除夕大宴擺在太極宮,那是舉行大朝的地方,距離坤寧宮有些距離,顧渝和蕭嶺乘車過去的。 “嶺兒,參加宮宴的人特別多,你看到他們不用害怕,不知道說什么也可以不說,但是不能哭,知道嗎?”顧渝不太放心地叮囑道,年宴的規(guī)模太大了,他怕蕭嶺不習(xí)慣。 蕭嶺乖巧地點點頭,懵懂道:“父皇說,讓我把那些人都當(dāng)成大蘿卜?!睂m里的暖棚種著蘿卜,因為蕭嶺喜歡喝蘿卜湯,蕭明川專門帶他去看過一次。 顧渝聞言失笑,蕭明川可真夠直接的,他是想讓嶺兒以為他在視察蘿卜田嗎。 宮車在太極宮前停下了,顧渝牽著蕭嶺下了車,緩緩步入正殿。 “皇后殿下駕到!雍親王駕到!”雖然冊封儀式還沒進行,但是蕭明川已經(jīng)命人改了口。 分居兩側(cè)的群臣聞言紛紛起身,稽首道:“臣參見皇后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臣參見雍親王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進殿之前,顧渝松開了蕭嶺的手,示意他自己走。蕭嶺愣了愣,亦步亦趨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