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在這里惱恨兄弟心慈面軟冤大頭，前頭郎舅二人卻是越說越樂，尤其是叫了四個孩子到跟前，沈念何冽沈玄都會背些書了，沈絳還小，只知看著三個傻哥哥伸長脖子扯足了嗓子呱啦呱啦的背書擾民。沈素還特會鼓勵孩子們，不時拍掌“背的好！”，于是，三個傻小子更加扯著嗓子背個沒完了。直待沈氏推窗戶喊一句，“都給我閉嘴，吵死了！”

    沈素哈哈大笑，喊他姐，“jiejie大人，還未息怒啊，兄弟給你賠不是了。”

    底下一群八哥，沈念何冽沈玄一并學(xué)話：賠不是啦賠不是啦！

    尤其沈絳年紀最小，他還啥都不懂呢，哥哥們都八哥兒完了，他還拉著個小奶音兒：賠不是啦賠不是啦！

    沈素何恭又是一陣大笑，八哥兒們也跟著傻笑，沈氏在屋里揉額角，“我還不如死了痛快?！?/br>
    江氏忍不住，“撲哧”便樂了。

    ☆、第78章 理想人生

    沈素來何家送年禮，何老娘面兒上還是挺歡喜的，只是難免私下叮囑沈素幾句，譬如，“我也是倚老賣老了，阿素別嫌棄。”

    沈素還琢磨著，這老太太是怎么了，嘴上仍道，“伯母要話只管說?！?/br>
    何老娘說的便是沈念的事，她知道沈素是舉人老爺了，身份不比從前，怕沈素要臉面，連余嬤嬤也支使了出去，何老娘方道，“阿念那孩子呀，別提多懂事了，我活了這把年紀，比阿念再懂事的都不多。我看得出來呀，那孩子心里念著你呢?！睘榱撕竺嬉f的事，何老娘張嘴就編了一套話出來。

    說到沈念，沈素不禁微微嘆了口氣。何老娘只以為沈素心下對私生子沈念歉疚，心道，你歉疚就好辦了。何老娘便繼續(xù)道，“俗話說的好，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這親父子哪，是誰都比不了的。伯母我知道，你有你的難處，咱們不是外人，我這把年紀，什么沒見過。阿念養(yǎng)在我家，我待他親孫子一般。這你只管放心?！币驗榈昧艘话賰蓳狃B(yǎng)費，何老娘對沈念算是毫無芥蒂了。

    沈素連忙道謝，心說，怎么人人都以為沈念是他親兒子呀？便是沈江兩家對外極力否認，長水村的村民也一致默認沈素是有了私生子，鬧的沈素頗是哭笑不得。好在他這人素來心寬，并不放在心上，只是，他要不要跟這老太太解釋一二哪。不待沈素開口解釋，何老娘便道，“阿素啊，念書上你是一把好手，只是這父子親緣上的事，你可不如我這活了五十幾年的人吶?！?/br>
    何老娘道，“都說生恩不及養(yǎng)恩，為何這般說？你生了孩子，孩子跟你有血親，這自是親的，可別忘了血親還不如守親呢?？傄嘣谝惶?，父子才能親近。不是伯母我說你，你把孩子往我這兒一放，好幾個月不露面，這可不好，叫孩子怎么想呢？剛沒了娘，爹又不要他了。唉，阿素啊，你這爹做的，可不成呀?？偛荒苤划?dāng)阿玄阿絳是親的，阿念呀，始終是你的骨血，人心是偏的，可你也不能忒厚此薄彼呀。”

    沈素就給何老娘這呀啊呀的，呀出了一身的冷汗。他都不能信說出這一套話的人是他姐的前.刁鉆.婆婆，沈素知道好歹，哪怕何老娘的確誤會了，他依舊道，“是我想的不周全了，還多虧伯母提醒我呢?！?/br>
    何老娘點點頭，道，“還有一事，我還要與你商議?！?/br>
    沈素很是恭敬，“伯母盡管吩咐。”看來什么人都有優(yōu)點哪，非但何老娘如今待他姐好了許多，便是這脾氣，也通情達理起來。

    “還是阿念的事。他現(xiàn)在還小，可也得考慮一下他的將來，是學(xué)門手藝還是怎么著，得有個安身立命的本領(lǐng)?！闭f到這個，何老娘十分自傲，她道，“三丫頭你知道的吧？來時啥都不會，粗粗笨笨的一個，現(xiàn)在給我一調(diào)理，已經(jīng)被薛千針薛師傅收為弟子啦。不是我說大話，三丫頭一入薛師傅門下，一輩子的飯碗就有了保障。如今阿念這個，你有沒有一個打算？你到底是他親爹，他以后是種地，是行商，是念書，還是學(xué)門手藝，你想過沒有？”

    沈素一時啞口，他還真沒想過。沈素道，“阿念現(xiàn)在還小吧？”

    何老娘一撇嘴，“?。棵髂昃土鶜q了，小什么？你要是沒個主意，就趕緊回家想一個出來，別個拖拖拉拉、磨磨唧唧的耽擱了孩子！孩子可是一轉(zhuǎn)眼就長大，你以為長大就沒事了？娶媳婦說親，生兒育女，哪樣不是事兒？也就你們這些男人，只以為養(yǎng)孩子是給口飯吃的事，呸！不是我說你，阿素，以往看你也不是這樣的人，怎么就能做下這等糊涂事來著！”何老娘說著說著便跑了題，她也不管沈素是舉人還是啥了，直接就把肚子里存了好久的話說出來了，“你媳婦我雖見的不多，可她也來過好幾回的，一看就是個好的。你爹你娘更不必說，出了名的老實人，你說說你，家里雖指望著你出息，可沒指望著你往這上頭出息呀。怎么好的不學(xué)，偏跟外頭那些傻蛋們學(xué)。男人有本事，去搏功名去求富貴，難不成外頭多弄幾個不三不四的女人就是本事了？糊涂！”

    “如今事已做下，阿念這個，你也不能把他塞回娘胎里去了，只得這么著罷。你跟你媳婦好生過吧，只是有一樣，你跟阿念的娘是不對，可這事跟阿念沒甚相關(guān)。你把他送到我這兒來，你是他老子呢，你得給他想條出路，你要想不出來，就聽我的，大些時候送他到子衿她娘的醬菜鋪子里做學(xué)徒也罷，以后總是條路子。還有，這孩子以后成親娶媳婦，你不能袖手旁觀，該置房舍出聘禮的，這可是你的責(zé)任?！焙卫夏锵氲拈L遠呀，她當(dāng)即便把所有事與沈素說了。將沈念養(yǎng)大，一百兩是足夠了。界時沈念大些，或是送沈念去醬菜鋪子，或是送沈念去學(xué)門手藝，便也用不著何家的銀錢了，說不得還能掙幾個。到了該娶媳婦的時候，有他親爹，如今先知會沈素一聲，何家待沈念也算有情義了。

    說句老實話，沈素還真沒何老娘想的長遠，連沈念成親生子的事都想到了。沈素正色道，“如今阿念年紀尚小，資質(zhì)賢愚未辯，我還是想得妥當(dāng)了再來跟伯母商量，如何？”

    何老娘道，“你快著些，孩子轉(zhuǎn)眼就長大，可是耽擱不起的?！?/br>
    沈素忙道，“是?！?/br>
    沈素私下同他姐道，“以往我竟錯看了你家老太太，怪道人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老話再不錯的。”何老娘不算有見識，可的確算是有閱歷了。

    沈氏道，“其實要我說，太太說的也不錯，過兩年送他到醬鋪子里學(xué)些個做生意的本事，以后也是他謀生的本領(lǐng)。難不成你還真打算給他娶媳婦安家置業(yè)？你可別昏了頭！阿玄阿絳才是你親生的，傻蛋！”一不留神，把婆婆的口頭禪說出來了。

    沈素道，“姐，話不是這么說。我看阿念真是極伶俐的孩子。”

    沈氏冷笑，“伶俐？他爹伶俐他娘伶俐，他怎么會不伶俐？你別給我犯傻了，咱家給他口吃的，將他養(yǎng)大，天大恩情，還要怎么著？難不成你還打算送他讀書進學(xué)考功名？你瘋了吧！念書要多少銀子？你算過沒有？難不成，自家兒子不顧去顧外人？不要說你大后年春闈的開銷還沒著落，就是現(xiàn)在略寬松些，你眼下就有兩個兒子，以后難道就不生了？阿玄阿絳，哪個不要讀書科舉？這一筆花銷你想過沒？不是不叫你發(fā)善心，你若富可敵國，愛怎么發(fā)怎么發(fā)。如今你自己這拖家?guī)Э冢嫌欣舷掠行〉?，倒拿這么個拖油瓶沒個俐落了。你再沒個算計，我就發(fā)賣了他！”

    沈素嚇一跳，“姐，你——”

    “我怎么了？賣了他大不了老死不相往來！有你這樣的兄弟，來往也是干生氣！”沈氏沒給沈素什么好聲色，“我替你養(yǎng)著這么個孽障，你就念佛去吧！你什么你！你自己才該想想清楚，成天自作聰明，自命風(fēng)流，到頭來不過是個傻蛋！凈被人當(dāng)冤大頭耍了！你這樣的去帝都春闈，我怎會放心，聽說路上不管是碰瓷兒的還使詐騙錢的，不知有多少?！?/br>
    “姐，姐，我又不是傻瓜?！鄙蛩厝滩蛔∞q一句，“就這一次，成不成。我肯定不再對別人發(fā)善心?！?/br>
    “只盼你真能明白。”沈氏嘆，“我以往也自認不是個刻薄人，可自有了子衿就不同了。但凡我手里有的，我總是要給自己孩子的。你別嫌我說，你們男人如何懂女人的心思，孩子是女人懷胎十月生下的，其中辛苦，你們不知道。便是弟妹，你非大富大貴的家業(yè)，你自己有親生的骨rou，你聽我一句，養(yǎng)大他這無妨，我家里不缺這一口。再多的，你就別管了，你也管不起?！?/br>
    沈素聽何老娘沈氏婆媳兩個這一通說，心腸不是沒有動搖，饒是日后沈素自己都說，若當(dāng)初再年長幾歲，他不一定會收養(yǎng)沈念。只是，當(dāng)時年輕。年輕人，感情最為豐沛，亦最有側(cè)隱之心。

    所以，命運的奇妙往往便發(fā)生在人的熱血尚未冷卻之際。

    沈素道，“我聽jiejie的，且看日后吧，阿念還小呢。他這一二年，且不說到日后呢?！?/br>
    沈氏知這男人若是鉆了牛角尖，尤其在情愛之事上，那真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不說別人，當(dāng)初丈夫?qū)λ闶侨绱?，何老娘相中的是小陳氏，丈夫與她對了眼。丈夫夠孝順了吧，可那時憑何老娘要絕食上吊，丈夫都是心意不改。夫妻兩個若能此相愛，自為幸事?？扇羰羌抑杏衅奘?，而對另一個女人有此情義，當(dāng)真是孽緣，更遑論這男人還沒能到手，那簡直就是男人心里一輩子再難放下的了！

    沈氏也不逼懇了弟弟，道，“你且安下心來功讀吧。你這個性子，以往我十分放心，現(xiàn)在則十分不放心?！?/br>
    沈素淡然一笑，“興許人一輩子都得有這樣一回?！?/br>
    沈氏嘆口氣，“子衿待那小子好的很呢?！?/br>
    沈素笑，“子衿興許像我。”

    “像你好，你是好人?？蓜e像我，我是壞人?！鄙蚴系?，“這種爛好心有什么用。阿冽阿玄，這才是她親兄弟呢。”

    沈素笑，“這才是小孩子可愛的地方，人越大越無趣，就是如此了?！?/br>
    見他姐不肯開臉，沈素勸道，“要是子衿刻薄，你又該擔(dān)心她性子不好了。現(xiàn)在這樣多好，我就最喜歡子衿?！?/br>
    沈氏總結(jié)，“傻蛋都喜歡傻蛋。”

    沈素哈哈直笑。

    何子衿不承認自己是傻蛋，她只是喜歡孩子而已。沈玄沈絳一來，她便不去上學(xué)了，歡歡喜喜的在家?guī)Ш⒆?。如今孩子多了，總算能滿足何子衿開學(xué)前班的心愿啦。她把沈念沈玄何冽沈絳都叫到自己屋里去，叫他們排排坐，聽她講課。

    要是哪個不認真聽，還要被何子衿拎出來扒了褲子打肥屁屁。當(dāng)然，誰學(xué)的好，就會被何子衿往臉上啾啾親兩口。

    何子衿瞧著一排又胖又白的圓包子，心說，這就是我的理想人生啊～

    ☆、第79章 哭的好

    自從何家有了何子衿，尤其是何子衿大些時，諸多人都喜歡帶著孩子往何家串門子，當(dāng)然，這還得是何子衿在家的時候。因為何子衿是出名的帶孩子小能手，也看不出她有什么特殊技能哪，反正小娃娃往何子衿手里一放，那叫一個聽話呀。

    江氏把兒子們帶來也一樣，根本不必她cao心，何子衿就幫她看了。每天看何子衿昂首挺胸的帶著一串兒弟弟進進出出的模樣，江氏就從心里想笑。

    何子衿小課堂辦的如癡如醉，沈念的表現(xiàn)也很令沈氏江氏滿意，由于何子衿的特殊愛好，每天學(xué)習(xí)不好的那個都要被打肥pp，沈念這時候就說了，他是做哥哥的，要打就打他吧，他替弟弟挨打。當(dāng)然，由于沈念比較要面子，沈念要求私下進行。

    連沈氏這等對沈念不喜的都暗地思量：這小子倒還有個眼力勁兒，知道自己主動去替打。

    當(dāng)然，何子衿還有個特殊愛好，誰念書念的好，都要被啾啾啾。沈念就更當(dāng)仁不讓了，他那叫一個刻苦呀，于是，每天都是他被啾啾啾。這一行為，沈念就不要求私下進行了。他還極臭美的對弟弟們說，“你們也要好生念書啊?！币蛩现δ顣?，下知愛護弟弟，還被子衿jiejie任命為小課堂的班長啦～

    何冽對他姐啾啾啾的沒啥感覺，他自小被他姐啾啾著長大的。倒是沈玄，晚上回屋都要求他爹給他補課，沈玄氣呼呼的，“我總是念不過阿念哥，子衿jiejie一次都沒親過我！”

    沈素偷笑，說兒子，“叫你娘親你兩下子，一樣的。”

    沈玄童言無忌，“我娘那么老，子衿jiejie多好看！”

    江氏只覺天上一神雷霹下，頓時不能淡定了，她指著兒子，“我，我，我老？”手指都是顫啊顫的。

    沈玄再補一刀，“沒事兒，娘你不是比我爹小么，你沒我爹老?！?/br>
    沈素江氏無語凝噎，執(zhí)手相看淚眼：方知原來在兒子眼里，他們竟是一對老爹老娘來著……

    沈玄拿了書用功，催他爹，“爹，快教我念書啦！”

    何子衿的補習(xí)班辦的熱鬧，沈素來縣里，幾家交好的朋友家還有許先生家都是要走動一二的。再者，還有人主動來拜訪的。

    這其中便有陳大奶奶與四小叔子陳四郎帶著長子陳志過來請教文章的，這事兒，原該是陳大郎帶著兒子過來，之所是陳四郎出馬，主要是陳大郎在州府cao持生意，故此，家里外交事宜便由弟弟代勞了。這種事，原不必陳大奶奶跟著摻和的，之所以陳大奶奶親自來，主要是挨了陳姑媽一頓罵。

    沈素一來碧水縣，陳家與何家是實在親戚，他家又是做買賣的，消息靈通，自是聞了風(fēng)聲。且陳家這一二年越發(fā)闊氣，也學(xué)了些個附庸風(fēng)雅，譬如對讀書人格外客氣啥的。沈素是貨真價實的舉人老爺，自然與尋常的讀書人還不同。且說陳家如今發(fā)了財，吃穿自高人一等，但其中卻也有諸多不足。頭一條就是門第，再有錢，人家也得說是商賈。這年頭，你縱做了皇商，在書香門第面前還是略低一頭的。故此，陳家有錢了，進一步的要求便是求名。陳大郎五個兄弟念書是遲了，孫輩的陳志陳行陳遠等人，皆在念書。陳姑丈就盼著孫子輩爭氣，考出個功名來啥的，也可告慰祖宗。

    故此，知曉沈素來碧水縣后，陳姑丈就跟老妻商量著，“志哥兒明年就要下場一試，沈舉人不是外人，叫老四帶著志哥兒過去拜訪，記得帶上文章，也叫沈舉人幫著瞧瞧，指點一二什么的?！?/br>
    陳姑媽自頭兩年的事后，與這老賊就有些不睦，好在閨女在寧家得寧太太青眼，這老賊也不敢再做怪。這是正經(jīng)事，事關(guān)孫子前程，陳姑媽道，“再帶些禮物去才好?！?/br>
    “這是自然?！标惞谜傻?，“讀書人好風(fēng)雅，什么茶啊硯啊墨的備一份就成。也別太過貴重，畢竟不是外人，太貴重也顯得生分?！?/br>
    陳姑媽點頭，這上頭她還是信得過老賊的。陳姑媽也不傻，她道，“你教一教志哥兒，叫他機伶著些，沈舉人已是舉人了，說不得往后更有前程。咱們兩家本就是親戚，多親近些，于志哥兒沒壞處。”

    陳姑丈拈一拈花白胡須，笑，“豈止于志哥兒無壞處，我早叫你們得把眼光放長遠，就是咱家，多幾門舉人進士的親戚，難不成有壞處？”陳姑丈感嘆，“說來阿恭這舉業(yè)上沒啥進益，運道卻是極好的?！苯惴蚴沁M士，小舅子又中了舉人，陳恭的運道，便是陳姑丈說起來，也是極羨慕的。

    陳姑媽臉一臭，啐他，“個烏鴉嘴！恭兒才多大，你怎么就知道我侄兒以后中不了舉了！”

    陳姑丈忙笑，“我也就這般一說，你可發(fā)什么脾氣。難道我不盼著阿恭有出息，我是最盼著阿恭有出息的，說來，他才是咱家的正經(jīng)親戚呢。姑舅親，打斷骨頭連著筋，是不是？”

    陳姑媽哼一聲，“這還用說！”陳姑媽內(nèi)心深處是極看重這個娘家侄兒的，別看何恭是個老好人，該給姑媽出頭的時候都是當(dāng)頭頂上的，特有用，特能給姑媽撐腰，陳姑媽也待何恭跟親兒子是一樣的，這時候自然容不得老賊說自己娘家侄兒半句不是。

    幾十年的老夫妻，陳姑丈犯渾的時候六親不認，這會兒狐貍精早叫陳姑媽打發(fā)到不知哪兒去了，且閨女在寧太太面前似乎還有些臉面，兒孫一大群了……狐貍精雖好，奈何富貴更是命根子，離了狐貍精，陳姑丈這腦子便又清明回來了。陳姑丈嘆道，“志哥兒他們幾個，但有一個能念出書來，我死也冥目了?！?/br>
    陳姑媽啐道，“要死自去外頭死，別在我跟前兒說這晦氣話，我可不想死，我得且活著呢?！庇龅竭@種老賊，真乃前世不修，若非兒子還撐不起來，家里還需這樣個人，陳姑媽早恨不能一棍子把老賊敲死了事。

    陳姑丈笑一笑，知老妻就這么個脾氣，他倒又自說自話起來，“這人家兒，終歸得有個做官兒的，門第上才好聽呢?！?/br>
    陳姑媽問，“你看阿志可是這塊材料？”

    “我自是盼著他是的，不是也無妨，多讀幾年書，起碼考個秀才出來。這尋常與咱們一流的人打交道無妨，唉，越往上走官兒們就多了，說起話來之乎者也，偶爾拽兩句文，娘的，聽也聽不懂?！标惞谜蓢@，“到底還是小時候沒念書的緣故?！?/br>
    陳姑媽道，“只是一樣，我看許多人念書多了倒顯得不大靈光，大郎他們不在家，你可得時常提點著些阿志他們，別念成個呆子，又有什么用？”

    “這我能不知道?！标惞谜上喈?dāng)自信，“我陳某人的孫子，哪個能呆呢?！彼_去調(diào)理孫子了。陳姑媽這里把陳大奶奶拎出來叫給沈素備禮。

    事關(guān)兒子前程，陳大奶奶自是不會小氣的。只是陳大奶奶這頭兒去備禮了，陳二奶奶早瞧陳大奶奶獨攬家中大權(quán)不順眼，如今天剛良心，不給給陳大奶奶下了幾句小話簡直對不住這機遇，便私下同婆婆道，“唉，前兒二妞不說我還不知道，要我說，既備禮，也給子衿丫頭備一兩件玩物罷?！?/br>
    陳姑媽待娘家人素來大方，只是，這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給何子衿送東西？陳姑媽瞅二媳婦一眼，問，“這話打哪兒來？”

    那日何子衿沒告狀，陳二奶奶竟替她陳情了，陳二奶奶還是勸慰的口氣同婆婆說的，“孩子是自家的好，我待大妞，再越不過子衿去的。只是要我說，大妞這脾氣是有些大了，阿念才幾歲，何況咱們是親戚，外頭都說阿念是沈舉人的私孩子來著。那孩子不過剛來縣里，離不得子衿，叫他在身邊跟幾日，大妞做jiejie的，委實不該這樣攆了阿念。我時常想著，什么時候過去瞧瞧，雖是孩子間的事，可咱們兩家孩子間也親密的。二妞有什么好的都忘不了子衿，子衿也是一樣。這事兒，也就孩子間的事兒，誰還記心里不成。要依我的意思，給她小孩子兩件東西也便掀過去了?！?/br>
    陳姑媽當(dāng)下就有些不高興，道，“子衿倒沒同我說過?！惫值滥侨瞻寻⒛钏退輥硌胨戳艘蝗漳?，后來再過一二日，沈念便不來了。

    陳二奶奶道，“子衿不說，正是她知禮的地方?！痹驮谌思腋阶x，難不成還能說人家的不是，此話要從何子衿嘴里說出來，有理也變沒理。何子衿不能說，陳二奶奶可不是不能說，更兼陳家暴發(fā)出身，當(dāng)日娶的這幾房媳婦也不是什么有積蘊的人家，便是宅斗手段，也十分低端。陳二奶奶捏了陳大妞的短，能挨到今日方說，已是耐性不錯了。

    陳姑媽臉一沉，罵一句，“這死丫頭，發(fā)的哪門子??！”打發(fā)了陳二奶奶，把陳大奶奶連帶陳大妞叫來罵一頓，“目中無人的東西，叫了子衿來念書，原是叫你們和睦的，你倒去欺負她！你眼里還有誰！叫你讀書，是叫你明理的，非但理不明，反是發(fā)昏，受些小人的奉承，你就不知幾斤幾兩了！正經(jīng)親戚不去親近，你反將人攆走，你腔子上長的是腦袋還是屁股？”

    別人家姑嫂都天敵一般，陳姑媽與何老娘卻是不同，她們兩個倒親如姐妹一般，能親成這樣，必不可少的條件便是：得透脾氣。

    這二位壯士，不要說脾氣了，人生觀也相仿。而且，都沒念過什么書，說話便是直著來的。只是，何老娘嘴臭吧，家里連媳婦帶孫女帶侄孫女，心理素質(zhì)好，你罵你的，咱渾不當(dāng)回事兒。即使何老娘罵得對，咱私下改了，也落不下心理陰影。陳大奶奶、陳大妞可不一樣哪，這兩位委實沒有沈氏母女的修行，當(dāng)下就給陳姑媽罵懵了。

    待兩個鬧明白怎么一回事，陳姑媽又指著陳大妞一頓說，“早前我就說你，什么狗屁詩會，天天弄些酸不拉唧的東西，你要弄個好名聲，家里也由著你。只是怎能這般不識好歹，二梅那丫頭你都請，偏不請子衿，你是不是傻啊你！前頭我剛給你提個醒，你不學(xué)著機伶些，倒拿阿念的事來說道，你說什么說，阿念跟子衿念幾日書怎了？就礙了你的眼！你非要攆了他走才痛快！個豬腦袋！你怎么就這么分不清里外哪！??？！”陳姑媽自認不是個蠢人，偏有這種蠢孫女，簡直氣的頭昏眼花。

    陳大奶奶身為陳姑媽的媳婦，雖說如今要裝一裝闊奶奶的款兒，一著急也便忘了。陳姑媽無非是拍桌子罵陳大妞一頓，陳大奶奶更直接，挽袖子就給了閨女一巴掌，抽得陳大虧頭上釵都歪了，陳大奶奶更直接，指了閨女道，“傻蛋！我沒早跟你說過么，沈念可是沈舉人的私孩子，你是不是腦袋發(fā)懵了！你哥這秀才文章還得指望著沈舉人指點呢，你背后把他兒子給攆了！你不是我閨女，你是我前世冤家投的胎吧你！”

    陳大妞是哭著跑回閨房的，半府的人都瞧的真真兒的。陳大奶奶氣的直倒氣兒，倒了一回把氣兒倒勻，也不去理閨女，跟婆婆商量，“這事我竟不知，我要知道，早打了那死丫頭！怎地這般沒個輕重！”說是私孩子，那也是人家的骨rou。人家自己瞧不上送到何家養(yǎng)倒罷了，你去欺負人家，人家又不是沒爹，何況人家爹是舉人哩！蠢材！

    兒媳婦雖勢利，好在腦袋尚清楚，陳姑媽簡直要給這蠢孫女愁死，對陳大奶奶道，“多備些小女孩兒的東西，就說是給子衿的。不是大事，你也不要再提，你舅媽不是小氣的，何況子衿沒跟我說這事，想她不是個多嘴的脾氣，給她些東西哄她高興便是了。大妞那里，你多留心，她這眼瞅著就大了，再這么傻蛋一樣，以后怎么說親，說親也是叫人坑死的料！”

    陳大奶奶也愁，“我跟她爹都不是笨的，怎么養(yǎng)出這樣的傻蛋來？”

    陳姑媽白媳婦一眼，遷怒，“你自己生的，倒來問我？”

    陳大奶奶受了婆婆一噎，還得打起精神，道，“我這就拿兩塊鮮亮料子給子衿吧，快過年了，叫她裁衣裳?！?/br>
    陳姑媽沒說什么，擺擺手叫陳大奶奶下去了。

    陳二奶奶知道陳大妞跑回房的事兒，情知陳大奶奶也討不得好，心下一樂，回屋看閨女繡花去了。陳大奶奶忙忙叨叨的備了禮，又決定第二日隨小叔子帶著兒子一并去何家說話兒，還是這通事了了后，才想起，沈念是早些時候就不再跟著何子衿來陳家了，若婆婆早知此事，定不能忍到現(xiàn)在方發(fā)作，想是有小人告狀。陳大奶奶再查“小人”，不料竟是二妯娌，頓時氣個死。此后妯娌斗法，又是一通熱鬧，暫且壓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