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道，“子衿她娘給咱們康姐兒做衣裳的，她也不認得這料子，叫我?guī)椭J認，我也不認識呢?！?/br>
    何忻打發(fā)了房里的丫環(huán)方道，“她哪兒來的這料子??？”

    “這怎么好問哪?！崩钍系?，“人家好心好意的，有了好東西想著咱們康姐兒，我反要追問來歷。怎么了，我瞧著是上上等的好料子?！?/br>
    何忻道，“不是蜀地的料子，瞧著像江南那邊兒今春的貢品。”

    貢品什么的，李氏倒不覺著稀奇，織造坊每年也會有不少好料子外流，自有有錢人家高價購得。李氏奇怪的是，“這才過年，今春的貢品怎么可能到蜀地來？”

    何忻笑，“宮里貴人們年前就把年后的春衫做好了，哪里能等到年后開春再做，說是今春的貢品，無不是去歲冬初就要入宮的?！?/br>
    李氏這才明白，高高興興的把料子收起來，笑，“子衿她娘拿出來時，我就覺著這料子稀罕，出了正月就給康姐兒裁衣裳?！?/br>
    何忻思量片刻，實在想不出何恭家打哪兒得的這般好料子。李氏笑，“你可想個啥？我瞧著，這幾年，子衿家日子是越發(fā)興旺了。咱們兩家一向親近，子衿她娘有這樣的好料子都沒忘了咱們康姐兒?！?/br>
    何忻笑，“可能是嬸子不知這料子值多少銀子?！焙卫夏锏钠?，要知道這般金貴的好料子，定舍不得送人的。

    李氏笑嗔，“你這嘴?！庇值溃澳阏f，會不會是陳家給子衿家的？”自從發(fā)生何珍珍的事后，他家與陳家便有了些齟齬，不大來往了。

    “陳家自來勢利，如今他家自己的麻煩還顧不過來呢，就是有這等好東西，也是去打點關(guān)系，怎么可能給何家?！边@般好料子，何忻也能搞得到，但即便有也是走人情，他自家女眷是沒的穿的。陳家暴發(fā)的年頭兒比他還晚好些年，他不信陳家舍得給自家女眷穿這樣的料子，何況陳何兩家近些年也淡了。

    李氏剝個桂圓給丈夫吃，問，“陳家怎么了？”

    “還不是趙家那一家子上不得臺面兒的。”何忻道，“自從開了那個芙蓉樓，就不知自己姓誰名誰了。去歲就在咱們縣里挑了五六個女孩子，說是備選入宮。趙家勾搭上總督大人家的公子，有意鹽引，我看，陳家要小心了。”

    李氏不解，“靠鹽引發(fā)財?shù)囊膊恢皇顷惣乙粦?，怎么就趙家要搶陳家飯碗似的。那寧家，可是陳家的姻親，豈是好纏的?！崩钍霞藿o何忻多年，也頗有些見識。

    何忻嘆，呷口茶道，“能拿到鹽引的，哪家沒有靠山。”他雖不喜陳家，可也看不上趙家。

    李氏笑勸，“反正又不是咱家的事，要我說，趙家搶誰家的鹽引，也不好搶陳家的。畢竟一個縣的老鄉(xiāng)親，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這會兒他家出了個娘娘是得了勢，我就不信，難不成就沒有求人的時候。如今留一線，日后好相見呢。”

    “這等蠢人，能明白這個倒好?！弊錾獾娜耍贾v究個和氣生財，天天弄得跟斗雞似的，今兒你奪我財路，明兒我斷你生路的，這不腦子有病么。

    李氏在聽年戲的時候悄悄同沈氏說了回料子的事兒，沈氏一聽說像江南那邊兒的仿貢品，也嚇一跳。李氏是個識趣的人，并沒有多與沈氏打聽，也未多說陳家的事，只管安心看年戲。以往碧水縣的年戲，除了縣衙請的戲班子，便是何陳兩家的年戲，今歲格外不同，又多了趙家年戲。

    故此，碧水縣年戲就這么一路擺到了上元節(jié)。

    倒是何子衿聽她娘說那料子似貢品仿品后沒啥意外，沈氏道，“我聽你李大娘說，說是仿品，其實跟貢品是一模一樣的，只是外流了，做不得貢品，便叫仿品了。金貴的了不得，你做衣裳也得仔細著，耐下心來，不能粗針大線的糟蹋料子，知道不？”

    何子衿心說，啥仿品啊，一準兒就是貢品。沒想到她這輩子還有機會穿一穿貢品衣料子，何子衿決定出了正月就做兩身新衫，她早想通啦，都這個時候啦，有的享用著緊的享用吧，誰曉得以后是吉是兇哩。

    何子衿決定要奢侈一把的時候，何老娘聽說是那幾匹料子是仿貢品，立刻悄悄的吩咐余嬤嬤在外頭鎖鋪定了把大鎖，給自己柜子加了二重鎖。

    何子衿瞅了回何老娘的二重鎖，道，“這要是哪天家里來了賊，一看你這二重鎖也得先偷你這屋兒。”

    何老娘罵，“個死個頭片子，大過年的咒我遭賊！我看你就是個賊！”她老人家簡直悔死啦，要知道是這等金貴料子，說啥也不能給丫頭片子兩匹啊！何老娘尋思著，要不要借機翻臉把料子要回來，誰曉得個頭片子jian猾似鬼，何子衿嘿嘿兩聲道，“您老就是把臉翻到房頂去，也休想要回去！”

    何老娘氣煞。

    作者有話要說：　　每次寫美人記，自己寫著寫著都會笑出聲~

    ☆、第205章 上元禮

    何子衿得了個賊名兒，歡歡喜喜的準備上元節(jié)了。

    因收了朝云道長的重禮，何子衿投桃報禮的弄倆大紅燈籠并一兜湯圓給朝云道長在上元節(jié)前送去了。燈籠上一邊兒畫了一頭豬，朝云道長自問常識淵博也沒看明白，不由問，“可有何寓意？”

    何子衿理所當然，“我屬豬的呀?！?/br>
    朝云道長：……

    聞道憋不住笑，道，“唉喲，原來是師妹的自畫像啊?！?/br>
    阿念也彎了眼睛。

    何子衿切一聲，指著自己畫的卡通豬道，“這是我的生肖守護神，豬也代表財運福氣，數(shù)一數(shù)十二生肖，再沒有這么好的生肖了。我就畫上了，待師傅把我這燈籠往門外一掛，就代表我在門外守護著師傅?！?/br>
    聞道給何子衿rou麻的夠嗆。

    朝云道長笑，“那我怎么舍得掛在門外，一定得掛屋內(nèi)才好。”

    何子衿道，“這個就是掛屋外頭的，這么圓這么大，又是紅彤彤的，屋里怎么掛得開。等我再做兩個屋里掛著的小燈送給師傅，師傅再掛屋內(nèi)吧?！?/br>
    朝云道長頜首，“好?！?/br>
    阿念忍啊忍，忍的心肝兒疼才能不把子衿jiejie的秘密說出來，燈籠倒是子衿jiejie親手做的，豬也是子衿jiejie親手畫的，子衿jiejie要掛門口，卻遭到何祖母的制止，何祖母說啦，“人家都往燈籠上寫福字兒，哪兒有畫豬頭的！太丟臉啦！拿下來拿下來！”另掛一對福字兒大燈籠上去。把子衿jiejie氣的，四只畫豬的紅燈籠，兩只給了阿念，兩只給朝云道長道送來啦。

    子衿jiejie在一畔跟朝云道長絮叨些雞零狗碎的事兒，也沒忘了阿念，與聞道道，“聞道師兄，給阿念找個清靜屋子，讓他去溫書吧，過倆月我家阿念就要考秀才啦。”

    我家阿念……

    聽到這四字，阿念那嘴就不自覺的咧高八度，笑，“溫書不急，我就愛聽子衿jiejie同師傅說話。”他也入鄉(xiāng)隨俗，跟著子衿jiejie改口叫師傅啦。

    何子衿說他，“瞎客套，趕緊去溫書，等著你掙五十兩銀子呢?！?/br>
    “不是客套，我是挺愛聽子衿jiejie鬼扯的?！?/br>
    何子衿敲他大頭，“你說誰是鬼扯？”

    阿念敢怒不敢言地，撂下句狠話，“我好男不跟女斗?！备劦琅芾?。

    何子衿笑瞇瞇的跟朝云道長說，“唉呀，我說叫阿念在家里溫書，他非要跟來。唉呀，有什么法子呢。你說是吧，師傅？”

    師傅表示：確定這不是在臭顯擺么……

    朝云道長一陣無語，問何子衿，“怎么考中秀才還有五十兩銀子不成？”

    “是啊，書院給的獎勵，秀才是五十兩，案首是一百兩?！焙巫玉撇[著眼睛的小財迷樣，就甭提了，朝云道長唇角抽了抽，問，“子衿，你很缺錢？”

    “誰還嫌錢多啊?！焙巫玉婆闹ドw道，“再說了，這也不只是錢的問題，這是榮譽！榮譽！知道不？”

    朝云道長笑，“知道知道，榮譽，五十兩?！?/br>
    “等阿念中了秀才，叫他請客?！?/br>
    朝云道長想說，何子衿這自信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好像秀才是她家囊中之物一般。

    朝云道長道，“考功名，倒不如就這么平平淡淡的在縣里過一輩子。”

    何子衿道，“得先有了功名，才能不被人欺負?！?/br>
    “也有理?！背频篱L有些悵然的笑了笑。

    何子衿問，“師傅，你是不是擔心以后我會離開你啊。”阿念考功名什么的，可能去外地做官什么的，朝云道長舍不得她什么的，也是很有可能滴喲。

    朝云道長沉默半晌，終于道，“何子衿，你可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br>
    何子衿眨眨眼，“我祖母常教導我說，有金子也不能貼臉上，買房子置地才是正理?！?/br>
    朝云道長一笑，就見何子衿正色道，“我想過了，到時看吧，要是阿念就考個同進士什么的，干脆就回鄉(xiāng)。除非考進庶吉士去，鍍鍍金回鄉(xiāng)也體面。要說做官，咱家寒門出身，做也做不了大官，還很容易給人填了坑，倒不如考個功名回鄉(xiāng)自在。反正千百良田在手，只要不敗家，有吃有喝足夠了?！?/br>
    “看不出你還是個長遠人哪?！?/br>
    “我優(yōu)點多啦，豈在這一處半處的?！?/br>
    朝云道長很是同意，“嗯，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會吹牛?！?/br>
    “切，我吹牛那是有牛可吹，許多人想吹，還吹不起來哩。非得胸有溝壑的人，沒有我這樣的見識?！?/br>
    朝云道長簡直不忍直視，糾正自己的女弟子道，“那叫胸有丘壑?！笔裁唇行赜袦羡职。【湍瞧降母裁此频?，穿上長衫跟男孩子一樣，哪兒來的溝壑??！

    何子衿正欲講演一番，結(jié)果兜頭一臉灰，她恢復速度驚人，眨眨眼睛便沒事人一樣的轉(zhuǎn)移話題，道，“師傅，你明兒個吃什么餡的湯圓啊？你可先嘗嘗我給你帶來的湯圓吧，唉喲喂，沒吃過這湯圓，那簡單大半輩子都白活了?！?/br>
    朝云道長目中含笑，呷口茶道，“為了避免我這大半輩子白活，也得好好學嘗?！?/br>
    “你就猜不出是什么餡兒?！?/br>
    “不就是玫瑰糖和花生芝麻餡兒么?！?/br>
    何子衿大驚，連忙問，“師傅，你怎么知道的？”她來觀里也沒說過啊。

    朝云道長但笑不語。

    何子衿又不笨，她想了想，道，“不會是聞出來的吧？”難道鼻子能靈到這份兒上？隔著湯圓的皮就能聞出是什么餡兒來？對于朝云道長也不是不可能，花生糖跟醬rou擱一個簍里，明明是分著放的。朝云道長也能在花生糖上聞出醬rou味兒來。何子衿感嘆，她師傅不會是哮天犬投的胎吧。

    大過年的，說的無非就是吃吃喝喝的話，到中午，何子衿還親自下廚做了道清蒸魚，朝云道長在一畔指點。朝云道長的廚房，何子衿來過許多遭，來一回就得感嘆一回，這哪兒是廚房啊，比她閨房都要整潔。朝云道長還是那幅半神仙的模樣，甭以為清蒸魚就是把魚往開水籠屜上一放蒸熟則罷，有這種觀念的人，只能讓你不懂烹調(diào)了。

    魚是小道人殺好的，其他的都是何子衿動手，朝云道長旁觀指點。

    何子衿先熟練的切出蔥姜絲與姜末，朝云道長就是這般龜毛，姜么，要何子衿自己吃的話，都切絲就行了，在朝云道長這里就得姜絲是姜絲，姜末是姜末。把魚擺盤擺好，再調(diào)汁水，調(diào)汁水倒用不到太多調(diào)料，也就三樣，秋油、醋、清油。

    這秋油嘛，是何子衿家醬鋪子出產(chǎn)的秋油，話說她家醬鋪子虧得朝云道長指點著才做出這般極品秋油來，鮮的了不得。醋是朝云道長用山上的野果制的野果醋，清油就是尋常的清油啦，這個倒不多講究。

    調(diào)汁水時，朝云道長看都不用看，鼻子一聞就仙風道骨的指點何子衿，這個多啦那個少了的。挑剔半日，把汁水調(diào)好，水也開了，一并與魚上鍋蒸。

    而且，這蒸魚的時間朝云道長也極有準頭兒，他說好時，那一定是恰到好處。

    何子衿早就服了。

    阿念正好過來，何子衿喚他，“趕緊去洗手，這就吃飯了。”

    甭看碧水縣是鄉(xiāng)下地方，過年也都是大魚大rou的，何子衿從年前一直吃到年后，特意說的，中午咱們吃清淡些哦。唯一的一道葷菜就是清蒸魚了，余下的四道菜，一道香菇菜心，一道素炒綠豆芽，一道涼拌水蘿卜，一道素炒藕丁，再加一道冬瓜湯。

    朝云道長倒覺著欣慰，他覺著自己的女弟子總算有一點品味了，甭整天覺著最好吃的就是雞魚肘rou。何子衿還叫人燙了酒，三人喝了幾杯，接下來就是何子衿與阿念同學的rou麻時間，這兩人吃飯都是這樣滴“子衿jiejie吃這個，子衿jiejie吃那個”，要不就是“這魚不賴吧，我特意給阿念做的”“嘗嘗，這綠豆芽多脆生啊，綠豆芽不能過火，一過火就軟趴趴的不好吃了?！?/br>
    你給我布菜，我給你布菜，你給我盛湯，我給你盛湯，唉喲喂，朝云道長都有些吃不下去了。他老人家覺著自己從頭發(fā)絲兒到腳后跟兒都在發(fā)光發(fā)亮，光照萬物，朝云道長甚至覺著自己在自己的房間是多余的，如果他有何子衿的兩輩子的經(jīng)歷，他老人家就會知道，這種感覺叫做電燈泡。

    沒滋沒味兒的用過午飯，朝云道長連忙將何子衿與阿念打發(fā)到別屋休息去了。實在太礙眼了有沒有！

    朝云道長的院子相當寬敞，何子衿時常過來，也就給何子衿安排了休息的居所，阿念是男孩子，聞道自然另有安排。不過，剛吃過飯，阿念顯然不想休息，他要跟子衿jiejie說會兒話呢。

    朝云道長指天為誓，他可不是有意偷聽，他只是不小心聽到了。

    小情侶之間都會說什么，要朝云道長說，說的都是廢話。

    譬如，阿念道，“子衿jiejie喝茶。”

    子衿jiejie，“你也喝?！庇謫?，“累不累，要不要睡會兒？”

    “不累?！?/br>
    “怎么看你眼發(fā)餳，困了吧？困了就睡會兒。別死要面子啦?！?/br>
    “不是困，是頭暈?！?/br>
    “唉喲，你不會是喝多了吧？也沒喝幾杯呀?！?/br>
    “喝了五杯。而且是大杯?！卑⒛钚膼傉\服，“子衿jiejie，你可真有酒量?！?/br>
    “小意思啦，我去給你弄碗醒酒湯來?！?/br>
    “又沒醉，子衿jiejie跟我說說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