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少年果然是被她唬住了,再抬頭瞧瞧錦瑟,饒是他此時看不清這個黑紗敷面的女子是何表情,卻也知道她在生氣了。 那身上隱隱的有一股令人懼怕的氣勢散發(fā)出來,手腕更被牢牢地抓得生疼,然而他卻不敢吭一聲,只徑直低了頭,不敢再看眼前的劉主夫。 “小姐貴姓?豈不知這世上的男子嫁妻后除了從妻主外,更要依從主夫之命……” “對不起,我還真不知道有這規(guī)矩,難道你家妻主要你去死,你便也真的會去死么?”她冷笑。 那劉主夫一怔,依舊滴水不漏地回道:“身為男兒家,盡心盡力地服侍妻主本就是常理。小姐看來也是出自書香門第,豈不知男子需以妻為天為綱,一生順從,我身為劉家主夫,更有酌情處置妾侍的職責,為妻主分憂?!?/br> 錦瑟聽得暗暗皺眉,看向君紊,后者朝他家的王爺點點頭,也難怪他家王爺不曉得了,畢竟她還是個沒娶夫的生嫩王爺呢。 這天下哪家哪戶沒有那些個無名無分卻不得不盡心替妻主暖床的通房小廝小侍們?小廝本就是奴才的命,若是運氣好些的,遇到個知冷知熱的疼人些的妻主便就是造化了,否則的話便會如眼前的這個少年一般,不受妻主待見,厭倦了之后被主夫逐出家門,更有甚著,送給親朋好友或是賣進青樓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錦瑟被君紊貌似同情的眼神看得一陣郁悶,好吧,她承認自己是搞不清楚這里面的所謂的主夫妾侍的門門道道。 她畢竟是個受過正規(guī)教育的大好青年,說了難聽點便是古板得緊,左右是看不慣這萬惡的封建社會了。 看多了清宮與后宮戲,她一直覺得那戲里的皇帝看似享盡艷福,實則就是個白癡,被一群女人耍得團團轉(zhuǎn),最重要的是,那些區(qū)意奉承的后妃們之中,幾乎就沒一個真心實意的,錦瑟是心知肚明的。 與其如此,錦瑟自然還是寧愿一個人逍遙自在。 那少年咬了咬下唇,欲言又止,顯然他是個沒有主意的,幾句話便能唬得他又入狼窩。 抬頭怯懦地望了看不清面貌的錦瑟幾眼,細聲道:“多謝小姐方才相救,如今我還算的是妻主的侍妾,只要主夫還肯容我,蓮兒便……” “便愿意再回去受一次罪是吧。”錦瑟完完全全的是恨鐵不成鋼。 這孩子簡直就是無可救藥了,她看他一臉巴巴地瞅著對方的神情,便知道他還是盼著能回去那狼心狗肺的人身邊。 那劉主夫見錦瑟遲遲不放手,便也大聲起來:“姑娘可知男女授受不親,如此當街拉拉扯扯,試問成何體統(tǒng)?” 他問得冠冕堂皇,錦瑟倒是一時不好反駁。 卻是君紊沉穩(wěn)地出聲道:“你劉家想來也是大戶人家,這小侍畢竟是有了身孕的,你擅自趕他出門,此事若是鬧到了官府之中,想來也是不好看的吧。除了治你的你家妻主治家不嚴之罪外,更要治你一個不容妻侍之子的惡名?!?/br> 在大周,主夫制裁一個小廝本算不得什么,然而虐待妻主之子的罪名可就不一樣了。 錦瑟自然是深想不到這一層的,故而君紊的話一出,那劉氏主夫的臉色果然是白了幾分,語調(diào)也軟和了下來:“方才是奴家魯莽了,還請姑娘將蓮兒送回,奴家感激不盡?!?/br> 錦瑟嘆了口氣,對上蓮兒那雙滿是期盼的眼神,只得道一聲:“罷了罷了,你既要重新入那火坑,我又能說什么呢?” 她緩緩放開手,看著那少年仿佛全然松了口氣似的神情,只得無奈地搖搖頭。 少年向前走了幾步,忽的又回頭望望錦瑟,一雙秋水大眼似是想說什么卻終究沒有開口,那劉家的主夫冷冷地喚了聲:“蓮兒,還不快隨我回去?”說著自顧自在貼身 小廝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蓮兒遠遠地朝錦瑟羞澀的福了福,便飛快地跟在轎子后面走了。錦瑟瞧著他離開的步伐,不由覺得惋惜起來,這樣年紀的美少年若是放在現(xiàn)代,怕是正過著無憂無慮的青春年少的日子吧。那臉上的疤痕怕是也有段傷心故事,唉。 一票圍觀的人潮見沒什么熱鬧可看,也漸漸地散了去。 君紊見她一臉泱泱然,知道她心里必定是不高興的,便故意道:“聽說城西有一處太湖,風景很是不錯,不如飯后去逛逛如何?” 錦瑟嘆口氣:“唉,現(xiàn)在著實沒有心情,還是回房歇息去吧。” 她剛轉(zhuǎn)身,便聽得身后有人喚她 “公……姑娘請留步?!?/br> 回頭,便見著正是先前兩個坐在自己下首位置窗邊的兩個大家小姐。 君紊已是先她一步問道:“不知兩位小姐有何貴干?” 林瀟然上前一步,風度翩翩地道:“在下林瀟然,京城人士,這位是蘇家小姐蘇瑜,今日偶遇小姐,實在是佩服小姐風采,不知是否有幸結(jié)交?!?/br> 蘇瑜挑眉,不置可否,她知道自己的這位好姐妹是對眼前的這個公子生了幾分興趣,她自己是對男子當街這般豪放的作風敬謝不敏的,畢竟……身為男兒就該文靜優(yōu)雅,弱質(zhì)纖纖,方才惹人憐愛的么。 不過好友的面子是絕不能拂了的,她既有意,自己自然也要鼎力相助了。 錦瑟見她們言談客氣,舉止文雅,便也回禮道:“兩位客氣了,在下姓君,名錦兒?!?/br> 林瀟然與蘇瑜聞言,相視一笑,連名姓都這般男兒氣,可真正算得是失敗的偽裝了。 “小姐看來并非江南人士,是初來揚州吧?!?/br> 錦瑟謹慎地回道:“閑來無事,離家四處游歷罷了?!?/br> 林瀟然笑道:“既然如此,那便讓在下做東,下午去太湖泛舟如何?” 錦瑟因著之前聽過她們的只言片語,所以知道眼前的林家小姐正是女皇強行塞給她的林素衣的jiejie,故此有些忐忑,推辭道:“林小姐的美意還是心領(lǐng)了,在下今日身子不適,還是改日吧?!?/br> “林某與姑娘一見如故,還請姑娘賞臉一顧?!蹦橇譃t然也不氣餒,而是客客氣氣地一揖到底。 旁邊的蘇瑜亦是跟著敲邊鼓:“是啊是啊,都是女兒家,何必像個男兒似的扭捏,走吧走吧?!?/br> 她這話本就是激將法,料想若對方是個男扮女裝的主,必定會乖乖上鉤,然而錦瑟卻是郁悶得緊,心里念叨著怎么到哪都有人給她扣個大帽子,不去赴約便是扭捏似男兒,這都哪跟哪的事兒啊。 看來由不得她說不了,于是干脆地應(yīng)道:“既如此,錦兒便在這里謝過兩位jiejie了。” 蘇瑜與林瀟然立即笑瞇了眼,錦瑟這回答自然是正中下懷了。 林瀟然更是親熱的上前道:“meimei何必說得這么客氣,做jiejie的本就該好好地帶meimei領(lǐng)略一番這揚州城的景致。如今既然有緣相聚,自然不能錯過了?!?/br> 說著兩人便一路纏著錦瑟游太湖而去了,生生落下隨后跟著的君紊在其后嘆氣。 ——唉,主子這脾性……啥時候能再不被人當成男兒家啊。 第25章 第二十五節(jié) 林家雖是官宦世家,但也有自家雄厚的產(chǎn)業(yè)。林瀟然自小便走南闖北,自然不是一般尋常迂腐女子可比。 她是個性子風流不羈的人,且人也長得俊俏修長,是不少男兒家心目中理想的妻主人選。 奈何,有資本自然就會風流,這個世間的女子只要是世家出生,大都是風流情債不斷,林瀟然因著一心顧著家族的生意,相對淡然些,但也有了四五房側(cè)君與妾侍,然而以她的身家品貌來說,這已算得是很少的了。 故此錦瑟不應(yīng)為她被人處處誤解而大喊冤枉,實在是她入了鄉(xiāng)卻不隨俗所致。 平日里林瀟然看慣了那些曲藝奉承,嬌嫩矜貴的大家公子,如今偶然見著錦瑟的當街言行,自然覺得她大方可愛。她是在外行走慣了的,見過不少世面,不是那些個古板固執(zhí)的人。 而蘇瑜則是蘇家的女兒,蘇家亦是江南出了名的富門望族,但有一樣,卻更叫人津津樂道,那便是整個蘇家因著這一輩只出了一個公子,全家的蘇家女兒們都把他寵上了天,什么人來求親都看不上眼,搞得他年紀一大把了卻還嫁不出去。 林瀟然之所以看上了蘇瑜,想把自家的小弟許給蘇瑜做正夫,正是看上了蘇家的這一點,料想幾個女人對自己的弟弟都如此疼愛,那對自己的夫君也必不會虧待。 兩人一路擁著錦瑟朝著太湖而去,錦瑟自然說不得半個不字。 她的理解當中,女人都是無害的,畢竟誰會對同樣身為女子的她來個投懷送抱,霸王硬上弓。 前世的錦瑟雖然書讀的很好,但始終是個單細胞生物,如今這個單細胞的個性自然不會因為她投胎轉(zhuǎn)世就改變了,再加上她身在皇宮,安瀾和一眾姐妹們也算得很保護她,所以絲毫不知“世事險惡”。 如果林瀟然與蘇瑜和她宮中的姐妹王爺們一樣,想方設(shè)法地朝她的身邊薦美人,她大概也不過是避而遠之,然后全當沒這回事的繼續(xù)逍遙。畢竟她是身世顯赫的大周朝九王爺,活過的這些年月里,想朝她床上塞美人的絕不會只一個兩個。所以她壓根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會被人當成是“美人”垂涎的一天。 林瀟然是北方人,身型高挑,借著親熱之便一路走著便一路手搭在錦瑟的肩上,錦瑟有點不自在,但是忍住沒拒絕,她想了想,被黑斗笠蓋住容貌的自己并無過人才貌,所以也不需對她如此防備。畢竟她還是怕林瀟然看出來自己是那個差點成為她弟妹的錦王爺。 蘇瑜自然是搖頭竊笑,卻也并不點破林瀟然這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動作,畢竟是自己的好姐妹,怎么著都得推波助瀾。 君紊瞧著兩個小姐對自家主子并無惡意,便也聽之任之,雖說被人當成男子大有不妥,可是連錦瑟都沒有看出來,他又何必多此一舉讓主子莫名其妙呢,何況讓其他小姐的所作所為來提點主子自身過分柔弱的男兒氣,或許也不是壞事呢。 四人就這樣各懷鬼胎地來到了太湖。錦瑟遠遠的就瞧見了一艘大大的精致船舫停當在湖邊,船頭上刻著顯赫的金色印記,蘇家財勢雄厚,有他們自家的船舫也不足為奇。 這船舫共有兩層,上雕著精細的鏤空花紋,四個角上都掛著風鈴兒,叮叮當當?shù)?,脆過絲竹之聲。 “君小姐走了半日想必也是累了,快些上船,湖邊風大,免得被風吹得凍著了?!绷譃t然親切地發(fā)揮著女尊世界紳士的翩翩風度。 錦瑟卻是聽得一陣疑惑,抬頭望天,這么大的太陽,她又披著斗笠,沒出身大汗都不錯了,還會被凍著?這林家小姐可真是古怪得緊啊 蘇瑜以扇掩嘴,遮住了唇角的笑意,倒是沒有說什么,只慢悠悠地跟在幾人身后上了船。 這船舫很是寬敞,一眾仆人與伺候的人也早已安排得妥當,放上了精致的菜點。此時正是午后,波光粼粼的湖面灑滿了點點陽光,微風拂過泛起淡淡漣漪,看來別有一番風味。 錦瑟一見這美景,原本心頭的煩躁也漸漸地消退了下來。 飯后,兩旁的仆人體貼的端上了果品和清酒,這酒醇香無比,卻并不醉人,蘇家是望族,自然吃的用的都是極好的,錦瑟姿態(tài)優(yōu)雅地舉杯輕抿了一口,卻發(fā)現(xiàn)一旁的林瀟然帶著深思的眼光看著她,忽然開口道:“看君小姐這禮儀姿態(tài),可真是京城的貴族世家都少有的優(yōu)雅貴氣啊?!?/br> 錦瑟當即一口酒就噴了出來,畢竟是宮里長大的她,舉手投足之間的教養(yǎng)自然是改不了的了,哪里會想到這個林瀟然也是自小在京城上流親貴里面來往慣了的,怎會不熟悉這些皇家的動作習慣。 坐在對面的君紊倒是不慌不忙地替她說道:“林小姐說笑了,我們這些小地方出來的,哪里及得上兩位小姐身上的半分貴氣?!?/br> 林瀟然狐疑的看了君紊一眼,有些半信半疑,最終還是歸咎于一個偷偷溜出門的大家公子不想暴露身份的緣由。 很多世家公子都被循著皇族的禮儀教導(dǎo),也是為了將來嫁入豪門不被妻家看輕。 倒是蘇瑜看出了一旁君紊的回護之意,不由問道:“這么半日了,還未請教這位小姐尊姓大名。” “在下亦姓君,區(qū)區(qū)一介小民而已,實不足掛齒,讓兩位小姐見笑了。”與錦瑟不同,他那種恰到好處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自然適時的保護了自己。 兩位小姐相視一笑,便也不勉強。畢竟她們原本的目標也不在于他身上。 “說起來,方才君小姐當街那一幕也算得上見義勇為了,實不知是什么讓小姐有這般勇氣,讓我們很是欽佩?!碧K瑜半真半假地問道。 錦瑟倒不覺得她的話問得有何古怪,答道:“他一個弱質(zhì)……男兒,這般當街受辱卻無一人勸阻,實是覺得世態(tài)炎涼,忍不住這才上前多言了幾句,卻不知……倒是自己多管閑事了?!闭f著苦笑一聲,嘆聲無奈。 “哦?看不出君小姐有這般憐香惜玉之情,想必家中的夫郎定然是有福之人了?!碧K瑜這句話才是重點。 錦瑟不疑有他,只是搖搖頭道:“在下截然一身,尚未娶親?!?/br> 蘇瑜故作驚訝地瞪大了眼,問道:“不會吧,我看meimei也該是適婚的年紀了,怎的家里還尚未做主給你許一門親事?” 錦瑟被她問得尷尬,只得諾諾應(yīng)道:“是我自覺不想那么早……娶夫,過段逍遙的日子,故此……” 她說得結(jié)結(jié)巴巴的,生怕人家又給她扣個“x痿”的大帽子。 蘇瑜大笑起來:“meimei這話說的,莫不是那還沒有嘗過鮮開過葷的雛兒?” 她這話一出,林瀟然立即暗暗瞪了她一眼,暗示她說得太過。 錦瑟倒不覺得有什么被冒犯的,她整日里都被宮里的姐妹們奚落,這么點子話聽起來倒是不痛不癢的。 只是喃喃道:“這個……在下自覺年歲尚小……”不由哆嗦了一下,都已是二十多的人了,還得用這般借口,自己都覺得巨寒無比。 “蘇meimei說話向來直爽慣了的,并無惡意。還請君小姐不要介意?!绷譃t然倒是客客氣氣的。 錦瑟朝她笑了笑,忽然想起自己戴著面紗旁人看不見,便擺了擺手,以示自己毫不介意。 “林jiejie,你這話說得便見外了,今日我們與君小姐一見如故,她怎會介意我的快人快語。倒是君小姐,我們兩人都已自報家門了,你卻連個黑蒙蒙的斗笠都不拿下,不顯真顏,豈不是顯得毫無誠意?”蘇瑜笑瞇瞇的說道,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像個狡詐的狐貍。 林瀟然愣了愣,卻也沒有出聲,顯然她對錦瑟的真實容貌也是好奇的,于是也偏頭朝她的臉上望來。 錦瑟怎么敢取下斗笠,她方才用飯時已聽得兩人在身后的談話,極為擔心這眼前的林瀟然是否認識自己,若是一個不慎被拆穿了,這可真正不是好玩的事情。于是慌忙擺手道:“不妥不妥,在下容貌孤陋,不比兩位小姐?!?/br> “瞧這話說得,難道我們還會吃了你不成?女兒家害什么臊,又不是男兒家,說什么美不美丑不丑的?!?/br> 說著作勢就要上前來掀錦瑟的面紗,嚇得她一個激靈朝旁一縮,正好縮到了林瀟然的懷里。 林瀟然反射性的伸手扶住錦瑟,只覺得那腰身纖細柔軟,更兼一股幽香入鼻,不由暗笑,知道自己的姐妹是故意演了這么一出想便宜自己,朝她看去,后者果然擠眉弄眼的好不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