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輔秦攥緊了他的衣擺，仰起頭想要開口，卻又忽然什么都說不出。

    “對不起，這種時候我本來應(yīng)該抱抱你的?！?/br>
    溫和的嗓音從頭頂傳來，帶著輕緩的歉意，掌心的淡淡溫度透過襯衫落在背上，叫江輔秦心口忽然收緊：“不，我——”

    他想說自己其實沒有那么脆弱，想告訴對方自己還能撐得住，可迎上那雙眼睛里溫澈的光芒，便將那些話都咽了回去。

    他確實是想好好抱住眼前這個人的。

    陸望津行動不便，于是很多事便總歸難以做到和常人一樣，就連作為安慰的擁抱也只能淺嘗輒止。江輔秦主動前傾身體，額頭抵在他臂彎，低聲開口：“這樣就很好了，謝謝你——還愿意回來陪我……”

    “我回來可不止是陪著你的?！?/br>
    蘇時啞然輕笑，拍了拍他的肩背，重新?lián)沃鄙眢w：“現(xiàn)在去睡一會兒，我?guī)湍銌尤A悅的應(yīng)急預(yù)案。等天亮了，給我一臺電腦，我來對付他們——信得過我嗎？”

    江輔秦詫異抬頭，目光愕然地落在對方胸有成竹的淡淡笑意上。

    他從來都不敢小覷陸望津的商業(yè)天賦，卻不知道對方居然也在it方向有所涉獵。編程是他最擅長的領(lǐng)域，陸望津也給了他足夠的空間和底氣去自由發(fā)展，卻從來沒有在他面前顯露過任何哪怕稍許相關(guān)的興趣和專長。

    陸望津并不解釋，只是含笑望著他，江輔秦沉默片刻，才輕輕點了點頭，無聲地握緊了他的手。

    他怎么會不相信這個人呢。

    見他同意，蘇時的心也就放了下來，轉(zhuǎn)動著輪椅繞到辦公桌后。

    江輔秦連忙起身，替他把椅子搬開，猶豫片刻還是低聲開口：“我不累，我陪你一起——”

    “是不是找了我一天？眼睛里都看得見血絲了，晚上睡了沒有？”

    蘇時在辦公桌前坐定，目光掃過桌面的布置，滿意地微微頷首，打開電腦拉過鼠標，毫不留情開口戳破。

    江輔秦啞然，抿緊了唇低下頭，卻依然固執(zhí)地佇立在桌旁。

    “你的工作都在明天，我只管幫你收拾那些來鬧事的家伙，該怎么面對媒體，怎么和華悅的應(yīng)急組協(xié)同配合，都要你自己來琢磨。”

    見他還在堅持，蘇時終于換了語氣，微沉了神色抬頭，望向依然守在身旁的青年：“現(xiàn)在去睡覺，不然我這就走了。”

    江輔秦胸口一窒，才淡去的惶恐忽然泛上來，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你別生氣，我這就去休息——”

    眼前的青年顯然是真著了急，尾音都在輕輕打顫，握著他的手不覺收緊，眼里透著分明不安。

    蘇時心里就又軟了下來，不忍心再嚇唬他，搖搖頭笑了笑，向里間的休息室示意：“快去吧，好好歇一會兒。能勞逸結(jié)合，把自己的狀態(tài)調(diào)整好，也是一個成功商人的基本素質(zhì)，如果把身體都熬壞了，賺了再多的錢也是不值的?！?/br>
    被他隨口說的要走威脅得越發(fā)不安，江輔秦再不敢和他犯倔，終于點了點頭，往休息室走了過去。

    見他進了休息室，蘇時才稍松了口氣，挨個打了幾個電話把老部下從睡夢中拽起來，簡潔地發(fā)布了暫時的安排布置。

    大公司的應(yīng)急預(yù)案都是十分完善的，華悅樹大招風，被黑不是一次兩次，各部門都聞訊而動，在初露的晨光下熟練地忙碌起來。

    對外的局面暫時穩(wěn)定下來，就該cao心問題的核心了。

    明天的攻防戰(zhàn)和危機的處理其實是兩碼事，畢竟不是每一臺電腦前都坐著一個無所不能的程序員，要真正處理這次的事件，還是必須開發(fā)出既能修補漏洞，又不至于太過影響運行的補丁才行。

    得到系統(tǒng)的警報，蘇時就片刻不停地趕了過來，到現(xiàn)在才來得及細看問題究竟出在哪里，坐在電腦前沉吟片刻，就將鍵盤拉了出來。

    輕快細微的聲響不斷響起，幾乎帶了某種奇特的韻律。

    江輔秦已經(jīng)疲倦得厲害，閉上眼睛卻依然難以入睡，躺在臨時休息的單人床上，靜靜聽著門外鍵盤的連續(xù)敲擊聲。

    敲擊的聲音幾乎沒有間隙，說明對方的思緒始終都非常連貫，甚至沒有停下思考的必要，就已經(jīng)將預(yù)想的效果轉(zhuǎn)變成代碼寫了出來。

    無論陸望津在做什么，這樣的水準都無疑是經(jīng)過了長久的訓練，又有著額外出色的天賦才能達到的。

    有模糊的念頭隱約浮上腦海，卻還是挨不住越發(fā)強烈的困倦，斷斷續(xù)續(xù)的思路還來不及徹底成型，疲倦至極的身體已經(jīng)被睡意徹底籠罩。

    背后似乎還殘留著對方掌心的溫度，江輔秦輕舒口氣，終于再掙不開倦意，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莫名安穩(wěn)，醒來時天色已經(jīng)大亮，門外敲擊鍵盤的聲音不知何時也已停下了。

    江輔秦打了個激靈，猛地從床上跳起，快步推開門。

    陸望津還在。

    電腦屏幕是空著的，大概已經(jīng)忙完了所有急需解決的工作。那人向后靠在輪椅里，正闔著眼睛閉目養(yǎng)神，聽見他的動靜，就撐身望了過來：“怎么樣，睡得還好嗎？”

    “我很好?！?/br>
    看著淡淡倦色在對方的眉宇間迅速消散，江輔秦胸口發(fā)澀，快步走過去，半蹲在輪椅旁：“還有時間，你也快休息一會兒，等到時候我叫你，好嗎？”

    “我年紀大了，沒那么多覺要睡?！?/br>
    陸望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一本正經(jīng)地輕笑了一句。江輔秦卻認真起來，握住搭在自己肩頭的那只手：“你才三十歲，怎么就年紀大了？”

    青年半跪在面前，手臂伏在他的雙膝上，執(zhí)著的目光將他整個人都不依不饒地攏在其內(nèi)，掌心的溫度真切地落在他指間。

    蘇時啞然失笑，妥帖地輕輕點頭，拉著他的手臂叫他起身：“別擔心，我確實不累。去洗把臉，收拾收拾，等精神了我再和你交接工作，然后我可就不管了?！?/br>
    他的力道使得并不足，江輔秦卻依然順從地被他拉著站了起來，去水池旁洗了把臉，把自己重新收拾得利落整潔，才又回到了陸望津身旁。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上午九點，離約定宣戰(zhàn)的時間只剩下三個小時。

    華悅的危機公關(guān)早已進入正軌，各方媒體都被暫且安撫住，同各個企業(yè)商家也都有了完善的接洽。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暫時轉(zhuǎn)移到了這一場罕見的攻防戰(zhàn)上。

    能夠率領(lǐng)著一家初出茅廬的公司一舉擊潰華悅，除了靠著賴以成名的麒麟系統(tǒng)之外，江輔秦自身也無疑有著足夠的商業(yè)天賦，只不過是經(jīng)驗畢竟不足，頭一次遇到了這么大的威脅，多少有些亂了方寸而已。

    “對于公眾來說，安全漏洞的概念太模糊了，遠不如黑客大戰(zhàn)來的直接刺激。接下來的時間里，我會幫你保證這場攻防的勝利，而你身上的責任就要重得多?！?/br>
    蘇時對江輔秦有信心，等他重新打起精神，就把電腦打開，把人叫來了自己身旁。

    “如果你能應(yīng)對得足夠出色，這次的事件甚至會成為業(yè)內(nèi)一次經(jīng)典的危機公關(guān)案例，你只要……”

    他的話忽然停住。

    溫暖的氣息從背后靠近，有力的手臂落在肩背上，雖然尚顯稚嫩，卻早已隱約有了堅毅沉穩(wěn)的雛形。

    握著鼠標的手不覺收緊，蘇時下意識屏了息，長久以來都被下意識忽略的念頭忽然在腦海中冒出來。

    江輔秦沒有去搬椅子，一只手搭在輪椅上，正全神貫注對著屏幕聽他說話，見他忽然停下，不由關(guān)切地落下目光：“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對嗎？”

    蘇時沒急著應(yīng)聲，只是搖了搖頭，拿起紙杯抿了口水。

    認人容易，認錯了麻煩可就大了。

    一到這個世界就接到了照顧江輔秦的任務(wù)，蘇時下意識就把監(jiān)護人的責任背在了肩上，連帶著看江輔秦，也從來都是用看待半大孩子的心態(tài)。

    都已經(jīng)過了這么多個世界，好不容易能好好享受一次當家長的威風。如果找對了倒還好，可要萬一找錯了人，自己艱辛樹立起的威嚴只怕就都要泡湯了。

    等眼下的事處理完，還有得是時間慢慢滲透。

    把心底的念頭暫且壓下去，蘇時輕吸口氣重新打起精神，示意他把凳子拉過來，繼續(xù)耐心地講解下去。

    *

    眼看就要到了約定的時間，麒麟的機房里，早已彌漫開了極端緊張的氣氛。

    對方既然敢提前預(yù)警，就說明一定有著十足的把握。這次的安全漏洞是寄于麒麟系統(tǒng)本身存在的，如果不堵住漏洞，就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家伙在公司內(nèi)網(wǎng)放肆地大開后門，可要將漏洞徹底堵死，就只能以速度作為犧牲代價。

    在網(wǎng)絡(luò)層面的尖端對決里，失去了速度的支持，幾乎就等于將主動權(quán)徹底交到了對方的手上。

    一整個晚上機房都燈火通明，屏幕旁的煙灰缸里捻滿了煙蒂，眾人熬得眼睛通紅，咖啡和紅牛堆了滿桌。江輔秦推著陸望津的輪椅進門，就忍不住蹙緊了眉。

    “不要緊，給我找臺靠窗的電腦就好?！?/br>
    蘇時溫聲開口，稍稍撐直身體，抬手將襯衫的扣子解開一顆：“到時候我可能需要他們的配合，有一些地方還需要他們幫忙，給入侵者適當?shù)拿曰?，能做到嗎？?/br>
    “我會讓他們做到?！?/br>
    江輔秦點了點頭，握住他的手，目光依然落在他一成不變的溫和面龐上：“你的身體不能久坐，如果有什么不舒服，就立刻找我，我馬上過來。”

    “放心吧，我還沒那么虛弱。”

    之前也沒少伏案工作過，身體也從來沒出現(xiàn)什么問題。蘇時笑著搖了搖頭，被他推著在一臺電腦前坐定，就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快回去忙碌正事。

    江輔秦卻依然不放心，站在窗口試了試溫度，覺得風太冷，叫人拿了毯子替他護住雙腿，又把外衣也脫下來替他披在身上。

    難以忽略的溫暖氣息透過衣物落在肩頭，蘇時心口微滯，本能地按住依然落在自己肩上那只手，抬頭望向江輔秦。

    察覺到了他的欲言又止，江輔秦想要蹲下去聽他說話，卻被陸望津抬手止住，語氣透出不容置疑的溫和：“去忙吧，等結(jié)束之后，我有話和你說?！?/br>
    還不是時候。

    蘇時輕吸口氣，把心底那一絲微悸壓制下去。

    現(xiàn)在的正事是要幫麒麟度過這場危機，要好好收拾收拾那群鬧事的黑客，至于其他的事，都還有充足的時間和機會去慢慢討論。

    江輔秦望了他一陣，才終于點了點頭，卻依然堅持著半蹲下去，仰了頭扶住輪椅的兩側(cè)。

    蘇時啞然輕笑，妥協(xié)地前傾俯身，將青年健壯強悍的身體擁進懷里，稍使了些力氣抱緊。

    感覺到那個懷抱悄然加上的力量，江輔秦倏然抬頭，漆黑眸底忽然泛起亮色，挺直身體支撐柱對方的重量，手臂終于不遺余力地將他徹底擁進懷里。

    想就這樣干脆抱緊了不放開，叫這個人再也不會消失，不能遠走，不會一聲不響地忽然離開。

    “好了，快去吧，現(xiàn)在起外面的事就要你一個人負責了?！?/br>
    到底還是小孩子脾氣，這樣居然就覺得高興了。

    蘇時不由輕笑，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脊背，又帶了笑意壓低聲音：“出去只管放膽子吹，敢找你麻煩的人，我不會叫他們太好過的?！?/br>
    無論自家愛人是不是心血來潮穿到了個半大孩子的身上，江輔秦都無疑是他要好好看著護著的。要是競爭對手也就算了，像這種無緣無故就為了欺負人的黑客，他一點都不介意直接給那些人來個痛快些的教訓。

    江輔秦抬起頭，看著重新支起身體的陸望津，熟悉的眉宇間依然帶著淺淺淡淡的笑意，那雙眼睛里卻透出極明朗的溫篤。

    他的胸口隱隱發(fā)燙，光芒在漆黑的眼底徹底亮起，用力握了握那個人的手，快步往門外走去。

    十二點整，代號[dark]的黑客團體準時發(fā)起了總攻。

    為了叫對網(wǎng)絡(luò)攻防并不在行的大部分公眾能夠看得清楚，這些人還特意將冰冷的數(shù)字代碼轉(zhuǎn)換成了畫面，不同顏色的激光線條快速劃過淡黑色的屏幕，看上去仿佛煙花在夜空中激烈盛放。

    蘇時把手機支在一旁，特意叫系統(tǒng)幫忙轉(zhuǎn)播著實時的直播畫面，目光饒有興致地落在那些五顏六色的線條上，不多時就看懂了這一次的直播方式。

    代表黑客的線條是純黑色的，稍加辨認就能和屏幕的背景色分辨開。

    麒麟的整個內(nèi)網(wǎng)被具象化成了立體的城池模型，每一臺防守的電腦顏色都有所不同，只要看到線條的進度，就能輕易看得懂攻防戰(zhàn)的勝負優(yōu)勢。

    居然是個不錯的創(chuàng)意，也不知道日后能不能想辦法把建模的母版收購到麒麟，做出一款類似主題的黑客游樂園來。

    蘇時沒有急著開始，靠在輪椅里觀察了一陣局面，才終于把鍵盤拉出來，快速地敲擊下了一串代碼。

    機房里的程序員們額間已經(jīng)見了汗水。

    黑客的水平幾乎是碾壓式的，他們到現(xiàn)在都沒有找到能夠完美彌補那個漏洞的應(yīng)對方式。雖然抱著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念頭，不顧一切地暫時將缺口堵死，卻也導致了算法不得不額外運行一大圈才能繼續(xù)下去，防守顯然比對方遲緩了不少。

    這樣的差距在具象化的線條模型下，就變得更加明顯。

    純黑色的線條左沖右突，仗著速度的碾壓，興沖沖地往代表麒麟的城池上攀登，那些五顏六色的防守線條卻只能徒勞地拆東補西。觀戰(zhàn)的網(wǎng)友們沒看多久，就已經(jīng)分明看出了優(yōu)勢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