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涯踩在骷髏上，劍也抵著骷髏，扶劍冷笑了一聲：“這個(gè)不如剛才的尸陀林嚇人。”

    這時(shí)一個(gè)似男似女的聲音在他耳邊淡淡響起：“此為汝故身骨。”

    謝靈涯心頭猛地一跳，頭皮發(fā)麻。

    雖然知道是幻境，但這句話還是讓他雞皮疙瘩起了一片。

    那聲音又道：“一量劫中，汝生死輪轉(zhuǎn)，故骨不腐，化為此山?！?/br>
    這山海一樣多的尸骨，全都是我的前世……

    踩在腳底的感覺一下不一樣了，謝靈涯毛骨悚然。

    那聲音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繼續(xù)道：“入我門下，超脫輪回，不墮罪，不苦痛，快樂無極?！?/br>
    謝靈涯：“……”

    這蠱惑的話語反而讓謝靈涯腦海中更加澄清起來，不知道該不該隔三差五就有人勸他出家，他懨懨道：“有五險(xiǎn)一金么？”

    那聲音頓了一下，才道：“世間種種，譬如故骨，解法無常，見性證果?！?/br>
    謝靈涯仰臉一笑，說道：“天底下就你超脫么？我祖師爺超脫自然，但守山門，安社稷，三眼能觀天下事，一鞭驚醒世間人，像你這種邪魔外道——”

    他一劍狠狠插在骷髏山中，眉心朱砂愈發(fā)鮮亮，惡狠狠道：“少他媽來我面前賣安利！”

    骷髏山從劍沒入之處，開始迅速坍塌！

    ……

    謝靈涯抱著劍滾落在地，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又“回到”了原來的房間，或者說只是驚醒而已。

    蓮池還在打坐，施長懸在存想，可其他道士卻是不知何時(shí)躺在地上了，謝靈涯懷疑也都陷入幻境中，仍未醒過來。

    ——要問為什么？蓮談不提，施長懸都能把流金火鈴存想成真了，這意志力大概就沒能被拖入幻境。

    與此同時(shí)，施長懸睜開眼，泥丸宮疾射出流金火鈴，直直釘入邪佛胸腹。

    佛像原本翹起唇角微笑的嘴巴忽而張大，發(fā)出重重疊疊、不男不女的嘶吼聲，和剛才謝靈涯在幻境中聽到的一模一樣。

    柳靈童擠出來幾個(gè)字：“裝、裝臟！人魂裝臟！”

    謝靈涯一個(gè)激靈，抬手一劍，木劍破銅像，削泥一般劈開兩半，它臉上的表情也永遠(yuǎn)凝固了。霎時(shí)間不知多少陰魂鉆出來，擠得整個(gè)房間都是，只是一臉木然。

    佛像肚中還掉出來一個(gè)黃布包，散落開來，原來是一些毛發(fā)、指甲。

    這時(shí)，方虛山等人也呻吟一聲，蘇醒過來：“發(fā)生了什么？”

    “我還要問你們發(fā)生了什么呢，”謝靈涯蹲著問道，“剛才丫挖墻腳給你們開什么待遇啊？”

    第60章 咒棗術(shù)

    方虛山剛從幻境中拔離，愣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謝靈涯這話的意思，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說道：“我看到惡鬼在鞭打一具腐爛的尸身，然后有人告訴我，那是我的前世?！?/br>
    謝靈涯想象了一下，這場景比起他那堆積如山的前世白骨，可能更驚悚一些。

    那幻境太過真實(shí)，現(xiàn)在想起來還讓方虛山臉色發(fā)白，“那邪物蠱惑我，信奉它就得證羅漢果。”

    “什么你還有職稱？我問一句有沒有五險(xiǎn)一金它都給我支支吾吾！”謝靈涯心想果然是騙子，根本不能信。

    道士們：“……”

    “先不說那些，你們還好吧？”謝靈涯問道。

    道士們只是在幻境中精神受到了刺激，也許有心神動搖的，但好在及時(shí)脫離了。

    謝靈涯再去扶施長懸，他用完流金火鈴后也比較腿軟，蓮談仍坐在地上入定。

    謝靈涯站在窗邊，向外一打量，只見原本在樹林上空盤旋的一抹身影飄了下來，正是東方鬼王。他看了一眼屋內(nèi)的情形，說道：“方才本王怎么也進(jìn)不去那房間?！?/br>
    “我就說沒看到你?！敝x靈涯說道，“你能幫忙在周圍搜尋一下嗎？找找有沒有人?！?/br>
    他還抱著希望，也許紅陽道人沒有逃遠(yuǎn)。

    “什么樣的人？”鬼王問道。

    這是個(gè)難題，他們至今還未見過紅陽道人的面目。謝靈涯想了想，把留在屋內(nèi)的書拿來，“身上可能會有類似這樣的經(jīng)書，也比較像修行者，不僧不道?！?/br>
    “試試?！惫硗觞c(diǎn)頭，騰身而起，須臾又落了下來，“那個(gè)……”

    謝靈涯把柳靈童舉了起來，“來，給大王打個(gè)call。”

    柳靈童：“……”

    柳靈童：“加、加油……”

    鬼王發(fā)出陰森森的笑聲，卷起幾片落葉，旋身飛走了。

    他一離開，柳靈童松了口氣一般，面對鬼王的威壓，它產(chǎn)生了類似人類屏息凝氣的緊繃感。

    另一邊，方虛山看著一屋子的魂魄，在里面找了好一會兒，果然看到角落里畏縮的江玉啟那一魂。

    “江玉啟？”方虛山喊了一聲。

    “……”江玉啟的生魂臉上只有害怕和迷茫，沒答應(yīng)，但比起周圍完全像木頭一樣的魂魄好多了。他被邪佛納入體內(nèi)只有幾個(gè)小時(shí)而已，沒像其他魂魄一樣完全失去神志。

    方虛山松了口氣，還能救，用柳木牌位把他給收了起來。

    這時(shí)候，蓮談緩緩蘇醒了，他看了一眼屋內(nèi)的魂魄，還有地上碎裂的佛像與毛發(fā)、指甲，“這是……”

    蓮談并不是不認(rèn)得，而是十分痛恨。

    之前柳靈童提到了“人魂裝臟”，裝臟，指的其實(shí)是一項(xiàng)儀軌，新的神佛像做好后，開光之前，在中空的內(nèi)部裝上象征性的內(nèi)臟，令其獲得神識。

    佛家通常是裝上佛舍利或上師衣物、古董佛像之類物品，不同派系裝的東西也不盡相同。

    這尊非佛非菩薩的邪物，里頭裝的卻是人的毛發(fā)與指甲，大家一下子知道紅陽道是如何奪魂，又為什么害人了，自然是為了增添邪物修為。

    這樣的邪佛，不知道最初是如何催生出靈性，但在之后，為了繼續(xù)供養(yǎng)，讓它的能力擴(kuò)大，就用人魂裝在其中，增加“神識”。

    而采用的人魂，也都是有信仰之人，因?yàn)榧t陽道教義糅雜了數(shù)個(gè)宗教，所以選用的人也各個(gè)宗教、派系都有。

    此前它在幻境中展現(xiàn)給大家的，都是佛家手段，蓮談聽罷后就說，見故身骨，是傳說中佛陀十大弟子之一，目犍連展示過的神通。

    可見，邪佛的確通曉知識，這些知識到底是紅陽道人灌輸?shù)?，還是體內(nèi)那些佛教徒的魂魄賦予的？不得而知。

    更可怕的是，這是一個(gè)惡性循環(huán)，當(dāng)邪佛有了能力，就能殘害更多人，蠱惑更多信徒，它的力量也會更強(qiáng)大。

    謝靈涯難免想到一個(gè)問題：“……這樣的邪物，他們還有多少？”

    紅陽道人把邪佛留下來，不好說到底是自信他們會敗在邪佛手下，還是另有其他邪物，并不執(zhí)著于這一尊。

    眾人都是一陣無語。

    這一尊佛像就夠難對付了，外面的尸陀林，要不是蓮談，他們掙脫也得半晌，遇上邪佛本尊后，要么意志力如施長懸、蓮談一樣堅(jiān)定，要么像謝靈涯一樣能暴力破法。

    這時(shí)，鬼王已回來，蹲身在窗外道：“方圓幾十里，都沒有那樣的人。”

    “跑了啊?！敝x靈涯嘆了聲氣。

    “……無論如何，此事太不簡單了，我要通報(bào)上去。”方虛山嚴(yán)肅地道。之前還以為只是幾個(gè)受害者，到了這里一看，何止?。?/br>
    而且說到尸陀林……

    眾人走出小樓，看了一下林中，只見累累白骨。

    “尸起為毗陀羅鬼，這些毗陀羅鬼沒有魂魄，已經(jīng)被我降服，因此變回了前貌。”蓮談?wù)f道，之前急得很，他也沒解釋完全，“如果邪法修煉得更精深，咒起的毗陀羅鬼也會越兇惡?！?/br>
    這些白骨讓謝靈涯想到幻境中的場景，撇開目光說道：“該報(bào)警了吧，采集一下屋子里的指紋，也許還能找到人。不過，怎么和警方解釋？”

    “我先打電話到省宗教局吧?！狈教撋洁?。這種事當(dāng)然是官方對官方為好，本來也要向上一級道協(xié)通報(bào)，看到邪佛后，大家就明白這件事現(xiàn)在還沒有鬧大，但不及時(shí)遏止苗頭，后果不堪設(shè)想。

    “再多叫些人來吧，還有一屋子的陰魂要超度?！敝x靈涯冷不丁道，“和尚道士都得有。”

    ——這里面的陰魂信仰不同，當(dāng)然不能一概用道家手法超度，得尊重亡魂生前的信仰，不然你說人家信佛，給他送東方去，不太好吧。

    和尚道士們都忙活了起來，往外打電話。

    謝靈涯和施長懸就坐在樓外的臺階上休息，謝靈涯問他：“你還好吧？”

    施長懸搖頭，“沒什么?！?/br>
    鬼王飄在半空中，腆著臉道：“我找了半晌，還招呼了游魂野鬼一起找，怪累的?！?/br>
    謝靈涯：“……沒問你。”

    鬼王一笑，仿佛在示意，那他也得說啊。

    謝靈涯：“當(dāng)然還是謝謝了，待會兒給你燒點(diǎn)供奉你就可以走了?！?/br>
    “這倒沒什么，一回生二回熟，我同謝老師也算有些交情了?！惫硗跻桓毕霚愡^來聊天的樣子。

    謝靈涯把劍一立，撐在身邊，“唉……好累啊。”

    “……”鬼王的身體直線上升，勻速飄向了樓頂。

    ……

    市警察局的人驚了。

    他們沒辦過這么奇怪的案子，內(nèi)容不明，只知道好像是命案。

    聽命令到了地方，一個(gè)郊外林子，滿是白骨，看樣子還有新有舊。讓人懷疑是不是地下原來是古代墓地，怎么挖出來這么多白骨，反正這些全得撿了送火葬場去。

    接著，還得查旁邊那棟房子的訊息，從房主人到有什么人進(jìn)出，提取里頭的指紋、毛發(fā)等物，找出相關(guān)人士身份……

    最詭異的是，他們到了后，發(fā)現(xiàn)現(xiàn)場有幾個(gè)道士一個(gè)和尚，此后又陸陸續(xù)續(xù)來了兩批人，也是道士和和尚。

    一群道士、和尚，一邊占著小樓一側(cè)，開始做了法事。

    大家都覺得，這是在超度那些白骨吧？

    本來大晚上收拾那么多白骨就很可怕了，還有人在旁邊念經(jīng)，更是詭異。

    眾人都猜測到，案子有些詭異之處，能理解找些宗教人士來超度，可是，怎么還找兩撥人？這兩撥倒也夠和平的，有商有量，分開做法。

    中間，還有和老和尚和年輕道士坐在一起喝熱水，不時(shí)交談幾句。

    這正是蓮談、謝靈涯和施長懸三人，謝靈涯正在勸蓮談去醫(yī)院，“都吐血了，摔那么狠，肋骨沒斷吧？”

    “我當(dāng)時(shí)為持劍明仙相，傷不到根本?！鄙徴?wù)f道。

    這和施長懸當(dāng)時(shí)所說的對上了，果然是持劍明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