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也沒什么事，更沒有哪個醫(yī)生在管病人的時候會特地去告訴病人和家屬同病室的人是什么病。

    過了兩天，下午時直腸癌病人的兒子突然來找張堰，“張醫(yī)生，你能不能給我爸換個床，隔壁那個人太危險了?！?/br>
    張堰當(dāng)時不明所以，細問才知道骨髓瘤病人和他們聊天，說自己去哪里看過醫(yī)生又做了哪些治療如何如何，這位家屬抱著手機一查，哦是血液病啊，那豈不是很容易就傳染，不行不行，不能住一起，于是就來找醫(yī)生要換床了。

    聽對方說完緣由，整個辦公室的醫(yī)生護士都在解釋并非如此，說這是血液病表現(xiàn)出來是個瘤而已不會傳染的云云。

    但對方很堅持，“蚊子叮咬呢，那么多病都是蚊子叮咬了傳染的，你們又不和他住一起，當(dāng)然不會有事了?！?/br>
    總之就是要換床，可是病區(qū)已經(jīng)住滿了人，實在難以調(diào)換，只好答應(yīng)一旦有人出院，立即就將他轉(zhuǎn)過去，這才安撫住人。

    第二天是直腸癌病人的女兒來陪護，張堰去查房時又與她說了一次換床的事，病人女兒明顯通情達理得多，當(dāng)下就表示理解，也認(rèn)為不會傳染，不需要特地換床，她會與弟弟說清楚，云云。

    本來這件事到此就該結(jié)束了，合該是一出醫(yī)患之間相互信任相互理解配合的戲，哪知沒過多久，直腸癌病人突發(fā)感染，并且病情進展迅速，很快就到了死亡的邊緣。

    在一個夜班這位病人的血氧飛速往下掉，很快就不行了，病人兒子在辦公室大鬧，說感染都是因為和一個骨髓瘤的病人住在一起，否則他父親不可能會死，全然不顧他父親已經(jīng)便血多年本來就已經(jīng)病重的現(xiàn)狀。

    然而道理說不通，對方揚言要上告，但這并不是最壞的情況。

    更糟糕的是，在直腸癌病人并發(fā)嚴(yán)重感染不治之后，同病室的那位骨髓瘤患者也出現(xiàn)了感染，張堰和同事們多方求因，又問了家屬，這時對方才吞吞吐吐的告知曾經(jīng)查出過hiv陽性。

    這個消息簡直是晴天霹靂，張堰當(dāng)時就懵了，全科的醫(yī)生護士都極其緊張，尤其是給他打針和做其他護理的護士，都立即去抽血化驗，生怕有個萬一。

    此時直腸癌患者的家屬不知如何也得知了這個消息，當(dāng)下更加有理由了，這可是hiv啊，不是普通的病啊，他們應(yīng)當(dāng)有知情權(quán)啊，于是以張堰作為主治醫(yī)師但沒有充分履行告知義務(wù)將他告上了法庭。

    祁承淮聽罷前因后果，沉默半晌才長長的嘆了口氣，若是沒有后來那一段，情況尚且算不得壞，但偏偏老天爺要捉弄人。

    “那現(xiàn)在呢，怎么說？”他抿了口酒，問道。

    關(guān)岳苦笑著搖了搖頭，“還能怎么辦，等開庭唄，希望我介紹的這位據(jù)說很會打醫(yī)療官司的律師能給力點，幫他過了這關(guān)?！?/br>
    頓了頓，他又道：“以前上學(xué)的時候，聽老師說起有人不注意給病人女朋友說了病人并不想讓她知道的情況，因此被上訴且引起了社會糾紛的事，當(dāng)時還覺得自己以后不會那么不小心，結(jié)果啊……”

    他說著又搖了搖頭，祁承淮亦笑了一下，道：“所以才說臨床這條路，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稍不注意就可能將前程乃至身家性命折進去?！?/br>
    “哎呀，不說這個了，說這些不高興的事做什么?！标P(guān)岳擺擺手，伸手拈了一根鴨舌含進嘴里。

    祁承淮也不再繼續(xù)聊這件事，再怎么感慨，也仿佛無濟于事，不過是記在心里做一個警示罷了。

    之后他們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事，期間顧雙儀打電話回來問祁承淮睡沒睡，聽說關(guān)岳來找他喝酒，也不多問，只說別喝太多，要是晚了就讓關(guān)岳住下云云。

    等祁承淮放下電話，關(guān)岳贊道：“真是貼心的好姑娘，老祁啊，你可算是享福了?！?/br>
    祁承淮亦倍感得意，只是不好自夸而已。

    倒是關(guān)岳突然又道：“說實話，這段時間我也看了點內(nèi)經(jīng)，里頭有個說法很好玩，叫五態(tài)人格?！?/br>
    祁承淮愣了愣，“你怎么突然也對這個感興趣了？”

    “新近認(rèn)識了個青年古琴家，聽他說起去地震災(zāi)區(qū)時的事，他聽一同去支援的一位康復(fù)醫(yī)生提起過，覺得有點意思?！标P(guān)岳饒有興致的同他說起近段時間的一些事。

    他指著祁承淮道：“你能恢復(fù)得那么快，你家顧雙儀居功至偉，從心理學(xué)角度來講，她的人格很健全，舉止大方，為人和順，適應(yīng)變化，恰恰是陰陽平和之人的行為表現(xiàn)，因為她是這樣的，所以她從不覺得你是個病人，給了你很安全的恢復(fù)空間?！?/br>
    他頓了頓，又繼續(xù)道：“其實你也是個陰陽平和之人，從容穩(wěn)重，品行端正，胸懷坦蕩，處事理智，否則情況不會如此樂觀。”

    祁承淮聽了忍不住笑著阻止他，道：“你這是要說我好得快，還是變著法兒的給我戴高帽？”

    關(guān)岳拍了下大腿，又開了一罐啤酒，咕咚咕咚就喝了半瓶，然后打了個酒嗝道：“嘁，你要是不信就自己去翻翻書嘛，你家顧雙儀正統(tǒng)中醫(yī)出身，不可能沒有內(nèi)經(jīng)在家的。”

    祁承淮就點了點頭，“會去看的?！?/br>
    關(guān)岳就又拋開了這個話題，開始東侃一句西說一道起來，什么事都說，連他診所的美女前臺又換了個新男朋友都說了一嘴。

    等他帶來的啤酒漸漸都空瓶，夜已經(jīng)深了，倆人都已經(jīng)微醺，關(guān)岳躺在沙發(fā)上，嘆了口氣道：“真好啊，還有個能胡天海地吹牛的人。”

    “太晚了，又喝了酒，你住下吧，去客房睡?！逼畛谢词种庵г谏嘲l(fā)扶手上，用手臂撐著頭，懶洋洋的說了一句。

    關(guān)岳也不客氣，三步一晃順著祁承淮指示的方向進了客房，又砰的關(guān)上了門，震得已經(jīng)在貓窩里睡著了的rou丸又醒了過來，抗議似的喵喵叫了兩聲。

    祁承淮起身將垃圾收進塑料袋里扔進垃圾桶，起身欲回臥室去洗漱，目光一撇，正看見被他擺在沙發(fā)角落的內(nèi)經(jīng)課本，猶豫了一瞬就拿了起來。

    忍著困意翻了翻，并沒有找到關(guān)岳說的這些話，想了想，還是作罷了，有些問題不需要刨根問底將答案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到了第二天見到下班回來的顧雙儀時，又忍不住想起關(guān)岳的話，好奇之心變得強烈起來。

    遂拉住人問，難為顧雙儀書本背得熟，這個五態(tài)人格卻記得不甚清楚，又匆忙去翻原文，然后捧著書給他念道：“陰陽平和之人，其狀委委然，隨隨然，颙颙然，愉愉然，暶暶然，豆豆然，眾人皆曰君子，此陰陽和平之人也?！?/br>
    “這是什么意思？”祁承淮緊接著問。

    顧雙儀忙看看書頁下方的小字注釋，“委委，雍雍自得之貌，形容人大大方方，不卑不亢的態(tài)度。隨隨，不急遽也，形容人遇事沉穩(wěn)而不慌亂。颙颙，尊嚴(yán)貌，形容人的岸然正氣之態(tài)。愉愉，和悅也，是說這種人因為心態(tài)平和，遇事皆有知足和善之心。暶暶、豆豆形容眼睛清澈，眼光溫存和善，給人以安全，大方，有品位的感覺。”

    讀完注釋，顧雙儀忍不住贊嘆道：“這可給我們塑造了一個完美的正人君子哎。”

    祁承淮就笑，并沒告訴她關(guān)岳說過的話，只是一直看著她，看著她放下書又興沖沖的去抱rou丸起來揉搓。

    他抬頭去看陽臺推拉門，透過玻璃窗，看見有陽光射破云層，將云朵周圍鑲上了一層金邊。

    第八十七章

    顧雙儀接到了沈顏請她做伴娘的請柬, 連續(xù)看了三遍，將每一個字都嚼了一遍，才終于確定這是真的。

    她問祁承淮：“不是說不辦婚禮么，怎么突然又要辦了？”

    祁承淮笑著搖頭說不知，他也同樣覺得奇怪，王永寧是用了什么辦法在短短的時日內(nèi)使沈顏改變主意的。

    后來他去問, 才知道是王永寧攛掇了傅小寶去同沈顏講想看她穿婚紗，沈顏不理, 他就撒潑打滾耍無賴，王永寧再佯裝好人去勸, 沈顏最后既無奈又心軟, 干脆就順?biāo)浦鄣拇饝?yīng)了。

    祁承淮將這段小插曲當(dāng)笑話跟顧雙儀講, 末了卻不忘叮囑道：“你可別在沈顏面前說漏了嘴，浪費了老王的一番謀算?！?/br>
    因為知道王永寧心儀沈顏，也希望他們能假戲真做, 所以顧雙儀聞言立即心領(lǐng)神會的抬手做了個拉鏈的姿勢，保證道：“放心罷，我會像保護病人隱私一樣保護這件事, 絕不輕易告訴你我之外的第三人?！?/br>
    “好女孩兒。”祁承淮見她信誓旦旦的做著保證，忍不住彎著眼睛笑了起來，又伸手去揉了揉她的發(fā)頂。

    說是做伴娘，但其實顧雙儀什么準(zhǔn)備工作都不用參與, 倒是祁承淮因為還未復(fù)工，空閑時間多, 反而有興趣跟著王永寧跑前跑后。

    他與王永寧一道，和婚慶公司的工作人員一起確定婚禮的場地、風(fēng)格、規(guī)模等重要的事，又一起過問婚禮上的糖果盒蛋糕塔等小事，好奇又認(rèn)真。

    休息的時候，王永寧笑問他道：“看你比我還上心，怎么，想把小顧醫(yī)生娶回家了？”

    祁承淮笑了笑，目光閃爍，“哪有，別胡說?！?/br>
    語氣頗讓人覺得言不由衷，王永寧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再努力努力，說不定下一個就是你們了?！?/br>
    結(jié)婚的日子早就定好了，沈顏是中途才答應(yīng)辦婚禮的，這樣準(zhǔn)備的時間就大打折扣，顯得十分不足，但在王永寧和祁承淮的日夜催促下，臨時找到的國慶公司明顯十分靠譜，終于趕在預(yù)定時間之前做好了準(zhǔn)備。

    婚禮前一天，祁承淮陪著下班后的顧雙儀去試禮服。

    禮服款式是祁承淮幫忙參考并定下的，粉色的長袖禮服裙，毛茸茸的領(lǐng)子圍著脖子，裙擺處綴了幾朵小小的粉薔薇，看著就很溫暖。

    用祁承淮的話來說就是，“我們家雙儀只是個陪襯，漂亮不漂亮不重要，但一定要夠保暖?！?/br>
    話是這樣講的，但在看到換了禮服出來的顧雙儀時，眾人仍舊覺得眼前一亮。

    禮服很合身，大概是因為祁承淮對她十分熟悉的緣故，那天她挽了低髻，工作了一天后有些許發(fā)絲散亂的披在臉上，與禮服意外的相襯。

    她低著頭看自己的裙擺，在想走路會不會被絆倒，片刻后抬頭去找人，看見站在一起的祁承淮和王永寧，忙笑著問：“怎么樣，合不合適？”

    王永寧搶先道：“好看，好看極了！”

    他剛說完這句話，沈顏穿著婚紗從另一間更衣室出來了，他等不及顧雙儀回答，立馬就大步走向了沈顏那邊。

    祁承淮卻一直都沒有說話，只看著她笑。

    她也望著他，一步一步的走近他身旁，拉著他的袖子搖了搖，小心翼翼的探尋道：“你怎么不說話，是不是不好看，可是只給準(zhǔn)備了這件……”

    “很好看?！逼畛谢匆娝洁洁爨斓?，似有些失望，終于肯出聲，“這是我特地給你挑的，很襯你?！?/br>
    顧雙儀聞言愣了愣，隨即喜笑顏開起來，“真的??？我也覺得它很好看，還很暖和，我都想著明天要不要在里面貼暖寶寶了。”

    她的語氣又變得雀躍起來，仿佛因為祁承淮的一句贊美，這件衣服就變成了世上最美的那件。

    祁承淮笑著屈起手指刮了刮她的鼻梁，“我就知道你怕冷，所以特地挑了長袖的，不過還是貼上吧，那樣更暖和些?！?/br>
    顧雙儀忙點頭應(yīng)好，婚紗店里燈光明亮，她仰起頭去看他，光線從她眼里折射出來，顯得那雙本就明亮的眸子更加的水潤動人。

    祁承淮看著她的笑靨就是心里一動，握著手機的手不由自主的蜷縮了一下，指腹貼著光滑的屏幕，驀地發(fā)覺手機已經(jīng)被自己握熱了。

    顧雙儀得了夸獎，終于又想起了要看沈顏的婚紗，忙轉(zhuǎn)身拎著裙擺踩著小高跟往一旁走去。

    祁承淮看著她輕盈的背影，又低頭摁亮了手機屏幕，看著它出了一會兒的神。

    屏幕上是一張照片，照片角落里顯示出拍照的時間就在剛才，畫面上穿著粉色伴娘服的年輕女郎正低頭看自己的裙擺，潔白的脖頸有一截暴露在空氣里，在燈光下像是上好的羊脂玉泛著柔和的光。

    她的身形玲瓏，側(cè)臉線條柔和，好似隱約能看見她嘴角上揚的溫柔弧度，她的身后是展示禮服的玻璃櫥窗，一件件潔白婚紗中，她不似陪襯，反倒像是唯一的女主角。

    祁承淮突然發(fā)現(xiàn)顧雙儀是如此適合這一身禮粉色將她平日里三分的嬌俏天真硬是襯出了十分，服，像是墜入他心頭的精靈，讓他見之心喜。

    他又看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戀戀不舍的挪開目光，但卻不忘將這張照片設(shè)置成了手機桌面。

    另一邊的顧雙儀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正和王永寧圍著沈顏你一言我一語的夸贊婚紗的美麗。

    婚紗是綴了許多用輕紗做成星星樣裝飾的一字肩a型大拖擺，因為材質(zhì)的關(guān)系并不笨重，反而十分輕盈，還有個很動聽的名字，叫“繁星”，除了星星裝飾，還綴了零星的珍珠，配上沈顏的新娘妝面，顯得格外好看。

    顧雙儀羨慕極了，圍著她轉(zhuǎn)了幾圈，眼睛都快閃出紅心來了，“顏姐，婚紗真好看，你頭上的公主冠也很美啊，閃啊閃啊?！?/br>
    “這么喜歡，你不如早些結(jié)婚，就能穿上比這更好看的婚紗了。”沈顏笑著逗她。

    顧雙儀立即將嘴一閉，半晌才扭捏的嘟囔道：“哎呀，這件事還早啦，再等等……”

    沈顏笑得很溫婉，目光從她臉上掠過，越過她的肩膀，看向了向他們走來的祁承淮，西裝革履，襯著面前嬌俏的女孩子，她頭一回后悔起沒有讓祁承淮做伴郎來。

    這樣想著，她不由自主的回頭瞪了一眼王永寧，因伴郎是王永寧請的戰(zhàn)友。

    這讓王永寧有些不明所以，又有些心驚膽戰(zhàn)，想著她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自己伙同了傅小寶來算計她同意辦婚禮了。

    試完禮服的第二天就是婚禮的正日子，恰逢是周六，顧雙儀天還未亮就起來了，由祁承淮送往沈顏處幫忙做接親前的準(zhǔn)備。

    接親的房間選在了傅家附近的一家酒店，這是沈顏堅持的，她并不愿意在與傅琛的婚房里再次出嫁。

    和顧雙儀一起忙碌的還有沈顏的幾位女性親戚，男性親戚則都自覺幫不上什么忙就不要添亂似的自覺避開去另一邊聊天吃糖去了。

    祁承淮因著顧雙儀的緣故，今日選擇了做一個娘家人，還要貢獻出自己的車，此時正忙著往車身上貼喜字。

    等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正好是早上十點，據(jù)聞是算好了的吉時，接親的人馬正好來到門前叩響了門。

    顧雙儀作為伴娘，自然一馬當(dāng)先去攔人，阻在門外對著一群綠軍裝的大兵道：“我也不為難你們，作三首催妝詩來就成。”

    “小jiejie你這是為難人?。　?/br>
    “就是就是，做三百個俯臥撐行不行？”

    一群大兵可不習(xí)慣作催妝詩這種文縐縐的方法，頓時一片哀嚎，顧雙儀揚了揚頭道：“那不行，作不出來不給見新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