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jié)
那幾個海商一聽說要找廣州最漂亮的女人,愣了一下, 隨即露出一臉“原來兄弟你也是同道中人”的眼神,興致勃勃地跟年輕人推薦起了廣州各家花樓的頭牌姑娘, 說的那叫一個津津有味如數(shù)家珍。 然后他就看著年輕人臉色越來越冰, 越來越冰,坐在一旁的他不由地心驚rou跳, 想起這個年輕人曾經(jīng)一個人單槍匹馬獨挑匪巢的事跡,連忙打著哈哈岔開話題, 才讓那幾個海商免了一場可能的危險。 年輕人大步前行,眼神都沒給小胡子一個。 小胡子渾然不覺,繼續(xù)道: “再說了,這女人啊,美丑也是各人眼里的,你覺得最美,人家指不定不這么認為呢?你看我家那婆娘, 旁人都說她算不上美人兒,可我就是看她順眼,旁人再怎么說我還是覺得她最好。” 年輕人終于斜了小胡子一眼,突然道: “她就是世上最好看的姑娘?!?/br> 這話簡直說地理直氣壯,斬釘截鐵,仿佛什么顛撲不破的真理一般,把小胡子聽得一愣,隨即失笑,又想起那位小姐“京城第一美人”的名頭,倒也很快釋然了。 他沒親眼見過那位小姐,既然有第一美人的名頭,那想必的確是漂亮的,但若說這世上就沒人比她更好看,他卻是不信的。就像他覺得自家婆娘順眼,卻也知道外面比他婆娘好看的美人多了去了,他覺得順眼,不過是移情之故。 而這年輕人…… 想起年輕人這幾年堅持不懈地尋找,若說只是因為給那小姐當過幾個月的護衛(wèi),嘿,打死他都不信。 小胡子悠哉悠哉地想著。只是一看身邊年輕人依舊散發(fā)冷氣生人勿近的模樣,他這么悠哉似乎有些沒心沒肺了。不由摸了摸鼻子,安慰道:“你別急,只要消息沒錯,人總能找到的?!?/br> 年輕人點點頭,嗯了一聲,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小胡子嘆了一口氣,說道:“你放心,這次的消息應(yīng)該不會錯,那人是孟老大心腹,他親口說人是一個疤臉的姓羅的帶走的,疤臉,姓羅,可不都跟那羅閻——羅將軍對上了?所以,夫人和小姐即便不在廣州,也跑不出兩廣地界兒,不然過去幾年也不會翻遍了漠北也找不著人影兒,這漠北跟廣州可是差了十萬八千里啊,誰能想到會跑到這兒來?” 年輕人沉默不語,忽地問:“為什么我們不直接去問羅鈺?” 小胡子又摸了摸鼻子。 ——他總不能說三爺已經(jīng)找上門兒去了吧? 剛一得到消息,說人有極大可能在紅巾軍首領(lǐng)羅鈺手里,三爺立馬安排人馬,頂著風(fēng)險來到紅巾軍老巢,若非為了找人,以三爺如今的身家,犯得著冒險掙那幾船貨錢? 船一到廣州,三爺就吩咐他照顧好年輕人,看好他別讓他沖動,然后就自個兒下了船。 三爺雖沒明說,小胡子卻已經(jīng)猜出來他要去做什么。 他自然是擔心的。畢竟對方是兇名赫赫的羅閻王,京城人都把他傳成吃人的妖怪了,雖說來了廣州后發(fā)覺傳言大有謬誤,但那畢竟是敢造反的主,兇性之大,誰也保不齊三爺去了會發(fā)生什么事兒。 可他哪里攔得住三爺? 這些年,他雖不是時時跟在三爺身邊,卻也看過知道三爺對找到那對母女的事有多執(zhí)著。 一說起這個,小胡子就忍不住心酸。 他家三爺,這幾年可真是遭了大罪了。 為了找人,天南海北地都走遍了,搗過匪巢,闖過官衙,風(fēng)里來雨里去,臉上再沒了笑??勺羁嗟倪€不是這,最苦的,是一次次滿懷希望卻又一次次撲空。 人心要多堅韌,才能承受一次又一次的撕裂之痛? 他這旁人在一邊兒看著,都替三爺難受地不行,更何況是三爺自個兒? 所以他攔不住,也不忍心攔。 他只期望著這次三爺能得償所愿,哪怕受些磨難,可再多的磨難都受過了,眼看人就在眼前,又怎么可能因為害怕而卻步? 小胡子一直覺著自個兒早過了為紅顏不顧一切的年紀,但后來他一想,要是他婆娘身陷匪窩,那他就是再怕,再沒種,也得把他婆娘安安生生地給撈回來! 所以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三爺離去。 只是這會兒,他顯然不能把真相就給年輕人這么說了。 不然,他敢肯定,這年輕人立馬就能拎著劍架到那羅閻王脖子上逼問。 所以他打著哈哈。 “咳,你別急呀?!?/br> “雖說當年是被那羅、羅將軍帶走了,但也只是跟著紅巾軍一起走,羅將軍記不記得她們還說不準呢,咱們先自個兒找找,反正這次咱們帶的人多,三爺在廣州也算熟人熟地兒了,整個解春商會在廣州撒網(wǎng),我就不信,這樣還找不著?——呃,真要是找不著,再去找羅將軍也不遲嘛!” 年輕人冷颼颼的目光瞟過來,那眼神就差在臉上寫上“我不相信你”幾個字兒了。 小胡子訕訕地摸摸鼻子,閉嘴不說話了。 多說多錯,多說多錯,年輕人不好糊弄啊。 說話間,兩人已經(jīng)回到人來人往的碼頭。碼頭依舊一片繁忙,靠海的船塢里,一艘高大巍峨的樓船正在入水,船工們喊著號子,岸上行人驚嘆地仰望,看著那小房子一樣的巨船被水托起,巨鯨一般劈開水面。 “喲!” 小胡子也驚嘆了一聲。 “這么大的船!” 然后一臉驚嘆: “嘖嘖,早聽說廣州這邊造船工匠能人輩出,親眼一看果然名不虛傳,這可比太上皇游運河的寶船還威風(fēng)?。〔贿^,一個是河里游一個是海里游,一個是供人玩樂一個是出海遠航,也真是比不了呵呵。” 小胡子說著說著就諷刺起太上皇來。 說起來,這一點上他跟這紅巾軍倒是挺有共同點,那就是對皇權(quán)沒啥敬畏。相比京城那些?;仕枷雵乐氐奈奈浒俟?,商人走南闖北,見的事見的人都多了,許多時候比當官的都要通透看得開。 當然,主要也是因為他跟的主子就不是個對皇權(quán)多有敬畏之心的人。 小胡子還在感嘆,年輕人的目光卻緊緊鎖在了那樓船的甲板上。 樓船極為高大,他們距離樓船也不算近,這么遠看著,那站在甲板上的人也就只能看清個身影,面孔都是模糊的。此時那樓船甲板上占了十多個人,都穿著灰撲撲的船工衣服,除了高矮能看出區(qū)別來,別的卻是再難分辨了。 然而,年輕人的目光卻牢牢鎖在其中一個身影上。 相比甲板上的其他人,那身影有些瘦小,同樣穿著灰撲撲衣裳,若不是站在靠前的位置,根本連身影都露不出來。 年輕人俊俏如女子的杏核眼睜地大大的,盯著那個瘦小身影,努力想看清五官,可是,真的太遠太遠了。 他捂住胸口,感受著胸膛下那顆不斷跳動的心,“砰砰”的聲音如擂鼓,如三年前那個夜晚,他飛奔疾馳,拼命想要改變那個小姑娘遠嫁和親的命運。 可是,三年前的他終究是遲了。 三爺遲了,他也遲了。 他找了好久,找了好多地方,好多人勸他放棄,說她八成已經(jīng)遭了不幸,說他只是受命保護她一段時間而已,那樣的情況誰也沒有辦法,他不需要為此內(nèi)疚…… 可是,他不甘心。 他只記得離開師門下山那天,三爺鄭重其事地對他說,讓他保護一個女孩子,無論如何,要保護好她,不要讓她受傷害,不要讓她被欺辱。 那是他第一次被鄭重其事地托付一件事情,那時他還有些不太明白,直到他看到那個漂亮地不像話,卻又安靜地過分的小姑娘,看著她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的全是他的影子,他忽然之間明白了三爺?shù)脑挕?/br> 保護她,免她受傷害,免她流離失所,這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的甘心情愿。 遠處,樓船已全部入水,船工們解了錨索,張開風(fēng)帆,巨船順著風(fēng)勢一點點駛離船塢,開始試航。 甲板上的人影更加小了。 *** “我琢磨著啊,等找人的事一了,要不也跟三爺說說,咱也弄個這樣威風(fēng)的大船,據(jù)說過了南洋還有更多國家,現(xiàn)在可還沒有人去過呢,咱們要也弄個這樣的船,出海把南洋,和南洋以西所有的地兒全逛一遍,那才叫長見識呢!” 小胡子念念叨叨著,忽地,身邊衣衫一動,他只覺著一陣風(fēng)從身邊掠過,一轉(zhuǎn)眼——身邊的年輕人不見了! 頓時慌忙陀螺似的轉(zhuǎn)了一圈,一圈兒沒轉(zhuǎn)完,就看到那個離弦箭一樣奔向樓船的身影。 “我的祖宗!”他急得大喊。 “什么人?!” 樓船上的人也在大喊。 樓船試水成功,正要試航,船工們都正歡呼雀躍著,忽然有人驚呼起來,就見碼頭上飛快奔來一個黑衣人影,身形煙霧似的輕忽縹緲,又像箭矢一樣迅捷無比,縱身一躍便是數(shù)丈,不過片刻間,便離樓船只剩數(shù)十米。 樓船已經(jīng)稍稍駛離了船塢,中間隔了十來米的水面,且這水面距離還在擴大,等那黑色人影跑到船塢時,距離樓船甲板恰有二十多米的距離。 這距離,除非長了翅膀,不然誰也過不來。 所以船上人雖有些慌,不知這忽然冒出的人影是什么來頭,但也并不太擔心。 可是,只在一眨眼間,那黑色人影腕中彈出一條細絲,挾著破空之聲,尾端直直釘在了樓船船身上! “攔下他!” 船上人驚慌地大叫! 岸上也一片嘩然。 小胡子已經(jīng)捂著臉欲哭無淚了。 無數(shù)人的驚呼中,那黑影鬼魅一樣躍到了甲板上! 他沖向甲板上人群中那個灰撲撲的瘦小身影。沒有人能阻擋得住他。 當懷中感受到切實的溫度,當看到那張眉毛被描粗,皮膚被抹黑,臉頰點了密密麻麻的雀斑,卻依然熟悉無比的臉時,他躁動許久的心忽然落定了 。 他艱難地張口,想喊她的名字,卻怎么都喊不出來。 懷里的人睜大眼睛看著他,大大的瞳仁里倒映的全是他的影子。 她忽然眉眼彎彎,糯糯地喊: “阿杏?!?/br>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 謝謝陽陽的手|榴|彈~ 以及才發(fā)現(xiàn)阿藍藍和十只橘貓十噸胖投的營養(yǎng)液,謝謝,然后那個,還有嘛?【搓手 ——這大概是我求票求地最理直氣壯的一次【doge】 ☆、第110章 8.03 羅鈺并不是那么好見的。 紅巾軍占領(lǐng)了兩廣和瓊州后, 羅鈺便空前地忙碌起來, 哪怕早有準備, 剛開始也不免有些手忙腳亂, 好在如今一切逐漸走上正軌, 但是北邊朝廷那邊同樣已經(jīng)騰出手來,所以打下來的地盤要守, 紅巾軍也要繼續(xù)北上推進,千頭萬緒,讓羅鈺忙地無暇□□。 但沈問秋還是見到了他。 從商數(shù)年,積累下來的不止是巨額財富, 更有無處不在的人脈,廣州城貿(mào)易繁華, 沈問秋以前也沒少來, 因此結(jié)識了不少當?shù)厝叹帕鞯娜恕?/br> 紅巾軍接管廣州后并沒有大肆破壞政治和經(jīng)濟結(jié)構(gòu),因此沈問秋的那些人脈多半都還能用, 中間繞了幾道,終于找到能直接引見羅鈺的人, 只是,羅鈺忙得根本沒空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