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厚臉皮的饕餮邊敲著門，邊喊道：“計殷，計殷，你在里面嗎？”

    “……”

    他不回答，敲門聲反而越來越大，半刻也不停歇，他只好站了起來，黑著臉去給那只饕餮開門。

    “計殷！”門剛打開一條縫，厲錚便立刻趁機鉆了進來，他嘿嘿直笑，亦步亦趨地跟在計殷的身后，看著他又躺回了躺椅上，自己也在旁邊蹲了下來。

    計殷閉上眼睛，疲倦道：“沒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br>
    厲錚忙不迭的道：“有事，有事，我事情可多了！”

    計殷睜開一只眼睛看他，等著他來說說是有什么事情。

    厲錚的話一下子卡在了喉嚨里。他想要問問，計殷一直說著恨他，剛才窮奇朝他撲過來的時候，為什么會擋在他的身前，那么多年過去，計殷是不是已經(jīng)不再恨他，已經(jīng)準備和他和好如初了呢？

    他的問題有很多，卻是一個也問不出來。

    厲錚想了想，轉(zhuǎn)而說道：“林禺和阿寶快要回來了，你不去看看他們嗎？”

    “看過了，他們很好。”計殷閉著眼睛說。

    剛才他隨著幾人跟去了那邊倉庫，親眼見到了林禺和阿寶，雖然阿寶身上的毛禿了一塊，可兩人的狀態(tài)看上去也還好，沒有受什么傷害的樣子。

    厲錚又閉上了嘴巴。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那你……”

    “厲錚。”計殷睜開眼睛，打斷了他的話。

    聽到他叫自己，厲錚頓時眼前一亮，巴巴地湊了過去：“哎？什么事？”

    “這些年里，我一直在想著，那個時候，我見到你的時候，你已經(jīng)失去了理智，我們都知道，妖獸要是吃多了人是會失去理智，人rou對我們來說是穿腸毒藥，你后來雖然恢復(fù)了神智，但是在你殺人的時候，究竟是清醒的，還是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

    厲錚臉色一僵，一瞬間，臉上全部血色退去，他面色慘白的看著計殷，仰頭對上計殷的視線，一下子從腳底涼到了心底。

    他干巴巴地開口：“什么清醒不清醒的，我們不如來說說……”

    計殷打斷了他：“你那個時候，是清醒的，對吧？”

    “……”

    厲錚的臉色變來換去，他的嘴唇動了動，最后頹喪的垂下了頭來，一聲不吭，沉默地點了點頭。

    計殷閉上眼睛，對這個結(jié)果已經(jīng)有了猜測。

    他又問：“你是什么時候開始，放棄我們的目標的？”

    “？！”厲錚霍的抬頭，急急忙忙給自己辯解：“我沒有！”

    計殷睜開眼睛，滿是冷意，一下子將他的辯解全部堵了回去。

    一個強大又善良的妖獸，不會傷害任何一個人的性命，也不會成為害人的兇獸。

    惡獸屠村案轟動了無數(shù)妖獸，他們?nèi)加涀×索吟训拿?，記得這只幼年饕餮，還沒成年就殺了一整個村莊的人，在所有妖獸的印象之中，饕餮和它的兇獸身份十分相稱，甚至比前幾個饕餮還要青出于藍。

    兇獸和饕餮和厲錚，這六個字是捆綁在一起的。

    厲錚頹喪地垂下了頭，他甚至連個辯解的話都說不出口。

    第65章

    厲錚沒有辦法將全部的事情都告訴計殷。

    比如說他剛下山時， 遇到了一群好心的村民將他收留。比如說，他逐漸適應(yīng)人類社會的身份。比如說，他在某次變回原型的時候，一不小心被人看到了自己的模樣。

    不管是什么時候，異獸都是遭人驅(qū)逐的。

    平日里友善的村民們朝他舉起了武器，那是個夜晚，夜涼如水， 天上的明月被厚厚的而云層遮擋， 黑漆漆的，一絲光也沒有。他還躺在自己的屋子里睡覺， 周圍的溫度漸漸升高，空氣忽然變得焦灼了起來，他從睡夢中熱醒， 一睜開眼睛， 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屋子被大火籠罩。

    他連忙下了床，披上放在旁邊的外衣，奪門而出，才剛出了大門， 便迎面而來一把鐵鍬，一下子將他拍了回去。

    厲錚整個人都被拍懵了。

    他抬頭看去， 村里的所有人都舉著武器站在他的面前， 每個人都如臨大敵的樣子。

    厲錚慌了一下，身后的火勢越來越大，將他的后背燒的guntang， 他還想要再前進一步，離開火勢的范圍之內(nèi)，才剛踏出去，村民的柴刀就朝他劈了過來。他清楚的記得，握著柴刀的是隔壁的王大叔，那把柴刀也是他剛白天幫忙磨得。

    “大、大叔？！”

    “呸！妖怪！”王大叔惡狠狠地啐了他一口：“我們都知道了，你就是個披著人皮的妖怪，如果不是今天碰巧有人看到你變回原形，我們現(xiàn)在還被你蒙在鼓里！”

    “就是！這個妖怪肯定是打算和我們打好關(guān)系，和我們都熟起來了，趁我們沒有防備的時候吃掉我們！”

    “我說他平時那么陰森森的樣子，原來本來就不是人啊?！?/br>
    “上一次他看了我家囡囡一眼，就把我家囡囡給嚇哭了，都說小孩子能看到我們看不到的東西，我看我家囡囡肯定是發(fā)現(xiàn)他是妖怪了！”

    王大叔柴刀又朝著他狠狠地劈了過來：“妖怪！滾回到你的地盤上去！”

    厲錚后退一步，躲開鋒利的柴刀，然而他的身后就是熊熊烈火，他剛才還睡著的屋子已經(jīng)不堪重負地倒了一半，門檻也被火焰籠罩，他踉蹌一步，踩上門檻，火舌順勢爬上了他的衣服。

    厲錚慌慌張張地甩開了自己的鞋子，赤腳落到了地上。

    妖獸有著和人類不一樣的強健體魄，他早就已經(jīng)無懼這些普通火焰，火舌舔舐著他的赤腳，順勢而上，他站在火中卻安然無恙，什么事也沒有。

    這一幕都被村民們看在眼里，他們更是紛紛舉起了武器，表情越發(fā)戒備。

    “看啊，我就說是妖怪，哪有普通人不怕火的！”

    “光火根本沒有辦法燒死他！”

    “現(xiàn)在不殺了他，以后就是他殺了我們了！”

    厲錚茫然地環(huán)顧了一圈，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對他十分和善的村民竟然會想要殺他。站在他面前的人，他全都有印象，李大爺吃過他打的獵物，坡腳的張大叔讓他幫忙打過水，他幫村民們修過房子，種過地，寫過信，凡是力所能及之事，只要他們提出來的，就沒有他不幫忙的，那些村民平時總是夸他，還說他的年齡到了，要給他介紹一個最漂亮的姑娘。

    這些都是和他朝夕相處，對他笑顏以待的村民，為什么想要殺他呢？

    厲錚又嘗試了幾次，想要沖出去。幾乎整個村的村民都集中在這了，將他的房子都團團圍住，每個方向都堵死了人，一看見他沖出來，便會毫不客氣朝他揮來武器，鐵了心的要將他困在火海里燒死，或者親手殺了他。

    厲錚只好變成了原型。

    當(dāng)黑色的妖獸出現(xiàn)在眾人的眼前時，眾人一片嘩然，他們慌亂了一會兒，見妖獸躊躇著不敢從火中出來，又很快打起了精神，興奮地朝著妖獸扔出了武器。

    “打死那個妖怪！”

    “殺了它！”

    “不殺了它，它就會來吃我們了！”

    厲錚縱身一躍，沖了出去，然而那些村民們緊追不舍，無數(shù)人將他團團圍住，還準備了網(wǎng)將他一悶頭罩住。他不敢亂動，生怕會踩到誰，因此只能硬生生地讓那些武器砍在自己的身上。

    直到他在慌亂之間，不小心將一個人拍了出去。

    那個人直直飛起，落到地上，噴出一大口鮮血，掙扎了兩下，很快就沒了氣息。

    “殺人了！”

    “妖怪殺人了！！”

    村民們紅了眼睛，厲錚也紅了眼睛。

    當(dāng)天邊既曉，朝暉照進這個村子里，遍地一片血紅，紅了眼睛的妖獸甩甩自己皮毛上的血液，朝著句陽山的方向跑了過去。

    那是他從出生起就待著的地方，是他潛意識里最安全的地方。

    黑色妖獸縮在了自己的洞xue里，混亂中誤食的人rou讓逐漸失去意識，恍恍惚惚之間，似乎有什么熱乎乎毛茸茸的東西朝他靠近，還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鼻子，低聲嗚咽著叫著他的名字。

    厲錚隱約知道，那是自己和計殷養(yǎng)的小老虎。

    他勉力擠出一個笑容，朝著小老虎伸出了爪子……他努力想要控制住自己的身體，但是利爪卻不由自主地劃破了小老虎的皮毛，他聽見了小老虎的慘叫，卻對自己身體里的沒有理智的妖獸無可奈何。

    他清醒著，又或者沒了意識，他想要阻止自己，卻什么也做不到。

    然后計殷就來了。

    厲錚紅了眼睛，他用力眨了眨，將還未涌出的眼淚憋了回去。

    那個村莊的人是他殺的，他們養(yǎng)大的老虎幼崽也是他吃掉的，他沒有辦法反駁。

    計殷恨他也是應(yīng)該的，他食言了，沒有和兩人約定的那樣，成為最強大最善良的妖獸。

    只是……那也不是他想要做的啊……

    白澤擔(dān)上名譽為他寫下保證書，總算讓妖獸司點頭，讓他可以背著刑期在外面行走，在平時為妖獸司做事來減免刑罰?？傻浆F(xiàn)在，在所有人的眼里，不管他再怎么保證自己是妖獸司遵紀守法的好公民，他仍然還是當(dāng)年屠村案的兇手，一夜之間收割了數(shù)條人命的兇獸。

    計殷也是那么覺得的。

    厲錚生不出一絲反駁之心，他就是兇獸饕餮，妖獸大全上的高危兇獸，妖獸司記在名單里的罪犯。

    如果不是他幸運，說不定計殷只能在監(jiān)獄里看見他了。

    話是這么說，他和白澤宗方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早就已經(jīng)對自己的身份習(xí)慣了下來，就算別人見到他時再恐懼，頂多嗤笑一聲，心中不會再如當(dāng)初那樣生起波瀾。

    可……可看到計殷和其他妖獸那樣看他的時候，他怎么就那么委屈呢！

    當(dāng)初在句陽山上的時候，計殷可不是這樣的，計殷比他弱，比他笨，一直都是被他保護，他和計殷是最親密的伙伴，對對方了解最深的人，誰那樣看他他都不介意，單單不從計殷的臉上看到那樣的表情。

    厲錚低著頭，蹲的腿都麻了，一點也不想站起來。

    他覺得，他就不應(yīng)該來的。

    也許計殷現(xiàn)在還在為剛才從窮奇手下救了他而后悔呢。

    計殷看著他，看了許久，忽然伸手撓了他一把癢癢。

    厲錚條件反射地笑了出來，馬上一呆，收斂了笑容，抬頭愣愣地看去。

    計殷一言不發(fā)，如同平時對待阿諾一樣，摸了摸他的頭。

    ……

    ‘要是你變成了大壞蛋的話，我就……撓你癢癢！’

    作者有話要說：　　當(dāng)初……就是這樣的起因經(jīng)過了！

    第66章

    林禺發(fā)現(xiàn)， 三哥和計叔叔之間的關(guān)系似乎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