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一邊付錢的時候,一邊剝開一條口香糖塞進嘴里。 她做菜的手藝一般,折騰了一個小時,也沒有折騰出什么大餐出來。一盤炒青菜,一旁青椒蝦仁,一個紫菜雞蛋湯,兩菜一湯雖不豐盛,但是足以。 楊杏拉了把椅子,從電飯鍋盛了一碗白米飯放在面前,她托著下巴,只是看著面前的晚餐,卻沒有去動筷子。 隨著時間的推移,晚餐漸漸的消散了最后一點熱氣,盤子里菜色已經(jīng)浮上了一層油花。 她起身站起,伸手將沒有動過的飯菜收起來,一盤盤的倒進垃圾桶里,將空的盤子扔進洗碗池里,擼起毛衣的袖子洗碗打掃廚房。 晚上九點,進衛(wèi)生間洗澡,九點半換好睡衣,回到客廳看兩個小時電視,十一點關(guān)掉電視,從客廳的書架上抽出一本故事集,回到房間做睡前讀物。 十二點,準時睡覺。 次日六點半起床 她的生活,如同時鐘在控制,又像是按照既定的程序在演示,規(guī)律,卻沒有人氣。 楊杏收拾完行李,掐著時間點,準時的踏出了家里的大門,去了機場的方向。 屋子又恢復到了原先清冷的樣子。 這天夜里,居民區(qū)已是萬籟俱寂。 濃霧掩藏在夜色之下,只有路過飛馳的車子探照燈掃過,才能讓人窺探其中的冰山一角。 一道黑影從濃霧中掙脫而出,步伐輕浮,裹著件黑色的羽絨服,踩著雙防滑的棉鞋,淺一腳深一腳在夜色中行走著。 第八十七章 老街區(qū)并無安??裳?, 來人繞過保安亭,走到老房子前,上了樓梯。 厚厚的棉衣, 并沒有徹底阻擋寒意的浸入,來人打了個寒顫, 忍住沒有打噴嚏,加快了腳步爬樓梯。 一直到了三樓, 連著咳嗽了幾聲, 來人似是很虛弱,在門前緩了緩,抬頭看了一眼門牌號。 304。 確認門牌沒有錯誤,她手拿出一針來,一指長短,在鎖眼里倒騰了一會兒,手抓著門把,毫不費勁的打開了大門。 屋內(nèi)漆黑一片, 伸手不見五指。 但是來人的視野似乎不被所限, 連客廳燈都沒有打開, 越過餐桌, 來到了屋內(nèi)。 她在屋內(nèi)翻找了一番, 似乎并沒有所獲, 又回到了客廳翻找。 玄關(guān)的柜子并不多,她上下來回翻了幾次,一無所獲。 沒有。 的確沒有。 她有些失神的坐在地上, 像是想起什么,手忙腳亂的從地上爬起來,抓著手電筒,跌跌撞撞的朝著沙發(fā)跑去。 沙發(fā)和它的主人一樣,非常簡單,一覽無余,就連沙發(fā)底和茶幾下面,也是空蕩蕩,什么都沒有。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女人雙腿跪在地上,頭靠在沙發(fā),整個人發(fā)起抖來。 這時,空蕩蕩的更衣室里傳出一道清冷的女聲: “于晴?” “啪嗒” 天花板的燈應(yīng)聲而亮,十五瓦節(jié)能燈昏暗的燈光,傾瀉了整個屋子。 于晴半跪在地上,裹著一件黑色的羽絨服,身形消瘦的像是要被衣服壓垮了。 沉重的呼吸在空曠的屋子里起伏著,她突然扭過頭,窗戶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坐著一道身影。 這是一個外表異常年輕的女子,穿著灰色高領(lǐng)毛衣,駝色的呢子長裙因為坐姿的原因,露出一雙黑色短款皮靴,以及一截白皙的腳踝。 她像是坐在自家客廳的飄窗上,神態(tài)隨意,坐姿輕松,嘴角噙著笑歪著頭看著自己,就像是看著熟識多年的老友:“這天,還沒亮呢?!?/br> 于晴的蒼白的臉色浸著慌亂,她跪坐在地上,寒冬臘月,零下十幾度的天氣,她的額頭都是豆大的汗水。 “你是誰?” 這種標準式的問題,讓木魚笑了笑,她的視線落在于晴的臉上,就像是看著一件陳舊的古物:“這問題,不是應(yīng)該我問你才對么?” 于晴手忙腳亂的從地上爬起來:“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那就說一些你聽得懂的?!薄∧爵~翻身從窗臺上下來,如同一只最輕巧的貓,落地沒有帶出任何聲音,“這大半夜的,你好好的病房不呆,跑來這里做什么。” 于晴瞳孔收縮,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眼底,倒映出眼前的年輕女子,從手臂里,抽出了一截尺狀的玉器。 木魚手握墨玉尺,看似輕輕的往天空中一拋,卻翻了七八圈有余,落在了于晴的頭頂上。 一人一尺間,相距超過半米,但是于晴像是承受著巨大的壓力,雙手交叉斜在自己頭頂,她腳下踩著的木地板猛然下陷,無數(shù)塵土翻出。 “碰!” 于晴重重的跪在地上,雙腿因為重壓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拖延一地的古代長裙。 做完這些,木魚走到客廳,拉了把椅子坐下。 她看向于晴:“我想,這下我們可以好好聊聊了?!?/br> *** 天臺的風,有些大。 十五瓦的白熾燈,只打出一層微弱的光,幾乎被黑夜吞噬。 年輕的女子蹲在陽臺上,單薄的脊背弓成一個弧度,她面前的一個生銹的鐵桶里燃燒著熊熊烈火,天臺的大風里,火焰肆意躥起。 她手邊有個半米高的箱子,里面堆著密密麻麻的東西,有頭面首飾,有戲服云髻,有戲本云扇……如果天韻劇團的人在的話,應(yīng)該能一眼就看出,這里面一半東西是楊杏的,而另一半是周蝶的。 女子垂著頭,眼角因為煙霧,熏成微微的紅色。 抬頭的時候,露出一張年輕的臉來,正是原本應(yīng)該在千里之外參加巡演的“小桃花”——楊杏。 而她的身后,立著一名男子,身形修長,穿著一套單薄的灰色風衣,隱藏在陰影之中。 楊杏像是看不見身后站著的人,自顧自的將紙箱里的東西,一件件的往鐵桶里扔,有熊熊的火焰從鐵桶里冒出來。 升起的濃霧升騰在她的眼前,慢慢的遮住了她滿眼的平靜:“深更半夜,你們這是唱的哪一出,《包公審案》?” 司樂手拿著一支玉笛,在手上轉(zhuǎn)了一圈,語氣輕松的就像是跟相熟的好友閑聊:“別誤會,我們只是來看戲的?!?/br> 楊杏輕笑一聲,卻沒有繼續(xù)說什么。 她手中的動作未停,那一件件精美的點翠,一件件繡著精致花紋的戲服,那一件件華麗的衣服配飾……都被火焰舔舐,絕美的顏色在火焰的吞噬,化成焦黑。 她的動作很快,幾十萬的點翠,在她手上也跟只值幾塊錢的廢布一樣,沒有絲毫遲疑,一件連著一件往下扔。 一箱子東西很快就見了底,只剩下最后一套戲服,楊杏拿在手里,摩挲著上面的花紋——這一套,是《牡丹亭》杜麗娘的裝扮戲服,周蝶從出名開始,就穿著這一身。 “它以前,跟過無數(shù)名角,其中不乏大紅大紫的,只是那個年代的,再出名也不過是個戲子而已,所以它也算看遍人間百態(tài)。” 楊杏手拿著衣服,停下來了自己燒著的動作,眼里倒映出跳躍著的火焰,目光像是沉淀了百年的時光。 “不知道是死去的人殘留的念想太強,還是活著的人,欲望太盛,它慢慢的有了自己的意識?!?/br> “有些事就是這么奇怪,有些人愿意一直活在戲里,而有些呢,想活在現(xiàn)實世界卻求而不得?!?/br> *** “周蝶是戲癡。她的生活只有戲曲,像是為戲曲而生,又像是恨不得為戲曲而死。所以,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活在戲里。” 墨玉尺太過霸道,僅僅是懸在她的頭頂,已經(jīng)讓她維持不住本體了。 下半身已經(jīng)變回了戲服,只是她此時半跪坐在地上,長裙逶迤一地,意外的看不出違和來。 木魚掃了她一眼:“你呢?” “我?”于晴掀了掀嘴角,眼里帶著些嘲諷,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是在嘲諷周蝶,還是在嘲諷自己,“我只想在陽光之下,卻一直求而不得。” 她的本體是一件戲服,跟過落魄的戲子,也跟過大紅大紫的名角。 也不知道跟的是哪一任的戲曲名角,姓于,圈里人都稱她一聲“于先生。” 所以于晴的姓,其實是跟著“于先生”取得。 那時,她就有了自己的意識,于先生和周蝶一樣,是個戲癡,跟著戲班子從鎮(zhèn)上一直演到金陵。 最后,人紅了,自己也活在了戲里。 她才知道,只要對方活在戲里,她就能借著對方的生機,活在現(xiàn)實。 哪種感覺太好,她到現(xiàn)在還記得,她第一次從戲班子里出來時的情形,那是破曉時分,太陽將出未出,陽光透過云層,暖暖的打在她的身上。 從發(fā)梢到腳尖,帶著無限的生機。 不再是戲班里那狹小的木箱子,也不是在是庫房發(fā)霉的角落,更不是落魄戲子身上發(fā)酸的汗味。 她走過大街小巷,看過春花秋葉,睡過街頭院外…… 每天過著居無定所的日子,可是她每天都是笑著的。 只是好日子不長,一直活在戲里的名角,突然被愛慕的人喚醒,賣了頭面,贖了身,跟著男人去了一個不知名的小鎮(zhèn),去過柴米油鹽的日子。 她又重新變成一件衣服。 一件被戲班子里隨意堆放的戲服,壓在堆滿灰塵的箱底,隔三差五才會被拿出來,在戲臺上跑一圈。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日子,她終于遇到一個對戲曲如癡如醉的戲子,穿著她,演過一場又一場的《牡丹亭》,宛如杜麗娘重生,恨不得沒有世俗的約束,永遠活在戲里。 就像是,周蝶。 渴望走在陽光底下的她,沒有任何猶豫的放大了對方的情緒,將對方一把推進了戲中。 “多好,我活在了喜歡的陽光下?!庇谇玎哉Z,戲服本體已經(jīng)蔓延到了她的胸部,“而她們,也活在了他們渴望的戲里?!?/br> 如此煽情的場面,要是換個其他小姑娘,恐怕真的會被感動,甚至會網(wǎng)開一面,手下留情。 但是木魚對此卻視而不見,她語氣平靜:“奪取別人的生機,不用說的如此冠冕堂皇?!?/br> 也不知道多少人的生機,才會換來這一身的血氣。 于晴入戲的表情一滯,身上血氣翻涌,墨玉尺顫抖著,卻依舊歸然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