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夢芙歪歪頭，向崔太后調(diào)皮一笑。

    她這一笑可愛之極，崔太后卻沒來由的背上生寒。

    唐家這個丫頭實在太可惡了，但凡遇上她，崔太后從來沒有贏過，一回也沒有。難道她手上真的有證據(jù)，能證明阿娢沒死？崔太后心里都有些動搖了。

    “唐夢芙，你有什么證據(jù)？”崔太后不緊不慢的問道。

    唐夢芙展顏一笑，親切甜美，“說兩回怪麻煩的。不如您稍等片刻，陛下和首輔大人來了，您和他們一起聽聽？”

    第98章

    出乎眾人意料的是, 不僅新帝和徐首輔、葉次輔等內(nèi)閣大臣來了，連安王、成王也來了，齊國公和張勆也來了。

    崔太后看到黑壓壓的來了這么多人, 眉頭擰成了一字形。內(nèi)閣大臣多是孝宗皇帝手里用出來的老臣, 對她這位孝宗遺孀自然尊崇，可安王謀立他的幼孫為帝失敗, 成王、齊國公、張勆和唐家是親戚，難保不會因私廢公, 偏向姊歸長公主……呸, 什么姊歸長公主, 不拘什么阿貓阿狗都可以做公主么，都可以隨隨便便認回皇室么？簡直荒唐可笑。

    “哀家未曾宣召安王成王，也未曾宣召齊國公、張大將軍。”崔太后不滿的道。

    徐首輔態(tài)度非常的恭敬, 笑容非常的真誠，“回太后娘娘，內(nèi)侍赴文華殿宣召之時，恰巧安王殿下、成王殿下及老國公爺、大將軍正在共議國事。因事關(guān)皇室血脈, 關(guān)系重大，故此奉陛下口諭前來，共同做個見證。眾志成城, 戮力同心，也好早日找出真相?！?/br>
    唐夢芙心中暗笑。

    這位徐首輔做人也算圓滑了，知道新帝要認jiejie，崔太后不許認, 他這做臣子的就算來了也是為難。所以他干脆多拉來幾個人，要為難大家一起為難。

    唐夢芙?jīng)_張勆俏皮的眨眨眼睛。張勆儀態(tài)端莊，好像沒有看到她似的，可那雙如墨染般的眼眸中已是笑意閃動了。

    崔太后臉色很不好，語氣頗為生硬，“哀家沒宣召的人請回?！本谷恢苯右獢f安王、成王和齊國公、張勆祖孫走了。

    徐首輔不知是覺得崔太后言行舉止反常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微微流露出驚訝的神色。

    新帝忿然變色，白皙的臉驟然變得通紅。

    方才徐首輔已經(jīng)說過，安王等人是奉他的口諭來的。崔太后直接了當(dāng)轟人，根本還是把他當(dāng)成原來的平王，而不是君臨天下的帝王。

    唐夢芙擔(dān)心新帝出言頂撞崔太后，忙悄悄拉了拉慈圣太后。慈圣太后見機也快，醒悟到新帝不宜當(dāng)著朝臣的面和崔太后爭執(zhí)，忙笑道：“皇嫂，安王和興王等人即已經(jīng)來了，便讓他們留下，算作我宣召來的好了?！?/br>
    崔太后怒極，口不擇言，“你算什么……”臉孔紫漲，臉頰抽搐，隱忍半晌，硬生生把剩下的“東西”二字咽了回去。

    慈圣太后強忍怒火和屈辱，似笑非笑，“我算什么？我算皇嫂的弟妹啊，我沒算錯吧？”

    徐首輔等人神情多多少少的都有些不自然，頗覺尷尬。這崔太后是高高在上得太久了，習(xí)慣了俯視別人，慈圣太后是陛下生母，同樣也有太后的尊號，崔太后當(dāng)著眾多大臣的面如此折辱，未免太過目中無人。陛下怎么受得了？

    眾朝臣悄悄看向新帝。

    新帝和姊歸長公主站在一處，姐弟二人臉上是一模一樣屈辱悲憤的神情，仰頭向天，強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

    他倆長得并不十分相像，但此時此刻的神情卻如同一人。

    包括徐首輔在內(nèi)的朝臣們都看呆了。

    從小不在一起長大的龍鳳胎，神情卻相似到這個匪夷所思的地步……

    “撲通”一聲，新帝和姊歸長公主同時跪在慈圣太后面前，同時伏在慈圣太后膝上，肩膀抽動，顯然是在哭泣。

    跪下的是兩個人，但眾人聽到的是一個聲音，說明兩人是分毫不錯同時跪下去的。這真是很神奇了，就算是訓(xùn)練有素的士兵也做不到這一步啊。

    “除了血緣，找不到別的解釋了。”唐夢芙輕嘆。

    “給我兩名身材相同的男子，經(jīng)過至少一年的訓(xùn)練，或許我能讓他們做到這一步。”張勆不知什么時候到了唐夢芙身邊。

    唐夢芙仰起小臉，笑容驚喜又溫柔。

    張勆眸光柔和，悄悄握了她的小手。

    唐夢芙也握了他的，兩人十指糾纏，心里酥酥軟軟。

    朝服袍袖寬大，眾人又各有心事，也沒人注意到他倆。

    崔太后怒道：“皇室血脈事關(guān)重大，豈是面容相像神情舉止相像便可以相認的？阿娢在靖和三年明明已經(jīng)不幸遇難，這時無緣無故出來一個姊歸長公主，讓哀家如何承認？甄女史，把宮中實錄給各位大人看。他們看過之后，便知道眼前這個所謂的姊歸長公主，絕對不可能是真的！”

    徐首輔等人一一傳看宮中實錄，沉吟不語。

    安王謀立他的小孫子為帝不成，一則惱怒崔太后不肯和他合作，二則恐新帝報復(fù)，這時趁機討好新帝，大聲的道：“這實錄上寫得明明白白，彼時乳娘和小女孩兒都燒成了焦炭。既已經(jīng)燒成這樣，如何辯論是不是阿娢本人？”

    “有幾分道理?！北娙思娂婞c頭。

    已經(jīng)燒得面目全非了，是不是小郡主本人，有待商榷。

    安王見眾人大都同意他，心中得意，聲音更加高昂，“我幼年之時曾見過陛下的祖母宸妃娘娘。姊歸長公主的容貌和宸妃娘娘簡直就是一個人，除非是嫡親祖孫，否則怎么可能如此相像？依我看，姊歸長公主就是阿娢，阿娢就是姊歸長公主！”

    崔太后盯著安王，那目光仿佛要吃人似的，“你說了不算。除非你有真憑實據(jù)，否則便只能以宮中實錄為準(zhǔn)。阿娢已死，世上沒有所謂的姊歸長公主！”

    “我做母親的人，難道會認錯自己的親生孩子？”慈圣太后一手攬著新帝，一手攬著含黛，長長嘆息。

    崔太后皮笑rou不笑，“弟妹，你思女成狂，其情可憫?？晌乙膊荒芤驗槟憧蓱z，便允許你胡亂認閨女啊。你想認閨女便想證據(jù)拿出來，單憑你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哀家不許朱娢上玉碟”

    崔太后一字一字帶著煞氣說出來，殿外剎那間一片寂靜。

    “我有證據(jù)?！迸忧宕鄤勇牭穆曇?。

    崔太后聽到這個聲音，牙根兒庠庠 ，眼睛微咪，“你是她小姑子，必定偏向著她，你說的話不算。”

    唐夢芙莞爾，“太后娘娘還是看看我手中的這紙供狀吧。這是一個名叫陸生的內(nèi)侍親自供認的，上面有他親手畫押?！?/br>
    唐夢芙恭敬呈上一紙供狀，崔太后接在手里，看也不看，便即撕得粉碎。

    周圍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雖然他們不知道這供狀上的內(nèi)容到底是什么，但唐夢芙敢在眾人束手無策的時候站出來，可見這供狀是很重要的。被崔太后這么一撕毀，證據(jù)就是沒了，沒辦法恢復(fù)了。

    “太后娘娘怎么撕了??？”唐夢芙驚呼，聲音里帶了哭腔。

    崔太后心中暢快無比，臉上的笑容愉悅多了，“哀家便是撕了又如何？你定是幫著你嫂嫂瞞天過海隱瞞身世的，哀家容不得你?！?/br>
    “meimei，是什么供狀？”含黛忙問唐夢芙。

    唐夢芙伸手抹眼圈，“是一個內(nèi)侍的供狀啊。這個內(nèi)侍供狀上寫的是……唉，可惜供狀被撕了，我現(xiàn)在就算說出來也沒人相信了。”

    “供狀上寫的是什么？”安王關(guān)切的問。

    “是啊，供狀上寫的是什么？”成王也好奇。

    就連齊國公都緩緩開口，“孩子，你把供狀上的內(nèi)容說給我們聽聽，做個參詳?！?/br>
    唐夢芙抽泣兩聲，“供狀上寫的是……唉，那張供狀一拿出來，我嫂嫂的身世是再也不會有人懷疑的了。陸生當(dāng)年曾受過大行皇帝的賞賜，他不會寫字，領(lǐng)賞賜時是按的手印兒，那個手印兒和供狀上的手印兒一模一樣，老刑名一比對便知道確實是陸生所供了……這么重要的供狀被撕了，我想哭，嗚嗚嗚……”

    唐夢芙哭得跟真的似的。

    張勆心疼，“夫人莫哭了，咱們再想別的辦法，一定要讓舅嫂的身世大白于天下。”

    唐夢芙雖然抹眼圈裝哭，其實一直留意著崔太后的神情舉動。見崔太后輕輕嘆息一聲，露出輕快滿足的神情，唐夢芙嘴角微彎，哭得更加真心實意，“有了那張供狀，再加上開棺驗尸，是一定可以真相大白的啊?！?/br>
    “開棺驗尸？”張勆奇道。

    唐夢芙點頭，“對，開棺驗尸。太后娘娘以宮中實錄為依據(jù)駁斥我們，可若是開棺驗尸，驗出當(dāng)年那被燒成焦炭、以阿娢名義下葬的小女孩兒根本和慈圣太后沒有血緣，宮中實錄便不足為憑了！”

    徐首輔等人點頭，“這話說得不錯。開棺驗尸，慈圣太后滴出鮮血，若鮮血不能溶于骨骼，那具尸身一定不是阿娢的?！?/br>
    崔太后眼中閃過慌亂之色。

    唐夢芙忽地驚喜的“咦”了一聲，歡然道：“咦，這是什么，難道方才我拿錯了？嘻嘻，果真拿錯了呢，方才那是我隨手寫的幾首小詩，這才是供狀，這才是能證明我嫂嫂身世的供狀?！?/br>
    形勢突然翻轉(zhuǎn)，安王、成王等人盡是愕然。

    唐夢芙笑容天真，殷勤的請示徐首輔和安王，“徐大人，安王殿下，這供狀我還敢不敢拿給太后娘娘看?。克羰窃偎毫丝稍趺崔k？”

    安王最積極，“唐夫人，你若信得過本王，便先拿給本王看看，如何？”

    唐夢芙面有難色，委婉的道：“這供狀上所寫的內(nèi)容實在是……安王殿下，我是為了您好。”

    安王作恍然大悟狀，其余的人也是心中雪亮，知道這里面牽涉到宮庭秘辛，不便公布。

    崔太后才輕松了沒多大會兒，唐夢芙便來了這個反轉(zhuǎn)，崔太后氣得頭暈，“供狀拿來我看！”

    張勆陪著唐夢芙一起到了崔太后面前，“方才太后娘娘已撕了張‘供狀’，若再撕一張，未免太過勞累，臣等萬萬不敢。夫人，不如你將供狀拿在手里，請?zhí)竽锬镫S意觀看。”他如一座玉山似的站在唐夢芙身邊，眼睛一眨也不眨，分明是在防著崔太后。崔太后若再想撕毀供狀，恐怕他便要不客氣的出手了。

    張勆言語恭謹客氣到了極處，便是徐首輔也挑不出毛病，默默無言。

    崔太后見周圍一片靜默，知道無人為她出頭，心中已是煩亂。唐夢芙小心翼翼的將供狀展開在她面前，崔太后不由自主投注目光過去，只看了數(shù)行，眼神已是大變，如被熱火燒灼一般。

    唐夢芙不許她再看，驀然將供狀收起，“太后娘娘看過了，這供狀便交給首輔大人，提審陸生，朝臣公議，屆時自然真相大白?！?/br>
    崔太后厲聲喝道：“回來！”

    唐夢芙慢慢卷著供狀，微笑看著她，“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崔太后胸口起伏，艱澀的開口道：“宸太妃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哀家仔細想想，你嫂嫂和宸太妃確實長得非常相像。或許，她們真有可能是嫡親祖孫。”

    “太后娘娘真有眼光。”唐夢芙甜甜夸獎著，眼睛彎成了可愛的小月牙。

    崔太后恨不得抓著唐夢芙咬上兩口方才解恨，卻不得不生硬的笑了笑，“弟妹，你真的認得這是阿娢？你會不會認錯了？”

    慈圣太后握起含黛的雙手，“我生下一對龍鳳胎，兒子可以養(yǎng)在身邊，女兒卻不得不拜托太妃娘娘撫養(yǎng)，心中對小女兒著實思念的的緊。每回到未央宮看阿娢，我都無比珍惜，連阿娢手上的紋路我都認得。我女兒手上是十個斗，斗的形狀各不相同，我每一個都記得。阿娢幼時我替她印過小手印兒，手印上的紋路和她現(xiàn)在的紋路上一樣的，可以一一比對?！?/br>
    安王、成王等人都聽得呆了。

    徐首輔和葉次輔這時已完全相信了姊歸長公主確實是新帝的龍鳳胎jiejie，不約而同的感慨道：“可憐天下父母心?！?/br>
    “弟妹怎不早說？”崔太后嗔怪，“你若早說，也沒有方才的誤會了。”

    慈圣太后淡笑，“一則我沒有機會說，二則方才皇嫂執(zhí)意不相信，我便是拿出阿娢幼時的小手印兒，皇嫂也可以說是我是偽造的，又或者是一怒之下給撕了。我到哪里喊冤去？”

    崔太后被奚落得臉時紅時白，時青時黃，“弟妹既認出來是親閨女，做嫂嫂的便恭喜你了?！?/br>
    “皇嫂不反對了？”慈圣太后故意問道。

    “不反對了?！贝尢笕虤馔搪?。

    崔太后不反對，姊歸長公主的身份得以確認，皆大歡喜。

    新帝帶著朝臣們告辭離去，唯有張勆不放心唐夢芙，也留了下來。

    崔太后目光陰沉的落在唐夢芙身上。

    唐夢芙乖覺，拿出供狀展開，慢條斯理的先是撕成兩半，繼而撕成碎片。

    她向著崔太后甜美可愛的笑了笑，那笑容明媚清麗，羞落萬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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