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怒道：“不喝了，氣得肚子都飽了?！?/br>
    秦國夫人抿嘴一笑，嘆了口氣道：“既然這個辦法二郎不同意，那么只有第二條路可走了?！?/br>
    王源沉默不語，但聽秦國夫人靜靜道：“第二條路便是……一不做，二不休，二郎扯旗造反，代唐而立。從此便不用去跟他們勾心斗角。勝者王侯敗者賊，奪了大唐的江山又當如何？”

    此言一出，王源身子一震，詫異的看向秦國夫人。但見秦國夫人和楊玉環(huán)兩雙妙目都盯著自己，神色鄭重而平靜，沒有絲毫的玩笑的感覺。

    “二郎不用這般看著我，我沒有胡說。雖然聽起來驚世駭俗，但這卻是唯一的出路。不想委曲求全，便要和他們真刀真槍的火拼。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一條出路，指望著他們的仁慈是不可能的。李家皇族對自己的血脈族人都無仁慈可言，更何況你這個在他們眼中已經(jīng)被視為敵對之臣?！鼻貒蛉顺谅暤馈?/br>
    王源凝視著秦國夫人，他忽然明白了。剛才秦國夫人說什么把楊玉環(huán)送給李瑁，借以保全自己的主意其實只是激將法而已。她知道自己不會同意，只是借此激發(fā)自己的血性。她真正想要提出的其實便是這個想法。秦國夫人不愧是女中豪杰，要知道身在大唐之中的人，能決意說出這樣的話是需要極大的勇氣的。不像自己，本來就不是大唐的人，所以自己所言所說也沒有什么思想的桎梏。而作為一個生于大唐長于大唐，一直受忠君愛國思想熏陶的大唐人而言，這種想法便是另類了。更何況她還是個女子。

    “你即便沒有此心，將來也恐怕要被迫與他們真刀真槍的動手。除非你愿意引頸受戮，甘愿你和你的身邊人都被他們殺光。但顯然你并不是那樣的人。所以，與其知道將來躲不過與之為敵，何不先下手為強，早做準備。這件事我和小妹商議過，我們楊家雖然破落，但我們姐妹還有不少積蓄，我們愿意將全部身家拿出來供你擴充實力。鈞兒，去我房中將那三只紅漆雕鳳的大木箱子搬出來?！鼻貒蛉顺谅暤?。

    柳鈞忙起身去往西廂房中，不久后腳步趔趄的連續(xù)搬出三個精美的大木箱來，依次擺在空處。

    “打開來?！鼻貒蛉说?。

    柳鈞依言從第一個木箱開始打開箱子蓋。第一只箱子蓋掀開的一瞬間，屋子里都似乎亮堂了幾分。因為箱子里堆放的是滿滿的一箱子珠寶首飾。有大如鴿蛋般的珠寶，有成串的晶瑩剔透的寶石，有造型精美的各色黃金美玉的首飾。王源雖非行家，但他也知道，這里邊的每一件物事都價值不菲。滿滿一大箱子的珠寶首飾，那是巨大的一筆錢財。數(shù)目暫時難以估計。

    “這里邊是的東西都是這些年來積攢下來的物事。有很多名貴珍寶是小妹的，小妹當年得了不少的賞賜，都是價值連城之物，這一次她全部拿了出來。剩下的便是我多年的積攢的首飾玉石，還有一部分是馬嵬坡中堂兄和大街死后留下的十幾車財物中挑選出來的。堂兄死后，財物被禁軍哄搶了一些，后來找回了部分，便全在這里了?！鼻貒蛉遂o靜道。

    王源靜靜無語，他是知道楊家的財物還剩下不少的，楊家當年豪奢無敵，楊家姐妹斂財無數(shù)。雖然遭遇變亂，遺失了大部分的財物房產(chǎn)，但即便如此，剩下來的也是極為豐厚的。

    第二只箱子繼續(xù)打開，這只箱子里沒有珠寶，里邊擺著的都是一卷卷整整齊齊的卷軸。這些卷軸的紙色都已發(fā)黃陳舊，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書墨之香。

    “這里是三十七卷書畫書帖。其中有王羲之的《蘭亭閣序》真跡，有顧愷之的《洛神賦圖》《桂陽王美人圖》，有謝安的《凄悶帖》。還有張僧繇的《五星二十八宿真形圖》。還有許多我也記不太清，我于書畫之道也不甚精通，但我知道這些都是珍貴之物，我也不知價值幾何，便全交于你變賣充作軍餉?！鼻貒蛉说?。

    王源驚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秦國夫人輕描淡寫說出的幾卷畫軸之名都是無價之寶，這些東西居然全部落在了楊家手中。這一箱子書畫，比之第一只箱子里的東西不知貴重了多少。

    柳鈞打開了第三只箱子，王源心中滿懷期待。第一只第二只箱子里都已經(jīng)如此，這第三只箱子里的寶物豈非是驚天動地了。

    然而第三只箱子打開，里邊空空蕩蕩，一只小小的錦盒擺在箱子底部，孤零零平平無奇。

    秦國夫人緩緩起身走到箱子邊，探身將那只小錦盒拿在手里，摩挲片刻，轉頭看著柳鈞道：“鈞兒可記得這個小盒子么？”

    柳鈞點頭道：“記得?！?/br>
    秦國夫人一笑，轉向王源低聲道：“這小盒子里不是什么金銀珠寶，也不是什么古玩字畫，而是鈞兒的生辰八字和幼時佩戴的長命鎖。我將他的性命交給你，便是將鈞兒交給了你。我們婦道人家，無法替你征戰(zhàn)沙場，鈞兒便替我們?nèi)プ觥＿@里已經(jīng)是我們的全部，鈞兒更是我的命，希望二郎能明白我們的心意，這已經(jīng)是我們能做到的全部事情了。”

    第930章 豪族

    王源心中的感激無法形容，秦國夫人將她所能拿出的全部力量都奉獻了出來，甚至包括了她的兒子的性命，這已經(jīng)是她能做到的極限了。面對如此沉甸甸的饋贈，王源不知道該如何承受。

    “夫人，玉環(huán)小姐。這……”王源輕聲開口道。

    “不必再說了，你若推辭，便是輕視了我們的一番心意。我們楊家和你王家早已連為一體，若不能渡過此劫，這些東西也會淪入他人之手，我們也都將命喪他人之手。所以你不要有顧慮，這也是為了我們自己?！鼻貒蛉藬[手道。

    王源無言以對，話雖如秦國夫人所言，幫自己便是幫她們渡過劫難，但畢竟她們奉獻出了全部。王源心中還是難以平靜。

    “鈞兒，跪下?！鼻貒蛉顺慌源舸舳⒌牧x喝道。

    柳鈞不明所以，略一發(fā)愣，旋即跪倒在地。秦國夫人道：“你向你義父發(fā)個毒誓，從今往后，對你義父全力盡忠。就算是你娘和你的小姨遇到了危難，你也要先盡忠再盡孝。忠孝不能兩全之時，你要盡忠為先。你義父如舉兵征伐，你必須是第一個替你義父沖鋒陷陣之人?！?/br>
    柳鈞立刻明白了秦國夫人之意，若王源決意逐鹿天下的話，自己必須要表態(tài)盡忠于他。畢竟以前自己還是大唐的將領，宣誓效忠之后，自己便拋棄了大唐，只效忠王源一人了。無論成敗，王源都將是自己唯一的效忠對象。

    “柳鈞在此立誓，從此以后，唯義父馬首是瞻。義父劍之所指，便是柳鈞沖鋒之向。從此效忠義父，絕無二心。若違此誓，天誅地滅?！绷x拱手向天，沉聲立誓。

    王源忙伸手扶他起來，口中道：“這是作甚？這還用發(fā)毒誓么？哎，夫人吶，你這是逼著我要做逆天之事啊。”

    秦國夫人靜靜道：“或許是逆天，但或許也是順應天意。興亡更替，古來有之。大唐代隋而立，難道也是逆天之行么？于公于私，你都別無選擇?！?/br>
    王源嘆了口沉吟道：“夫人，玉環(huán)小姐，我知道我別無選擇。然而你也知道，這件事一旦決定下來，便再無回頭之路。但當真做大事，卻也不那么簡單。我如果一旦決定行事，便不會去考慮失敗的可能，我也不允許自己失敗。所以在此之前，我需要考慮的清清楚楚。李瑁雖不足為慮，然而一旦起事，我面對的可不是他一個人，而是與整個大唐為敵?！?/br>
    秦國夫人微微點頭道：“我懂，你無非是擔心民意所向，還有便是擔心我大唐中的豪門世家大族站在李瑁一方。民心我不懂，但世家大族一旦站在李唐皇族一邊，即便李瑁倒了，任何一名皇子即位，他們都會全力支持他。你若得不到他們的支持，怕是很難成功?！?/br>
    王源一怔道：“夫人也明白這當中的內(nèi)情？”

    秦國夫人微笑道：“我豈會不知？你當我這個秦國夫人白當?shù)拿矗縿e的不說，我夫家柳家便是大唐一姓豪族。大唐五姓七族，皆是財力物力雄厚之家。大家族聯(lián)手之下，無人可與之匹敵?！?/br>
    王源雙目放光道：“這么說來，夫人對此倒是很是熟悉咯？何妨說來聽聽？”

    秦國夫人微笑道：“二郎，看來你心中早就有了準備，今日我這番苦口婆心的勸說倒是多余的了。若你沒有起事之心，又怎會關心這些事情。我本以為你會深思熟慮不會輕易下決定，但現(xiàn)在看來，你卻是早有此心了?！?/br>
    王源微笑道：“夫人，我還有退路可走么？或者如你所言，要讓玉環(huán)小姐重回李瑁身邊為我們續(xù)命？你那激將之法倒也不甚高明。”

    秦國夫人橫了王源一眼笑道：“然而你還是被激將了，你怒氣沖天，就差掀桌子罵人了。哦，我明白了，你是舍不得小……小……”

    秦國夫人話說了半截，忽然發(fā)現(xiàn)有柳鈞在場，不該當著柳鈞的面說這些話，于是連忙將話頭咽下。那邊楊玉環(huán)卻已紅暈滿臉，起身道：“你們兩個聊，這些事我也不懂，也插不上話。鈞兒，陪小姨出去走走，小姨好久沒見你，想跟你說說話?！?/br>
    柳鈞忙沉聲應諾，楊玉環(huán)站起身來，伸手搭著柳鈞的胳膊，腳步輕移，到院子里去了。

    屋子里只有王源和秦國夫人兩人時，王源可不再客氣。上前一把抱住秦國夫人，對著她的小嘴便狠狠親了上去。秦國夫人嗚嗚連聲悶得透不過氣來。香舌被王源吸得吐出，連舌根都被扯得發(fā)麻。感覺到王源完全是在作踐自己，動作劇烈而粗暴，弄得嘴巴舌頭一起生疼。頭暈目眩之際，心一狠咬了王源一口。王源吃痛，哎呦一聲松開了秦國夫人的嘴巴。

    “你真粗魯?！鼻貒蛉肃恋馈Ｌ统鍪峙敛林煌踉磁脕y系八糟的純紅。

    王源撫摸著被差點咬破的下唇嘿嘿笑道：“叫你以后還敢隨便的激將我，故意惹我發(fā)火是么？”

    秦國夫人啐了一口道：“你個小沒良心的，我楊玉蓉什么都給了你，你還來怪我。我渾身上下哪一根毫毛不是向著你的？我不過是想激起你的血性罷了，否則任誰聽到我建議舉兵造反的話不嚇得尿了褲子？我也是多慮了，你早就有了僭越之心了?！?/br>
    王源嘆道：“莫這么說我，若我有第二條路走，我會走這條路么？”

    秦國夫人輕嘆道：“是啊，世事弄人，身不由己。罷了，不說這些了，還是那句話，左右是個死，還不如搏一把大的。贏了通吃，輸了也不過是那個結果罷了。”

    王源點頭笑道：“還是和夫人說話干脆利落，夫人若是個男子，必是個果敢利落干大事的?！?/br>
    秦國夫人一笑道：“莫跟我閑話，你還要不要聽豪門士族那些事了？你若不想聽，我可要陪鈞兒去了，我們娘兒兩好容易才見一面。”

    王源忙道：“聽聽，當然要聽。快詳細的跟我說說?！?/br>
    秦國夫人整理衣服坐下，恢復端莊之象。仰頭微微想了想開口道：“我大唐開國之處，士族大戶之間林立。其中實力最大的便是七家。這七家中兩個姓李，兩個姓崔，故而稱作五姓七家。他們分別是隴西李氏、趙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陽盧氏，滎陽鄭氏和太原王氏。其中隴西李氏，便是當今皇族之家。高祖太宗便是隴西世家之人，而隴西李氏之所以能奪得天下，其余幾大士族也出力不少。錢糧兵馬都支援了不少?！?/br>
    王源道：“原來如此。一個士族之家能建立大唐，光是這一點我便明白士族大家的力量了?！?/br>
    秦國夫人微微點頭道：“那是自然。五姓七族皆為豪族世家，其家族淵源可追溯至魏晉南北朝甚至漢朝之時。以清河崔氏為例，其家族淵源可追溯至春秋之時。崔氏祖先便是齊國公卿之一，至漢代已成山東望族，南北朝時，北魏開國更是一等大姓，位列五大豪族之中。直至我大唐立國，依舊綿延蓬勃，勢力不減。大唐以前之事且不談，光是清河崔氏在我大唐立國之后，便有數(shù)百余人為官，官至宰相者二十余人。大唐開國之初，有官員修訂《氏族志》，曾將崔氏列為第一。后太宗帝下旨說：李氏貴為皇族，怎可以崔氏為首，難道崔氏比皇族還高貴不成？這才將隴西李氏立為第一，皇后長孫氏立為第二，崔氏等諸豪族在其后排列。由此可見，崔氏豪族實力之強。”

    王源聽的津津有味，贊道：“原來這當中竟有這么多的掌故。夫人當真博古通今，無所不知。”

    秦國夫人輕攏發(fā)絲，微笑道：“你也莫夸我，我一個婦道人家，能知道什么？這些不過是我聽亡夫談論時得知罷了。亡夫是個書呆子，醉心于這些掌故，閑暇時喜歡和我說這些事情。我其實不愛聽這些，但久而久之不想知道倒也耳濡目染知道了些大概?！?/br>
    王源笑道：“原來如此?！?/br>
    秦國夫人繼續(xù)道：“其余幾家也都是淵源頗深的豪族，家族勢力在我大唐也是根深蒂固。家族眾人為官入仕者不知多少，倒也不用一一贅述了?！?/br>
    王源皺眉問道：“但為何我鮮少聽到這些豪族的消息，朝中那些官員出自這些豪族大姓之家呢？為何怎么都好像銷聲匿跡了一般。”

    秦國夫人點頭微笑道：“他們確實銷聲匿跡了，這里邊是有原因的。大唐立國之后，五姓七族除了隴西李氏為皇族之外，其余各家勢力龐大，家族子弟遍布朝野。朝政幾乎為均為他們所掌控。且豪族之間相互通婚勾連，關系越發(fā)的緊密。有此對身為皇族的李氏產(chǎn)生了極大的威脅。世家大族出身的皇族李氏雖得其余各家支持而坐擁江山，但大唐建立之后，這些世家大族便是一種潛在的威脅了。這個道理我不說，你也該明白。”

    王源點頭道：“我懂。同為豪族出身，一族奪得天下，自然是擔心其他豪族也有爭奪的可能。再說，天下已歸李氏，其余豪族也盡了力，該到了過河拆橋，兔死狗烹的時候了?！?/br>
    秦國夫人微笑道：“兔死狗烹倒是不至于，但豪族大家越發(fā)的掌握朝政，他們的家族成員入朝為高官，很多事情上一起相互呼應，已經(jīng)威脅到了皇權的威嚴。所以打壓豪族是一定要做的，但還不至于敢對他們趕盡殺絕。因為即便坐擁天下的皇族李氏，也不敢公開的對這些世家大族發(fā)動剿滅之事，而且也剿滅不了。這么多年下來，五姓七族之間早已利益與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泥水交融一般，根本就分不開了。但雖然無法滅族，但限制他們的權力，打壓其他豪族確實必須要做的，否則皇族豈非要淪為其他豪族cao控之下。”

    王源思索道：“確實如此。只能打壓而無法斬絕。這也是保持穩(wěn)定維護皇權的唯一辦法。”

    秦國夫人點頭道：“是啊，他們這些事情太復雜，我也說不大清楚?？傊?，隨著豪族的勢力不斷壯大，皇族終于出手。高宗時便開始頒布了旨意，限制其余豪族之間私自姻親相結姻親，但凡豪族之間想要通婚，必須經(jīng)過皇族批準?！?/br>
    王源微笑道：“這倒是絕妙的一手。雖然看似不是什么激烈手段，但絕對是很有效的阻止世家豪族之間私相結盟的手段。短時間內(nèi)恐無效果，但十年二十年時間內(nèi)，便割裂了世家子弟之間本該建立的姻親聯(lián)系。這是溫柔的一刀?！?/br>
    秦國夫人微笑道：“溫柔的一刀，這說法倒也新奇貼切。高宗在位三十四年，共下達過三次針對世家豪族的限制之令。限制姻親之令后更有限制世家子弟入朝為官的命令，規(guī)定了世家大族入朝為中樞官員的數(shù)目，平衡各方勢力。現(xiàn)在看來，這都是驅逐世家大族把持朝政之舉?！?/br>
    王源深以為然，高宗治下的永徽之治是貞觀之后的另一個和平盛世，高宗這個人雖然是個爛好人，但在這件事上倒是頗有策略，循序漸進。

    “武帝臨朝之時，對于世家大族更為苛刻。武帝手段凌厲決絕，對于五姓七族大肆壓制。分而治之。各大世家為了自保，曾暗中支持李氏諸王起兵。但因為各自為保，又被武帝分化治之，力量難以集中。故而越王李貞、瑯琊王李沖等人的起兵均告失敗。武帝由此展開大清洗，對世家大族李氏一族展開雷霆手段。然畢竟豪族實力猶在，武帝亦知若逼得豪族世家聯(lián)手反抗，后果堪輿。據(jù)說神功元年，武帝同豪族世家達成妥協(xié)之議。從此后，幾大豪族遷移東南，不在干涉政務。家族子弟為官不至三品。而朝廷許以懷柔之策，不再對豪族世家進行清洗打壓，并許以東南茶糧鹽鐵經(jīng)營之權。硬生生將幾大豪門世家從朝廷剝離。但豪門世家從此失去進入朝廷中樞之機。以朝廷給予經(jīng)營財富之利換取了相安無事。”秦國夫人輕聲道。

    王源呆呆道：“原來這當中竟有如此隱情。雖然這是傳說之言，但卻也不無道理。世家大族拱手讓出權力，換取避居東南各道經(jīng)營財富之權，倒也是一種不錯的交換。否則便是兩敗俱傷之局。但總體而言，世家大族吃了大虧，恐怕便就此沒落了。難怪我入朝這么多年，沒有太多關于世家豪族的聲息?！?/br>
    秦國夫人點頭道：“是啊，雖然是吃了虧，但總比滅族了好。武帝之后，當今太上皇即位為帝，也絕不永許這些豪族之家再次滲透入朝，不過和他們之間的關系倒是緩和了不少。幾姓豪族得太上皇賜婚聯(lián)姻，為官之限也有所放松。據(jù)說陛下曾召見幾姓大族族主，施以恩惠。幾姓大族也表示全力支持李氏皇族，財力物力上給予全力支持。因有武帝荼毒之威，幾姓豪族倒也不愿再冒險，遂成雙方和解共處之局。這便是我所知的大唐豪族的一些掌故了，有些事只是道聽途說，倒也無確鑿證據(jù)。至于豪族同皇族之間有些什么約定，具體有些什么勾連，那我卻是一無所知了?！?/br>
    王源點頭道：“多謝夫人，這些事叫我大開眼界。我便像是井底之蛙，今日之后方知另有天地。無論如何，這些豪族世家和李氏的聯(lián)系是割裂不斷的，這也是他們死命支持李氏的原因。在這種情形下，若不知他們之間的關系，貿(mào)然起事的話，怕是會遭到巨大的打擊。開元天寶這數(shù)十年的盛世太平期間，這些大姓士族得朝廷特權，在東南恐已經(jīng)遍地開花盤根錯節(jié)。東南之地財物豐饒，若不能斬斷其支持李氏皇族的這條線，那便是大麻煩?！?/br>
    秦國夫人點頭道：“我同意你所說的，即便他們衰落了，但他們聯(lián)手支持一方，力量將是可怕的。天下財富之地為他們所占據(jù)，數(shù)家之財力恐要占天下財富三成，若他們決意支持李氏，天下間恐無人撼動。莫看安祿山之亂風生水起，但他們?nèi)舨荒軍Z得東南之地，那便注定要失敗?！?/br>
    王源重重點頭，沉默思索了片刻道：“夫人，你方才說，你夫家柳氏也是世家大族，為何不在五姓七族之列？”

    秦國夫人笑道：“我夫家柳氏乃河東望族，河東三望族柳氏裴氏薛氏乃是大唐立國之后才新近崛起之世家望族。三望族之崛起一部分原因也是皇族刻意為之之結果。要知道，大唐立國以來，河東三族子弟光是成為大唐駙馬的人數(shù)便達五十余人，由此可見李氏皇族便是以姻親之約扶持三族崛起。這三族均為皇親。裴氏一族更是出將入相之人不少。近年來還有韋氏崛起。以我淺見，朝廷并不想讓五姓七族中的皇族外姓坐大，便以扶持忠于李氏的外姓豪族崛起而抗之。然而實際是，河東三族以及韋氏等大唐新貴雖然崛起迅速，但和東南幾大豪族相比，卻是不可同日而語。那幾族經(jīng)營數(shù)百年，有的甚至達千年綿延之久，無論其底蘊氣度乃至家族枝葉都不可比肩。”

    王源笑道：“我明白了，李氏是想借新貴崛起而擺脫幾大豪族的控制。畢竟雖然形勢有所好轉，但幾大豪族家底殷厚，源遠流長，無人與之比肩。若有新貴與之抗衡，倒也可以相互鉗制，活著是分化治之?！?/br>
    秦國夫人點頭道：“你說的應該不錯，我記得亡夫曾經(jīng)跟我說過，我夫家柳氏曾經(jīng)同如今居于錢塘郡的五姓七族之中的崔氏聯(lián)姻。亡夫上一輩僅有我公公一名男丁，其余皆為女子。其中兩名便嫁給崔氏旁支子弟。據(jù)說是當時陛下親自下旨賜婚準于聯(lián)姻。你方才一說，我猜想，朝廷是否是想以新貴和世家聯(lián)姻之方式，從而拉攏一家，分化崔氏和其余各家的聯(lián)系。畢竟姻親是最為快速的拉近雙方關系的辦法?！?/br>
    王源撫掌道：“恐怕正是如此。五姓七族之間內(nèi)部已經(jīng)不準聯(lián)姻，以外族與之聯(lián)姻，正是能起到加速分化他們之間關系的作用。此事無可懷疑。我只能說，李氏皇族為了這件事已經(jīng)想盡了辦法了。他們對這些豪族世家既是倚重又是忌憚，這就叫做又愛又恨。然則，你夫家柳氏和崔氏之間必有聯(lián)系咯？”

    秦國夫人想了想道：“那畢竟是上一輩的事情，我夫家一脈自上一輩開始便人丁凋零。亡夫兄弟姐妹十一人，本有兩個哥哥。然而都在少年時夭折而死。全族僅余亡夫一名男丁成年，其余皆為女子。亡夫身子孱弱，且也命薄的很，也只留下鈞兒這根獨苗便撒手歸西。柳家其實已經(jīng)敗落了。和崔氏也早已斷了聯(lián)系，也不知嫁過去的那兩位長輩是否健在。若是在的話，怕也是過花甲之年了。自從亡夫死后，我其實也和夫家來往不多。他們不喜我楊家之名，我也懶得去搭理他們。柳鈞的幾位姑母大亂之后也都軼失了消息?！?/br>
    王源皺眉道：“可惜了，我倒是想見一見東南世家豪族，和他們聊一聊。”

    秦國夫人詫異道：“你想和他們見面作甚？”

    王源道：“若我起事，能割裂他們和李氏皇族之間的聯(lián)系，那才是關鍵之舉。若有機會和他們見面，我倒是想去試一試。”

    秦國夫人微微搖頭道：“你這想法有些不切實際，不過你若真想見他們，我倒是可以以柳氏一門的身份去探訪一番。畢竟兩位姑母嫁給了崔氏，我也有理由去探望。但愿她們還漸在。只要她們有一人漸在，此舉便不唐突。然后或可替你牽線搭橋，見上他們一見?！?/br>
    王源大喜道：“若真能如此，那可就太好了。這樣吧，年后天氣回暖春暖花開之時，我命人護送你們?nèi)ツ戏?。你也正好去散散心。能夠接引見面那是最好，若不能也沒關系。我可以另想他法。”

    第931章 奪城（一）

    兩天時間，成都城中紛亂逐漸平息。兩天時間里，除了一百多名官員為了他們的前途而投機離開成都前往新皇所在之地外，便只有約莫三萬多百姓也離開了成都。王源沒有做任何的勸阻，因為毫無必要。

    雖然紛亂平息，但是城中的消息卻更是混亂。話題從新皇即位之事變成了新皇帝位的合法性的議論。不知從何處流傳出來的消息在街面上流傳，說李瑁的帝位并未得到太上皇的許可，而是李瑁叛父自立之舉。說太上皇因為不想大唐內(nèi)部在此時內(nèi)亂，所以便只能忍氣吞聲的宣布退位。這樣一來，李瑁立刻變成了人們暗中唾罵的對象，雖然玄宗威望大減，但李瑁此舉犯了大忌諱，背叛君父，趁著大唐紛亂之時攫取皇位之舉顯然是一種卑鄙之極的行為。

    這些流言自然是出自于眾皇子的刻意散布，不僅民間流傳這些流言，連皇親國戚，官員衙門之中也開始私底下議論紛紛。聯(lián)系到李瑁登基前的毫無征兆。聯(lián)系到李瑁登基當日陛下的舉動，這種消息很快便被眾人認為是事實的真相。流言傳播的速度之快讓人咂舌，數(shù)日之內(nèi)，蜀地河西隴右等地都已經(jīng)紛紛揚揚。就連退位后深居不出的太上皇李隆基也聽到了這樣的消息。只是他已經(jīng)是太上皇，對此也無能為力，只在一日召見眾皇子和皇親國戚們進行了一次內(nèi)部的澄清。但這樣的澄清其實是蒼白無力的。

    滿城緋緋之中，李瑁的另一份圣旨抵達成都。這份圣旨中對于成都舊朝各機構的人事沒有任何的變動，反而以安撫眾官員安于政務，要求他們不必急著前往靈州見駕，一切等待朝廷的圣旨。也就是說，成都的政事堂六部官員沒有遭到任何的替換，那么王源便還是相國，所有的其他官員也一概在原來的職位上呆著。這讓許多官員覺得很是意外。畢竟新皇即位，官員們是一定會換了一茬的，卻不知為何李瑁為何沒有這么做。

    王源卻是心中明白的。此刻李瑁正準備攻下長安，在長安沒拿下之前，他是不會做出朝廷機構官員的任免調(diào)整的。一來他無暇考慮這些，二來也是為了穩(wěn)住人心。特別是自己，手中握有重兵，此刻無論李瑁心中是如何想將自己的相國之職免除，他也要考慮自己會不會因此而有過激的反應。但如果他拿下長安，一切穩(wěn)定之后，那便會毫不猶豫的對舊朝官員們進行撤換了。而且唯有拿下長安，他才能穩(wěn)坐寶座，真正的成為大唐的主人。長安是京城，他收復的長安便收復了人心，到那時事情便好辦多了。

    王源沒有理會這些紛擾，這兩日他抓緊做了些安排的工作，重點是木棉山嶺的鐵礦開采的落實，他比任何時候都希望能盡快開采出足夠的鐵錠，鑄造出大量的鐵炮來。這些東西才是未來火拼的保證。同時，針對鹽湖開采已近干涸之事，王源也火速做了安排。

    一個月前，王源得知野牛城鹽湖已經(jīng)快要告罄的情形后，便立刻下令野牛城的守將派出人力在野牛城方圓數(shù)百里的范圍內(nèi)進行尋找替代之處。終于在野牛城轄區(qū)之外的吐蕃境內(nèi)發(fā)現(xiàn)了一處小型的鹽湖。雖然儲量不大，不到原來的鹽湖的三分之一，但解眼前的燃眉之急是足夠了。

    但那鹽湖是屬于吐蕃國的領地，強行開采是不成的。王源命人與吐蕃人協(xié)商，準許開采鹽湖。吐蕃人在經(jīng)歷了幾年前被大唐兵馬打遍全境，差點兵臨邏些城的劇變。之后大丞相倚祥葉樂和王源達成了和議，輔佐新贊普赤德松贊即位。又集全國之力平息了蘇毗王沒陵贊的叛亂。這番折騰，讓原本強大的吐蕃國衰弱之極。這幾年正在休養(yǎng)生息恢復國力。若是在以前，大唐內(nèi)亂正是他們絕佳的機會，他們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然而現(xiàn)在他們卻根本沒有余力參與其中。不僅如此，每年他們還要按照和議供給大唐的三百萬貫的賠款，這對他們也是極為沉重的負擔。

    當野牛城的神策軍守將代表王源提出要將那座小鹽湖歸于大唐開采的時候，倚祥葉樂敏銳的感覺到這鹽湖對于王源一定很重要。如今的王源已經(jīng)是大唐相國，他有權利作出一些決定，于是倚祥葉樂便以此為由提出減免賠款的條件。

    開始王源嗤之以鼻，對于吐蕃這種敲竹杠的行為王源不予理睬。但現(xiàn)在形勢劇變，李瑁登基之后，王源已經(jīng)管不了那么多了。即便減免這三百萬貫的賠款損害了大唐的利益，王源也不會在乎了。而且現(xiàn)在王源得到了秦國夫人和楊玉環(huán)的傾力資助，于財力上已經(jīng)擺脫拮據(jù)，自然不會在乎這區(qū)區(qū)三百萬貫了。

    所以，王源在這兩日時間召見了吐蕃在成都的使者，迅速與之簽訂了減免賠款的協(xié)定，換取了野牛城西北那座小鹽湖的開采之權。王源下令野牛城的守將率領開采鹽湖的軍民立刻開始著手開采小鹽湖，這件事一落實，王源也徹底的放下心來。能保證火藥的煉制，也是戰(zhàn)力的保證。

    秦國夫人獻出的大批財物正當時，雖然在成都，錢財遠遠沒有糧食物資重要，甚至有錢也未必能夠買到糧食物資。但寶物便是寶物，一旦形勢穩(wěn)定，天災結束，這些便是大筆的物資和軍餉。而且在東南各地，形勢穩(wěn)定的地區(qū)里，這些寶物依舊價值不菲，可換取大批急需物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