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那好吧……姑娘您要小心些,我說會話就回來找您?!?/br> 謝琬撲哧一聲,為她的話忍俊不禁。 后半段謝琬自己一個人走走停停走完了。謝琬心想,還好統(tǒng)兒不在,否則看她往千杯宴的方向走又要絮絮叨叨了。上次謝琬逛了一會就回去了,根本不知道白云城本地還有這樣的特色習俗。明明見過一次白云城的上元燈會,可謝琬置身在歡聲笑語里的時候依舊覺得很快活,她其實很喜歡熱鬧,覺得這樣自己仿佛也變得開心了。 當夜,參加千杯宴的青年們對這個從未見過卻美若仙子的姑娘又愛又敬,喜歡得急著打聽她是誰家的姑娘好上門求娶,也為她千杯不倒還笑意晏晏的酒量佩服不已。謝琬拿了頭籌,抱了一壇陳年的桃花醉回去。飛仙島種不了桃花,這壇桃花醉還是白云城與中原商貿(mào)往來時從中原帶來的,因而才被作為獎品。 謝琬回城主府的時候,葉孤城已經(jīng)在等她了。 謝琬是踩著熱鬧的尾聲回來的,還不算遲,否則她就要以為葉孤城是不是覺得自己走失在外面了。既不是因為這個,謝琬有些不明白葉孤城為何會等她。說來令謝琬頗為哭笑不得的一點便是她發(fā)現(xiàn)白云城上上下下對葉孤城的親事都有一種尤為執(zhí)著的熱衷,她的客房被安排在了離葉孤城院子最近的那一處,自然也是環(huán)境最好的。 葉孤城看到人回來了,懷中卻抱著一壇酒,又問到她身上有酒味,葉孤城挑了下眉。 “你喝酒了?” 謝琬以為葉孤城是對她會喝酒的訝異,微笑點頭:“剛才我見城里有個叫千杯宴的習俗,便忍不住也去參加了?!闭f完,她笑著對葉孤城舉了下懷中的酒壇子。 “最后我贏來的?!?/br> 哪知葉城主根本就沒在乎她拔得頭籌這件事,俊逸的長眉眉頭下壓:“有傷在身,還敢喝酒?” 不知道為什么謝琬一對著葉孤城這一身冷意就下意識有些怕,微低著頭不太好意思地笑了。 葉孤城有些生氣也有些無奈謝琬她不太把自己的身體放在心上,然而還未等皺著眉的他再說些什么,謝姑娘搶先說道:“城主,喝酒么?” “我不喝?!?/br> 謝琬自然知道他不飲酒的習慣,卻依舊說道:“只是桃花釀,喝一兩杯喝不醉的。逢得佳節(jié),難得一次,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葉孤城看著她眉眼映笑的模樣默默不說話。 最后葉城主便成了包庇傷患同她一起喝酒的共犯。 兩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沒有酒杯,索性一人一口分著喝了這壇酒。頭一遭與人這樣喝酒,葉孤城拿著酒壇子的時候深深看了一眼謝琬,才抬起來喝了一口。桃花醉不因酒醉人,而以情醉人。冰涼的酒液順著喉嚨流入腹中,唇瓣卻生了溫熱。 一杯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月色晃人,謝琬覺得葉孤城的眼尾多了一抹嫣紅。 “白云城內(nèi)沒有桃花?!焙冗^一杯后葉城主說道。 “那城主看過嗎?”謝琬接過他手中的酒,接著抿了一口。葉孤城是眼尾添一抹緋色,謝琬卻是唇潤了紅。葉孤城注意到,而后輕輕別開眼。 “見過,有一年春天路過揚州?!?/br> “揚州?”謝琬想了下,彎唇笑了,“揚州是個很好的地方?!?/br> 隨后,她接著說道:“白云城也很好。” 葉孤城見她這副情狀,心倏然一動。 “揚州不錯,白云城也不錯,那你的家呢?!?/br> 燕北應(yīng)不是她的家。她的家在何處,上元節(jié)獨自身在異鄉(xiāng)會否會想家。 謝琬垂著眼想了一會,微微一笑:“除了名字,旁的我不記得了?!?/br> 葉孤城理所當然認為這是謝琬的謊話,他也本不抱希望現(xiàn)在能從這樣一個慣會說謊的姑娘口中主動撬出什么秘密來。 “會想起來的?!?/br> “其實比起桃花,我更喜歡下雪?!?/br> 下雪?葉孤城怔了一下,因為白云城實在太南,他平生還沒有見過雪。 謝琬從葉孤城的表情里看出來了,忍不住嘴角的笑意深切了些。白云城主沒見過雪這本沒有什么可笑的,可謝琬不知自己為什么就笑了。或許是因為世人都把葉孤城比作孤山白雪?結(jié)果這孤雪卻是活在南海,一輩子都沒見過雪。 葉孤城嘴角多了一點笑意,問謝琬:“為什么喜歡雪?” “因為,”她的目光也像在桃花醉里浸過一回,看著他時,葉孤城覺得那里頭瀲滟生光,“這世間本就是各人下雪呀?!?/br> 酒還剩半壇,葉孤城卻把它從謝琬手中拿了過來。彼此指尖相擦,分與對方一點微薄的熱度。不足以取暖,卻從此生了惦念。 “不許再喝了。” 根本看不出喝了酒的謝姑娘卻只好屈服于任務(wù)對象。 “被你說的,忽然覺得好久都沒見過雪也沒見過桃花了?!?/br> 葉孤城把酒重新封好,回了謝琬一個不明不白:“好?!?/br> 第46章 等花(一) 被沒收了半壇的桃花醉, 謝琬只好在葉孤城淡淡的目光下遺憾回到房間梳洗睡下。 趁著微醺的溫柔酒意,本該一夜好眠??芍x琬做了個夢。夢里有玉樓金闕、有碧海青天、有不知哪一年的笑鬧,還有鮮血與一刀。謝琬便從夢里醒了。 睡到一半醒來的滋味并不好受, 夢未夢完戛然而止, 哪怕它并不是一場好夢。衾被冷了,謝琬往上縮了縮腳, 她下意識想喊系統(tǒng)和她聊聊天:“統(tǒng)兒——”謝琬笑自己,差點忘了系統(tǒng)暫時離開去尋主神了。 之后再怎么翻來覆去, 謝琬也睡不著了。謝琬睜著眼睛看了一會床上鏤空的雕花, 掀開被子下床換了衣服出門。 到了下半夜, 月影西斜,熱熱鬧鬧的上元夜過后,白云城恢復(fù)了寧靜。這樣好的月色, 倘若再下一場雪,合該多美。可誠如先前葉城主說過的那樣,白云城從不下雪。謝琬在外走了一小段路,寒夜就帶走了她身上為數(shù)不多的溫暖, 平時還好些,但近來因為背后受的傷,謝琬比之前變得畏冷了許多。 就在謝琬想著要不要折返回去, 另一邊傳來一陣渺遠悠然的琴聲。 當謝琬走近,琴聲便停了。 葉孤城平日用玉冠束起的長發(fā)此刻垂散在身后,發(fā)尾還帶著淡淡的水汽,而他身上的白衣也有別于早些時候的那一件, 想來是剛沐浴過換了一身衣服出來了。在尋聲來的路上,謝琬便想起這方向通往的是葉孤城的住處,而會在城主府中夜深彈琴的人也不必作他想。但真正見到對方的時候謝琬還是愣了一下,只因這樣卸下了孤傲多了點隨性與溫和的葉孤城是謝琬沒有想到會碰見的。 謝琬還沒開口,葉孤城就先說道:“去添件外氅?!?/br> 他說話的時候雙眉微微皺著,話中卻不是生氣了的意思,謝琬倒覺得聽出了點不輕不重如訓家里小孩子的味道。謝琬被葉孤城說的有些羞赧,雙手抱著胳膊依他的話回去多添一件氅衣。回到屋內(nèi)多披上一件厚實的外衣,阻擋了寒風,謝琬再出來時候確實好受了不少。 她這一來一回,葉孤城依然保持之前的姿勢坐在亭中。 謝琬攏住兩邊袖子,有些羨慕葉孤城寒暑不侵。她走過去,看到葉孤城的劍放在石桌上,而他雙手撫在琴弦上。他不再彈了,謝琬覺得應(yīng)該是自己的出現(xiàn)打擾了他。 “葉城主怎么這么晚了還不睡?!?/br> 葉孤城應(yīng):“睡不著?!?/br> 謝琬離他近了,才聞到熏香與皂角清香之下殘留的淡淡酒味,似乎是他們剛才一起和桃花釀的時候沾上的。謝琬再端看葉孤城的臉,發(fā)現(xiàn)先前她以為是錯覺的那抹緋紅仍未從他的眼角消退下去。 ……原來堂堂白云劍仙喝不得酒呀。 謝琬憋著才沒讓自己當面笑出聲來。 葉孤城抿著唇不言語,白凈如玉的面龐更襯那一抹淡淡的醉后緋紅,不常喝酒的人中也有酒量好的,但終歸是少數(shù)。在葉孤城看來,酒會使人亂性分神,故而不碰,但他這喝酒就顯在臉上的毛病他卻不是不知道的。他雖未看謝琬,也知道她唇角上翹了幾分。 謝琬語帶三分笑:“是我錯了。” “與你無關(guān)。”葉孤城說完,目光落在她身上,語氣淡淡,“適逢佳節(jié),偶爾一次無妨?!?/br> 說完后,葉孤城想到什么,反問謝琬:“在你眼中,我是這樣沒有氣量的人?” 謝琬無奈笑道:“我沒有這樣的意思?!?/br> “嗯?!?/br> 葉孤城臉上的表情沒有太大變化,唯眉宇處多了一分柔和。 他既應(yīng)了,就代表當真沒有放在心上,這個話題便輕輕揭過。謝琬看見葉孤城手中的琴,想起那中斷的琴音,便問道:“方才彈的是什么曲子?” 葉孤城隨手撥了撥琴弦,琴聲幽遠孤渺。 “琴音即心音,既是抒己,何必在乎是不是名曲、成不成曲調(diào)?” 謝琬哂然,原來是她落俗了。 葉孤城撥了一段,停下來問謝琬:“可會彈琴?” 謝琬答:“會的。只是現(xiàn)在覺得自己未免工于技巧了?!?/br> 葉孤城回應(yīng)她的,卻是起身讓開位置,向她淡淡頷首,意思不言而喻。 謝琬啞然失笑,但也干脆地在葉孤城原本的位置上坐下。氅衣袖寬,謝琬抬手置于琴面上時袖口沿下滑落幾寸,露出纖柔瑩白的手腕。 琴音即心音,這句話所言非虛,琴聲里總有太多琴者無意識流露出的心緒。葉孤城的琴聲孤冷,聽他指尖撥弦聽得既是寂寞,還有一場劍意。謝琬的琴聲卻像潺潺春水,融化了蒼天白雪。一腔溫柔擲琴中,她在撥琴弦,也在撥他心弦。 葉孤城心間一動,拿起長劍,在亭外的院中和著琴聲即興舞了一場劍。 月下琴音,連一尺劍尖都浸沒于溫柔中。 一曲終了,人也站定。葉孤城收起劍,與謝琬四目相對,唇角輕輕上揚了些。世上能夠使他劍意改變的,并不只有旗鼓相當?shù)膶κ?,還有心上珍若拱璧的姑娘。和喜歡的人在一起,賞月或賞雪、對飲或彈琴,都很好。 “城主下次將頭發(fā)徹底擦干吧,寒夜里濕著頭發(fā),久了會犯頭疼的?!?/br> “好?!?/br> 第二天謝琬睡得比往日遲了整一個時辰才起,婢女先給她灌了一碗醒酒湯才把早飯端上來。一大早被醒酒湯撐開了胃,謝琬郁悶地皺著眉,心道葉孤城那男人原來喜歡秋后算賬。 謝琬心里腹誹完,哪知之后還有其余的等著她。 “姑娘,今兒管家?guī)湍淹醮蠓蛴终堖^來了,來復(fù)查您的傷?!?/br> 謝琬咳了兩聲,拿絲絹擦了擦唇角。好了,她已經(jīng)可以想象到為醫(yī)者知道自己的病人帶傷喝酒時的樣子了。 王大夫一替謝琬診脈,就皺著眉說了她幾句。 “自己的身體總歸自己要先愛惜。” 謝琬連帶慚色應(yīng)下。別人真心為她好,她不會不識趣。 謝琬身上劍傷傷在背后,王大夫只醫(yī)治時掀開被子看過,至于換藥則都由謝琬身邊的兩個婢女來的。王大夫問了兩個侍女傷口的愈合情況,知道沒有發(fā)炎便舒展眉頭撫了撫胡子。 王大夫思及當初他看到的那道劍傷,不由多想了些。醫(yī)者的一生自然看過無數(shù)各種兵器留下的傷口,老者知道造成這道劍傷的人一定是用劍的絕世高手,而這白云城里,除了他們的城主葉孤城實在無第二人。但王大夫琢磨不清這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心里斟酌了好一會才說道:“最近記憶可有恢復(fù)些了嗎?” “總是斷斷續(xù)續(xù)想起一些,又串不起來?!敝x琬完美飾演了一個失憶中有些茫然和悵然的人。 上一次好歹腦袋上還有傷口可以說是頭部撞擊引起的失憶,這一次王大夫也一時半會犯了難不知道癥結(jié)所在,他老人家哪里知道這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情。 “那背后的傷口可還有印象?” “沒。”謝琬搖頭,隨后疑惑問,“怎么了?” 王大夫不欲在這個話題上談下去,又問了其他幾個問題后才離開。 出城主府的路上,王大夫碰到了葉孤城。連忙行禮后,老人家想了下,還是把方才與謝琬說過的話和他重復(fù)了一遍。 “城主你看……” “若是用劍與我相當?shù)娜?,這世上寥寥可數(shù)。我心中已有數(shù)?!?/br> 老人家根本不知道面前這一個也是說起謊來面不改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