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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咬定卿卿不放松在線閱讀 - 第80節(jié)

第80節(jié)

    他屈著膝沒起,仰頭輕描淡寫地笑道:“只是去趟回鶻?!?/br>
    元賜嫻突然有點不敢看他這種笑意,抬頭望著天頂?shù)溃骸笆裁磿r候走?”

    “明天一早?!?/br>
    她半天沒說話,良久才“哦”了一聲。

    陸時卿嘆口氣,起身坐到她邊上,攬過她道:“突厥打到回鶻了,是二皇子帶著他們打進去的,這事朝廷不能不管。且不論領兵的是從我大周流放地逃出去的皇子,倘使今天,朝廷作壁上觀,明日回鶻遭難,后日遭突厥鐵騎征伐的,就是我們的百姓……”

    “我知道?!痹n嫻打斷他,“你不用跟我講這些,道理我都懂,我只是……”她說到這里咬咬唇,偏頭看他,“再有不到兩個月,我就要臨盆了?!?/br>
    陸時卿點點頭,撫了撫她通紅的眼角,笑道:“剛剛好。兩個月剛剛好。到時就拿捷報給他們做誕辰禮?!?/br>
    元賜嫻鼻頭一酸,聽見“捷報”一詞,問道:“你這次不是去和談的?”

    他搖搖頭:“此戰(zhàn)不同于上回與南詔的交鋒,是非打不可的。朝廷要派兵援助回鶻,但我不會上到前線,只是跟隨援軍出使回鶻,面見可汗達成一樁盟約。所以你不用擔心。這樁事我和阿濯早有準備,已經籌謀了一月之久,不會出什么岔子?!?/br>
    “他呢?”元賜嫻問,“領兵出征的是他嗎?”

    他再搖頭:“一則大周派兵馳援回鶻,落下了好幾處空門,他必須留守京城,警惕平王。二則,眼下也不是他拋頭露面的最佳時機?!?/br>
    元賜嫻聽到這里就明白了,癟著嘴道:“與可汗達成盟約,未必非要你去不可,你是為了六殿下才去的?!?/br>
    面上是替圣人與大周出使,實則卻是為了幫鄭濯取得多蘭啜的支持。

    陸時卿這下點了點頭。

    元賜嫻吸吸鼻子,不太服氣地瞅著他道:“連我?guī)蓚€孩子,咱們仨加起來都比不上他!”

    他聞言失笑,湊過去拿鼻尖貼著她的鼻尖道:“我保證,一定會趕上你臨盆的?!?/br>
    她剜他一眼:“晚了怎么辦?”

    “你說?!?/br>
    元賜嫻到底沒舍得給他立誓,恨恨道:“要是晚了,我生完就收拾細軟,提著包袱跑來回鶻揪你!”

    第98章 098

    其實除了擔憂臨盆, 元賜嫻還有點遺憾, 這個年仍舊沒法跟陸時卿一起過。他或許趕得及她生產,卻絕無可能陪她一道守歲了。

    而回鶻爆發(fā)戰(zhàn)事,大周抽調兵力前往支援, 為免給四面虎視眈眈的諸國鉆了空子, 邊關一律戒嚴,鎮(zhèn)守邊城的將領也都不能擅離職守。所以, 在戰(zhàn)事結束前,她的阿爹阿娘一樣沒法進京。

    這個年注定是要冷冷清清的了。

    翌日一早天沒亮,陸時卿就輕手輕腳出了門。

    但元賜嫻睡得并不安穩(wěn),在他掀開被褥時就已醒了,只是遂了他的意裝作不知,一則是不愿跟他正正經經道別,將這事鬧得生離死別一般,二則也是想叫他走得放心一些。

    她昨夜已大致向陸時卿問明白了回鶻戰(zhàn)事的起由。

    因二皇子早些年跟回鶻與突厥牽扯甚深, 徽寧帝為免他被逼絕路再生事端, 當初便給他選擇了距離西北天差地遠的崖州作為流放地。

    老皇帝這個想法原本不錯,卻是百密一疏,沒顧慮到從長安去到東南崖州, 將會經過平王所在的淮南地界。

    實則二皇子根本從未到過崖州。早在押送隊伍經過淮南時,囚車里的人就已被平王的人手神不知鬼不覺地調了包。

    在那之后, 平王則一直積極安排二皇子聯(lián)合突厥準備戰(zhàn)事,直到半年后的今天。

    說白了,這回鶻與突厥的戰(zhàn)事還是起頭于大周沒完沒了的奪嫡之爭。陸時卿畢竟已經身陷其間斡旋多年, 元賜嫻相信,以他之能必可與回鶻順利達成盟約,獨獨還是擔憂行軍路上四面楚歌,突厥人為阻撓他面見可汗,也許會對他暗下殺手。加之山迢迢水遙遙,他跟著急行軍一路吃盡風霜雨雪,怕會舊傷復發(fā)。

    如此牽腸掛肚了一個多月,元陸兩家乃至整個大周都沒過好這個年,直等到西北終于傳來第一封捷報,稱大周援軍已順利與回鶻汗庭的兵馬會師,并接連奪回了原先被突厥先鋒軍攻陷的五座城池。

    這講給老百姓聽的事,總是報喜不報憂的,但元賜嫻知道這一月來有多難。

    她雖沒法拿到第一手軍報,卻大致能從寥寥訊息中估計出,陸時卿所在的這支大周急行軍在進入回鶻境內前起碼經歷了三場不小的戰(zhàn)役。而深入回鶻后,與素來暴虐的突厥士兵正面交鋒更無異于是在拿人rou板子阻敵。

    這封看上去金光閃閃的捷報,其實非常沉重。

    陸時卿則始終沒有傳信報回來?;蛟S是當真焦頭爛額脫不開身,或許是因回鶻境內戰(zhàn)火紛飛,如書信被截,將可能泄露大周軍隊蹤跡,為顧全大局便只能選擇隱匿。

    元賜嫻倒也理解這個,只是到底忍不住天天掰著指頭算日子,問揀枝自己還有幾日臨盆。

    揀枝每天答她一遍,到后來著實有些忍不住了,問道:“夫人當真不記得婢子昨日是怎么答您的嗎?”

    她理直氣壯道:“記得啊,昨天你說,大概還有十五日嘛?!?/br>
    “那您……”減掉一天不就好了。

    元賜嫻覷了覷她:“我就想聽你告訴我?!?/br>
    揀枝只好道:“您約莫再有半月就該臨盆了?!?/br>
    她“嗯”了一聲,望著窗外的冰棱子自言自語:“再有十四日,很快了啊?!?/br>
    揀枝知道她這句“很快”是在說什么。夫人覺得郎君是守信用的人,做了保證就一定會做到,一遍遍問自己臨盆的日子,其實不過是在盼他凱旋罷了。

    她正想出言寬慰元賜嫻幾句,卻見拾翠匆匆進來了,問她把上回除夕夫人穿過的一件斗篷擱去了哪里。

    她聞言稍稍一愣,隨即很快道:“找不到嗎?我跟你去瞧瞧?!闭f罷看向元賜嫻,請示道,“夫人,婢子先去給您找斗篷?!?/br>
    元賜嫻點點頭,笑看她倆一人一眼:“去吧。”

    倆人頷首退下,一路說著斗篷的事,待遠離了元賜嫻的屋子,卻齊齊斂色。揀枝先問:“出什么事了?”

    元賜嫻除夕穿過的那件斗篷不是她收拾起來的,而是拾翠,所以剛才她聽見那奇怪的一問,就知道里頭另有隱情。

    拾翠果真面露焦色,回頭看了眼元賜嫻所在的方向,警惕道:“你跟我來?!?/br>
    她領她到隔壁的堂屋,邊道:“曹大哥剛剛得到密報,說前日一早,回鶻與突厥的兩支騎兵隊在大周邊境交鋒時遭遇雪難,兩軍皆是全軍覆沒。郎君……”她說到這里緊張道,“郎君好像也在那支隊伍里?!?/br>
    揀枝臉色一變,一眼看見曹暗也在屋里,正焦急萬分地捏著封信報,便直接問他:“郎君為何會在回鶻人的隊伍里?”

    曹暗解釋:“郎君急著趕回來,可咱們的將士因戰(zhàn)事焦灼脫不開身,回鶻可汗顧念他的安危,在與我大周達成盟約后,便提出了派兵護送他先行回長安。照行跡看,很可能就是這支騎兵隊?!?/br>
    揀枝聞言呼吸一窒,默了默決斷道:“既然無法確定,便絕不能叫夫人知道此事。曹大哥,勞煩你先想辦法查……”

    她說到這里,忽聽槅扇外邊一陣窸窣的衣擺擦動聲,一回首,就看元賜嫻白著張臉站在那里,不知都聽見了什么。

    三人齊齊愣住。拾翠當先囁嚅道:“夫人……”

    元賜嫻是剛剛才到門前的,只是光聽最后一句也夠她明白究竟了。她沒看他們,只盯著曹暗手中的密報冷冷道:“給我。”

    曹暗下意識把密報往身后一掩,掩完了才覺多此一舉,硬著頭皮呈上去,先道:“夫人,這消息說得模棱兩可,小人以為絕不可信。您切莫太過憂心,小人這就去找可信之人商議對策?!?/br>
    他暗示的可信之人自然是鄭濯。

    元賜嫻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報,卻絲毫未有三人想象的慌亂,甚至比他們還更鎮(zhèn)定一些,飛快道:“給我一張回鶻與大周交界一線的地形圖,還有紙筆。”

    拾翠忙去取來給她,見她在桌案上攤開了牛皮地圖,閱覽了一遍后,執(zhí)筆迅速圈畫了幾處地方,跟曹暗道:“突厥回鶻兩軍交鋒,而大周邊境就在眼前,他不可能干耗著淌這趟渾水,理應在雪難發(fā)生前就已脫身離開。但既然他沒能在這封噩耗到達長安前傳回消息報平安,就一定是遇到了別的麻煩。你該關注的不是這場雪難,而是往后的回程,是大周境內潛在的危險?!?/br>
    曹暗聞言眼睛一亮,點頭道:“夫人說的是?!?/br>
    元賜嫻重新掃了一遍地圖,指著上頭一點,拿食指虛劃了一道線:“不用再去找誰商議了,你現(xiàn)在就出發(fā),順著這條路帶人前去接應,切記不可暴露蹤跡。”

    見曹暗領了命疾奔而去,元賜嫻像脫了力一般一把抓住了桌案案沿,額頭很快沁出密密麻麻的細汗來。

    拾翠和揀枝嚇了一跳,忙上前一左一右攙住了她:“夫人,您先回房歇息吧?!?/br>
    元賜嫻一把拽住了她們的胳膊,眉頭緊皺,整個人克制不住地往下滑去:“回不了了,我好像要生了……”

    陸府上下登時亂成了一團。拾翠和揀枝哪里料得到元賜嫻前一刻還穩(wěn)如泰山,后一刻便會如此,仔細回想才覺她剛剛的臉色確實白得很不尋常,怕是在槅扇外頭聽見那一嘴時就已動了胎氣,只是之后為了琢磨對策,一直在強忍罷了。

    陸家前些日子便已及早安排好了穩(wěn)婆,原本明后天也該叫她們搬來府上待命了,卻萬萬沒想到元賜嫻提前了這么多日子,這下只得臨時再去喊人。

    得虧府上有幾名略通分娩之術的老嫗,先及早準備了起來,趕來的兩名穩(wěn)婆也是手腳麻利的,很快就到了,一見熱水和湯藥都已備好,凈完手便入了臥房。

    宣氏急得在門外來回踱步,見里頭一直沒傳出元賜嫻呼痛的動靜,反倒心下?lián)鷳n,一個勁地問婢女她怎么沒聲。

    直到小半個時辰過去,大概是催胎的湯藥終于灌夠了,元賜嫻才步入了臨盆的正道,只是嘴里喊的竟還跟一般婦人家不太一樣。

    “怎么……這么痛!”

    “陸時卿……你真是氣死,氣死我了!”

    “誰說一定趕上我臨盆的?等你回來我就……拔了你的舌頭!”

    宣氏聞言渾身一抖,再聽她道:“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把你吊起來拿皮鞭子揮!啊,好痛……”

    一旁過來陪宣氏的陸霜妤也是嬌軀一震,有點為難地看向她:“阿娘,為了讓嫂嫂多點干勁,咱們就叫阿兄委屈一下吧。”

    宣氏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攥著她的手作支撐,一面朝里喊:“賜嫻啊,你罵,你盡管罵!阿娘告訴你,罵得越帶勁,生得越順利!”

    第99章 099

    元賜嫻倒是想繼續(xù)罵, 卻發(fā)現(xiàn)罵了一會兒, 人是精神了,氣力卻不夠使了,只好咬著牙憋起勁。

    宣氏再在外頭等了小半個時辰, 就被陸霜妤攙去了臥房隔壁。

    大冬天的到底冷, 她干吹冷風也幫不上忙。何況這臨盆時候,房門開開闔闔容易卷入寒霜濕氣, 閑雜人多了,不干凈的東西也多,反倒對元賜嫻不好,她便更不好進去添亂。

    只是元賜嫻臨盆突然,情形也不順利,眼看一下午過去,到了黃昏還未有進展,宣氏到底沒心思吃食了, 連晚膳都只勉強用了幾口。

    快到臨睡時辰, 終于傳來了消息,卻說是元賜嫻著實不夠力了,若是時辰再拖得久一些, 恐怕愈發(fā)岌岌可危,兩名穩(wěn)婆于是思忖起了站式分娩的法子, 只是這法子需要的人手多,最好能夠再請一位經驗老道的穩(wěn)婆來幫忙。

    宣氏一聽,自然當下派了人出去請穩(wěn)婆, 又跟著這新來的穩(wěn)婆一道進屋看了眼元賜嫻,在她床邊切切地囑咐了幾句,叫她別怕。

    屋里熱氣氤氳,元賜嫻渾身都是濕漉的汗,唇色蒼白得毫無人氣,連眼瞳都微微渙散了,卻還竭力保持著神志,大約知道時辰已晚,跟她說:“阿娘,您也別怕,這點小事還難不到我……您先去睡吧,等您醒來,一定抱上孫孩……”

    宣氏一把年紀了,也是聽多看多了的,聞言竟不由有些鼻酸,抓著她的手道:“是時卿對不起你,等他回來,阿娘就把他捆在府里頭天天陪你坐月子,不給他再出去了!”

    宣氏對朝堂里頭的事毫不知情,也不知道陸時卿在歸途碰上了麻煩,以為他是一心撲在政務上,一點不顧惜元賜嫻,當初知道他主動攬下了面見回鶻可汗的差事,還訓斥了他好幾句。

    但元賜嫻懂他的苦衷,雖然嘴上罵著不好聽的,心里卻并沒有責怪的意思,聞言虛弱地笑了一下:“好啊,等他回來……”

    穩(wěn)婆怕耽擱時辰,歉意地請宣氏暫且退避。她便只好退了出去。只是元賜嫻這邊還熬著,陸時卿又不在府上,她這做娘的也不敢回房睡覺,見夜深了,就在隔壁屋的矮榻上打盹歇息,吩咐下人一有消息立刻叫醒她。

    如此到了后半夜,宣氏半夢半醒間聽見一聲響亮的啼哭,也不知究竟是夢是真,慌忙披衣起身往隔壁屋走,站在門外朝里問情況。

    守在門邊的婢女隔著槅扇向她報喜:“老夫人,頭個孩子出來了,是位小郎君!”

    宣氏聞言一喜,又問:“第二個何時能出?夫人可還好?”

    “穩(wěn)婆說,頭胎出了,第二胎就不難了,但現(xiàn)下不宜開門放風進來,只好勞煩老夫人再去一旁坐會兒了?!?/br>
    她點點頭,雖心里惦記著孫兒,卻因元賜嫻尚在生產,便忍著沒進去,又踱了回去,直到一炷香后,突然聽見隔壁傳來一陣慌張的吵嚷聲,方才急得再次去叩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