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煜抿唇，面色訕訕說不出話來。

    這項工作讓他覺得棘手又可笑——

    瑞通公司不大，市值上千萬的軟件項目，直接無條件連帶著技術(shù)團隊一起轉(zhuǎn)過去，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擱在正常人眼里看，瑞通都該感恩戴德了，結(jié)果可好，他合約都準(zhǔn)備好了去談，居然碰了個冷釘子？

    路家二老對著他都沒有好臉色，后來再打電話更好，人家直接說不要再打擾他們了，搞得他像是個不上檔次跟在別人屁股后面催單的業(yè)務(wù)員！

    唐煜十分郁悶。

    之前傅子遇找路念笙已經(jīng)大費周章，他大抵能夠猜到傅子遇這一舉動是為了路念笙，可是很顯然，對方并不領(lǐng)情，而傅子遇還一廂情愿要將這份大禮委托他塞過去，他覺得腦仁疼。

    傅子遇也看出唐煜沒信心，好一陣，聲音干啞地開口：“實在不行，改變合約內(nèi)容，技術(shù)團隊在接下來做維護的五年內(nèi)，所有薪資由我來出。”

    “……”

    唐煜目瞪口呆。

    真是賠錢倒貼了。

    傅子遇繼續(xù)：“萬一還不行，我現(xiàn)在沒法離開醫(yī)院……你嘗試和路念笙聯(lián)絡(luò)一下談這件事，以她的性格，她現(xiàn)在比路家二老更著急瑞通以后的發(fā)展，就從這個點來說服她，只要她同意，路家二老就不會拒絕。”

    唐煜什么話也說不出，硬著頭皮點點頭。

    傅子遇又問，“惠恒那邊的情況呢？”

    “陸行長說路小姐已經(jīng)在和他談，也拿到合約了，讓利很大，在考慮，看樣子問題應(yīng)該不會太大，惠恒八成會和瑞通續(xù)約?！?/br>
    傅子遇面色放松了一點點。

    收拾起文件，唐煜要離開的時候又被傅子遇叫住。

    “你要是見了路念笙……”他話說一半，欲言又止。

    唐煜站在門口，回頭看著他。

    他張了張口，唇動了好幾番，終是沒能說出來，擺擺手，“沒事……你走吧。”

    唐煜離開，病房瞬間陷入安靜，他靠在床頭，閉上眼。

    他總覺得很累，心力交瘁，從前熬夜加班都不會有這種感覺。

    路念笙好像把他生命里面鮮活的部分都已經(jīng)抽走了，連同他從前的銳氣一起，讓他這副身軀如同剩下一個空殼。

    ……

    從游樂場回來的第二天，路念笙就開始苦心鉆研《海賊王》以及王者榮耀之類的，為下一次和陸靖見面做準(zhǔn)備。

    為了和陸靖套近乎，她有點無所不用其極，不過最后她自己倒也樂在其中，那些東西不讓她煩，還覺得有趣。

    每當(dāng)想起陸靖說起這些東西興致勃勃的樣子，她都會忍不住笑。

    有個這么大年紀(jì)的男孩子在跟前，原來是這種感覺，她老忍不住地想，如果她的孩子順利長大，會不會也能這樣活潑，想著想著又不由得黯然傷神。

    她不得不承認，其實她對陸靖別有用心——不僅僅是為了那份合約，陸靖總會令她想起她的孩子，所以她也就不由自主花更大的心思，想要去了解這個孩子，接近這個孩子，仿佛這樣，她就能找到一點點她已經(jīng)在這世界上找不到的慰藉。

    這天下班，她又在辦公室磨磨蹭蹭玩了一會兒王者榮耀才走。

    路老爺子早就已經(jīng)被司機送回去，她一個人慢悠悠出大廳，卻在門口被人攔截。

    她看著眼前的人，眉目間有凜意。

    徐媛從上到下，打量陌生人一般打量她身上的套裙，最后說了句：“我想和你談?wù)??！?/br>
    回想兩年前，她和傅子遇還有孩子的悲劇，徐媛雖然不及梁佳茗可惡，但也功不可沒，她面色冷漠，反問：“我和你有什么好談的？”

    第162章  非要我另外找個男人？

    兩年不見，徐媛覺得路念笙比之之前更加沒有教養(yǎng)了。

    徐媛眉頭緊皺，“我不是來和你吵架的，我來，是想解決問題?！?/br>
    路念笙有些不耐煩了，“如果還是因為傅子遇的事情，麻煩你搞清楚，是他主動來找我的，我不會主動去見他，你與其找我還不如去做他的思想工作。”

    徐媛愣了一下，旋即擰眉面色更沉，“你還是記恨兩年前的事情是吧？”

    路念笙別過臉沒說話。

    “兩年了，子遇一直都在找你，當(dāng)初你出事，他內(nèi)疚的要死，很長一段時間吃不好睡不好，就算你再怨恨，他為你做的也不少了，這么長時間沒有自己的人生，一直都在原地踏步，”徐媛聲音沉了點兒，“你當(dāng)然有理由記恨，但是仇恨能給你帶來什么好處？識時務(wù)者為俊杰，你開點兒我們能滿足的條件，就當(dāng)我們彌補你，這樣總行了吧？”

    徐媛話說的像是在施舍，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叫路念笙惡心極了。

    見路念笙面帶嘲諷笑意，徐媛心里也有點惱火。

    畢竟她怎么說都是個長輩，路念笙從前讓她看不慣的就這一點，著急的時候就目無尊長什么話都說，曾經(jīng)幾次對她出言不遜，現(xiàn)在姿態(tài)則更令人覺得傲慢，她語氣瞬間就變得冷而硬，“不然你說說，你想怎么樣？”路念笙視線直勾勾落在對面街角，一個年輕的mama帶著一個目測四五歲的小男孩走，小男孩一奔一跳的，她看了幾秒，視線收回來落在徐媛臉上。

    “我想要我的孩子回來，你能做到嗎？”

    徐媛一愣，面色微變。

    路念笙又笑了，斂了嘲諷，眼底掠過一絲凄涼，“你做不到。”

    徐媛說：“你講點道理行么？”

    路念笙覺得有些好笑，“傅夫人，傅子遇不過出車禍?zhǔn)軅?，你就來質(zhì)問我，我的孩子死了，你卻連恨的權(quán)利都不給我，說我不講道理，你這樣算不算是雙標(biāo)？別忘了，你是個母親，我也是個母親?！?/br>
    徐媛被她這一番話駁的面色慘淡發(fā)白，有些語塞。

    路念笙搖搖頭，“別再和我說什么彌補條件，我就問你一句，我殺了傅子遇，然后給你彌補，你要么？”

    徐媛瞪大眼，“子遇當(dāng)時也沒有想到結(jié)果會那樣，你這樣太偏激了！”

    “別用沒想到做借口行么？”路念笙語調(diào)一沉，眼底隱隱透出怒火，“孩子沒了！”

    四個字聲音突然變大，徐媛被她的氣勢震懾，身體竟還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路念笙身上濃重的戾氣叫人心驚，徐媛攥緊了拳頭。

    路念笙頭微微仰起，壓抑情緒，“如果誰都能用一句想不到后果來搪塞，那是不是什么過錯都能被原諒了，那你還來找我做什么？我也沒有想到傅子遇真會出車禍，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

    徐媛莫名地，心底居然生出些怕。

    路念笙曾經(jīng)畢竟是個混混，偶爾那種冷冽氣息還會散發(fā)出來，她攥緊了拳頭，也惱火，她可是堂堂的傅氏夫人，怎么能被一個小輩教訓(xùn)？

    努力挺直了腰板，她昂頭，“……行，和你道理說不通，我這么說吧，你就算糾結(jié)過去的事情已經(jīng)沒有意義，孩子沒了，我們心里也不好受，但是我們愿意補償你，我們可以幫助瑞通，幫助路家，你要是想，以后我們一直幫下去也成，傅氏有這個底氣，而你得保證你以后再也不能和子遇有任何來往，別說見面，一通電話一條短信都不行，更別說再像這次這樣害他！”

    路念笙覺得好笑又好氣，“我早就說過，我本來就不想和他有來往，你找錯人了?！?/br>
    “可是他對你沒有死心，肯定還會找你?！?/br>
    徐媛還是清楚傅子遇的，就算路念笙真的愿意既往不咎，傅子遇出于內(nèi)心的歉疚也必定會對路念笙窮追不舍，他如果不彌補對路念笙的虧欠，恐怕一輩子都會活在內(nèi)疚里面，過去兩年傅子遇的變化已經(jīng)足夠，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傅子遇因為對路念笙的內(nèi)疚毀了自己的整個人生。

    路念笙面色恢復(fù)淡漠，“那與我無關(guān)?！?/br>
    說完側(cè)身要走，徐媛抬手攔住，“這樣，你提個條件，或者錢，或者瑞通需要的什么支持，我都滿足你，給了你一定的彌補，子遇至少就不會那么糾結(jié)這件事?！?/br>
    路念笙耐心快要耗盡，徐媛真是個好母親，字字句句都是對傅子遇的維護，怕她傷害到傅子遇，現(xiàn)在又怕傅子遇余生沉浸在過去陰影中，千方百計要為傅子遇求個心安。

    她恍然想起，傅子遇所做的，不也是一樣？

    化解瑞通的運營危機，又將自己已經(jīng)成熟盈利的項目無條件給瑞通，說白了，他也一樣是在為自己求一份心安。

    可笑的是，他們這些人心安了，那孩子呢？

    她死死盯著徐媛的雙眼，咬牙切齒，“想被原諒？可以。”

    徐媛松口氣，就聽她道：“去和孩子說吧，孩子原諒你們，我就原諒你們?！?/br>
    說完，一把擋開徐媛的手，她徑直往前走。

    徐媛對于傅子遇的無條件維護她雖然早就見識過，可這一刻她還是忍不了，這對話再繼續(xù)，她覺得自己八成打徐媛的心思都有。

    徐媛愣了足足幾秒，才明白過來。

    路念笙這根本就是決定死磕到底，她扭頭沖著路念笙背影叫，“你讓子遇這輩子不好過，對你有什么好處？你可別忘了，你們路氏的底子有多薄弱，真要我用點兒特殊手段？！”

    路念笙腳步微微頓了一下，回頭，氣憤已經(jīng)抵達臨界點。

    “傅子遇活該，我希望他這輩子都背負良心債，永遠過不好，至于你的威脅……”她手攥成拳，指甲嵌入掌心，“我爸告訴過我，人要有骨氣，路氏雖然底子不及你們傅氏，但是也不會坐以待斃。”

    話末，音帶一點顫，被她努力掩飾，說完就離開，卻在轉(zhuǎn)身一瞬紅了眼圈。

    不是因為受了氣，而是因為想起曾經(jīng)的自己。

    曾經(jīng)為了傅子遇，她也過過討好徐媛的生活，現(xiàn)在她回想，她那時候到底在犯什么賤？

    明明她應(yīng)該這樣，不示弱，不低頭，哪怕被打倒，不會委屈求全，可那時候，她卻為自己自以為是的愛情沒了骨氣。

    ……

    回到家，路念笙精神懨懨，路老爺子在樓下將她叫住，把一份合同遞給她。

    她一看首頁上的標(biāo)題就了然，這還是關(guān)于d.s.那些理財散戶終端的轉(zhuǎn)讓協(xié)議。

    她無心再看，扔茶幾上了，“這件事不是已經(jīng)和他們說的很清楚了嗎？”

    徐媛在旁邊嘆口氣，“這是今天直接叫人送過來的合同，和之前的不一樣，增加了新條款，接下來幾年，軟件維護的技術(shù)團隊薪資全都由傅子遇承擔(dān)?！?/br>
    路念笙一愣，旋即譏誚地笑笑。

    這要是給別人，得多感動，擺在眼前唾手可得的利潤，不費吹灰之力，甚至在接下來的幾年都能坐享其成。

    傅子遇和徐媛一樣，為了讓自己擺脫良心債，無所不用其極。

    一時間，客廳三個人都沒有說話。

    好一陣，路念笙似乎洞察什么，開口：“你們動搖了？”

    徐媛趕緊說：“不是。”

    路念笙心口發(fā)涼。

    徐媛忙不迭又解釋，“我們是覺得這件事不能沒完沒了，你放心，傅子遇的東西，我們不會要。”

    路念笙抿唇?jīng)]說話。

    很明顯，路家二老的立場已經(jīng)沒有最初那么堅定。

    她不怪他們，瑞通是路老爺子畢生心血，已經(jīng)這么大的年紀(jì)，同一輩的老人都已經(jīng)退居幕后，唯有路老爺子每天奔赴一線處理工作，足見他對瑞通的珍惜和重視，根本不舍交由他人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