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幫著他回話：“哪里哪里，運氣好罷了?！?/br>
    “十二歲的案首哩！咱們縣里最年輕的案首吧！振邦，奈阿耶姆媽要高興壞了！”

    菱田村人紛紛稱贊，少年們也都紛紛圍在沈興淮、楊成文身旁恭喜兩個人，那震澤鎮(zhèn)出了兩位縣前十，當(dāng)真是難得。

    那楊成文亦是少年人，謙虛地回應(yīng)同伴的贊譽(yù)，他比沈興淮大上四歲，破為早熟，雖得了好名次，身旁的同伴卻也未有不服的。

    沈興淮畢竟年僅十二歲，便中了案首，在眾人眼中，就有些神童的光環(huán)，心中自覺有些疏離，同他賀喜間也帶著些恭敬。沈興淮倒是笑著同那些比自己年長的人道喜，也無傲氣，言談舉止也無大少爺?shù)氖饬枞?，那些人本就有意同他攀些近乎，同他親近許多。

    沈興杰也未想到淮哥竟是案首，為他松口氣又是忍不住多想一分，他這做哥哥的竟是不如弟弟，但想想他自小就用功又覺是應(yīng)該的，想著自個兒回去也應(yīng)努力幾分。

    得了好消息，大家相互恭維一番，也都走了，留下那清凈給讀書人。沈三有馬車，便帶著震澤鎮(zhèn)的人一同回去，大人一車孩子們一車。沈興淮很快就結(jié)實了這一群少年，最大的十八歲，都已經(jīng)成婚了。車中有十來位，八位都過了縣試，沈興杰是最為慶幸的，他吊在了車尾上，他已覺幸運，在他的猜想中他是中不了的。

    既是過了縣試，下個月便是府試，那縣試容易過，府試就難了，府試只錄五十人，整個蘇州那么多縣，縣下面那么多鎮(zhèn)，只錄五十人，不知多少讀書人就那府試此次次落第，越往上范圍越大，錄取越苛刻。

    少年們聊到府試，都是心里頭沒底，縣試是從縣下選出人選送到府試去，那縣里頭自然希望自己縣里人才越多越好，所以有百位名額，但那府試，是整個州的人才，每次都是千人中選五十人，蘇州府又是人才輩出之地，競爭相當(dāng)激烈。

    那一路聊到鎮(zhèn)上，少年們熟識不少，相互道別回家報信去。

    沈三到鎮(zhèn)上接了妻女、范先生再一塊兒回菱田村，范先生得知沈興淮中案首，且也不驚訝，摸著胡子：“應(yīng)當(dāng)?shù)??！?/br>
    這吳縣是小地方，沈興淮自幼啟蒙，心智成熟，又得范先生教導(dǎo)，若不中案首，范先生還真有些嫌棄哩。

    蜜娘趴在沈興淮腿上，高興地叫道：“阿哥是頭一名！”

    “阿哥厲害嗎？”

    蜜娘瞟他一眼：“阿公說了，這只是第一步，不能驕傲?！?/br>
    沈興淮撓她癢癢，她咯吱咯吱笑，左躲右閃，笑出了眼淚：“阿哥壞！癢死了！”

    范先生瞪他一眼，拍掉他手：“蜜蜜哪里說錯啦？不過個縣案首，驕傲啥驕傲！”老子當(dāng)初還是小三元呢！

    蜜娘躲范先生懷里，屁股朝著沈興淮。

    沈興淮嘆息一聲：“先生，我就同她玩鬧玩鬧。”

    范先生對蜜娘當(dāng)真是寵的沒邊，老母雞護(hù)雞仔般，蜜娘每次惹了江氏生氣，她也知范先生疼她，便會跑到范先生那兒求庇護(hù)。范先生就如同家中那溺愛孩子的老人，若不是他平時對蜜娘教導(dǎo)也上心，沈興淮毫不懷疑蜜娘日后性子變嬌慣了。

    范先生同蜜娘說話不理他，“明兒咱們出去畫畫怎樣？”

    “好！我要畫云畫樹畫鳥！”蜜娘雙手畫了個圈，意思是要畫很多很多。

    范先生笑瞇瞇地點點頭：“好，教你畫山水畫！”

    沈興淮：……

    沈三也忍不住嘀咕：“范先生也太寵蜜娘了……”

    江氏干咳兩聲，換個話題：“今年是淮哥的本命年了，過個大生日吧？”

    沈興淮屬豬，今年恰好十二歲，他是八月份生的。

    “我去打個金豬到方丈那兒去開個光，正好今年他童生試，保個平安。”沈三道。

    這本命年多數(shù)是帶些東西驅(qū)邪保平安的，沈興淮想起現(xiàn)代的紅內(nèi)褲，算了，還是金豬吧。

    到了菱田村，提早回來的人早就給沈老頭沈老太報過消息了，兩個村子一同去考，都中了，老太太可長臉了，卻也知這福氣是要壓一壓的，也沒四處吆喝，只給兩個孩子壓名聲。

    黃氏亦是喜不勝收，深覺自己讓兒子去考是對的，這不就上榜哩！

    沈興淮和沈興杰一回來，沈老頭沈老太就拉著兩孫子訴說，無非就是不要驕傲，要繼續(xù)用功讀書，考個秀才。

    沈興杰聽了一會兒，便知道哩知道哩，找個借口找黃氏去了。

    一家子都高興，就立即做了一桌酒菜，就當(dāng)做是慶功宴。兩個孩子不過是過了縣試，還不是童生呢，且也都低調(diào)做事，但關(guān)起門來，家里頭還是高興得緊。

    待吃飽喝足，沈三一家回鎮(zhèn)上去。

    黃氏還沉浸在喜悅中，想著要給兒子準(zhǔn)備去蘇州府的東西，絮絮叨叨中，沈興杰幾番猶豫，經(jīng)過內(nèi)心掙扎，道：“姆媽，我府試，不想去了。”

    “奈港啥（你說啥）？！”黃氏猛地抬高聲音，“奈腦子瓦特的吧？（你腦子壞掉了吧）”

    第32章 032

    黃氏當(dāng)下就翻了臉色，就好比你已經(jīng)替別人考慮好了，而對方卻不領(lǐng)情。“奈縣試都過了，人家都上不了榜，奈上了榜干啥不去？”

    沈興杰躊躇了兩下：“可我吊著車尾，這府試整個蘇州府就取五十個人，就咱吳縣里，五十個人都排不上我，更何況一個蘇州府！”

    沈興杰還是有些自知，這一場縣試也讓他認(rèn)知不少，他既非淮哥這般天資聰穎之人，又非楊成文那般勤奮刻苦之人，能中縣試，實屬僥幸，可那府試如何能夠僥幸，蘇州府下面那么多個縣，千人中五十人，他不過十四歲，真正認(rèn)真讀書且不過這兩年到鎮(zhèn)上的私塾。

    黃氏定下心神一想，覺他有幾分道理，可終究是不那么甘心，這縣試都過了，府試能不去嗎？想想三房的淮哥，得了個案首，黃氏做母親的自是不愿承認(rèn)兒子不如別人，可那淮哥且不過十二，“淮哥都去哩，奈這個做阿哥的若是不去，被外人笑話了咋辦？”

    “若真要被笑話，我早被笑話了，淮哥考了案首，我才不過吊車尾。”沈興杰倒是想得開。

    黃氏慍怒：“那奈也不認(rèn)真點，多學(xué)著點！這府試不似還有一個月嗎？奈再努力努力！被奈阿弟超過了，可丟臉不？”

    沈興杰不耐，這半大的少年叛逆性也強(qiáng)，本就有些忐忑不安，還被拿來這般比較，賭氣道：“淮哥打小就啟蒙，三叔又是秀才！我哪里比的？我去了也不中，省的給奈丟臉！”

    今兒個他剛中縣試，黃氏也不愿罵他，緩了緩語氣：“我丟啥臉呀，奈縣試過了，姆媽高興得很，奈想想，好不容易過了縣試，這府試也得去試一試吧，不過下次再去唄，好歹也去見識見識。奈這個月好努力一把，向奈三叔請教請教，若是過了呢？”

    黃氏這番好言相勸安撫了沈興杰，本就十四歲大的孩子，沒多少主見，這縣試也是他姆媽讓他去試一試的，也覺他姆媽的話有些道理，且就去試一試。

    黃氏又想起范先生，這些年范先生常住沈三家中，是江老夫人給沈興淮找來的先生，說是隱世高人，然無功無名，黃氏也未在意，竟未想到，淮哥那孩子中了案首！黃氏懊惱，當(dāng)初若也跟著范先生學(xué)，杰哥指不定也能中個案首回來。

    “淮哥的先生好生厲害，又常住在奈三叔家中，范先生不露山水，咱們倒也不知他深淺，竟是這般高人，不若奈便同淮哥一道拜在范先生門下……”黃氏打的好算盤。

    沈興杰無她那般理所應(yīng)當(dāng)：“范先生肯嗎？”

    “怎得不肯？他吃住都在奈三叔家呢！也算是供著他哩，也是這么多年交情下來?！?/br>
    黃氏望子成龍心切，讓沈大去同沈三說，關(guān)乎孩子的事兒，沈大也由不得嚴(yán)肅幾分，他沒得黃氏那般理所當(dāng)然，先托沈老頭去探探范先生的口風(fēng)，若是人家那不愿意，也不能逼著人家收下杰哥，這師徒做不成，自然還有別的情義在。

    范先生委婉表示：“我這年數(shù)已高，怕是沒那個精力再帶一個了，若不嫌棄，有問題可過來問我?！?/br>
    范先生愿意留在沈三這邊這么多年，起先是因為江老夫人的囑托，后因淮哥的資質(zhì)讓他有份惜才之心，如今又是舍不得那個貼心的小囡。如今一天里頭大半天是用在那父子兩身上的，剩下的半天教導(dǎo)蜜娘，若是再加個杰哥，怕是沒時間教導(dǎo)蜜娘。

    人有親疏遠(yuǎn)近，范先生這般想法也無不對。他觀沈家三個孫兒，沈興志就非讀書的料，耿直老實，是個可做實事的，卻非遠(yuǎn)大之人。沈興杰有些小聰明，但心性不定，論資質(zhì)還不如沈三，范先生甚少收徒，越是年紀(jì)大越是謹(jǐn)慎，他連沈三都不愿意稱他為學(xué)生，也就淮哥同蜜娘能讓他上心幾分。

    他這般說法沈老頭也是理解，并不為難他，感謝他對淮哥的一番教導(dǎo)，便回去回話了。

    黃氏得此消息，仍是不死心：“阿耶有沒有讓三弟去問問？三弟一年給多少束脩，咱們家也給多少？”

    沈老太起先不知兒媳讓老頭子去問這回事，等老頭子回來了方得知，也沒什么意見，當(dāng)娘的自然是希望兒子出息，但聽得她這話，卻是不快，“奈個話啥意思啊！范先生真要奈用錢請的來，奈也別找范先生了，去別的地方再請一個來，單獨教杰哥！”

    沈大呵斥道：“不會說話就別說話！范先生都說了，沒那個精力。杰哥要是有問題就去問問范先生就是了！奈讓三弟去港，否似逼人家嘛。”

    沈老頭點點頭：“就是這個理，范先生又不是真貪圖那點錢?！?/br>
    “……我就想著教一個是教，教兩個也是教，杰哥和淮哥年歲差不多的……”黃氏委屈，公婆這般一點也替她杰哥考慮。

    沈興杰：“姆媽，我在私塾里上上也挺好的，要是有不懂的就去問問范先生?！?/br>
    沈老太還是欣慰這孩子懂事的，瞥一眼黃氏，嗤笑：“要不是為了杰哥，咱們都否好意思開這個口！好在范先生不在這兒，聽奈港的那些話，我都臊得慌！那范先生跟咱家什么關(guān)系??！咱們能逼著人家收徒弟！人家教淮哥，那是看在思娘她姆媽的份上！是淮哥阿婆把人家領(lǐng)回家，好生待著。咱們腆著面孔問一句，若是人家愿意那自是最好，不愿意咱們還能按著他！”

    “哎，當(dāng)初要不是親家母積善德，給后輩留了好名聲不說，振邦、淮哥都是沾了親家母的光啊，范先生又不為錢財，正所謂這好師難逑，親家母高瞻遠(yuǎn)矚??！”沈老頭感嘆親家母的高瞻遠(yuǎn)矚，臨死前還不忘安排好后輩，當(dāng)真是費盡心思。

    三個人便是不在理會黃氏，聊起了已經(jīng)去世的江老夫人。

    沈老太感嘆：“這人吶，行善積德，福澤延綿后輩?！?/br>
    沈大點頭，道：“做人亦是要厚道一點，別自顧自的。奈們兄弟兩我也沒多大的要求，你出不出息是一回事，做成什么樣的人又是另一回事，只要心眼子正，踏實肯干，怎么都能出頭。”

    沈興志沈興杰忙點頭，黃氏不是蠢人，聽得出丈夫那指桑罵槐的罵她做事不厚道，那兩兒子還應(yīng)和著，當(dāng)真是氣悶，她這是為了誰！

    沈三是后得知的，那畢竟也是他的侄兒，且也不奢求范先生能收他做徒弟，就想著指點指點也好。

    范先生：“你真當(dāng)我是西席誰都教??！教你們父子兩就大半天，再來一個，我的小蜜娘怎辦？”

    范先生冷哼一聲，領(lǐng)著蜜娘走到隔壁間去了。

    那閨女和侄兒中自然還是閨女重要，沈三就換了個方式，走了些關(guān)系，要了個縣學(xué)的名額，待杰哥考過府試，便可去縣學(xué)。

    沈老太知曉后對沈興杰說道：“瞧，奈三叔還是惦記著你。范先生雖是好先生，這世上也不止他一個好先生，你去縣學(xué)努力些，別辜負(fù)奈三叔給奈討來的這個名額?！?/br>
    沈老太怕孫兒在那等小心眼娘的挑唆下，同三兒一家離了心。

    沈興杰緊張又激動，他本就一個開朗的少年，之前也不能說沒個想法，但也能看得開，“我曉得，我不會給三叔丟臉的。”

    黃氏這幾日在家中頗不受待見，得知兒子可去縣學(xué)，那些個哀怨也少了許些，惦記著兒子日后去了縣里以后就見得少了，每日整治些好吃好喝的，送他屋里。

    沈興杰如今也是下定決定要努力努力，往日小伙伴約他出去玩也不出去了，關(guān)在屋里悶頭苦讀，家里頭路過他屋子走路都小心了一點。

    沈興志慨嘆：“弟弟總算是大了，知道努力了。”

    沈興志如今是替沈三照看造紙坊，之前那意氣用事的耿直少年也大了，做事成熟不少，沈三有意培養(yǎng)他，既然沒個功名心，那好歹要懂得掙錢，有時候出門都把他帶身邊。

    冬至聽得父母交談，便是得意地同小伙伴道：“我二哥讀書好，要去縣學(xué)！以后考秀才！”

    不過幾日，沈興杰要去縣學(xué)的事兒村中人便是知道了。

    沈老太想著這名額可是三兒走門路來的，當(dāng)是低調(diào)些好，說了冬至幾句，冬至頂了幾句嘴跑掉了。

    沈老太同沈老頭說：“冬至這孩子，像她姆媽，心眼子小又愛擺顯。”

    老太太沒忍心說出更殘忍的話，冬至是幾個孫女里頭她唯一親手帶過的，往日也是疼愛，可如今她都快十歲了，還這般小孩子樣。性子上亦是幾個孫女里脾氣最不好的，執(zhí)拗、說不通，黃氏寵著她，到現(xiàn)在還沒板正。老太太看了三個兒媳十幾年，卻是越不喜大兒媳那自私的做派，眼瞧著孫女也被她帶的如此，有心想板正卻無力。

    沈老太倒沒覺那孩子壞到哪里去，沈家的孩子心眼都不會歪，就是那脾氣那性子以后要是嫁出去了，難免會吃虧，黃氏至少還有些心機(jī)，可冬至魯直，直來直往的，藏不住心思。

    想到黃氏，沈老太就下定決心要給孫兒找個好媳婦，那黃氏是她沒看清，好在她大兒性子堅毅，若一家子的媳婦都像她這般小心眼只顧自己，這一家人如何能維系下去，人都有小心思，別太過就行。

    府試出發(fā)前，沈三受不少人囑托，將他孩子一塊兒帶去府城，如今正是農(nóng)忙時節(jié)，家家戶戶都忙著種田，沈三都答應(yīng)了，又多準(zhǔn)備了一輛馬車，把村里、鎮(zhèn)上要去府試的少年們都帶上，又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兩車人，這去府城時間長，需要在府城住上一晚，第二天一早再去府城的學(xué)道。

    這沒房子就是不方便，沈三暗想著要不在府城也買上個宅子也好有個歇腳的地兒，又是想到春芳歇，若是能開到府城來，這格調(diào)又非比尋常了，可惜這府城水太深。

    第33章 033

    沈三同其他幾個大人找了學(xué)道附近的店打尖，由于趕過來參加府試的人多，附近不少店都滿了，只有一家店還有幾間空房，兩人或三人合一間。

    沈興淮和沈興杰睡床上，沈三睡旁邊的塌上，就先這樣過一天。

    第二天沈三讓孩子們都檢查檢查東西帶全了沒有，現(xiàn)在少了什么還可以去買，檢查一遍后，再帶他們到府學(xué)道門口排隊，準(zhǔn)備好戶籍，到門口取了對應(yīng)的牌號就進(jìn)去了。

    如今四月份的天氣正是不冷不熱的時候，最是舒服，無需準(zhǔn)備厚襖子，也不怕熱的靜不下心。只是這一回沈興志分到的號不大好，在糞號周圍，都不能暢快呼吸，沈興志只能用那腰帶繞著鼻子纏幾下，腰帶上還有些皂香味，想想還要在這兒度過三天三夜，沈興志就有些絕望。

    沈興淮且不知他的情況，他分到的位置還算正常，就是那桌子一腳有些短，有些晃悠，沈興淮隨便拿些東西墊了桌角。

    兄弟兩在里頭也只能各自拼搏，外頭的大人們還留在蘇州府等候，算是難得來一次蘇州府，也得逛一逛給家中老小買點東西回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