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雖沒碰到他的手,但宋蕓熙依然開心得偷笑起來,她拽著那把折扇,強(qiáng)忍膝蓋的疼痛起身,可高估了自己,竟一個(gè)趔趄栽了過去。 少女的溫香襲來,薄玨下意識地往后躲,宋蕓熙再次摔了個(gè)狗啃屎,這回更慘,還是臉朝地! “唔……”她痛得低吟了一聲。 這令薄玨稍稍有些良心不安,掙扎半晌,終于主動蹲下身去扶。 塵土里揚(yáng)起的臉孔很是狼狽,鼻尖一點(diǎn)灰色痕跡,看上去滑稽可笑。 明明很痛,她卻還安撫地?cái)D出笑容,甜脆聲音直嚷嚷:“我沒事!沒事的!” 沒事? 薄玨無言地掃過她浸血的裙擺,夏裝輕薄,難以掩藏。 宋蕓熙慌忙伸手去遮,揚(yáng)起滲出冷汗的小臉,一個(gè)勁兒地?cái)[手說沒事。 那一刻,心底有微弱的悸動,驅(qū)使著他抬手扣了她的后頸,往懷里按。 少女的發(fā)間有甜淡的香氣,他封凍的面容露出一絲破冰的裂痕。 身邊多一個(gè)這樣的小尾巴,似乎也…不討厭...... …… 身后傳來動靜,薄玨一驚,扣住她的手猛然松開,他撩過帷幔,見是伺候的宮女,遂低聲問:“太醫(yī)來過了?” “回皇上,半個(gè)時(shí)辰前來過了?!?/br> “怎么說?” “說按時(shí)服藥,靜養(yǎng),一段時(shí)間方可痊愈?!?/br> 談話間,便有宮女端了藥進(jìn)來,草藥濃烈的苦味熏醒了宋蕓熙,古代的藥真不是人吃的,苦得媽都不認(rèn)識。如果不是為了避免被變.態(tài)皇帝吃干抹凈,她至于把自己弄病遭罪嗎? 床上細(xì)小的響動并沒有逃過薄玨的眼睛,他拿了枕頭放在她腰后,扶著她坐起身。 “醒得正好,把藥喝了?!?/br> 從宮女手中接過藥碗,瓷勺攪了攪,放在唇邊試過溫度后,才遞去宋蕓熙唇邊。 宋蕓熙不想喝藥,更不想喝他親手喂的藥,但這些日子吃盡苦頭,深知若是激怒了他不會有好果子吃,只得順從地彎下脖子,強(qiáng)忍著喝下去。 “我要選妃立后了?!?/br> 給她拭過唇角的藥汁,他忽然開口說了這么一句話。 宋蕓熙怔了怔,沒琢磨出他話里的意思,呆愣地回了“恭喜”二字。 氣氛陡然間變得凝重起來,薄玨倏地壓下唇角,眉眼里火氣隱約可見,他揮退旁人,一個(gè)翻身便上了床。 明黃色的身軀將宋蕓熙牢牢壓住,眼底暗色翻滾,滿滿都是狠意。 “我要娶別的女人,你竟是一點(diǎn)都不在乎?” “皇上選妃立后天經(jīng)地義,我自然應(yīng)該道聲恭喜。” 她乖順的話語之下,是她倔強(qiáng)的抵抗,薄玨哪能聽不出她話語里的反諷?氣得冷笑。 自打暑月鬧過一次脾氣后,她竟是越發(fā)放肆了!先前嫌他管得緊,威脅他要自盡,后來干脆跟季鴻跑了!好容易捉回來,又成天跟他置氣,這樣的日子,幾乎要把他逼瘋! 埋頭咬住她的唇在齒間摩躪,以示懲罰。 宋蕓熙吃痛地皺眉,前些天被他咬出的傷還沒愈合,又來?他是屬狗的不成! 既然掙脫不了,不如躺平了任由他咬,還能省點(diǎn)力氣。 她一副死人樣,倒叫他沒了興致,薄玨盯了那張破罐子破摔的臉良久,收了滿身的戾氣,無力地將頭埋進(jìn)她的頸窩。 那聲音強(qiáng)忍顫意:“宋蕓熙,你騙我……” ——“蕓熙心悅阿玨,此情此意??菔癄€永不改變!” ——“阿玨你不要生氣好不好?我以后都不和盧煊、李靳他們玩了,我只陪你?!?/br> ——“好啊,那我們拉鉤起誓,誰都不許背叛誰,阿玨和蕓熙只能心悅對方一人,至死不渝!” 記憶中的少女天真笑顏刻在他清亮的眼眸中,永遠(yuǎn)定格…… 宋蕓熙聞言,一時(shí)間不知該說什么,那是原身許下的誓言,本與她無關(guān),卻陰差陽錯(cuò)要她來背負(fù)。 緊緊抱住她的男人偏執(zhí)得近乎可憐,如果他能放著執(zhí)念,以他帝王的身份,何至于此? 復(fù)雜情緒交織而過,這時(shí),手邊的聊天群響了,看到上面的消息,她慢慢放松的身體再次僵住。 ——[曹遠(yuǎn)退出聊天群] 第56章 新皇冠禮當(dāng)日, 宴邀群臣。宮里紅綢滿目,一派喜慶。 大紅地毯從正殿門口直鋪而下, 鼓聲陣陣,響徹云霄。 大殿之上, 新皇一襲明黃龍袍, 祭天祈福。李家嫡女封為皇后,大紅鳳袍裹身,端莊立于新皇側(cè),臺下大臣紛紛賀喜,私底下議論聲卻此起彼伏。 皇后人選本是曹家女,不知為何拒嫁新皇, 而朝堂上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曹丞相也在突然間病逝, 曹家驟然陷入落敗之境。 宮里一片艷紅, 曹家一片慘白。 紛飛的紙錢, 似鵝毛大雪,在悲戚的哭聲中緩緩落地。 曹慧跪在棺木前, 低著頭, 眼神木然如死水。她像是隔岸的旁觀者,對周圍的一切毫無感覺。沒有表情、沒有生機(jī)、也沒有淚...... 聊天群她許久未再打開, 好似這樣就能把[曹遠(yuǎn)退出聊天群]那條消息徹底刪除掉。只是棺木里沉睡的人,卻不會因此而蘇醒過來。 霜白孝服, 襯得她瘦削臉龐憔悴蒼白,跪在一旁的曹夫人扭頭剜她一眼,壓抑了許久的謾罵破口而出—— “都怪你!一定是你這個(gè)不孝女惹惱了老爺子, 才把他給氣死了!” “我們曹家的保命符竟浪費(fèi)在你身上!嫁進(jìn)宮里當(dāng)皇后還委屈你了不成?!” “真是個(gè)掃把星!晦氣!我們曹家全被你給拖累了!” 原身雖是曹家嫡孫女,但生母早逝,寄養(yǎng)在后母膝下,在曹慧穿過來之前常被那幾個(gè)弟弟欺負(fù)。穿過來之后,好在有曹遠(yuǎn)護(hù)著,她在曹家的日子才不至于跟原身一樣難過。 只是曹遠(yuǎn)一走,她的處境就又立刻變回從前,各種難聽的謾罵帶著尖酸刻薄的□□味兒,從四面八方夾擊而來。那些眼紅她近日榮寵的嫡妹庶妹嫡弟庶弟見狀,全都找到了宣泄的機(jī)會。 惡意鋪天蓋地。 曹慧被人泄憤地來回推搡,最后也不知是誰下了狠勁兒,竟將她推得朝前撲去,額頭直接砸在棺木角上,頃刻間便見了紅。 蒼白如紙的臉,那血紅得驚心。 畢竟是自己女兒,念著跟亡妻的那點(diǎn)感情,曹大爺咬一口后槽牙,忍了片刻,還是出聲呵斥:“夠了!在父親面前吵來吵去成何體統(tǒng)!還讓不讓他老人家安息了?!” 曹夫人揪一把曹慧的頭發(fā),這才憤憤不平地收了手,話語間滿是狠意:“還不是她這個(gè)掃帚星在鬧騰!誠心不讓父親走得安生!” “你給我閉嘴!” 見曹大爺真動了氣,曹夫人也不敢再吭聲,悻悻地住了口。 對于曹老爺子的偏心,她心里有怨,現(xiàn)在人死了,她不但不覺難過,反而有種報(bào)復(fù)性的快.感。誰讓他這段時(shí)間心偏到姥姥家了,讓她顏面掃地的事可沒少做! 堵在心里的惡氣終于散了,她假惺惺掉兩滴眼淚,做足了戲,然后高抬下巴,帶了幾位少爺小姐迫不及待地離開這晦氣地兒。 靈堂內(nèi),人漸漸走空,最后只剩曹慧一人跪在火盆前。 她動作機(jī)械地?zé)堝X,火光映照臉龐,枯井般的眼眸中似有漫天流火,徐徐綻開,又緩緩熄滅,消失在廣闊浩瀚的夜空中。 就像是...渺小又脆弱的生命一樣。 萬籟俱寂中,她咽咽嗓子,對睡在棺木里再無生息的人,一字字問:“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讓她嫁給小侍衛(wèi)、把她禁足屋中也就罷了,為什么病得那樣重,卻瞞著她一個(gè)字都不肯透露,死的時(shí)候連聲道別都不曾有…… 在穿越前,她和曹遠(yuǎn)因?yàn)樾帐弦粯?,沒少被同學(xué)拿來打趣,她一笑而過,少年卻別過臉,看著墻面一言不發(fā),短短的黑發(fā)下,那耳尖燒得火紅。 曹慧是穿越后才和他熟絡(luò)起來,頗有相依為命之感。 朝夕相伴這么長時(shí)間,她卻還是不知曉他心中所想,更不知曉,在那些燥熱的夏夜,少年輾轉(zhuǎn)反側(cè)的夢里,全是她的身影...... …… 凄靜夜里,一道身影自游廊而過,站定在靈堂門前。 凝目處,少女背影霜白,融在漫天星火之中,似流螢間綻放的白蘭,凄美嬌柔,卻又意外的...堅(jiān)強(qiáng)冷漠。 他斂著唇,眸光晦暗不明,心里堵著一口氣,卡得他難受,忍不住沖動道:“既然怨恨著大人,又何必在這里惺惺造作!” 霜白背影微微一頓,并未作答,繼續(xù)往火盆里扔著紙錢。 阿元攥緊了拳頭,火氣直往腦門上躥。 “大人他從來都在替你考慮!雖然他囑咐過我什么都不要告訴你,但我還是憋不住了!我快要被憋瘋了!明明就是那個(gè)小侍衛(wèi)不愿意娶你,大人怕你難過,非要扮演棒打鴛鴦的惡人,這下好了,招了你的怨,死的時(shí)候卻還念著你這頭白眼狼!” 他的滿腔控訴,隨著雪白紙錢一道燃燒,化為灰燼,落在心上,溫度guntang。 曹慧的眼眶漸漸泛紅,她盯著那團(tuán)盛放的火,死死咬著牙關(guān),不讓脆弱流露出來。 不要哭! 不要哭...... 不要為一個(gè)什么都瞞著她的傻子哭! ——“曹家的事你不必?fù)?dān)心,有我在?!?/br> ——“你嫁或不嫁、嫁給誰,都隨你的意?!?/br> ——“你跟葉淮風(fēng)他們?nèi)ス浒桑疫@幅老骨頭,不適合去燈會那樣熱鬧的地方?!?/br> ——“我來…接你回家......” ——“你盯著我的臉做什么?這老臉老皮的,看了該吃不下飯了!” ——“你心儀之人是誰家公子?我替你去說親?!?/br> ——“他對你倒是真心,求我把你托付給他,我本想答應(yīng),但盤問一番知他不過六品小官,家徒四壁,不適合你?!?/br> 回憶被燃燒殆盡,少年赧然的側(cè)顏,和蒼老的身影重疊、分離,一并消失在模糊的視線里。 “曹遠(yuǎn)王八蛋!智障!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