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致說得十分驚悚：“鳳三吉把容韻劫走了?！?/br>
    “前因后果呢？”皆無顯然沒那么好糊弄。

    “呃……”

    “說起來，我也有一件事找你。”皆無沖著他的方向，露齒一笑。

    一看就沒好事！

    陳致拔腿就跑，皆無往前一撲，無比精準地抓住了他的腳踝。

    “放手！”

    “不放?！?/br>
    “拉拉扯扯，成何體統(tǒng)？”

    “說走就走，始亂終棄！”

    兩人越吵越大聲，終于驚動了無法繼續(xù)裝聾作啞的寒卿。寒卿伸出腦袋，居高臨下地瞪著他們。

    皆無一手抓腳踝，一手擦地板，口里還哼著個小曲兒，毫無違和感。

    寒卿低下頭，瞪了他一會兒，才將腦袋收回去。

    皆無站起身，繼續(xù)拽著陳致的胳膊，對寒卿說：“我回衙門處理點事?！?/br>
    寒卿探出尾巴，在池邊拍了拍，似乎在表達不滿，又似乎就是閑來無事拍一拍。

    皆無見狀，拉起陳致就走。

    走出好長一段路，陳致才忍不住回頭，正好對上寒卿幽幽望來的目光。

    回到黃天衙，譚倏也在。陳致撕掉隱身符，頓時自在多了。皆無拿出從猴仙那兒順來的果酒和果脯，幾個神仙邊吃邊飲邊聊，不免的又說起鳳三吉和容韻。

    陳致挨不住“審訊”，言簡意賅地說了，笑得皆無差點在地上打滾。

    仙童一本正經(jīng)地評價：“我倒覺得這個法子不錯?！?/br>
    皆無不置可否：“離容韻十五歲，還剩下兩年。”

    陳致握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頓，神色有些復(fù)雜。

    皆無說：“他立志當(dāng)皇帝了嗎？”

    陳致眨了眨眼睛。

    皆無無語：“你不會忘了你養(yǎng)他這么大，就是為了讓他登基為帝，造福萬民吧？”

    “……”陳致說，“門規(guī)第一條，只要師父說的，不論對錯，都要去做。所以，咳，不是問題。”

    仙童對容韻的執(zhí)行力表示懷疑：“他的前世是崔嫣?！?/br>
    崔嫣陽奉陰違的手段無需多言。

    陳致腦海中浮現(xiàn)的崔嫣妖孽臉，很快被容韻軟萌的包子臉代替：“容韻不是崔嫣?！?/br>
    “既然你這么有把握，我就放心了。”皆無看看他與譚倏，微笑道，“是這樣的，陳軒襄的男寵養(yǎng)了個外室。那外室出門時，被陳軒襄私設(shè)的戶部郎中調(diào)戲，憤而撞柱。男寵為此，暗中挑撥，引發(fā)了戶部內(nèi)訌，揭出了數(shù)樁貪污案，使江南房家的長子房伯堅趁亂當(dāng)上了戶部尚書，以后更進一步，入閣拜相。此人日后將投靠容韻，因此，他的晉升十分重要?！?/br>
    萌新譚倏點頭表示知道。

    老油條陳致表示吃撐了，要出去走走。

    皆無笑瞇瞇地拉住他：“接下來的話，聽聽都會覺得很消化。”

    陳致：這分明是個笑話！

    皆無不理他的掙扎，慢悠悠地說：“那個外室上山燒香的時候，腳滑摔死了，好在尸體未被發(fā)現(xiàn)，還能找人頂替一下。你們也知道嘛，我們黃天衙沒有女仙?！?/br>
    陳致白眼翻天，明確地表示“我不聽我不聽”。

    譚倏說：“蒼天衙有女仙?！?/br>
    皆無說：“她加入蒼天衙的時候，說好了不參與任何任務(wù)，只做文書工作?！?/br>
    仙童說：“男的也沒關(guān)系，皆無會捏臉?！?/br>
    皆無目光在陳致與譚倏之間轉(zhuǎn)悠：“嗯，所以才找了黃天衙容貌最清秀的兩位……”

    陳致突地站起來，義正辭嚴說：“身為天道之子的師父，我身負鞭策他成為盛世明君的重任，不能有一日懈?。”仨毻ㄏ_旦、夜以繼日、寸步不離！”

    如果他嘴邊沒有掛著點心屑，這番話的可信度會高很多。

    皆無目光落在譚倏臉上。

    譚倏慢吞吞地說：“這幾日爹都在陪我讀書。”

    皆無又看向陳致。

    陳致說：“容韻年紀還小，正是立志向的關(guān)鍵時刻，必須有一個成熟穩(wěn)重可靠的長輩在旁引導(dǎo)?！?/br>
    譚倏說：“我爹每日都要choucha背書的內(nèi)容。”

    氣氛僵硬而尷尬。

    皆無慢慢地將目光投向仙童。

    仙童想了半天，想出個不是理由的理由：“我太矮了?！?/br>
    陳致將仙童抱到椅子上，比了比與自己差不多的高度：“完美。”

    仙童：“……”

    陳致從天上落荒而逃，并且暗暗下決心，就算完成了任務(wù)，也要云游四海，等到容韻順利登基了再回去。

    他到家的時候，鳳三吉剛好帶容韻回來。

    陳致說：“你們干什么去了？”

    容韻臉紅通通的，鳳三吉一松手，就躲到陳致背后去了。

    陳致狐疑地看著鳳三吉。

    鳳三吉說：“我?guī)囱蚣?。一個非常英俊的男樹妖和一個非常美麗的女花妖，幕天席地地感受著樹干的遒勁與花徑的幽深?！?/br>
    別說容韻，連他都聽不下去了好嗎？

    陳致無語地看著他：“他們沒有打死你們嗎？”

    鳳三吉說：“多了我們兩個觀眾，他們更加激情投入?！?/br>
    陳致忍不住轉(zhuǎn)過頭捂住了容韻的耳朵：“別聽他胡言亂語?！?/br>
    被嫌棄的鳳三吉蹭了一頓晚膳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容韻收拾碗筷，躲在廚房涮洗。

    陳致按捺不住好奇，旁敲側(cè)擊道：“嗯，你看懂了嗎？”

    容韻臉一直紅到了耳根，半晌才點點頭。

    陳致舒了口氣道：“陰陽調(diào)和才是天道，你要謹記?！?/br>
    容韻洗了會兒碗，突然問：“師父要娶師娘嗎？”

    小孩子一接觸成人話題，就喜歡聯(lián)系實際，陳致怕他問得沒完沒了，一刀切除隱患：“有件事忘記告訴你了，其實，師父是出家人。”

    容韻：“！”

    陳致說：“不過師父修行的是心，所以不拘泥于世俗的儀式?！?/br>
    容韻眨了眨眼睛：“那我也是出家人了?！?/br>
    “你是我的俗家弟子?！苯詿o沒告訴他容韻以后會不會成親，但皇帝嘛，多半是要娶妻生子的，不然一世以后又是天下大亂。

    容韻低頭想了會兒，才堅定地說：“我要跟師父出家?！?/br>
    陳致：“！”差點忘了，老管家就是帶他來修道的。

    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陳致怔忪了一會兒，才說：“不行。”

    “為何？”容韻委屈地轉(zhuǎn)頭看他。

    陳致說：“因為為師有更重要的任務(wù)交給你?！?/br>
    容韻將碗放好，擦了擦手，認真地站在他面前：“請師父吩咐?！北藭r，天色已暗，唯西方留有幾許夕陽的余光，落在他越來越長開的姣好面容上。

    陳致思緒萬千，從燕北驕到崔嫣，從亡國的南齊到茍延殘喘的新燕，記憶交錯著閃過腦海，應(yīng)是刻骨銘心的，卻終于抵不過歲月滄桑，一點點地剝落了顏色。而眼前的樹，眼前的屋，眼前的人，眼前的世界鮮活而清晰。

    他緩緩道：“一統(tǒng)天下。”

    容韻不是從小受帝王教育的燕北驕。對一個在深山中長大的十三歲少年，一統(tǒng)天下這個志向委實假大空了些。所以他呆呆地站著，似乎不明白一統(tǒng)天下要干什么。

    陳致說：“一統(tǒng)天下，開創(chuàng)盛世，讓百姓安居樂業(yè)?！?/br>
    容韻半晌才說：“為什么是我？”

    陳致說：“天下還有很多如你父母那般被牽連的無辜，你不想阻止嗎？”

    容韻說：“就算是太平盛世，也會有不平事發(fā)生?！?/br>
    ……

    陳致說：“因為你是我徒弟，要聽我的，讓你去你就去！”

    第36章 師徒之情（六）

    雖然容韻一統(tǒng)天下的事就像明天早上吃小籠包一樣, 在陳致單方面的堅持下做了決定, 但是, 缺乏內(nèi)心認同，這個決定就像放在鋼絲上的冰塊，日曬會化, 不扶會落，一點兒都不保險。

    陳致思量再三，覺得是時候帶容韻下山見見世面了, 見過民間疾苦, 相信他的內(nèi)心會有不同的感受。

    知道明天要下山后，容韻并沒有表現(xiàn)得十分興奮, 而是認真地詢問要去幾天，去哪里, 怎么出行，然后開始規(guī)劃出行要帶的行李。

    陳致見他房間的燈久久未熄, 便想過去催他早睡，剛靠近窗邊，就聽容韻一邊疊衣服一邊絮絮叨叨地呢喃：“山下比山上熱, 衣服倒可少帶一些……嗯, 將師父的杯子帶上，山下的東西不干凈?！?/br>
    山上平時只有兩個人，陳致又經(jīng)常一個人關(guān)起門來發(fā)呆，容韻無人說話，久而久之就養(yǎng)成了自言自語的習(xí)慣。燈光照著他的臉, 稚氣未脫，卻早熟懂事，換到尋常人家，一定是嬌寵著長大，哪像自己這里，整日里干活、學(xué)習(xí)也得不到幾句夸贊。

    忽然清楚地感受到，眼前這個，沒有燕北驕的不可一世，沒有崔嫣的深謀算計，有的只是謹小慎微與委曲求全，這是容韻。

    他一碗孟婆湯，消了前塵，自己倒心心念念，耿耿于懷，又是何必？或許有一日，容韻憶起前塵往事，兩人還能就著三世的恩怨，好好掰扯一番，只是眼下，便盡了師徒一場的情分罷。

    陳致抬手，輕輕地敲了敲窗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