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伍 邪冥
趙將軍奉旨前往臨棠城迎接衛(wèi)國的使團(tuán),特意遵照月淺所言,在軍中挑選了那五姓的百夫長與伍長,果不其然,便有顏家父親。 衛(wèi)國使團(tuán)來得快,等到趙將軍領(lǐng)人到了臨棠,衛(wèi)國的使團(tuán)已經(jīng)到了一日了。 許是想著約莫幾天工夫衛(wèi)國人就要到了,越王這幾日開始上朝了,不僅如此,連閑適在家的葉丞相也被開了恩,恩準(zhǔn)了上朝之事,不必留在家中照顧女兒了。 衛(wèi)國來使,總是免不了宮中設(shè)宴,設(shè)宴之處,便是在合陽殿。想想上次在合陽殿設(shè)宴,還是太子大婚。越王雖是不好排場,再三思量,又在早朝上同群臣商議后,下了令,令四品以上的大臣,都帶著家眷,在這月十九,于合陽殿上赴宴。另有朝堂之外,身份貴重的,便還有太子妃的父親宋公,花朝家主月淺,都是一并要請來的。 葉丞相回府后讓人傳了消息給葉離,意思是讓葉離早些準(zhǔn)備,這月十九不過這幾日,莫要再整日想著如何貪圖玩樂。葉離照例是很敷衍地答應(yīng)著,轉(zhuǎn)頭便忘在腦后了。這兩日,她最關(guān)心的,是怎樣從十七手里,騙得兩壺酒來。都說酒喝得多了,便會上癮,葉離覺得,她怕是上了癮了。 自打顏家父親跟隨軍隊去了臨棠城后,顏七夕整日都是不大開心的模樣。小姑娘的心性總是如此,明知不會有什么艱險,可一想到臨棠城中年戰(zhàn)亂,雖說平定了,卻總擔(dān)心害怕著。這幾日窩在家中,也不往葉府跑了,葉離派了人去瞧過,說是在家里做著跳水劈柴的粗活計,每日過的倒是實在。 葉離好幾次想尋個原由,將顏七夕請到葉府來,一起玩樂也好,消磨時間也好,總好過一個人在家中終日無趣。葉離想了好些主意,卻實在是想不出好的了。家里愛掛在樹上的老精怪,曉得葉離有這樣的煩惱,替她出了個主意?,F(xiàn)在正是春日的好時節(jié),護(hù)國寺前的梨花想必是開的很好的。護(hù)國寺是個好去處,一來賞花極佳,二來可求平安,安撫安撫顏七夕。這三來嘛,后山有汪清泉,泡上一泡,便可以讓人心情舒暢。只是這清泉藏在密密的林子后,有一派靈氣籠著,沒有修行的人,是見不到的。先前十七在靈山中閉關(guān),便是在這處清泉中修養(yǎng)。若不是不知如何開解七夕,十七原也不打算將這處地方告知她們,畢竟她們rou體凡胎,離了自己也看不見。 十七的這個主意,葉離十分滿意,當(dāng)即親自去了顏家,也不顧顏七夕呆滯的模樣,將顏七夕拖出了門。 十七難得地不再是在靈山候著她們,突然現(xiàn)身,而是跟著她們一同慢慢走上了山。 顏七夕還是怏怏的,可看見十七陪著她一起走著,心里十分感動:“十七,你這樣走著出來,不怕被人瞧見嗎?” “從前擔(dān)憂,是怕被人看出我的樣貌十年二十年都不會變老,怕人謠傳葉家出了妖怪。可這些年,我也看得明白了妖怪哪有人可怕,人見了妖怪或許還十分歡喜,妖怪見了人或許還擔(dān)憂不已?!?/br> 顏七夕的呆滯變成了不解。 “你看花朝門前,一日復(fù)一日地圍得水泄不通,前去求月淺卜算的人數(shù)都數(shù)不清。她們的心愿,月淺覺得淺薄,可就是淺薄又如何,他們自己仍是無法實現(xiàn),故而都將希望放在月淺身上。月淺見了他們,時時都倍感難受。對他們而言,或許他們巴不得這世上有神鬼,來滿足他們。既然如此,他們又哪里會因為有妖怪而恐懼?!?/br> “你莫要跟她說這些,老家伙?!比~離不知從何處拿出了一朵扶?;ǔ鰜?,別在了顏七夕耳邊:“這小丫頭開心歡愉便是,好看嗎?” 十七輕輕一笑,倒是有些無奈:“好看。可你何時摘得這花,你可知這花現(xiàn)下摘了,便是暴殄天物?!?/br> 葉離趕緊將手從七夕耳邊收回來。 說來也怪,明明這扶桑樹是長在葉家,是自打葉家建府就有的,葉離怎么算,這也是葉家的。可偏生里面鉆出來一個十七以后,倒像是十七的東西了。葉離許多時候都覺得,家中后院那一株扶桑樹,就應(yīng)該是十七的。故而十七這么一說,葉離便覺得是自己考慮不周了。 “你曉得我不懂這些,瞧見好看,好不容易爬上樹摘下來的?!?/br> “也沒摔了你?;ê芤r七夕。” 說著話便已經(jīng)走到了靈山腳下,此時上山的人絡(luò)繹不絕,十七其實很多時候都不明白,人世間的愿望,許了就真的能實現(xiàn)嗎。如若實現(xiàn)不了,又何必一日又一日地求。 十七轉(zhuǎn)頭看著七夕問道:“可想上去護(hù)國寺求一求?” 顏七夕心中是有幾分想去的,可阿離和十七都是不愛熱鬧的人,若只是為了陪自己,會讓自己心中愧疚的。 葉離看出顏七夕猶豫,大約也明白了她猶豫的緣故,于是向著十七說:“你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便先去那處清泉候著我們,我同七夕去求禱。你告知我如何走,一會兒我陪七夕來?!?/br> “也好。護(hù)國寺后,有幾竿竹子,再走六丈,便有一條小徑,順著走便是?!?/br> “明白?!?/br> 等到葉離七夕上了山,十七四方看了看,沒什么人注意她,便繞進(jìn)了靈山的山林之中。 山前亦有路可達(dá)后山清泉,只是rou體凡胎并不好走。 十七走了幾步,便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這條路似乎是有人走過。按理說,除了她,應(yīng)當(dāng)沒什么可以知曉這條路,便是知曉了,也是走不下去的。不說山前直接繞山后不易,靈山靈氣充沛,自有屏障,尋常人是繞不進(jìn)這條路的。十七心里覺得不對勁,想著究竟有誰可以進(jìn)來。想到了月淺,卻知月淺不會來此處。 想不出人來,便讓人心里發(fā)慌,好在十七雖是有些低微的精怪,幾百年前,年輕的時候,也見過些場面,現(xiàn)下也不至于發(fā)憷。 靈山清明之處,十七此刻卻能察覺到一絲邪氣。 繞過山前后,這絲邪氣便愈發(fā)濃烈。十七閉上眼睛,手中凝出一團(tuán)氣來,指尖一彈,便散了開來。十七猛地一收手,睜開了眼睛,嘴里吐出“邪冥幽剎”四個字來,拔腳便向后山清泉跑去。 十七到了后山,穿過了屏障,一汪清澈見底,籠著銀光的清泉便出現(xiàn)在眼前。清泉的中央,有一團(tuán)黑氣,還未消散。想來有人來過了,且還沒走遠(yuǎn),或者說,還沒有走。十七既然能夠感知他,他自然也能感知十七。 十七悄悄將術(shù)法凝在指尖:“出來吧?!?/br> 話音剛落,一個人影從泉中的黑氣里飛了出來。那人騰在半空中,讓十七看清了他的模樣,一身黑袍,披散著頭發(fā),樣子倒是有幾分好看,只是左額上有著黑色的印記,眼神也凌厲可怖。 那人居高臨下看著十七,說話也惡狠狠地:“還以為幻清渺林被業(yè)火焚毀以后,算是滅了族,想不到今日還見得到渺林中人?!?/br> “是你見識淺薄了?!笔呗牭饺苏劶懊炝址贇В睦锸謶嵟骸翱磥硇摆び膭x的人,也不是一無是處。” “是啊。你不妨試試?!?/br> 話音剛落,那人便憑空化出一柄劍,刺向了十七。十七早有防備,左手將那人的劍擋在身前,右手發(fā)力,擊向那人的肩膀。那人側(cè)身閃開,又騰空轉(zhuǎn)了一圈,便有十幾枚黑色的羽箭,裹著黑氣沖向十七。十七凝了屏障將羽箭擋下,一揮袖子,泉中的水便迸射起來,化成銀針,刺向那人。那人也不施法去檔,只是在銀針快要刺中他時,忽然消失不見。 十七見此,也不再是鎮(zhèn)定自若的模樣,方才檔劍的左手有些發(fā)抖,應(yīng)是受了傷了。泉中的黑氣漸漸消失不見,那人確是離開了無疑。 肅和城里出了邪冥幽剎的人,自己卻感知不出來,想必那人的修為是在如今的自己之上了。前兩日在葉府中感知不到的人,也應(yīng)當(dāng)就是他。 十七待在凡間久了,心性早就灑脫得不行,可今日一事,不得不讓她重新警覺起來。那人非友,是不必說的,邪冥幽剎出來的人,就算不是窮兇極惡,也沒有好心。至于邪冥幽剎的人何故突然出現(xiàn)在肅和城,才是十七心中困惑與擔(dān)憂的。 這一處清泉哪怕再好,再能有助修行,十七也斷然不會再來了。十七調(diào)理了心脈,想著要趁阿離和七夕來這兒之前,攔下她們,便拔腳向護(hù)國寺去。 等到十七的身影已經(jīng)徹底不見了,那團(tuán)黑氣又緩緩出現(xiàn)。方才那人在泉邊顯了身形,靠在一塊石頭上,笑得滲人。 “幻清渺林……我們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