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伍 相見
次日是個天晴的好日子,葉離一早醒來便瞧見了陽光撒了進來,翻身從榻上爬起來時,就覺得可以去一去滿枝庭。 滿枝庭在城郊,且在一處山上,葉離自然想到了靈山,這些個城池外,倒像是必有一處靈山秀水一般,這些靈山秀水,又都有景致怡人的地方。葉離覺得,這或許就是天地的饋贈。葉離不信鬼神,但敬重天地,十分矛盾。 葉離著了一身月白色的長袍,將長發(fā)挽在腦后,半張臉上罩了個面具,作了男裝出了門。葉離不常著男裝,此番是為了謹慎二字,怕在滿枝庭不巧碰見蕭衍,給認出來。 葉離歡歡喜喜地,也不帶隨從,搖著扇子踱著碎步往滿枝庭去,葉離管這個,叫風雅之舉。風雅,是附庸風雅的風雅。 滿枝庭在山上,淮安城外的這座山并不高,說是小山包都很合適。江南風水靈秀,這樣一座小山包,倒是很有江南的氣度。 山下的野花開得很好,故而山下也熙熙攘攘著好些人。山下的長階連著山頂,葉離順著看過去,長階旁開滿了花,將江南春色鋪滿了山。山腳處有個長胡子的老頭正手舞足蹈地說些什么,旁邊圍了好些人,聽得津津有味,有幾個看上去年紀尚輕的小姑娘,竟還抬手抹了抹眼淚。葉離不是個愛熱鬧的姑娘,可看到此情此景,竟然也忍不住湊過去,聽個究竟。 老頭講的,是個情情愛愛的故事,并不算得感人肺腑,落淚的小姑娘許是見識太少,故而被輕易觸動。 葉離站在一旁,聽完了整個故事,覺得索然無味,便轉(zhuǎn)身沿著長階上了山。 上了山才曉得聞名淮安的滿枝庭是個什么樣子,重重疊疊的梨花樹中,只可見烏壓壓一片的房頂,梨花樹一層又一層地圍著,竟連滿枝庭的大門也瞧不見。若非親眼所見,葉離是想不到,滿枝庭竟是一處被梨花樹包裹得緊緊的院落,且這些梨花樹,雖不比靈山上十丈的氣派,可數(shù)目上,未必差得遠。 葉離十分好奇,花季時花開得好,裹著一方院落倒像是人間仙境,等到梨花枯敗,豈不是光禿禿十分難看。隨便尋了個人問了問,才曉得其中奧妙,這些花的花期一過,便會有人在樹上扎滿假花,保持著一派春色長留的模樣。據(jù)說,這是因為滿枝庭從前的女主人酷愛梨花的緣故,這百來年一直保留著這樣的舊俗。 這不免讓葉離想起上山時聽到旁邊的人說了些故事,說是從前第一任滿枝庭主人夫妻二人在時,山前的長階上,每一階都放著燈籠,夜里的燈火光亮會一直延伸到滿枝庭門口。據(jù)說,是滿枝庭主人親自每日點燈,為的是他的夫人怕黑,也為的是,怕他夫人上山磕碰到。滿枝庭主人夫婦過世后,這樣的習慣保留了下來,只是不再那樣勤地日日點燈,而是變成了初一十五的夜里點上燈,若是喜歡,可以算著日子來看。葉離很是感慨,他夫婦二人真是感情篤深,讓人羨慕。 葉離圍著滿枝庭走了大半圈,實在是找不出滿枝庭的大門在何處,或許蕭衍真是別無他意,只是覺得此處花開得好,推介給自己來賞看罷了。果真,這世上的許多事,都經(jīng)不起細想,尤其是自己不過是一廂情愿地害著相思。 滿枝庭的花開得好,可看來看去不過也就是這么回事,畢竟靈山上的十丈梨花林,葉離也并沒多大的興趣。于葉離而言,不過是今日來了滿枝庭,回去了便又可說的寫給蕭衍,也不至于每次寫信都不知該說什么。 葉離將扇子一收,就準備下山,繞回山前時,卻一眼瞥見了一個人,長身玉立的蕭衍。人山人海,可她一眼看過去,就看見了蕭衍,要了命了。蕭衍負手而立,全是是熟悉的冷漠的神色。 葉離趕緊鉆進人群里躲了起來,驚魂未定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才反應(yīng)過來今日已經(jīng)做好了偽裝,還好還好。再探出頭去看,蕭衍正背對著自己,就站在山前遠望著不知何處。 葉離偷偷摸摸地繞過幾個大漢,藏進了較為繁茂的幾株梨花樹中間,抬手輕輕拽著一枝梨花,裝作是賞花,再不經(jīng)意地偷看蕭衍。 不遠處的蕭衍靜靜地立著,也不曉得從這山上究竟能瞧見怎樣的好景致,葉離都快將手中的那一枝揪禿了,蕭衍還是一動不動。葉離甚至懷疑,蕭衍是否是就這樣站著睡著了。 等了不知多久,蕭衍徐徐轉(zhuǎn)過身,一雙眼睛,正好就看向葉離的藏身之處。葉離有些慌張,只是想到自己已經(jīng)偽裝得極好,便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蕭衍未必是瞧見了自己,就算是瞧見了自己,又難道認得出自己來么?這是一件怪事,素日里不知體統(tǒng)地沖著表露心跡也好,氣急敗壞說些不知所云的話也罷,葉離都只是平淡地心無波瀾,可今日明明備好偽裝,缺反而慌亂不止,真是怪事。 蕭衍慢慢地就向著葉離的方向走去,越近葉離便越止不住地緊張,手中的力氣越發(fā)大了,終于,生生將那枝梨花折了下來。葉離呆住了,被折下來的梨花早就收了摧殘、殘破不堪。葉離拿著花,覺得很是局促,向四周看了看,有三兩個人怒目看著自己,應(yīng)是憤怒自己傷了花。葉離一時不知該如何,耳畔卻響起那熟悉的聲音。 “公子好大的力氣,竟將這花折了下來?!?/br> 那聲音聽著就在身側(cè),葉離一抬頭,就對上了蕭衍的眼睛。 蕭衍看著她,目光中是熟悉,卻又像是看一個陌路之人。葉離手一抖,手中殘花落在了地上。蕭衍彎下腰,撿起那枝花,說道:“落花歸入泥中,才是好歸宿。公子看來不是淮安人,在下蕭衍。敢問公子尊姓,又從何處來?!?/br> 多少年前,一身正氣的小男孩,眼中含笑,像清風明月一般,輕輕開口:“我是蕭衍,敢問姑娘芳名?” 葉離愣了好一會兒,才故意壓低了聲音說道:“小生…..小生姓安,北境洛川人氏。”葉離的說辭,來源于她已故的母親,葉丞相的亡妻,是洛川城一戶安姓人家的女兒。 “安兄想來是頭一次來淮安,不知這滿枝庭中的落花,是該歸于塵土的。安兄若是不介意,在下愿與安兄一道葬了這枝花?!?/br> “你何時這樣熱心腸?”葉離小聲嘀咕。 “嗯?” 一不留神忘記自己隱藏身份一事,葉離趕緊閉嘴,生怕說錯什么。 “安兄,來試試?!?/br> 葉離隨著蕭衍一道蹲了下去,在樹根處刨了一個坑,葉離眼睛瞟了瞟,看見蕭衍修長潔白的十指沾染著泥,心中忍不住想要為他擦拭干凈。那個白玉妖怪一般的少年,怎可受一丁點兒污濁。 蕭衍將花放進坑里,同葉離一起將花埋了,然后說道:“萬物皆有靈,安兄切莫莽撞了。” “多謝蕭兄提點?!?/br> “無妨?!笔捬苷酒鹕韥?,從袖中掏出一方錦帕來,遞給葉離:“安兄擦拭一下吧?!比~離接過錦帕,捏在手里,也跟著站起身,直勾勾地盯著蕭衍的手:“蕭兄這雙手,比愚弟的好看,不如蕭兄先擦拭吧?!闭f著又將錦帕遞給蕭衍。 蕭衍并不伸手去接,只是看著葉離說:“拿著吧。安兄可想再看看這一處梨花林?若安兄愿意,在下可以陪安兄走一走,在下也算得淮安人,可以為安兄解說一二。” 葉離忽然笑了。 原來她還是可以同蕭衍這樣說話,這樣靠近,這樣沒有隔閡。只要,她不是葉離,是誰都可以。 可笑,又好笑。開心,卻難過。 葉離就這樣笑著說:“好啊,愚弟謝過蕭兄。” 就任蕭衍領(lǐng)著她,在滿枝庭庭前庭后繞上一圈,聽蕭衍絮絮地說著淮安的風土人情。蕭衍走在前頭,葉離不做聲地跟著,與別人說解不同的是,蕭衍極少回頭看葉離。他似乎是并不在意葉離愿意聽什么,只是將自己想告訴葉離的都說了出來,誠然也的的確確是蕭衍說什么,葉離聽什么,葉離并不搭話。走得累了,葉離就不自覺地慢了下來,卻并不叫住蕭衍,奇怪是蕭衍卻跟著慢下來了,葉離瞧得認真,他后腦勺也沒有張眼睛啊。 圍著滿枝庭走走停停地走完了一圈后,午時已過,山上的人已經(jīng)少了大半。 葉離拱手向蕭衍作別:“蕭兄,已過午時,愚弟應(yīng)該下山了,山中好景,蕭兄若是喜歡,還煩請自賞。” “安兄下山,一路小心?!?/br> “告辭?!?/br> 葉離拜別蕭衍,就要離開,蕭衍卻在身后叫住她:“安兄。若是安兄愿意,明日申時,我在此處等你,還有些淮安風情我未同安兄說解?!?/br> “自然,是好的?!比~離心里樂開了花,歡歡喜喜地就要下山。 走得慢了,在庭前站了站,卻好像知道了蕭衍先前在看什么。城郊有座山,山上有處滿枝庭,這山在城西,孟宅也在城西。站在此處,天氣好的話,應(yīng)當依稀能看見孟宅。 蕭衍果真,是個孝順少年。 葉離心情舒暢,哼著歌兒就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