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拾貳 重逢
太華宮地處七十二天東南方,要比別的宮殿更溫暖幾分。錦代上神從蘭瑜宮搬回太華宮還不到三日,太華宮也就沒什么生氣,偶爾有幾個仙娥走過,轉(zhuǎn)過彎便沒了身影。 我在院子里蕩秋千,太華宮的后院里有一個秋千,聽說是陸吾上神做的,錦代上神還年輕的時候喜歡蕩秋千。自然,錦代上神現(xiàn)在也不老。只是錦代上神看著那秋千,已經(jīng)沒了興致,告訴我可以去坐坐之后,便不再多看一眼。我全然沒當自己是來受罰的,得了上神的默許,蕩著秋千就快要睡著了。 那日錦代上神將我?guī)Щ靥A宮,關(guān)上了宮門便說讓我好好休息,什么責罰的話不過是說給百合花神她們聽的場面話。上神怕我回了百花司難免遭到報復,索性帶我到太華宮小住幾日,等禁閉把百合花神的性子磨一磨,我再回去。于是說好的太華宮三日禁閉,我一口氣待了七日。 其實我與錦代上神不相熟,待在一處難免尷尬,可我實在不太愿回百花司,我現(xiàn)在看著曲顧來氣,倒不如在太華宮。錦代上神十分端莊溫婉,我挺喜歡錦代上神的。錦代上神越是待我好,我便越發(fā)后悔從前揣測上神揣測得不是那么磊落,自己最怕偏見,卻偏偏先對錦代上神有了一絲偏見,很是不該。 我在太華宮的日子比在百花司和清淵宮都要舒坦,錦代上神囑咐仙娥,說我是她的賓客,需得好好招待,那些個仙娥jiejie便每日端著瓊漿玉露來伺候我。我哪里享受過這樣的待遇,只是七日,我卻覺得自己胖了不少。 這樣的日子實在是不能再過下去了,我一個往日還算得勤勉的神仙,這樣玩物喪志下去定會阻礙修行,我想著也是時候向錦代上神辭行了。 找到錦代上神的時候,她正守著若雪和憨憨玩鬧。憨憨那日得到錦代上神的治療,當下便能活蹦亂跳了。平日里我陪著它,終究少些樂趣,如今錦代上神的靈獸也在,靈獸與靈獸更能玩到一塊兒,憨憨顯然要比平日更高興。若雪的個頭要比憨憨大上一些,靈力也比憨憨高出不知多少,聽錦代上神無意中談起,若雪已經(jīng)好幾萬歲了,比我的年紀還大,我心中暗忖,說不準連我都打不過若雪。不過若雪性情溫順,或許是上神教養(yǎng)的好的緣故,總是讓著憨憨幾分,也半分不因自己是上神靈獸而瞧不起憨憨,讓我感動。 故而我們這樣一對小神仙和小靈獸更不便在太華宮叨擾。 我向錦代上神辭行,上神十分吃驚,問我是否是太華宮住著不舒服了,我連連擺手,解釋道:“不是的上神,太華宮很好。只是先前說了禁閉三日,如今七日已過,十七豈敢久留?!?/br> “你何必擔心這些,就當是你禁閉之后我留你多住幾日也無妨,你若喜歡,就住著吧?!?/br> 上神不愧是上神,說起話來讓人說喜歡也不是,說不喜歡也不是。若是說了喜歡,就得再留幾日,若是說了不喜歡,上神宮殿哪里輪得到我說不喜歡。我站在那里,愁眉不展,很是憂慮,痛恨自己沒有學一些說話的本領(lǐng)。 “上神,小神很喜歡太華宮,可此處畢竟是上神宮殿,小神一個百花司神使,豈有賴著不走的道理,還請上神見諒?!?/br> 錦代上神笑笑,說道:“你是怕曲顧與你計較?無妨,那你留下來,也做幾日我太華宮的神使,回頭我與曲顧說一聲便是,你也不必太過擔心。我記得你先前,也做過辰止的神使,不是么?” 錦代上神說出這樣的話我一點兒也不意外,我還未回百花司的時候她就有這樣的念頭,只是那時我大概以為她是在客套罷了。如今沒有辰止上神為我直言拒絕,我的處境,倒難了幾分。想到辰止上神,我又有些難過,說起來到太華宮都又是七日,我全然沒有半分辰止上神的消息,可見清淵宮是徹底忘了我了。 我跪下,俯身在地:“上神恕罪,小神只怕辜負上神美意?!?/br> 我沒有抬頭,但也聽得出錦代上神的聲音不再溫和,她有些不悅道:“到底是我比不過辰止了?!蔽衣牭弥桓覍㈩^埋得更低,就聽見上神的聲音恢復了幾分柔和:“也罷,我也不好勉強你,雖說我是真的喜歡你,你且去吧?!?/br> “多謝上神?!蔽抑刂剡盗艘粋€頭,一是為了上神放我離去,二是為了上神收留我?guī)兹铡?/br> 我叫回憨憨,它似乎還不大愿意與若雪分離,若雪用腦袋蹭了蹭憨憨,也是舍不得憨憨的樣子。我吃力將憨憨抱起來,當做是彌補它,若是有機會,還是能再見到若雪的。踏出太華宮的一剎那,宮門緊緊合上,這是太華宮的規(guī)矩,宮門無事不得開。 憨憨好像知道自己很重,出了太華宮便從我的懷里跳下來,興致全無地走在我前頭,我叫它它也不理睬我。這小家伙倒是學會記仇了,且看它堅持得了多久。不過我心中還是愧疚,憨憨難得這樣開心,卻斷了它的興味,我只好跟在憨憨后頭,它想往哪兒走,我就跟著它走走。 我低著頭,盯緊了憨憨,走了不知多久,腳下的路越來越熟悉,可又不像回百花司的路,我再一抬頭,不遠處就是清淵宮。是了,憨憨來到七十二天后便住在清淵宮,跟著我回百花司不過十來天的事,它熟悉的自然還是清淵宮,要它自己走走,它定是會往清淵宮去的。 眼看著憨憨還要繼續(xù)向著清淵宮那頭奔去,我一把拽住它:“你給我回來,別去。” 老實說我也是想要回清淵宮看看的,不管是辰止上神,還是與白,我都很是想念??晌依г诎倩ㄋ镜哪菐兹?,我出不去,他們也沒消息來,若他們真想與我通消息,哪怕曲顧攔著,對他們而言也不是難事??墒菦]有消息,證明了他們心中,并不覺得我有多重要。我或許是個還不錯的神使,看著也算舒心,可若是沒了,并沒有什么影響。先前辰止上神待我好,讓我覺得自己還是重要的,現(xiàn)在想來,上神那樣善心的尊神,換了誰,也會對她好的,我不過是運氣好一些罷了。 所以我不能去清淵宮,不能去自取其辱。我愛慕上神,但不要太過卑微。 我拽著憨憨趕緊往回走,生怕此時清淵宮的大門忽然打開,鉆出一個與白的腦袋來,讓我當場難堪。 所幸清淵宮的大門一直沒有打開,里頭沒有蹦出一個聒噪的與白來,可不幸的是,我沒走幾步,便撞上了辰止上神同與白。他們似乎是從外頭回來,往清淵宮走,彼時我不大拉的住憨憨,追著它小跑,它一下子撞上了前頭誰的腿,我連連道歉,抬頭一看,卻是辰止上神。上神隨意地看了眼只是撞上了他,便立馬變成了抱著他腿肚子的憨憨,又抬眼看我,很是平靜。上神身后的與白笑著與我招招手,出聲問好:“十七,好久不見啊?!?/br> 還真是怕什么來什么,防不勝防。 我瞥了一眼,憨憨,準備放棄此時在此處繼續(xù)同它拉扯,行了禮道:“十七見過上神,見過神君?!?/br> “去哪兒?!鄙仙竦恼Z氣淡淡的,聽不出波瀾。 “回上神,是要回百花司。”我答。 “百花司?”與白插話道:“不對啊十七,方才遠遠瞧著你,從東南方來,倒像是要回清淵宮,怎么沒進去,又要回百花司了?!?/br> 我眼角抽了抽,恨不得捂住與白的嘴??擅嫔现缓眯χ忉專骸昂┖┎蛔R路,帶錯了路,小神拉住它,這就準備回百花司了?!?/br> 與白顯然不大相信我的話,看著辰止上神,等著他說些什么。辰止上神聞言看了看憨憨,憨憨正抱著他的腿小聲嗚咽,像是對我的話提出抗議,更加坐實了我在胡說八道。我可真是冤枉啊。 良久,上神終于開口:“回清淵宮?!?/br> 說完便抱起憨憨往前走,與白應聲跟上,路過我時拉著我就要帶我一起走。我反手拽住與白,使得他也停下來,他看著我,很是不解。 “這不合規(guī)矩?!蔽倚÷曢_口。 “這有什么規(guī)矩不規(guī)矩的,”與白道:“我知道你現(xiàn)在回了百花司了,可咱們上神還沒說要將你還回去,你就還是清淵宮的神使。這些日子就當你出去散心了,如今我見你也玩兒夠了,也該收收心,回來了吧,上神這些日子可很是惦念你呢。” “既如此,為何,沒有消息傳來?”我低著嗓子問,生怕前頭的上神聽到了,可上神卻只是自顧走著,已經(jīng)比我們遠出好些距離了。 我一問,與白便知我心中別扭的是什么了,不禁覺得好笑:“你不會是在生氣吧,我說方才見你不對勁,客氣得緊。那日你說要去落夷宮坐坐,便沒回來,我以為你是在落夷宮住下了,隔了一日不見你才覺得不對勁,報給了上神。上神可是親自去落夷宮看過的,結(jié)果沒找著你,想著你是否出了意外。不久曲顧神君到訪,說是你已經(jīng)回了百花司,還謝了上神這幾月的照拂。曲顧神君說,你是自愿回去的,畢竟在外多時,很想念百花司,上神也沒說什么,只是表示讓你回去幾日也無妨,但從未說過放人。其實若不是今日遇到你,明日上神就得去太華宮要人了?!?/br> 我聽得太華宮,抓著與白的手就更用力:“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你被錦代上神責罰,帶回太華宮關(guān)禁閉的事兒,已經(jīng)被百花司的幾位花神傳開了。誰都知道了,錦代上神歸位后責罰的第一個倒霉蛋,還是帶回太華宮責罰的,是曲顧神君的神使,這下你可出名了?!?/br> 我頓時顏面全無。 “不過見你胖了不少,也知錦代上神責罰是假,護你是真。咱們上神前幾日就說要去百花司帶你回來,突然出了這茬兒,也就容你在太華宮待機日。我們方才就是從百花司回來的,上神去告知了曲顧神君,以后你都不必回百花司了,你已完完全全是清淵宮的人了。所以啊,若是今日沒遇到你,明日上神就得登太華宮的門了?!?/br> 聽與白說完這些話,方知自己想得太多,矯情太過。我這些日子心里難受,無非是因為被上神放棄,可誰知上神不傳消息過來,不是因為不要我了,而是因為從來沒想過舍棄我。我這些日子的痛苦都變得沒有意義,所幸,它沒有了意義。 我的眼睛濕濕的,但我不能哭,哪有高興也哭的道理。我抬眼望去,上神抱著憨憨,已經(jīng)走到了清淵宮門口,正在那里等我們。 與白拉著,說著“走吧”,便快步跟上。我小跑著努力跟上與白的腳步,多日陰霾,此刻都消散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