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終安安靜靜蹲在樹枝間的艾爾利，先是睜開了眼，凝望向變得漆黑的房屋片刻，才重新收回了視線。

    黑暗，也將他的世界籠罩，可他也確實沒有入睡。

    “是什么時候誕生的呢……再見到阿爾托莉雅，還有高文卿的時候，一定要向他們道歉——這個想法?！?/br>
    他曾有過一個類似于親人的存在，最初他們彼此信任，親密無盡，但后來，這份羈絆因她的固執(zhí)、他的冷漠而決裂。

    還有一個……不知道應(yīng)該用朋友來形容，還是，在他心中，騎士是一位值得尊敬、真的宛如日光的希望成為同伴的存在。

    他對騎士說，這次可以成為并肩作戰(zhàn)的同伴了，但緊接著，卻又因為不得不那樣做的原因被迫與“同伴”背道而馳。在最后，將死的騎士卻仍舊告訴他，渴望與他并肩，渴望與他同行。

    縈繞在心頭的，果然是難以釋懷的愧疚。

    “我本來會直接面對他們，將自己的真實想法全部不遺漏地說出來，并且請求他們的諒解?！?/br>
    這也是他以往而來的最習(xí)慣的應(yīng)對方式。不考慮別的，不想那么多，只讓行為直接反映出內(nèi)心。

    可是。

    大概就是從最近開始的改變。

    “我——”

    “你——終于會想到別人，猜測他們可能會有的想法啦。”

    突然而至的溫和的嗓音，就悠悠地在耳畔響起。

    在同一時間，艾爾利只覺得身體一輕，他像是被人拉住了手腕，只一瞬間，就進入了一個迷幻的世界。那里鮮花遍目，他跌進了花海，被柔軟的花兒們支撐著。

    而緊接著前面，后半句話也隨即而至：“雖然十分青澀，其中還犯了一點走下坡路的錯誤。不過……不錯，已經(jīng)很不錯了，艾爾。”

    艾爾利右手的小指略微動了動，勾住了一朵恰好就在手邊的小花，無奈而郁悶的嗓音，就這樣沉沉地傳了出來。

    “梅林老師，不是說過，我不想睡覺了嗎……”

    總是喜歡擅自把他拖來拖去的梅林老師說：“唔？說過嗎？啊呀呀不好意思，反正進都進來了，就當(dāng)陪我聊聊天吧?！?/br>
    “話說回來，艾莉醬~”

    “……是艾爾利?！?/br>
    “愛稱嘛，艾莉~”

    “……哦。”

    “就像我剛才評論的。我很高興你能有這樣的改變，并且自己也能察覺到，可是，回答我吧，你又為什么在躊躇不前？”

    艾爾利依舊把自己埋在花里，不知為何，竟有些不想起來。

    “原因……具體說不上來?！?/br>
    “我不想讓自己冷漠，不想再忽略他人的情感。我想要離他們更近一點，所以，我想要理解——但，我沒料到，光是理解這一個步驟，就這么困難?！?/br>
    “反應(yīng)過來自己曾經(jīng)做出的錯事時，已經(jīng)過了太久，離得太遠(yuǎn)了。我當(dāng)然想直接請求他們的原諒，但又在開口之前，不得不想一想，這個道歉是不是來得太晚，已經(jīng)失去了意義，反而會讓他們感到困擾？”

    啊啊。

    這就是“改變”嗎？

    讓一個向來直言不諱、無法捕捉到旁者情緒的人，變得這么猶豫，也就只有“改變”所帶來的迷茫的力量了。

    梅林在趴著的艾爾利身側(cè)坐下，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臉上掛起了似是欣慰的笑。

    他的指縫里露出了一絲一縷的柔順的藍發(fā)，他在這個正處于迷茫之中的英靈的發(fā)間摩挲，動作輕柔，而嗓音，也比之前更輕一些。

    “這就是我說的，你走下坡路的地方啦，親愛的艾爾?！?/br>
    “考慮他人的想法，不是你退縮的理由。能夠考慮得更多、理解得更多的更像是一個‘人’了的你，更應(yīng)該保持你自有的勇敢，把你想要傾述的，你想要詢問的，毫不避諱地展露出來?！?/br>
    艾爾利沉默著，將頭轉(zhuǎn)向了梅林所在的左側(cè)。

    他用略顯黯淡的藍眼睛望著白色的魔術(shù)師，在他們的目光相觸的同時，魔術(shù)師又沖他一笑。

    “來，實際cao作一下，你一定要遵從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來回答我——略懂人心的你，能看出我在想什么嗎？好的，再來一個問題，艾莉~這么久沒見，你想念我了沒有？”

    “……”

    艾爾利注視著他，良久才道：“看不出來?！?/br>
    梅林笑瞇瞇，不遺憾也不失落，雖然他嘴里說：“啊呀，太可惜了。”

    “要是這么容易被你看出來，我也——”

    “如果要說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后一個問題，我知道?！?/br>
    梅林略微一頓，就聽見艾爾利低聲開口。

    “我很想念你啊，梅林老師。謝謝你的指點，我好像又明白一些了?！?/br>
    ——每一個熟悉的人、分別的人，他都在想念，都想要再見。

    “…………”

    這一次，完全沒料到他會這么說的梅林足足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再度接上了話茬。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向來游刃有余、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魔術(shù)師的話音里，添上了幾分難以隔斷的無奈。

    “雖然猜也猜得到你想表達的是什么意思，唔，姑且斷章取義一下，應(yīng)該也沒關(guān)系吧?！彼挥羞@么悵然地說了。

    “就是這樣，就是這個狀態(tài)，醒來之后，在亞瑟他們面前，也要繼續(xù)保持哦?，F(xiàn)在，安安心心地睡覺吧?！?/br>
    艾爾利又被梅林摸了頭，臉埋在花叢里的他，半瞇起了眼睛，下意識地又抗議了一句：“都說了不想睡覺呀……好吧。”

    “晚安，梅林老師。”

    “晚安啦。我的親愛的……”

    半瞇起的眼逐漸合攏，他沒注意到梅林對他的稱呼省略了后半截的名字。

    仿佛這眼瞼的一閉一合，就晃過了一整夜。

    意識再清醒時——

    這一晚都站在樹枝上的艾爾利撲扇了幾下有些僵硬的翅膀，迎來了格外溫暖的陽光。

    *****

    同樣是一夜之后，美好的清晨。

    漫畫家野崎梅太郎租住的工作室內(nèi)，僵持壓抑的氣氛持續(xù)了一整晚，直到這時都沒能消退。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諸卿?！?/br>
    “吾王啊，我等也是這么認(rèn)為?！?/br>
    “早飯時間還沒到，熬了通宵畫漫畫的master就因為勞累過度再次暈過去了。實在沒想到，漫畫家這份職業(yè)竟然如此艱難辛苦，只有豁出命去才能養(yǎng)家糊口。身為從者，我們必須為他分憂才行?！?/br>
    “雖然以我之見，master是在悄悄翻看了存款余額之后才浮夸地暈倒的……咳咳，諸卿，我蘭斯洛特第一個響應(yīng)吾王的提議?！?/br>
    “那么，既然要為master分憂，是不是意味著，我們需要想辦法獲得足夠的人類社會的貨幣？”

    “是這樣吧?！?/br>
    “沒錯?！?/br>
    “在經(jīng)營方面最有經(jīng)驗的阿格規(guī)文卿，你有什么建議嗎？”

    “對呢，我們還有阿格規(guī)文卿在?！?/br>
    “阿格規(guī)文卿！”

    阿格規(guī)文：“……”

    突然就受歡迎起來的輔佐官其實非常不想搭理這些人。

    但奈何“這些人”里，還有他認(rèn)可的王在。

    被逼無奈。

    從輔佐官的牙齒縫里只擠出了幾個字：“開，店，吧?！?/br>
    “在根本沒有起始資金的情況下，只能選擇最腳踏實地的方式，當(dāng)然，我有信心，將一家普通的店鋪經(jīng)營成配得上吾王身份的商業(yè)帝國。但是——”

    “但是？”

    “最關(guān)鍵的起始資金。”

    “高文卿，不管是街頭賣藝還是出賣色相，為王獻出第一份力的任務(wù)就交給你了?！?/br>
    高文：“…………等一下，為什么是我？！”

    還能為什么。

    連深情告白都不敢的家伙，注定會淪落為飽受圓桌騎士內(nèi)部鄙視的最底層人物。

    第71章

    今天的迦勒底, 也是一如既往地沉浸在腥——

    不對，臨時糾正一下。

    ……和平的海洋里？

    最先發(fā)出這簡直不敢置信的感言之人，是迦勒底的某位早起的工作人員。

    這段時間里，不管是負(fù)責(zé)兢兢業(yè)業(yè)工作的職員們，兢兢業(yè)業(yè)時刻準(zhǔn)備著為還在第七特異點奮斗的御主獻出力量的英靈們，還是負(fù)責(zé)一日三餐的廚師，總而言之, 就是上上下下的所有人！

    他們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從每日清晨到深夜都不絕于耳的噼里啪啦轟——這樣要把迦勒底拆掉的驚天動靜，還有那伴隨著拆遷聲一同響起的王們的怒斥聲。

    他們也都習(xí)慣了，每日就著很有可能出現(xiàn)在碗里的瓦礫碎片吃飯, 面不改色地從幾乎成為了廢墟的訓(xùn)練室門口路過，假裝聽不見里面?zhèn)鱽淼摹澳氵€是快點滾回英靈殿吧太陽的！”“閉嘴吧黃金的！”再往前走，拐過一個路口，在走廊盡頭與一個avenger不期而遇。

    那個復(fù)仇者會在徹底封閉、根本看不見外界景象的窗前抽煙, 面色出奇地陰冷，擺明了不想與任何人進行交流。

    若是有人經(jīng)過, 一不小心對他多看了一眼，他也會看過來，不過，那雙冰冷的金色眼睛仿佛寫滿了陰翳, 只是對視，就會讓路人滿心生寒。

    沒錯，以上的這些描述，才是迦勒底工作人員司空見慣的日常。突然有一天竟然大大地改變了, 如何不讓他們震驚。

    再沒了要把人的耳膜震碎的動靜。

    那兩位王竟是偃旗息鼓。

    走廊的盡頭，也沒看到復(fù)仇者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