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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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心大師肅然合什,“真人所慮與老衲相同?!?/br> 溫白羽疑惑叢生,更覺不可解,“血翼神教是在瀾滄江一帶的昭越,距此尚遠,何況五詔堂說血翼神教正逢內(nèi)亂,自顧不暇,怎么可能來此?!?/br> 葉庭略一沉吟,“大師是在何處見到活尸?” 澄心大師回道,“距此處約二百里?!?/br> 葉庭霍然而起,凝重非常,“不對,我們中計了!不死泉是個陷阱!” 溫白羽一驚,疑他反應(yīng)過了?!罢嫒藶楹稳绱苏f?” 葉庭停了片刻整理思緒,“有件事我一直奇怪,越是深入西南,所見的青壯越少,所見幾乎都是老弱婦孺,我曾試著探問,當?shù)厝苏Z焉不詳,如今看來,神教大概早已逾出昭越,在西南征走大量男丁,留了嚴厲的規(guī)誡,是以鄉(xiāng)民都知曉神奴的存在,對之極為恐懼,既然如此,血翼神教怎么可能對泉水與異寶不聞不問,放任中原人聚集?” 澄心大師念了一句佛號。 葉庭越說越是清晰,接著道,“五詔堂將人帶去不死泉,至今見去不見歸,我就疑其中有詐,只是五詔堂絕沒有這般實力,換成血翼神教才說得通。此處四面深山,形如孤鎖一隅,神奴出現(xiàn)在附近,極可能是要封鎖山路,讓中原人能進不能出?!?/br> 溫白羽聽得心慌rou跳,又不愿失態(tài)低了身份,強作鎮(zhèn)定道,“真人會不會過憂,就算是血翼神教設(shè)陷,去不死泉的武林人也有千余,個個身懷武功,怎么可能全栽了,害死這些人有什么好處?” 葉庭壓根不信不死泉,亦無意赴五詔堂之邀,無奈幾派交好的掌門親上天都峰約請,門派內(nèi)的長老也頗為熱切,到此時疑點呈露,真相呼之欲出,唯獨想不透最關(guān)鍵的一點。 五詔堂撒下彌天大謊,引數(shù)千中原武林人入彀,究竟是為何? 屋內(nèi)一片靜寂,外間喧雜隱隱傳來,葉庭下意識道,“大師與三堂主交手有何感覺?” 澄心大師垂目回想,不禁喟然,“三堂主形神俱毀,功力卻異常強橫,折肢斷足不覺疼痛,破腹貫胸兇悍不減,猶如不死之身?!?/br> 一個模糊的念頭倏然浮現(xiàn),葉庭也驚住了,忽道,“假如與三堂主相同的有千百人,大師以為如何?” 澄心大師一凜,半晌后長長的嘆息,“若得數(shù)百,滅幫屠派如同反掌;若得數(shù)千,就成了一支可怕的尸軍,無堅不摧,勝過千軍萬馬?!?/br> 溫白羽聽出話意,激靈靈打了個冷顫,“他們想將各派的人做成活尸?怎么可能!血翼神教難道都是瘋子?” 葉庭與澄心大師都沒有接話,俱在沉默。 氣氛幾乎凝滯了,半晌后葉庭開口,“已赴不死泉的有無極門、十二塢、玄陵谷、水月宮、風煙樓、神龍幫、天龍門、雪山派、崆峒派、松風堡、嵩山堂等幫派;留守的弟子近八百,加上昆侖、峨嵋、四象閣、點蒼、驚神山莊、衡山、赤陽門等未及進山的大派,目前城寨還有近三千人?!?/br> 除了剛來還在休整的門派,先到者一多半都進山了,畢竟不死泉誰不心動,都怕晚了被旁人搶先,然而葉庭心有疑慮,啟行本來就晚,同行的幾派礙于情面又不好搶行,姍姍來遲反倒避過了一劫。 澄心大師面色沉重,“依真人看來,入了陷阱的千余人眼下如何,可還有相救之法?” 葉庭幾經(jīng)思索,緩緩道,“換了我是血翼神教,定會設(shè)法將他們引進一處絕地,在水中落毒,煙中弄蠱,加上斷食斷水熬上幾日,到時候鐵打的英雄也脫了形,唯有任人擺布,如今怕是已兇多吉少?!?/br> 溫白羽起了一身寒栗,厲聲道,“我去將五詔堂的人捉起來嚴拷!不信問不出詳情!” 葉庭踱了兩步,回身道,“問是要問,不可打草驚蛇,而且要在各派掌門面前?!?/br> 第84章 青蚨警 堂門深閉,地上躺著五詔堂的一名堂主,他被柳哲暗里擒來,又被分筋錯骨手弄得死去活來,汗流遍體,終于道出了所知的內(nèi)情。 屋內(nèi)的數(shù)十余個幫派的掌門無一出言,怒極亦愕極,這也不足為怪,換成誰一心探寶而來,卻發(fā)覺落入了一個陰毒可怕的陷阱,臉色都不會太好看。 五詔堂的人招供的與葉庭所料分毫不差,確是將人誘入了一處絕谷,之后便由血翼神教施為,至于人在絕谷如何,是否有解救的余地,則是一概不知。 場面沉寂良久,澄心大師出言,“老衲與真人邀各位掌門前來,想就此商議一番,失陷的千余人當如何解救,血翼神教又該如何應(yīng)對?!?/br> 一時人人沉思,俱是默然。 人,道義上不能不救,然而確也不易救。 尸傀之詭異,雖未親見,聽描述已令人心驚,這些人落入血翼神教之手必不會好,誰知惡教究竟在絕谷里布了什么埋伏,聽拷問出的內(nèi)容,通往絕谷的路狹窄蜿長,行去就要兩三日,浩浩前往極易為敵所乘。 凝滯良久,四象閣掌門姚宗敬終于開口,“千余同道受陷,我等尚有三千之眾,棄之不理如何說得過去。” 驚神山莊的莊主沈約道,“血翼神教陰毒異常,萬一絕谷里已然無望,我們盲目而去,反成了送rou入鍋,自蹈虎口,白將大伙都折進去,不如先離了險地,再從長計議?!?/br> 整個西南都是險地,沈約顯是要直接撤出,昆侖派的掌門嚴陵不忿,“難道就平白被血翼神教坑一場?等回了中原,別派的弟子追問起來自家掌門怎么沒了,當時各派做了什么,沈莊主要如何回?” 峨眉派掌門冼秋水是位女冠,接話道,“嚴掌門說得有理,要不是金虛真人與澄心大師窺破陰謀,我等同樣陷身其中,豈可坐視不救。” 半月軒的掌門徐謂在一旁圓場:“嚴掌門休要激動,救自然是要救,只是當有萬全之策,應(yīng)當設(shè)法弄清谷內(nèi)的情勢,不宜妄動?!?/br> 幾大派爭執(zhí)不下,小幫派又不便多言,場面陷入了膠著,直到一名青年上前。 這人是雪山派留守的弟子,代門派而聆,神情堅毅道,“稟各位掌門,在下是雪山派弟子韓振,精于潛藏之術(shù),如今掌門陷于絕谷,情愿冒死一探,將訊息回傳?!?/br> 場中一時俱望著這名弟子,徐謂嘆道,“難得你如此義勇,然而谷中兇險難測,血翼神教埋伏重重,恐怕全身而退都是奢望,何談傳出消息。” 這也是實情,崆峒派是攜了信鴿進去的,如今皆如石沉大海。 韓振取出一對青郁的古錢,錢身篆紋繁復(fù),大小如龍眼,“弟子有一家族秘傳的青蚨雙錢,哪怕相隔千里,一方振響,另一方定有所驗?!?/br> 青蚨本是一種蟲,傳說母子之間互有感應(yīng),以青蚨母子之血各涂在錢上,銅錢遂自動飛來,此時聽韓振如此一說,眾人無不稱奇。 韓振取出一枚古錢讓人持去屋外,另一枚懸于指間,未經(jīng)任何碰觸,青蚨錢驀然振響,宛如有人相擊,韓振隨之道,“弟子愿持之以往,如師尊可救,弟子將擊幣三下,如谷中人均已無救,弟子會折幣以示,各位掌門自有決斷?!?/br> 眾多掌門低議起來,葉庭沉聲道,“你可知此去十九難回,幾乎是必死之行?!?/br> 韓振單膝而跪,神情極堅,“弟子自幼蒙師尊收容教導(dǎo),厚恩重德,無以還報,如今師尊和眾多同門陷于絕境,弟子豈能坐視,甘愿舍命相赴,若是能得萬一的機會,也算不枉此身?!?/br> 他能留下來代師行事,統(tǒng)領(lǐng)其他弟子,必是門中菁英,年紀也不過二十余歲,明知此去無回,依然慷慨絕決,勇氣非常,聞?wù)邿o不動容。 葉庭不知想到什么,胸中一陣潮熱,上前扶起他,“有你這樣的弟子是門派大幸,也是中原武林之幸,你放心,只要青蚨示音,正陽宮必去救援。” 他一開口,別派掌門也不好再爭,紛紛隨之而諾。 韓振求的正是這一言,他再拜謝過,留下一枚青蚨古錢,一個時辰后押著五詔堂的堂主,帶著兩名師弟動身。 兩日后,懸在室中的青蚨古錢無風自動,當著數(shù)派掌門的面,生生斷為兩截。 青色的幣身仿佛被無形之物所染,透出了猩烈的暗紅。 青蚨示血,一張漫天巨網(wǎng)徹底顯現(xiàn),人們從不死泉的狂熱中驚醒過來,以驚人的速度向拓州撤回,恨不能一步飛到這個最近的中原城池。 然而來時容易,去時卻是萬山橫阻,時時兇險莫測,血翼神教的侵擾無孔不入。 赤陽門的弟子打來野鹿烤食,一刀剖開爬出腥黑的線蟲,蠕淌了一地,心志稍弱的人當場嘔吐起來,各派都不敢再隨意獵取林中野物,被迫以野果和干糧充饑。 衡山派一半人腹脹如鼓,嘔出大灘紫黑的血塊,人們探出是泉水有毒,只有改以樹梢的露水解渴。 驚神山莊的宿地竄來千百條長蛇、昆侖派遇上劇毒的蜂群、十二塢撞上了吸血的飛蠓、金錢幫陷入了蝕骨的瘴氣,然而真正的對頭始終隱而不露。 中原人長久以來對血翼神教雖有戒惕,然對夷民異教少有了解,直至如今才覺出了厲害。更糟的是沿途的村寨戶戶無人,居民避之一空,通往中原的道路悉數(shù)被毀斷,人們唯有憑日月與星辰指向,艱難的翻山而行,最強毅的漢子也感到了焦燥,幸虧是江湖精英云集,又有大派挑頭,不然只怕已陷入了潰亂。 短短十來日,經(jīng)歷的一切仿佛一場層出不窮的惡夢,好容易將近拓州,卻碰上了一場暴雨,無數(shù)行尸突然趁雨攻來,將中原人的隊伍沖亂了。 天邊一道驚虹般的閃電,哧啦一聲劃裂了蒼穹。 大雨鋪天蓋地的傾落,無邊林海枝葉亂響,滿耳雜聲,震之欲聾。 中原人第一次見識到如此狂暴的豪雨,狂肆的隔絕一切,人們的感知都變得遲鈍,視野昏黑難辨,地面軟塌如沼,唯有漫山遍野的尸傀完全不受影響。 原本正陽宮與少林、驚神山莊、點蒼、昆侖等派為前鋒;泰山派的掌門領(lǐng)衡山、華山、鐵劍門、黑虎堂等居中翼護;峨嵋、四象閣、赤陽門、金光壇等率弟子助其他門派殿后,三方隨時策應(yīng)。 此時驟然遇襲,加上天降大雨,視野難辨,音訊斷絕,尾翼的一眾失去了方向,被洶涌的尸傀迫入一方崎嶇的山谷,軟爛的地面嵌滿了毒水煮過的尖利竹針。 尸傀不知疼痛,不懼毒針,人卻是血rou之軀,劍靴擋不住長刺,許多人足底受創(chuàng),毒力侵入血脈,不多時已骨軟筋麻,一個接一個倒下去。 峨眉派掌門冼秋水給大雨澆得透濕,一劍斬卻一具行尸,救下一名弟子,轉(zhuǎn)眼見數(shù)丈外的姚宗敬,放聲喊道,“姚掌門可知金虛真人與嚴掌門在何處?” 姚宗敬發(fā)髻散亂,一身泥濘,縱至近前道,“雨太大,響哨和煙火都傳不出去,徹底與其他兩隊失散了?!?/br> 冼秋水轉(zhuǎn)頭四望,閃電映出的山谷中,千百個影子錯雜相搏,地上的軀體縱橫,不知倒了多少中原人,不禁胸中一涼。 姚宗敬怒吼一聲,狠狠劈斷一具行尸的肩臂,在一團混亂中已然絕望,“這鬼教惡計百出,天亡我等,罷了,就拼到底吧!” 求救無門,逃撤無路,冼秋水一咬牙,振起精神,“姚掌門莫要如此說,只要撐到雨停,放出訊號,各派來援仍有生機,絕不可放棄?!?/br> 說罷她提起劍,貫注了真力喝道,“各派弟子聽令!撕下襟袖護住足履,危境當前,各派齊心合力,守望相助,雨停必有強援!” 言畢冼秋水也不管掌門儀態(tài),刷刷撕開衣擺縛緊足底,使竹簽不能輕易穿透,大步去助受困的弟子。女子尚且如此堅韌勇毅,姚宗敬不由生慚,心志一盛,也有了對策。他將一名昏迷的江湖人拖起,置在一處被踩平的草坡上,高喊數(shù)次,“眾人依此成圈,無傷者在前,力竭者居內(nèi),等待別派來援!” 兩位掌門幾番高喝,山谷亂勢頓減,江湖人依言而動,聚合為一個圈,聯(lián)臂相抗,既免了腹背受敵,又振起了士氣,遠勝過先前毫無章法的亂戰(zhàn),局面從被動轉(zhuǎn)成了相持。 戰(zhàn)況有了改善,冼秋水反而心頭更沉,尾翼原有千人,而今能戰(zhàn)的僅余六成,行尸如無窮密匝的黑蟻,一層層圍繞不絕。 無邊的雨幕滂沱澆落,要持續(xù)到何時? 前鋒和中翼如今到了何處? 究竟還能不能來援? 究竟,還會不會來援? 第85章 孤軍陷 統(tǒng)領(lǐng)隊伍前鋒的葉庭同樣陷在了大雨中。 后翼失蹤,中翼沖斷,幢幢行尸洶洶來襲,幸好前鋒是戰(zhàn)力最強的一支,加上號令得當,支撐住了不曾混亂,且戰(zhàn)且走,順著地勢到了一處林坡,借地勢居高臨下的搏殺。 戰(zhàn)局膠著,葉庭既懸心其他兩翼的情形,又擔心后續(xù)有更難纏的陷阱,此時天色晦暗,十余丈外模糊難辨,樹林在雨中嘩響搖晃,地面的細石滾動,相互碰撞得咯咔咯咔細響,葉庭眼皮一跳,覺出不詳,立即呼喝眾人向高處轉(zhuǎn)移。 旁人還在纏斗,靈鷲宮與正陽宮同是山間門派,溫白羽已經(jīng)警覺,驚得厲聲呼喝弟子向山上攀爬。眾人一邊上行一邊拼殺,方近了山頭,地面嘎然轟響,地動山搖,大樹接連而倒,下半截的坡地塌滑而瀉,稀軟的泥流混著巨石,摧枯拉朽的沖下溪谷,將落在下方的行尸吞覆一空,整個山體仿佛被剜了一大塊,裸露出破碎的巖層。 眾人多來自平原,少有見過山體傾塌的可怖,目瞪口呆之余均是一身冷汗。 不過這一來算是上天幫忙,歪打正著除去了大半行尸,不多時就結(jié)束了戰(zhàn)局。 人們驚魂甫定之際,葉庭身畔的一名弟子忽然軟倒,葉庭扶住正待察看,剎那間一枚烏色的物件從弟子后頸飛出,直撲葉庭面門。 兩下距離太近,葉庭一手還扶著人,猝不及防之下一個后仰避過,烏光轉(zhuǎn)折再襲,地上同時躥起了六道烏芒,他來不及拔劍,以指風打滅了大半,最后一枚已逼近肩頸,眼看再躲不過,突然一只漆黑蒼老的手乍現(xiàn),在生死交關(guān)的一瞬掐熄了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