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南北各地的食材和調(diào)料是一應(yīng)俱全，分門別類地放在一個個方格里。

    瓊娘在廚房揀選了些原料和調(diào)料，三下五除二做了些味道濃郁的菜肴，準(zhǔn)備給太后調(diào)調(diào)口味，順手也為瑯王做了些滋養(yǎng)的晚餐。

    瓊娘聽楚盛說過，瑯王在南蠻作戰(zhàn)時，因為當(dāng)?shù)仃幚涑睗?，寒氣入體，身體有寒癥，特地選了些南方特有的辛辣調(diào)料補充陽氣，制作了一盤子祛除寒氣的菜肴。

    當(dāng)天晚上，瑯王吃到了一盤辣油炒羊臉兒，外帶一碗熱騰騰的羊湯，配著吃的乃是揉了蔥花的酥餅。炙熱的天氣里，吃干了一大碗羊湯，淋漓盡致地出了大汗也是痛快。

    就是那小娘不甚痛快，不愿陪著自己來同食。

    瑯王飯罷，只披著長衫半躺在宮廊下的藤床上搖著扇，今日在與皇上議定了運河一事后，他并徑直與皇上言明自己想要成婚的意思。

    皇帝原以為他是相中了哪位貴女，滿心歡喜，直問是哪家的小姐。

    當(dāng)他言明便是韶容公主時，皇帝的笑意頓時一滯，只皺眉道：“不是說要納她為側(cè)妃嗎？怎么娶她為正妻？胡鬧！忘山，你是想要成為天下人的笑話嗎？”

    楚邪倒是不意外皇帝會這么說，事實上他先前也是這般想的。

    但是有些話，自己當(dāng)初想著便覺得理所當(dāng)然，可從別人的嘴里說出來，哪怕他是九五至尊的皇帝，楚邪聽了也滿心不是滋味。

    第70章

    皇帝說了半響, 不見楚邪回答。抬頭一看, 只見兒子的臉色已經(jīng)滿是陰云。

    “忘山, 朕是為你著想, 娶妻不可隨意……你現(xiàn)在無父母cao持，少不得朕為你cao心，朕已經(jīng)看了各府的小姐，靳家的云曦不錯, 為人賢淑大氣, 品貌也是萬里挑一，當(dāng)不是那種善妒的小家子氣，你且娶了她, 以后愛娶哪個為側(cè)妃, 朕絕不阻攔就是了?！?/br>
    楚邪沒有討要到想要的圣旨，也是滿心不悅, 他不愿再跟皇帝多言，是冷冷回了句：“瓊娘跟臣的娘親一樣, 不愿與人為妾?！?/br>
    這一句話可真是堵住了皇帝的肺門子。

    嘉康帝猛地一拍桌子，氣道：“你母親出身大家, 才貌無雙, 自然心高氣傲……那也是有底蘊和本錢的。那個廚娘算得什么？雖有太后賞賜的封號，不過是對那等小民的恩典, 留著光耀門楣的銜號罷了！”

    到了這個份兒上, 楚邪的反骨盡是被激得起了興兒, 只冷聲道：“臣知那韶容公主的頭銜不能叫人高看她, 便做了臣的正妃，看誰還敢小瞧了她去！”

    皇帝的手，氣得直哆嗦，只舉著手指了他半天。

    楚邪不愿再跟皇上多言，起身道：“臣身體欠奉，著實撐不住，卻先向萬歲請退?！闭f完，轉(zhuǎn)身就走了。

    雖然沒有討得圣旨，楚邪也全沒放在心上，大不了回轉(zhuǎn)江東，天高皇帝遠(yuǎn)，倒也逍遙自在！

    至于與瓊娘那勞甚子的干干濕濕的輩分，若真有御史吃飽了參奏一本，那也隨意。反正他楚邪的名聲向來不佳，再添一筆也是無妨。

    打算好了迎娶小廚娘的前路，這晚飯也吃得酣暢淋漓。聽送餐來的丫鬟說，瓊娘往食材里加了些驅(qū)寒的中藥，正好趁著大暑的日子調(diào)養(yǎng)寒癥，驅(qū)趕下他在南地時，受了冷濕的身體。

    楚邪覺得這小廚娘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當(dāng)自己妻子的自覺，這般的小心調(diào)養(yǎng)，可是擔(dān)心他日后雄風(fēng)不振？日后便叫這小娘知道，補得太甚，她可受用不起！

    思緒這般一飛揚，便飛到了天邊，迎著晚風(fēng)陣陣，瑯王著實認(rèn)真的思量著回江東娶妻的細(xì)節(jié)。

    兒子這般舒暢，老子卻是被氣了個窩脖兒。

    嘉康帝晚餐都沒進(jìn)，只跟自己貼身的大太監(jiān)文泰氣憤地道：“真是要造反了，怎的長得這般不受教!都是教人把朕的兒子教歪了！”

    文泰不好說，萬歲爺您之前還夸瑯王英才遠(yuǎn)矚，像足了您呢！

    這父子吵架，外人也不好勸解，是以文泰小心翼翼道：“瑯王畢竟年輕了些，小兒用情都是爛漫了些……”

    嘉康帝倒臥在了軟塌上，心里反反復(fù)復(fù)都是那句：“瓊娘跟臣的娘親一樣，不愿與人為妾?！?/br>
    是啊，當(dāng)年自己登基之初，根基不穩(wěn)，急需世家大族扶持匡正。可晴柔出身雖好，卻早早失了父母，養(yǎng)在太后的身邊。

    加之她年歲比自己大，這種親上加親又無什么裨益。

    是以太后決定，讓自己迎娶了現(xiàn)在的皇后，害得晴柔心傷遠(yuǎn)嫁……也是心狠的，竟然懷著自己的龍種卻默而不宣，生生讓自己的兒子被冠上了外人姓……

    現(xiàn)在想來，兒子忘山的逆骨便是隨了他的母親，看著不聲不響，抽冷子便來個讓人措手不及的心狠。

    自己若是應(yīng)壓著他的逆骨來，保不齊便像他母親晴柔那般搞出個什么不可收拾的幺蛾子……他如今沒有頂?shù)没首拥念^銜，平白也少了許多的束縛不自在。

    這孩子跟自己一樣，用情甚專，既然是喜歡，便讓他娶了，免得冷落了好不容易熱絡(luò)的父子情誼。

    坐擁六宮粉黛的皇帝向來覺得自己心內(nèi)摯愛表姐晴柔，乃是rou身放浪，本心質(zhì)純的典范。這般一想，心里猶自舒暢了。

    只準(zhǔn)備第二日同太后打聲招呼，便自下旨賜婚。

    第二日，嘉康帝去見太后時，正巧瓊娘也在。

    這位韶容公主可真是大沅朝商賈的典范，據(jù)說她帶的那些個奇巧玩意已經(jīng)兜售給了整個夏宮的貴女們。

    現(xiàn)在這位公主又是與太后進(jìn)寶，雖然并無售賣，可依著他看，也是要太后戴了她的首飾，給滿朝的貴婦們打個樣板，引導(dǎo)了她們錢銀的走向去。

    在愛積攢錢銀的嘉康帝看來，這能賺錢，其實還真是個絕佳的技藝！可惜就是個女子，若是男子，定然將她提拔入了銀司，替大沅朝多折騰出些個庫銀出來。

    瓊娘是個乖巧的，見皇帝前來與太后閑話，便自請安退避了。

    皇上跟太后說了一會子話后，便轉(zhuǎn)入了正題。

    可待說出要楚邪迎娶瓊娘的意思后，太后卻是斬釘截鐵道：“不妥！瓊娘已經(jīng)是哀家的義女，哪有外甥娶姨母的道理？”

    嘉康帝見太后動了氣，少不得賠了小心道：“忘山那孩子原本就對瓊娘有意，倒是您沒問就認(rèn)了瓊娘為義女，亂了一對小兒女的輩分，而且瓊娘比忘山年紀(jì)小，算得什么姨母？總不能因此，就讓一對有情人不得相守吧？”

    太后閉著眼，捻著手里的佛珠道：“皇上這么說，可是埋怨哀家當(dāng)年的決定，拆散你們？”

    嘉康帝雖然心有怨尤，可是哪里會跟太后當(dāng)面承認(rèn)？只微微一嘆氣道：“兒子不敢，母后這般，也是為兒子著想，只是忘山不在皇族，倒是不必受了這么多的拘束不是？”

    太后微微睜開眼道：“哀家知你心里是有怨的，哀家也覺得對不起晴柔那孩子，可是到了現(xiàn)在，卻越發(fā)覺得當(dāng)年拆散了你們是對的。晴柔那孩子才氣大，心氣兒也高，你覺得尊了她為皇后，她便會依守在你身邊嗎？”

    說到這，太后又合上眼，嘆了一口氣：“她那是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女子，可你貴為皇帝，定然要籠絡(luò)宗親，平衡朝堂勢力，后宮里的哪個妃嬪的撤立不跟朝堂息息相關(guān)？出身事小，晴柔在容人這點上，不堪為后?！?/br>
    太后還有一番沒有說出的話，那就是她當(dāng)初看見瓊娘時，便覺得這女子跟晴柔氣質(zhì)相似。她收了瓊娘為義女，除了感激這小廚娘的救命之恩外，也是為了斷了皇帝的念想，免得皇帝一時動念，非要納了瓊娘入宮，好好一朵傲長在大地的野花，便要自枯萎死去?！?/br>
    哪成想，老子沒有動念，小子卻起了意?？沙案锏娘L(fēng)氣，是瓊娘那樣的孩子能呆得住的嗎？

    她如今禮佛，見不得冤孽，原本不是一路的人，何苦攪和在一起？便是堅定了這輩分的上下，絕不允了這荒唐走板的婚事。

    皇帝說了半天，龍涎欲干，也沒說動太后的老僧入定。

    待得辭別了太后從宮門里出來時，嘉康帝全然忘了之前跟兒子的爭執(zhí)，只將自己代入，覺得兒子不能與心上人相守，是跟他一脈相承的悲離。

    想到這，嘉康帝仰天長嘆，兒子都當(dāng)自持些才好，免得鬧大了干姨母的肚子，卻不得將母親娶進(jìn)門呢。

    自己的親生兒子管別人叫爹的滋味……不好受?。?/br>
    這邊太后與皇帝為了一對小兒女的婚事爭執(zhí)不下。那邊的事主卻全然不知情。

    當(dāng)瓊娘走出太后宮門后，便順著羊腸小徑，在園子里先逛逛。

    這幾日，她那兩船的訂貨盡出。心情甚是舒暢，只覺得重要的關(guān)隘熬過去，前方全是坦途。

    但是這運河買賣里最大的贏家卻不是她，還有人比她更會生財有道呢！

    聽聞因為朝中銀兩周轉(zhuǎn)不暢，以至于運河最后關(guān)節(jié)的工期延誤?，樛醯故强犊饽遥附杞o朝廷銀兩墊付工程款，這樣算來，兩個月后，吃水不重的小船便可通行。四個月后，大船也暢通無阻，工期加快了不少。

    只是為了抵償墊付的工程款項，江東段的運河稅收，十年內(nèi)都?xì)w江東所有。

    瓊娘自己撥打了一番算盤，瑯王這筆放貸，堪比民間的高利錢貸，真真是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

    正自想著，迎面走來一個行色匆匆的丫鬟，只片刻的功夫，便有一張紙條塞入了她的手中。

    瓊娘方才抬頭看的真切，那塞紙條的丫鬟正是以前服侍她的翠玉。

    只是好好的清秀小姑娘，方才從匆匆一瞥時，那臉頰都是腫的。

    待得到了無人處，瓊娘展開了紙條。只見上面寫道：“太后所食藥丸忌杏仁，切記！”

    瓊娘站定，看著紙條半響不語。太后服用了柳萍川進(jìn)獻(xiàn)的藥丸，忌諱的食材也一并送到了御膳房。因為她時常跟太后制素齋，也抄錄給她一份。

    里面的確是有忌杏仁的一項。

    雖然因為太后肺虛干咳，她曾經(jīng)在涼菜里配以苦杏仁。但是自從借了這忌諱的食單后，便再沒有加過。

    為何翠玉要煞有其事，如此費心地傳遞紙條強調(diào)這一點？

    瓊娘想了又想，還是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翠玉其人，她經(jīng)歷前世深知其品性，乃是淳樸正直的丫頭，她這般寫留，必有其意！

    第71章

    回到了自己休息的院子, 瓊娘反復(fù)思量那紙條, 起身便去了供她專用的小廚房。

    那廚房灶上擺放著一排她自己專用的佐料。有許多都會從宮外帶來的菇粉, 茴香一類的調(diào)料。瓊娘想了想, 挨個打開那些個瓷蓋子，逐一細(xì)細(xì)地品聞。

    她鼻子向來靈便，加之這些個佐料都是她自己親自挑選碾磨的，自然熟悉它們的本真味道。

    最后終于在一罐香菇粉里聞到了淡淡的杏仁香。

    當(dāng)聞到這股子香味時, 瓊娘的后脊梁都冒出一股子冷汗——昨日她給太后做的蛋羹里, 正是放的這罐子菇粉。

    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前世里太后病重，終于覓得良醫(yī)開此藥方，病情漸有好轉(zhuǎn), 但有一年中秋節(jié)食用月餅時, 因為下面的御廚一時疏忽，竟然在月餅里加了杏仁碎, 被太后吃了三大塊，當(dāng)天夜里, 藥性相沖，太后心疾突發(fā), 最后便是歿了。

    當(dāng)時人都不知, 是后來太后貼身的田嬤嬤看到了太后吃落在軟塌上的渣滓里有杏仁碎，這才東窗事發(fā), 御膳房上下死了不少的人?？墒撬?dāng)初聽聞那消息時, 總是覺得這御廚何至于這般不小心, 把太后忌吃的食物硬往里加？

    可是萬萬沒想到, 這一世，太后吃到那效用甚佳的藥丸時間，大大提前了。而錯給太后服用杏仁的倒霉御廚也變成了她崔瓊娘！

    其實仔細(xì)想想，倒也沒有什么可費解的。柳萍川急著討好太后，便急著將前世里后來給太后呈現(xiàn)配方的神醫(yī)找到，早早地呈現(xiàn)了上去。

    而這驚現(xiàn)在菇粉里的杏仁粉，大約也是柳小姐的手筆！她應(yīng)該是受了前世太后之死的啟發(fā)，想出了這個借刀殺人的法子。

    因為杏仁本身不是毒，就算太后的每一餐有人試毒也無甚狀況，可以照常通過呈送到太后的面前。

    太后吃了杏仁粉后，體內(nèi)的毒素積攢到一定的量，自然會心悸發(fā)作，想當(dāng)然，那柳萍川自然也會想法子引導(dǎo)人來查自己的小廚房，到時候她就算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必定要跟前世那個制作月餅御廚糕餅師傅一樣，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

    瓊娘扶著灶臺站起身，幸好翠玉顧念舊情，知悉了此事后便給自己送了信兒。不然她豈不是要毫無覺察，入了柳萍川的歹毒圈套。

    現(xiàn)在唯一慶幸的是，柳萍川知道她向來心細(xì)，不敢同大顆粒的杏仁碎，而是改用了粉末，參雜進(jìn)去的比例也不是很多。太后一時并無甚大的反應(yīng)，但是思及她之前曾經(jīng)說過口苦，必定是拿藥跟自己做的面點小食一起服用了。

    現(xiàn)在既然發(fā)現(xiàn)，她當(dāng)然會打起十二倍的小心，可是這偷偷放了杏仁粉的是何人呢？她必定是很熟悉小廚房里的事務(wù)，知道她經(jīng)常用這瓶子菇粉調(diào)味，才在這個瓶子里加了杏仁粉的。

    想到這，瓊娘心內(nèi)自有了主意。

    待得第二日時，太后傳過話兒來，說是想吃瓊娘做的綠玉糕。

    她這糕餅手藝乃是傳承自崔氏夫婦。加之每塊糕餅上都有太后雖喜歡的蘭花圖樣，真是讓太后百吃不厭。

    瓊娘得了信兒，便召集了自己小廚房里的廚娘、婆子，還有灶下的粗實丫鬟，一起忙碌了起來。

    許是太過著急，忙里出錯，瓊娘在接過水盆子揉面時，喜鵲過來幫她擦汗，錯身的功夫，滿滿一盆子的水全灑在了灶上。那些個瓶瓶罐罐的調(diào)料也全濕了透。

    替瓊娘擦汗的喜鵲不由得懊惱地叫了一聲：“都是奴婢粗手粗腳，耽誤了小姐做事?！?/br>
    瓊娘微微笑道：“不礙事，我?guī)У恼{(diào)料多，大不了全換了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