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揚沒再說什么。

    過了會，他在她背后，單手將她半摟住。

    也沒再問她冷還是不冷，他隔著衣服，搓了搓她的胳膊。

    趙姮走了一千多級臺階，雙腿很沉，她其實不太立得住了。

    她沒動，就這樣半靠在了他的身上。

    快中午時，周揚和趙姮兩人才乘坐公車到達城中。

    車子先到趙姮的公寓附近，趙姮犯困，被周揚叫醒：“醒了?！?/br>
    趙姮準備下車，周揚盯著她的背影，又將她叫住：“趙姮?！?/br>
    趙姮拉著扶手側(cè)頭看他。

    周揚說：“裝修款一有消息，我就聯(lián)系你。”

    “好。”趙姮點頭。車停下，車門緩緩打開，她說了聲，“我下了?！?/br>
    “嗯?！敝軗P看著她下車，然后朝前走。

    很快就看不見了。

    他回到家中，困倦地捏了捏眉心，沒去收拾廚房的碗筷，他一頭倒在沙發(fā)上。

    閉了會眼，他撥通老蔣的電話，說：“老蔣，把大家叫起來，商量一下怎么去要債?！?/br>
    老蔣道：“啊？大年初一的，不用這么急吧。”

    周揚仰躺在沙發(fā)上，點上一支香煙提神，道：“你不怕姓吳的真跑路？”

    老蔣想了想，一咬牙：“好，我待會就給你電話！”

    周揚盯著天花板，慢慢地吐著煙圈。

    第20章

    他凌晨的時候其實瞇過一會。一兩點鐘香客散場，他那時看到第一片雪出現(xiàn)在路燈下。這回他確定看清了，低頭見懷里的人睡得熟，他就沒講話。

    后來她還是睜開了眼，見到了雪剛來的樣子。

    胳膊架在沙發(fā)外，煙灰燒出長長一截，斷落到了地上。周揚枕著后腦勺，偏過頭去看，看了會，他胳膊收回來，用力吸一口煙，然后翻身坐起，將煙掐進煙灰缸。

    周揚去沖了個澡，沖完回房間躺了不到一小時，老蔣和工友們就一道找來了。

    周揚打著哈欠給他們開門，指著客廳說：“隨便坐?！?/br>
    老蔣笑著問他：“昨晚干什么活去了，怎么剛睡醒？睡到現(xiàn)在??？”

    周揚扯了下嘴角沒答，他給來的十幾個人分了一圈香煙，煙盒見空。

    一行人沙發(fā)一堆、餐桌一堆的坐下，周揚坐在餐桌旁，后背靠著墻壁，問他們有什么主意。

    老蔣跟周揚比較熟，他走來走去到處打量，還試著去拉房門，其他租客的房間都上著鎖，周揚看了他一眼，沒有管他。

    另外的人互相商量著道：“我看干脆收拾他一頓，逼著他把工錢拿出來。整天說自己沒錢，這么大個公司呢，把公司里的東西都賣了也能值不少錢！要不我們?nèi)グ压景崃耍俊?/br>
    周揚揉著空煙盒說：“我一開始也想過揍他一頓，不過還是算了，用不著犯法。”

    “那怎么辦，電視臺的人都來過了，他也不怕曝光?！?/br>
    “也不是不怕曝光?！敝軗P道，“吳老板這人軟硬都不吃，軟的要是行，公司沒倒之前我們也不會拿不到薪水；硬的就更別說了，業(yè)主夠強硬，但這幾天哪個撈回裝修款了？”

    “周哥，你是想出什么辦法了？”

    周揚正要開口，老蔣突然扶著廚房門框沖他道：“阿揚，你這燒的什么好菜啊，我可看到水池里有兩雙筷子?！?/br>
    周揚噎了下。

    “不像是今天中午燒的，是昨晚燒的？你跟誰一起過的除夕，忙到現(xiàn)在連碗都沒洗？”老蔣打趣他。

    “廢話這么多?！敝軗P朝沙發(fā)一抬下巴，“坐！商量正事?！?/br>
    老蔣只是好奇了一下，并沒有多想，也沒刨根問底的打算。

    他坐到了沙發(fā)上，周揚沉默了一陣，才想起自己要說的話。他道：“我想了幾天，這人現(xiàn)在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但是個人總有軟肋，他不是有個女兒么……”

    “周哥，這個……不太合適吧？”

    周揚又一次被人打斷，一時沒明白什么合適不合適，過了會，他把手邊揉成團的煙盒往對方腦袋一扔，“瞎琢磨些什么！”

    對方年紀不大，知道自己想得太歪了，尷尬地撓撓頭。其余的人調(diào)侃他：“你以為怎么著不合適??？”

    周揚由他們鬧了一會，他手指輕輕摩擦著手機屏幕，按亮一下，看了眼時間。

    回來到現(xiàn)在才兩個小時。

    等玩笑開得差不多了，周揚才打斷道：“行了，還是說正事吧?！?/br>
    大家又安靜下來聽他講。

    周揚道：“我是想，他自己不要臉皮，他女兒總要臉?！?/br>
    “你是說我們?nèi)フ宜畠?？?/br>
    周揚搖頭：“找他女兒的公公婆婆?！?/br>
    裝修公司老板的女兒嫁得好，親家也是有頭有臉的生意人，這不是什么秘密。

    公司資金周轉(zhuǎn)不靈，欠債累累，這事雖然已經(jīng)上過新聞，但隔著電視機和身臨其境的感受是大不相同的，當面敗露，才真叫丟臉。

    周揚還沒說完，他繼續(xù)道：“再一個，吳老板不止裝修公司一個生意，他棄了一塊，不可能全都扔了不要，要想活總要人幫忙。他這一身sao要是鬧到他親戚朋友跟前，人家總要掂量掂量，他自己也得投鼠忌器。”

    大家想了想，問他：“那我們什么時候找過去？”

    周揚道：“越快越好?！?/br>
    “那就等過完年……”

    周揚打斷：“不，就要這幾天?！?/br>
    “現(xiàn)在還過年呢。”

    “大過年的親戚朋友才聚得多。”周揚道，“一大家子親戚朋友總得聚幾個餐，你們誰有門路，去打聽打聽他們什么時候、會在哪聚?！?/br>
    一人說道：“這個好找，他們過年過節(jié)都在同一家酒店吃，每次都是公司里的人幫忙訂得位子。酒店名我忘了，回頭我去問問。”

    周揚點頭。

    另一人道：“那我們到時候就直接沖到人家面前??？”

    周揚說：“不，不是我們，是業(yè)主。”

    這下除了老蔣，其余人都詫異了，“業(yè)主？”

    周揚說：“對，我們把那些個小業(yè)主先推出去，我們再去做個好人，想法讓他把工錢交出來?！?/br>
    周揚慢慢解釋給他們聽。

    業(yè)主們要錢無非就是想完成裝修，吳老板口口聲聲說沒錢，大錢他或許真的沒有，小錢肯定有。

    業(yè)主付給公司的裝修款，一部分是成本，一部分是公司利潤，讓吳老板全吐出來，那就等于讓他把生意還回去，一毛錢都沒得賺，相當于虧本。

    假如他們這些工人把活接過去做，刨除工人的勞務(wù)費，吳老板盈利相當可觀。

    所以歸根究底，是怎樣讓吳老板把錢吐出來。

    周揚想來想去，手段無非也就兩個，一個讓他和他寶貝女兒沒臉，一個就是沒傷害到他根本利益。

    業(yè)主們是不清楚他那么多私事的，只有他們先鋪好路。

    大部分人還是不理解，“為什么這么麻煩？我們直接去把工錢要回來不就行了？”

    老蔣這時開口：“嘿，所以說你們年輕人想法就是簡單?！?/br>
    這事周揚兩天前跟他商量過，他道，“我們?nèi)ヴ[了，萬一吳老板還是不肯給呢？這主意又不見得百分百成，這樣一來，我們不就把關(guān)系真的鬧僵了？之前我們也就跟他商量著來，這回要下他面子，是要打上門的！”

    他一點點分析，“再說，就算吳老板他以后當不成老板了，他還認識那么多老板朋友呢，誰知道我們將來跟哪混？萬一混到他朋友手里？做人留一線，要死也讓別人先死，我們躲后面看情況再說，這不正好！”

    “咳——”周揚清了下嗓子，瞥一眼老蔣。

    老蔣都是按照周揚跟他分析的來說，他不認為有什么不能讓大家知道的。

    周揚無奈，接過話茬道：“最主要的是，春節(jié)一過，我們暫時找不到別的裝修，如果吳老板真肯把業(yè)主的裝修款和我們的工錢吐出來，我們還有的賺一筆，趁這功夫也能有個緩沖?！?/br>
    “還有一點，”他道，“這錢他不會全給，具體的等我空下來再仔細算算，得讓他肯吐，我們又不太吃虧。他要是給的少了，我們也接著，多弄幾單裝修回來就成，要是能給那些瓷磚店窗簾店拉幾單生意，光回扣我們也能賺不少?！?/br>
    周揚干脆把話一氣說完：“其他人我們就不管了，就我們幾個?！?/br>
    另外還有許多人都在老家過春節(jié)，周揚管不了那些人的死活。

    “你們怎么看？愿意吃點虧就做，不想吃一點虧的，也沒事?！敝軗P最后問。

    每年都有這么多工人討薪的，多少人能真正討回來？這次他們倒霉，家里有老有小要養(yǎng)，周揚把方方面面都顧慮到了，他們完全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大家討論著：“那我們怎么讓業(yè)主去鬧事？”

    周揚說：“給他們透消息，說吳老板有錢吃魚翅。”

    業(yè)主的聯(lián)系方式是很容易得到的，各個項目經(jīng)理手里都有，大家迫不及待就要行動，周揚提醒道：“找那些小業(yè)主就行，大的項目我們吃不下。”

    眾人聽他的。

    等人都離開了，周揚才去廚房將碗筷洗出來，洗到一半時電話響，周揚出去一看，是老家的舅舅打來。

    他這才想起早上沒給對方拜年。他跟舅舅的關(guān)系不算太親近，但也不疏遠，偶爾會打個電話問候一聲。

    打完電話，周揚回廚房把剩下的碗洗了，又將換下來的褲子隨手泡進倒了洗衣液的臉盆。

    攪了幾下水，他動作一頓，接著馬上將褲子拎出來，水嘩啦啦地下墜，他滿手泡沫，從濕漉漉的褲子口袋里掏出一張簽文。

    周揚把濕了的簽文紙放到毛巾上，吸了吸水。

    幸好褲子下水只是一會，簽文沒濕透，周揚把紙放到桌上晾干。

    接下來他沒什么事做，躺沙發(fā)上看了會電視，然后看了下時間。

    已經(jīng)快六點，天也黑了。周揚穿上外套，帶上手機錢包，出門去買煙。

    他走得稍微遠一點，沒在小區(qū)外面的商店買。買好煙，他站在一棵梧桐樹下抽起來，看了會路邊積雪，他拿出手機打了一串字，最后還差一個標點符號時，他瞇了瞇眼，吸一口煙，想完后，將字刪光，直接撥通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