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騰唇在阮念初耳垂邊，語氣很淡，也很低，“你們平時就這么玩兒？”男男女女混一塊兒，群魔亂舞。

    “不是?！比钅畛鯇嵳\道，“我比較宅，逢年過節(jié)才這樣玩兒?！?/br>
    “……”

    然后他就不理她了。坐到沙發(fā)上，低頭，看手機。面無表情。

    阮念初則被喬雨霏拉去了唱歌。

    鬧了一會兒，有人提議玩兒真心話大冒險，一群年輕人正愁不盡興，紛紛附和。于是大家圍成一個圈，猜拳定輸贏。

    幾局之后，阮念初“真心話”機會用完，只能選擇大冒險。上家指定，要她二選一，要么連喝三杯，要么找在場的任一異性接吻。

    阮念初選了前者。

    剛端起杯子，喬雨霏就摁住了她的手，狐疑道：“你那破酒量，男朋友不是在這兒么，喝什么三杯。”邊說邊支起身，興沖沖地朝旁邊沙發(fā)喊道：“厲騰，你家媳婦兒玩游戲輸了。她要親你一下。”

    “……”阮念初趕緊小聲斥她：“別胡說。”

    喬雨霏茫然：“你們是情侶啊，接個吻怎么了？“

    “我們……”她皺眉，心頭生出一絲慌張，當著這么多人，不知道要如何跟好友解釋。然而就在這時，邊上那人卻有了動作。

    阮念初一下愣住，轉(zhuǎn)過頭。

    厲騰起身，朝她走了過來。他臉色平靜，只是那雙眼睛直勾勾盯著她，墨黑色的，深不見底。

    那是一種糅雜欲念的疏離，矛盾又令人心顫。

    第21章

    對視只有兩秒鐘。

    很快，她頭轉(zhuǎn)回來，端起桌上的一杯啤酒，一口便喝完。喬雨霏瞪大眼睛，動了動唇，卻沒說出什么話。四周不知何時也靜下來。

    就這樣，整個包間的氛圍變得有些古怪。

    喝完，阮念初又去拿第二杯。就在這時，一只手卻捏住了她的手腕。她眸光跳了下，聽見那人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語氣很淡：“酒喝多了傷身體?！?/br>
    她來不及反應(yīng)。

    下一瞬，下巴便被捏住，抬高。

    厲騰彎下腰。他身形很高大，包間里的光線本就暗，這樣一遮擋，她被整個籠入他的陰影。卻也正好，擋住其他人的視線。

    阮念初看見他埋低靠近，心突的一顫。

    暗光晃過去，厲騰的眸色如染濃墨，里頭有什么在翻滾，仿若壓抑多時的狂風與海嘯。

    那時，她甚至以為他真要吻她。

    他的唇停在了距她半公分的位置。太近了。兩人的呼吸有剎那交融。他呼出的氣息溫溫的，夾雜極淡煙草味，拂過她臉上的細絨。

    阮念初十指收握成拳。她聽見自己的心跳打雷似的，像要從嗓子眼里蹦出。

    好在只是電光火石的工夫，厲騰便直起身，重新與她拉開距離。阮念初肩一垮，僵硬的身體總算放松。

    有圍觀群眾皺起眉，叫嚷道：“欸？這就親完了？都沒看清楚！”紛紛起哄要他們再來一次。

    “自己眼瞎沒看見，怪得了誰？”喬雨霏趕忙解圍，嗤道：“來來來不管他們，我們接著玩兒。下個到誰了？”

    壽星發(fā)話，一呼百應(yīng)。一群年輕人重新笑鬧開，轉(zhuǎn)圓盤搖骰子，注意力沒再在兩人身上停留。

    阮念初暗暗呼出一口氣。無意識地調(diào)整坐姿，裙擺下的長腿交疊在一起，白花花的，雪一樣。

    厲騰看了幾眼她的腿，視線收回來，坐回原處。包間的空調(diào)似乎效果欠佳，很熱。他微擰眉，扯開衣領(lǐng)處的扣子，挽起袖口。

    她遲疑片刻，把位子讓給了其他想玩游戲的人，起身走幾步，坐到他旁邊。

    厲騰眼也不抬地說，“游戲不玩兒了？”

    “嗯?！比钅畛蹼S口應(yīng)道，又說：“你一個人待著不無聊么？要不要跟大家一起玩?！?/br>
    “不熟?！?/br>
    “那有什么？”她揚起一個燦爛的笑，用自身經(jīng)歷勸慰他，循循善誘：“我和他們也不熟，多玩幾次就好了。不用不好意思，也不用拘謹。”

    “我沒不好意思，也沒拘謹?！眳栻v答得很冷靜。他本就是這樣，不熟的人，壓根兒不可能來往。

    然而，這句話聽在阮念初耳朵里，發(fā)生了歧義。她只當他是死鴨子嘴硬，便點點頭，一副“看穿你卻不拆穿你“的表情看著他，說：“沒有就好。不然你玩不開心，我會過意不去的。”

    厲騰淡嗤了聲，拿起杯子喝水。

    阮念初手指敲敲面前的洋酒瓶，托腮，看著他神色冷峻的面容：“怎么不喝這個？”

    他回答：“開了車?！?/br>
    “哦?！?/br>
    尬聊幾回合，一陣手機鈴聲響起來。厲騰看了眼來電顯示，臉色微變，頓都沒頓就接了起來。同時起身走進洗手間。

    阮念初隱約察覺到什么，眉頭微皺。

    不到一分鐘，厲騰就掛斷電話出來，沉著臉道：“一會兒自己打車回去。我得先走。”說完，他一把抓起沙發(fā)上的外套搭肩上，轉(zhuǎn)身準備走人。

    “什么事這么急？”

    “夏姨打的電話。說小星的mama在醫(yī)院突然失控，情況很不穩(wěn)定?！?/br>
    阮念初眼神驚跳了下。短短幾秒，小星稚嫩可愛的笑臉在她腦海中浮現(xiàn)。

    然后她說：“我跟你一起去?！?/br>
    *

    小星的mama何麗華所在的醫(yī)院，是云城市精神疾病研究中心，位于城郊，很偏遠。厲騰和阮念初到醫(yī)院時，時間已是夜里十一點整。

    他們在一個單人病房里見到了何麗華。

    那是一個很憔悴的中年女人，披頭散發(fā)，發(fā)色花白，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很多。她木呆呆地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看著天花板，手腳都被乳膠繩牢牢綁住，固定在床架上。兩頰有明顯的淚痕。

    主治醫(yī)師愁容滿面，跟夏姨講述著何麗華發(fā)病時的情形。

    “雖然在治療，但我們很遺憾，患者的病情并沒有得到有效的控制?！贬t(yī)生皺著眉，“她已經(jīng)到了精神分裂癥最嚴重的階段，幻覺妄想，狂躁不安，傷害他人，傷害自己……這周之內(nèi)，她已經(jīng)發(fā)病三次。這一次尤為嚴重?！?/br>
    夏姨不停抹眼淚，“她是受了什么刺激么？”

    醫(yī)生說：“這種封閉環(huán)境，唯一能刺激她的只有她自己?！?/br>
    說完，醫(yī)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隨后便轉(zhuǎn)身離開。護士叮囑他們，道：“病人很不穩(wěn)定。雖然注射了鎮(zhèn)定劑，但還是不能把繩子解開。這是對你們的安全負責?！?/br>
    夏姨不住點頭，“謝謝啊姑娘?！?/br>
    小護士端著治療盤走了。

    夏姨別過頭，拿紙巾不停地擦臉，緩了緩才道：“本來不想打擾你們的……可騰子你也知道，咱家沒什么親戚。你夏哥和你嫂子出事以后，屋里就只剩我和小星，剛才醫(yī)院的電話一來，我太急了，所以才……”

    “阿姨別見外?！眳栻v道，“我說過，我和夏哥一樣，都是您的兒子。”

    夏姨哭著，半天說不出話來。

    見狀，阮念初心里也難受得厲害，上前兩步拍夏姨的肩，輕聲道，“阿姨別難過了。您一定要保重身體，不然小星怎么辦。”

    夏姨深吸一口氣，點點頭，情緒這才平靜幾分。

    片刻，厲騰側(cè)頭看了眼病房門口，淡聲問：“嫂子還認得人么?！?/br>
    “這會兒應(yīng)該認得?！?/br>
    厲騰靜了靜，轉(zhuǎn)身進去了。

    阮念初也跟著進去。

    察覺到有人來，病床上的何麗華目光微閃，看向他們，表情很疑惑。厲騰喊：“嫂子。”

    “……”何麗華反應(yīng)好半天，才笑笑，說：“是厲騰啊。大冬天的，你穿這么少不冷？隨便坐?！?/br>
    時值八月，夏季正炎。阮念初這時明白了。

    這個女人，把自己的記憶和人生，永遠定格在十二年前，她丈夫犧牲之前的日子。

    厲騰朝何麗華一笑，說：“不冷?！?/br>
    “你夏哥呢？怎么沒回來?！?/br>
    “他最近有任務(wù)，很忙。讓我代他來看你?！?/br>
    “那，他有沒什么話要你帶給我？”

    “夏哥讓你好好照顧自己。他在外面挺好的，讓你別擔心?！?/br>
    何麗華長長地嘆了口氣，“任務(wù)，任務(wù)，他怎么就那么多任務(wù)?！蔽⑽櫰鹈迹翱偛粫B孩子出生，都見不成爸爸吧。”

    說著，她就伸手想去摸肚子，這一動，驚覺自己手腳被綁住。

    何麗華臉色瞬間大變：“為什么綁著我？你們?yōu)槭裁匆壷?？放開我！放開！”她瘋狂掙扎起來，手腕被膠繩勒出一道道的紅痕，目眥欲裂：“夏飛！我要見夏飛……夏飛在哪兒？他在哪兒？”

    厲騰眉皺成川，沉聲道：“你冷靜一點。”

    “我要見夏飛！”

    “夏飛在忙?！?/br>
    “你騙我！”何麗華聲嘶力竭地大吼，“夏飛死了，他死了！他不會回來了……所有人都想要那塊電池，所有人都想要他的命！這事兒沒有結(jié)束的那天，我等不到他，再也等不到了……夏飛不會回來了……”

    這聲音凄厲可怖，語無倫次，幾乎能穿透人的耳膜。

    阮念初下意識地后退。

    病房外，醫(yī)生護士匆匆趕來，摁住已失控的何麗華，再次給她注射鎮(zhèn)定劑。夏姨掩面痛哭，“到底是造了什么孽?！?/br>
    “……”厲騰在原地站片刻，轉(zhuǎn)身，大步離開了病房。

    等阮念初追出去時，走廊上已沒有那人蹤影。她皺眉，一路小跑東張西望，最終，在住院部外的長椅上看見了他。

    周圍的樹影全是暗色，孤零零的，被清冷的月光罩上清輝。

    厲騰半弓身，胳膊肘支撐膝蓋，抽著煙，面無表情。一根接一根。

    她微喘著走過去。

    厲騰目不斜視盯著前方黑夜，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