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時間，秦霜河這只隊伍的人也掉得越來越多。四大門派對小玉樓山進(jìn)行地毯式搜捕，哪怕金使等人吸引走了所有的高手，普通弟子想找到安全的可以歇腳的地方，仍然困難十分。幸虧這是小玉樓山，幸虧他們已經(jīng)在這里住了半年，他們才能找到水源、找到山中野果充饑。

    又一個山洞被毀了后，精疲力盡的眾人露出失落色。

    秦霜河給他們鼓舞：“沒事，咱們有小玉樓山的地圖！這個山洞沒了，再找下一個。反正我們只要撐到援兵到就行了……小玉樓山已經(jīng)戰(zhàn)了四天了，咱們的援兵肯定已經(jīng)在路上了！”

    眾人懶懶應(yīng)了，心里茫然想：真的會到么？他們魔門勢力都在關(guān)外啊。落雁山被攻過一次后，他們?nèi)技腥チ寺溲闵?。西林落雁山和中州小玉樓的距離這么遠(yuǎn)……魔門人真的能趕到么？

    沉默地跟在隊伍中，陸嘉站了出來，走到秦霜河身邊。

    秦霜河習(xí)慣地接過孩子：“阿照又要娘抱了？阿照啊……”她低頭一看，愣住。因為襁褓里的小孩兒正睡得香甜，臉因為連日奔波小了大圈，但他呼呼睡著，嘴里吐著小泡泡。何等無憂無慮，看起來也不像是需要她這個娘的樣子。

    陸嘉開口：“我……會一些低級的蠱。我可以出去用蠱殺人?！?/br>
    秦霜河：“……”

    她凝神：“你會用蠱？！”

    陸嘉咧嘴，笑得古怪：“是。我們青蓮教出身的……多多少少都會一點蠱術(shù)。我只是水平不夠，不敢班門弄斧。但是現(xiàn)在四大門派的高手們不是都被金使他們吸引走了么？剩下一些普通弟子，我用蠱，還是可以殺幾個追我們的弟子吧?！?/br>
    秦霜河：“那你怎么不早說？！”

    陸嘉低頭：“我剛發(fā)現(xiàn)夏少主在追我們的人里。”

    秦霜河：“……”

    她一瞬間，覺得自己明白陸嘉的想法了。她沉默著，看陸嘉卑微地抬頭，露出一個微苦、微自嘲的笑：“我不是不想救人，我是能力不夠……我的蠱只夠用一次，比不上夏少主。我可以拖延時間，差不多了，秦大人你趕緊帶人找到什么山洞躲起來等女瑤教主吧?！?/br>
    “女瑤教主不會拋棄你們的?！?/br>
    他低頭，安靜地看著睡得昏沉的小阿照。腦海里剎那間，浮現(xiàn)那夜住所院子失火的時候，這個襁褓被從火里扔出來。任毅葬身火海，之后……陸嘉回頭，沿著夕陽鋪就的路，埋身入了叢林。

    他向身后的正道弟子們走去，向正道弟子中的夏杰走去。

    他心里想著任毅最后看他的眼神，想到任毅空洞的表情，想到任毅說：“他喝多了，醉得醒不過來。我脖子疼，醒過來后看見他睡在旁邊。我拿匕首割他的脖頸，他睜開一次眼后看到了我，又閉上眼睡了。然后我割破了他的脖子，流了很多血，他就死了?！?/br>
    “再攔我我就殺了你。”

    不用攔了。

    大火燎原，一切終將結(jié)束。

    陸嘉走向夏杰，他埋伏在林子里，開始種蠱。他們這樣的嘍啰哪會什么高明的蠱，他偷學(xué)到的高明的蠱，全以自殺為代價。夏杰多好，身為青蓮教的少主，可以學(xué)到高超的蠱術(shù)，上等的武功。他們這樣的小人，學(xué)個高級蠱而已，還被告誡不要輕易用，不然你就死了。

    死就死了吧……

    陸嘉臉色平靜地在山林割破自己的手腕，手臂上青筋蜿蜒，血順著脈路一滴滴滴下。陸嘉催動口訣，也催動著他自己那并不值錢的生命。他藏在黑暗中，耐心地等待夏杰等人經(jīng)過。漆黑中，陸嘉抬頭看到天上星辰，他在心里無聲地嘟囔一句——

    女瑤不會拋棄斬教。

    兄弟，我也不會拋棄你。

    ……

    “砰！”

    “哐！”

    “噗！”

    風(fēng)云色變，劍光籠罩一片天地，林木全被劍氣染上一層金色。蔣聲、謝微這樣的高手堵在后，曹云章這樣的世間頂級武者在前，金使等人和這些人遭遇，一次次拼殺，非但拼不出去，身上的刀劍之傷更重。

    而一道道血泊，一個個人倒下……

    戰(zhàn)斗蔓延，朝劍門的弟子扣住一個埋著頭糊涂念叨的小老頭，曹云章一劍要殺去時，后方女子撲來，高聲：“師父！”

    陶華、喻辰、張寶寶徒弟三人，從三個方向一同殺去。他們焦急地呼喚自己的師父，懇求師父恢復(fù)神智；曹云章背對著他們，值此時機(jī)，金使抓住機(jī)會，長身跳起，撲向曹云章后背！

    曹掌門劍氣如有有眼，飛身轉(zhuǎn)袖，在半空中就扭了身子，手里的劍與身后的男人對上！曹掌門飄然似神仙中人，手里的劍光卻沾盡紅塵，他迎上去，嘿道：“斬教的金使。我老頭子倒要看一看，你們的名氣都是怎么叫出來的！”

    “大人！”

    一眾高手尋找機(jī)會去支援被曹掌門一劍砸向地面、咳嗽著吐血的男人。

    此地因為曹掌門親自下場的緣故，朝劍門成了主要勢力。其他三位掌門一直不出面，小玉樓山上的戰(zhàn)局，現(xiàn)在就是朝劍門在主導(dǎo)。到處都在殺斗，小玉樓的徒弟三人聯(lián)手，和朝劍門的弟子們打斗，想救下他們的師父；金使則被曹掌門一次次重傷，曹掌門不殺了金使，反而劍劍過他身，劍劍不致命。

    曹云章冷喝：“女瑤在哪里？！女瑤給你們留下過什么話？小玉樓的事你知道多少？說了老夫就饒你一命！”

    金使嘿然，咬牙跳起，重新迎戰(zhàn)。電光火石，身邊人不斷死去，三使哪里還是三使，十一影哪里還是十一個人……灰蒙蒙的天幕下，云翳在空中聚起，烏黑密布，靜看下方霧氣彌漫，血鋪成紅河，與山下日夜奔流的墨河呼應(yīng)。

    弟子們逼問小玉樓的弟子：“你們知道什么？”

    陶華等人咽下嘴里的血，冷笑：“你管老子知道什么？！”

    一眾高手們追上前去！

    謝微提著劍，站在人群外，長袍翩飛，他蒼白的臉上，神情變得空茫。他握緊手里的劍，但他目光盯著林中的殺戮場，看到金使被曹云章踩在腳下虐殺，看到刀劍劈身、傷痕累累……他手里的劍幾次握起，卻根本無力走上前。

    擦身而過，蔣聲冷聲低低道：“你還愣著干什么？不動手，等著事后曹掌門問你罪？”

    謝微開口，口腔里灌入冷風(fēng)。他被眼前的殺戮場刺得雙目發(fā)紅，咳得胸部震痛。

    他身后，少年聲音非常疑惑地問：“你不是說四大門派攻打魔教，是要主持正義么？可是我看你們問都不問就殺人，也沒給魔教人開口的機(jī)會啊。你們在主持什么正義？”

    這是程淮的聲音。

    雁北程少主十分好奇他們正邪兩方的戰(zhàn)斗，聽說要攻打小玉樓，還聽說有可能見到程勿，程少主興致勃勃地跟著謝微，來了中州。程少主不光來了小玉樓，他還幫著四大門派，一道堵住這些魔教人逃亡的路。逃亡入水的路被堵住，山上的人根本出不去，程少主百無聊賴，上山來幫四大門派殺敵。

    但是來了后，程淮發(fā)現(xiàn)山中的情況——是單方面的殺戮啊。

    程淮擰眉：“你嫂嫂不是說殺一個人前，要問清楚該不該殺么？你們這里的人，怎么說的和做的，全都不一樣？”

    “你常說我戾氣重，但是……”程淮手臂抬起，準(zhǔn)確地指向打斗場中仙風(fēng)道骨的曹云章，“他，戾氣比我更重吧？他可以隨便殺人，因為他是朝劍門掌門么？我是雁北程少主，我也可以隨便殺人?！?/br>
    謝微一把拽下他手指曹云章的手，唯恐曹掌門注意到。程少主自然武功蓋世，卻還不能和曹掌門比。謝微怕曹掌門殺紅了眼，聲音沙啞而急切地勸程淮：“不、不是的……不是你看到的這樣……”

    程淮側(cè)眼看他，嗤聲：“真虛偽?！?/br>
    他隨即道：“你放心，我才不下場……你們正道和魔門，看著都是一丘之貉。跟我無關(guān)，我只要知道……程勿在哪里？！你不是說程勿要來么？我要和程勿比武，看我們到底誰厲害！”

    謝微：“……”

    天地失色，一方是曹掌門的殺伐不絕，一方是其他三大掌門的遠(yuǎn)遠(yuǎn)旁觀，再一方，是他身邊的程淮。程淮不解的，迷茫的，看不懂他們這個江湖的規(guī)矩。程淮不理解魔教做了什么事，四大門派為什么要殺；也不懂四大門派做了什么，魔教也和他們不死不休……程淮：“為什么為什么？你們到底為什么要打來打去？”

    “我離家都快一年了，我還是不知道你們在打什么啊?！?/br>
    這個江湖，血流成河，遍地污穢。

    ……

    “金使，現(xiàn)在可以說了么？”

    金使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身上的血流失，手臂、肩膀、腰腿全都沉痛，耳邊聽到各種吼聲。有恨他的，想他死的；也有拼命救他的，想把他從曹云章的劍氣籠罩中拉出去的。曹云章的劍術(shù)真的厲害，耳邊劍氣嗡鳴始終不停，整片天地的風(fēng)云都被改變……

    金使閉上了眼。

    恍恍惚惚的，想到什么，卻又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阿照……他只想知道……但是……罷了，知不知道也無所謂……

    突然，一道吼聲拔地：“曹云章，你想殺我老頭子直來便是！何必賭上這么多性命？”

    曹云章驀地轉(zhuǎn)身，陶華等弟子淚眼模糊，看到那被朝劍門弟子按在地上的小老頭，一下子爆發(fā)出氣，周圍弟子蕩出去。那渾身臟兮兮、一頭蓬發(fā)的老頭子站了出去，拔起旁邊一劍，指著曹云章：“放了這些人，老夫任你處置！”

    陶華等徒弟三人努力掙扎：“師父！”

    曹云章看著這個老頭子：“玉寒長老……你這是裝瘋賣傻夠了，還是終于醒過來了？怎么，你還想跟我打？當(dāng)年是我們四大門派的手下敗將，現(xiàn)在你就能打過我了么？”

    ☆、第92章 2

    “五十年前, 斬教二老之一玉寒長老盜走《淬陽訣》, 不知所終?！?/br>
    天地間灰沙漫揚(yáng)，龍走蛇飛。寒夜星光如洗，真氣凝成巨風(fēng)，地上的尸體成山, 流血成河。朝劍門弟子包圍斬教和小玉樓的十幾人, 斬教十幾人死傷過半，還有一口氣的寥寥無幾；小玉樓的徒弟三人拼著命想救下他們師父，身上臉上全是劍痕。

    這是一場虐殺。

    金使跌倒在地，弟兄們還活著的他已經(jīng)感覺不到, 他的頭顱貼著地, 被朝劍門的曹云章踩在腳下。三方天地，羅象門、真陽派、藥宗的掌教看過來, 他們關(guān)注著朝劍門的動向，但對斬教高手們的受辱無動于衷。遍地死人，蔣聲站在包圍圈中, 因?qū)κ值南∩俣鵁o處落手；圈外, 謝微白臉而望, 雁北程少主迷惘又厭惡地看著這一切——

    看著小玉樓那個糟老頭站了出來, 跌跌撞撞，一步步提著劍走向曹云章。

    這就是小玉樓的秘密。

    曹云章放過了腳下的金使，他一雙精明寒目盯著這個走來的小老頭。他白須上黏著污血, 對小老頭的走出來, 曹云章冷笑：“玉寒長老, 終于不裝傻了？”

    “老夫從未裝過傻，”玉寒長老道，“你……老夫第一次見你時，你才十歲大。這么多年……”

    他聲音寥落，幾分悲意。

    曹云章：“是啊，這么多年……斬教仍然不滅！”

    話一落，袖口大張，他凌空躍去，過電般速度極快，手里的劍直刺玉寒長老。玉寒長老沉著臉，迎劍而上。一時間，兩個老頭子周身被雪白清寒的劍氣包裹。氣流真氣轉(zhuǎn)動極快，刀劍光影看得人眼花繚亂，只見這兩個老頭子大打出手，圍觀者卻看不出如這等層次的高手，到底是曹云章厲害還是玉寒長老厲害……

    小玉樓三個徒弟懵懵地看著這一切。

    師父只是師父，師父一直瘋瘋癲癲，進(jìn)山門十幾年，二十幾年，從沒想過師父有這般清醒的時候，從沒想到自己這個無人理會的江湖小門派，會牽扯進(jìn)正道和魔門的爭斗中。

    斬教的高手們已經(jīng)全滅，三個徒弟撲出，勉力去探幾個高手的呼吸。他們第一個奔向金使，一摸之下，覺得男人的心跳已經(jīng)停了。一代高手，竟這般……空白了幾個瞬間，三徒弟張寶寶虎目噙淚：“龍大哥……”

    陶華臉臟兮兮的，劍撐著地勉力站起，身子挺得筆直，以防御姿勢對著朝劍門曹云章和他們師父的打斗方向。她凜然不可侵，身形高挺不屈，站在最前方，盡力保護(hù)自己的師弟們。同時，她低聲：“師父一旦不敵，我擋著，你們兩個先逃。”

    張寶寶：“師姊……”

    喻辰?jīng)]說話。

    三個徒弟中，陶華是大師姊，性格強(qiáng)硬脾氣暴躁，動不動就發(fā)火，卻拉扯著師父和師弟們，從不喊辛苦；程勿雖然是他們的小師弟，但是程勿也從來不跟他們一起習(xí)武，在三人心中，真正的小師弟，還是張寶寶這個糊涂蛋；而承上啟下，二弟子喻辰，上有暴躁師姊，下有糊涂師弟，喻辰時常軟弱，瞻前顧后，卻是心思最細(xì)膩的那個。

    心思最細(xì)膩的喻辰，在冷風(fēng)中仰目看向天空。他看到漫天的星光，似海的松濤。松濤聲如雨落，四面八方，只看到曹云章和師父從地上打到天上的身影。除此外，不見四大掌門中的其他三個奔來救援。

    喻辰便明白了：三位掌門不來，說明在他們眼中，小玉樓的師父，不是曹云章的對手。

    而事實上，再次落地，曹云章仙人之風(fēng)，劍氣圍身，氣勢更加凌厲；玉寒長老卻輕微的，向后退了一步。這退一步，陶華幾人都明白了，眼眸縮起，急聲：“師父……”

    玉寒長老咳嗽一聲：“走！”

    話一落，他再次迎上曹云章。

    他擋住曹云章，陶華三個人咬著牙關(guān)，重新掠入殺陣。曹云章功力一點點加強(qiáng)，不再試探后，他的劍氣一道道劈在玉寒長老身上。玉寒長老本就一身破破爛爛，劍氣加身，他身上很快多了許多傷痕，鮮血淋淋而出。曹云章勢如猛龍，逼著他步步后退。

    曹云章嘲諷道：“五十年了，當(dāng)年你是我四大門派的手下敗將，現(xiàn)在你還是！”

    “枉你曾為魔教教主的入門弟子，不練《淬陽訣》，你不過是個失敗者……”

    玉寒長老沙啞著聲音：“閉、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