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楊鑫又關(guān)了電視。 楊文修說:“我前幾天,犯了心臟病。幸好是白天,鄰居發(fā)現(xiàn)了,不然你今天回來,爺爺就躺在棺材里了?!?/br> 楊鑫心頓時緊揪了起來。 楊文修說:“我這幾天想著,心里怪怕的。我是不怕死,人早晚都有這么一天。我只是不放心你們姐妹倆。你還這么小,要是哪天我好端端就死了,你父母又不在,回家來見著了死人,你不但要嚇壞了,而且,以后咋辦。以后誰來照顧你?!?/br> 第51章 老祖祖 楊鑫低聲說:“我不要人照顧。我自己能照顧自己。要是爺爺不在家,我就自己煮飯洗衣服。爸爸mama只要給我錢就行了?!?/br> “別說傻話。” 楊文修說:“你才十一歲, 怎么能沒有大人照顧?!?/br> 楊鑫說:“反正爸爸mama在不在都一樣?!?/br> “爺爺, 咱們可以在鎮(zhèn)上租個房子住呀。” 楊鑫忽然說:“這樣我就可以不用住學校了。我們學校里有家住在鎮(zhèn)上的同學, 他們都不住校的, 每天回家里吃飯。你要是生病了,我可以照顧你, 看醫(yī)生也方便?!?/br> 她心里非常討厭住校, 很想天天回家。 楊文修說:“你說的倒是。不過鎮(zhèn)上房租、開銷不便宜。” 租房子的確要錢。楊鑫無奈放棄了這個念頭。 洗了一□□服, 撿了一天柴,收拾一天屋子,三天的假期就過了, 楊鑫又要返校,走的時候爺爺還在輸液,她實在很不放心, 楊文修只說:“沒事, 你去上學吧?!?/br> “去吧,我沒事?!?/br> 她坐在教室里, 上課, 心里總一直牽掛著爺爺?shù)牟?。他一個人怎么照顧自己。 她感覺很孤獨。 五塊的零花錢, 她拿來買一點下飯菜, 小商店里賣的有榨菜、海帶絲、蘿卜干等, 五毛錢一袋,節(jié)省著吃,一袋可以吃三頓。買了榨菜, 就沒有錢買零食了,一學周的最后幾天總是特別的難熬。 放學,她要走出校門,走過很長一段公路,然后經(jīng)過鎮(zhèn)上。岔路口有一棟小樓房,因為臨街,黃色的木門常年是關(guān)閉著的,偶爾開一個小縫。一個白頭發(fā)的老奶奶杵著拐杖,坐在門口曬太陽。 楊鑫經(jīng)過門口,老奶奶忽然叫住她:“小姑娘,你是不是楊文修的孫女呀?” 楊鑫點點頭:“奶奶你認得我呀?” 老奶奶顫顫巍巍走上來,拉著她的手說:“不叫奶奶,你要把我叫祖祖。你爺爺把我叫姑姑呢。來,來,進屋里坐一會?!?/br> 楊鑫依稀記得家里人說過,有這門親戚,就是小時候聽說的在銀行里造錢的那個姨父。不過楊鑫現(xiàn)在知道了人家并不是造錢的,只是在銀行工作。說是親戚,但很少往來,楊鑫從來沒去過他家。 春狗每次經(jīng)過這都會指著那個門說:“別去那家知道不。叫你也別去,人家看不起你,嫌你腳上有泥,弄臟了人家的地。人家屋里貼著瓷磚呢?!睏铞斡X得她爸是想太多,人家從來都沒邀請過他。 “我不進去?!?/br> 楊鑫跟這家親戚很陌生:“祖祖我要回家了?!?/br> “玩一會嘛!” 老祖祖說:“都是自家人?!?/br> 楊鑫不肯玩。 “不玩,那祖祖給你買點吃的。瞧你這身體瘦的,還在讀書吶。娃娃們讀書苦,學校餓著了,祖祖給你買個雪糕?!?/br> 祖祖從兜里掏出一塊手帕,又從手帕里拿出五毛錢來,不由分說,牽著楊鑫到小賣部去,從冰柜里給她拿了一只雪糕。 “路上拿著吃?!?/br> 楊鑫不好意思拒絕,只好接過:“謝謝祖祖?!?/br> “謝啥嘛?!?/br> 祖祖說:“一家人。好好念書,以后有出息?!?/br> 楊鑫從來沒見過她姨父姨母,不過每次回家,經(jīng)過那個路口,都會看到老祖祖。老祖祖給她買過雪糕,她見了老祖祖便乖巧地打聲招呼。老祖祖很喜歡她,總會掏出五毛錢,拉著她去買一只雪糕,讓她拿著回家路上吃。對楊鑫來說,這是特別美好的事,這世上除了爺爺楊文修,沒人會給她買雪糕。 她把這件事告訴爺爺,爺爺很感慨地說:“那是我姑姑,你叫祖祖。老祖祖心地好,我小的時候家里窮,她也經(jīng)常給我拿吃的。她原來一個人住鄉(xiāng)下,這幾年被你姨母接到鎮(zhèn)上一起住。他們家這關(guān)系,哎,也是一團糟?!?/br> 楊鑫很喜歡老祖祖。 然而好事不長,沒過一個月,有一天放學,她經(jīng)過那路口沒見到祖祖?;氐郊遥瑮钗男薷嬖V她:“你老祖祖失蹤了?!?/br> “失蹤了?” 楊鑫不懂:“為啥失蹤啊?” 楊文修說:“昨天晚上,跟你姨母吵架,慪了氣,氣的沒吃飯。昨半夜失蹤了,已經(jīng)一天不見人影,現(xiàn)在到處在找人呢。” 楊鑫有點懵。 她跟姨母家不熟,不太知道姨母家的事,楊文修也沒怎么說。天快黑的時候,楊文修說:“你在家,我去鎮(zhèn)上看看老祖祖找到了沒有?!?/br> 楊鑫說:“我也去吧?!?/br> 楊文修說:“你別去,你在家呆著?!?/br> 晚上,楊文修回來,聽說人還是沒找到。 到處都找遍了。 第三天,家人在離小鎮(zhèn)三公里外的深山里,找到了老祖祖的尸體。老祖祖上吊了,用個麻繩把自己掛到樹上。楊鑫沒親眼見,聽楊文修說的。又過了兩天,姨母家辦喪酒。雖然平日里就沒往來過,因為楊文修幫忙找人了,所以也請他去。楊鑫跟爺爺去吃老祖祖的喪酒。吃的莫名其妙,因為姨母家似乎先已經(jīng)將人下了葬,然后才辦了個酒,意思是答謝。酒席上什么都沒有,既沒有棺材,也沒有嗩吶,更沒有哭嚎,只是吃了頓飽飯。酒菜倒是很豐盛。 楊鑫總覺得這事是假的,可是她再也沒見過老祖祖。 六一兒童節(jié)過了,學校要開始睡午覺了。 又是煎熬。 楊鑫討厭夏天。夏天米飯會餿,夏天要睡午覺。 她討厭睡午覺。 楊鑫向班主任請求:“老師,我可不可以不睡午覺啊?我睡不著,我呆在教室看書可以嗎?” 班主任說:“不可以,人人都要睡午覺?!?/br> 老師們就像是監(jiān)獄的牢頭一樣。教導處主任組織了一個小分隊,肩上戴著“大隊長”“中隊長”“小隊長”肩章的十幾個同學,一到午睡時間,就開始在滿校園巡邏。凡是抓到不肯睡覺的人,就將其揪出來,拉到太陽底下暴曬。盛暑的太陽跟火盆似的,幾分鐘就烤的人出油,這種事又丟臉又受罪,孩子們都害怕。 孩子們積極踴躍,全都想在肩上戴個章,到處去抓人,呼來喝去,特別威風。 學生中間也是有階級的,階級比成人更分明。有“官”的和沒“官”的,肩上戴個三道杠就是“官”,可以隨意命令欺負別的同學。楊鑫是轉(zhuǎn)學生,沒混到“官”。 楊鑫被迫躺在床上午睡。 外面曬大太陽,宿舍里像蒸籠一樣,幾十人擠一個屋,完全不透氣。光躺在那,汗就順著臉往下淌,席子著背的地方全是濕的。老師像鬼一樣,在各個宿舍間神出鬼沒,手里拿著一根大棍子,看到誰敢睜著眼睛,或是嘰嘰喳喳說話,或是看書,干其他事,便一棍子敲在身上:“下來?!?/br> 老師語氣嚴厲,不容反抗:“站到cao場上去。” “不想睡覺是吧?不想睡覺就下床,到cao場上去曬太陽。我看你是想睡覺還是想曬太陽?!?/br> 每一午休,非要捉個幾十人站到cao場上去暴曬他才甘心,仿佛有指標。楊鑫很想不通,這么大太陽,他好好在自己宿舍呆著吹電風扇不開心,非要來抓人。 她躺在床上,睜著眼睛流汗,一分一秒的煎熬,忽然聽到細微的腳步,是老師來了。 她已經(jīng)能夠準備地辨別出各種聲音。窗外風吹動樹梢,巡邏的孩子們嘻嘻哈哈笑。隔壁宿舍剛經(jīng)歷了一場可怕的噩夢,老師呵斥著,將兩名不睡覺的同學揪到了宿舍外:“不睡覺就給我曬太陽?!?/br> “啪!” “啪!” 耳光聲。有人在挨打,整整齊齊的一排耳光聲,和腳步混在一起。她聽聲音便能想象那個畫面:孩子們站成了一排,老師從第一個開始,一巴掌一巴掌地打過去。 有時候用巴掌,有時候用棍子,看老師心情。 “想睡覺嗎?”老師嚴厲地問。 “想。”同學齊聲地答。 “還敢違反紀律嗎?” “不敢。” “不敢就站著,先站三十分鐘,我看誰還敢再說話。” 寂靜了。 老師開始左右徘徊。 過了一會,那邊結(jié)束了,腳步聲就悄悄地逼近,向楊鑫所在的宿舍來。楊鑫感覺那腳步像一種獸,像貓。像貓捉老鼠的時候,躡手躡腳,虎視眈眈。 她適時地閉上眼。 腳步沿著過道前進,宿舍里原本窸窸窣窣的聲音頓時消失,變成死一般的寂靜。老師一個個地巡視床位,觀察學生是真睡還是裝睡。真睡的人呼吸很平靜,還有輕微的鼾聲,裝睡的人,眼睛閉的緊緊的,渾身僵硬,一眼就能看出來。他發(fā)現(xiàn)一個裝睡的:“還裝睡,站到cao場上去?!?/br> 她努力地放平呼吸,使自己發(fā)出假鼾。 “裝睡,站到cao場上去。”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到了她這邊的過道。 這感覺好像是游擊隊在躲日本鬼子。幸好她在上鋪,裝睡很難被人觀察到。 她正這樣想,只聽到耳邊響起了一聲刺耳的,好像魔鬼的咒語:“裝睡,起來?!?/br> 第52章 陳進南 只聽到窸窸窣窣一陣響,鋼架床抖了抖, 是她鄰床一女孩被叫起來了。 “剛看到你在說話, 還裝?!崩蠋熡柍庹f:“去太陽底下站著。違反紀律, 每天都有你?!?/br> 午睡開始半個小時候, 校園差不多安靜下來了。 老師們也要睡午覺,不會一直查寢的。宿舍里, 人都睡了, 楊鑫聽到外面人鳥皆靜, 四周都是均勻的呼吸聲。應(yīng)該不會有人再來了。她悄悄抽出放在枕頭底下的小說,側(cè)著身,一頁一頁, 悄悄翻看。 書籍,幾乎是她唯一的娛樂了。 翻書的動作很輕,悄悄的, 怕驚動了人。她眼睛時不時留神窗外, 有沒有人進來。窗外很安靜,人好像都死了似的。 那個被叫出去罰站的女孩叫林方萍。 她是個很普通的女孩。不聰明, 不富有, 長得也不漂亮, 只是皮。她在太陽底下站了一會, 老師過來了, 說:“你去宿舍里巡邏,只要抓住一個違反紀律不睡覺的,就讓她出來罰站, 換你回去睡覺。再抓到下一個,她再回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