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蘇沐嘟著嘴,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軟著嗓子和他說:“你喂我。” 人生病的時候,會格外脆弱。這時候,若是親人愛人在身邊,就更想要撒嬌。顧澄暉有些泄氣,也有些無奈。 對蘇沐,他似乎一直都硬不下心腸。 顧澄暉把蘇沐扶起來,將藥片遞給她,拿著水杯送到她的唇邊。看著近在咫尺的玻璃水杯,男人的手修長,骨節(jié)分明。一瞬間,蘇沐心中五味陳雜,她就著水杯喝了一口,吞下口中的藥片。這真的是她吃過最好吃的藥。 放下手中的水杯,顧澄暉讓蘇沐躺好,幫她把被子掖好。又打開一旁的衣柜,從最上面抽出一條薄毯,給她蓋在身上。臥室里很安靜,躺在床上的女人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他做著這些事情。 顧澄暉站在床前:“我等會兒還要回一趟公司,讓童曉過來陪你?!?/br> “不要?!碧K沐很直接的拒絕了顧澄暉的提議。說完,又往上提了提被子:“曉曉最近很忙,我也只是感冒發(fā)燒而已,吃過藥,睡一覺就好了。” 顧澄暉皺眉,良久說道:“那中午我讓賀征過來給你送吃的?!?/br> “你晚點還會過來嗎?”蘇沐話已經(jīng)問出了口,才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像個被遺棄的小動物,找到一點點依賴,便舍不得放開。 “嗯?!蹦腥溯p恩了一聲。便看到床上的女人快速閉上了眼睛,唇角還牽起好看的弧度。似乎在說,你去忙吧,我就乖乖待在家里,等你回來。哼,生了病,人倒是乖了許多。但是,顧澄暉發(fā)現(xiàn),他還是喜歡她生龍活虎的樣子,哪怕有些鬧騰。 —— 顧澄暉再一次出現(xiàn)在蘇沐家里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七點了,手里拎著一個紙袋子。 門口的鞋架前多了一雙男士拖鞋,蘇沐倚靠在一邊,笑盈盈道:“顧先生,歡迎回家。” “你很喜歡這只貓?”顧澄暉一邊換鞋,一邊問道。女人的氣色好了很多,也換了一件長袖長褲的睡衣,上面印滿了那只帶著蝴蝶結(jié)的貓咪。 “誒?你說hellokitty???念念……”蘇沐脫口而出的話咽了下去,“念念不忘啊……”蘇沐站直起身子,在顧澄暉身前,抬起頭,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念念不忘啊,就是喜歡啊。就像對你一樣,怎么辦?” 顧澄暉審視了她幾秒鐘:“恩,我看好得差不多了?!?/br> 蘇沐搶過他手里的袋子,歡脫的跑開了。她早就看到了袋子上的字:御鼎軒,她很喜歡的一家餐廳,尤其愛他家的剁椒蒸排骨。 急急忙忙把里面打包的東西拿出來,一水兒的白粥,足足四盒。蘇沐癟了癟嘴巴:“怎么都是粥?” “你是病人,要特殊照顧?!鳖櫝螘熑N房洗手,丟下一句不咸不淡的話。 這話怎么聽著這么耳熟?所以說,天道好輪回。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蘇沐揭開蓋子:松茸雞rou粥、生滾魚片粥、皮蛋瘦rou粥、五彩翡翠粥。 顧澄暉,你當(dāng)我是豬么…… 顧澄暉剛好從廚房出來,看著桌上擺著的四盒粥,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老板說,這都是他們家的招牌。” 其實,是他摸不準(zhǔn)蘇沐現(xiàn)在的口味,便讓店員都打包了一份。 蘇沐嘟著嘴,看著他。顧澄暉,你就說慌吧,他家的招牌明明就是剁椒蒸排骨、麻辣香酥雞和八寶沙茶鴨。受不住女人眼神的控訴,顧澄暉輕咳了一聲,“病好了,帶你去吃剁椒蒸排骨。” 哼哼,就知道你丫在胡說八道,“我已經(jīng)好了!” “今天不行?!?/br> “不管!就要今天。”蘇沐走到他跟前,“我已經(jīng)好了,不信你摸?!闭f著,蘇沐還把腦袋往前伸了伸。 清香的洗發(fā)水味道在他的鼻尖散開,顧澄暉拍了拍蘇沐的腦袋:“快去吃飯?!?/br> 蘇沐撇嘴,賣萌失敗。 雖然是清粥,但御鼎軒做的粥,味道也格外的好。蘇沐喝了大半碗翡翠粥,又各舀了兩小半碗雞rou粥和魚片粥。而皮蛋瘦rou粥孤零零的擺在餐桌上,無人問津。 顧澄暉不挑食,只除了皮蛋;而蘇沐吃皮蛋,只吃濃郁的姜汁皮蛋,或者沾著老干媽,白粥里的皮蛋,蘇小姐一樣是拒絕的。 吃完飯,顧澄暉借了蘇沐的電腦,坐在餐桌邊處理文件,而蘇沐則窩在沙發(fā)里看電視。 電視里播著的時下最熱門的清宮劇,女主角一路升級打怪,從默默無聞的宮女成了權(quán)傾后宮的皇貴妃。這個時候,正演到女主聽聞男主戰(zhàn)死沙場,馬革裹尸。 顧澄暉聽到抽抽嗒嗒的聲音,抬頭便看到蘇沐已經(jīng)哭成了個淚人,還不停的抽著紙巾。感覺的注視的目光,蘇沐轉(zhuǎn)過頭,紅著眼睛和鼻子,帶著哭腔:“顧澄暉,傅恒死了……” 第三十五章 一夜無夢。 第二天一早,蘇沐醒來的時候,顧澄暉已經(jīng)離開了。冰箱上貼著一張便利貼,hellokitty的大貓頭上,是男人剛勁的字體:早餐八點送到,今天在家休息。 言簡意賅,帶著顧澄暉式的指令。蘇沐從冰箱上撕下便利貼,臉上笑意盈盈,心頭是化不開的蜜糖。 “叮咚——”門鈴響起。 蘇沐打開門,一個穿著黃色工裝的小伙子站在門口,手里拎著兩個白的的紙袋子,上面印著“御鼎軒”三個小篆字體,“蘇小姐,您訂的餐?!?/br> 蘇沐眼尖的看到了最上面紅紅的一盒,那是御鼎軒的招牌,她心頭的愛——剁椒蒸排骨。只這道菜,在御鼎軒有個規(guī)矩,從不外送。 “你們家的規(guī)矩變了?”蘇沐接過紙袋,意有所指。 小伙子露出標(biāo)準(zhǔn)的八顆牙齒式微笑:“顧先生特別吩咐的?!?/br> 蘇沐挑眉,沖著小伙子道了聲謝。 從袋子里拿出六個餐盒,一邊是剁椒蒸排骨,白灼菜心和一盒白米飯,另一邊是兩個小菜,一盒茶樹菇鴨rou粥。顧澄暉真的是在養(yǎng)豬嗎?蘇沐這樣想著,正準(zhǔn)備從盒子里捏出一塊排骨,手機也恰好傳來一聲震動。 顧澄暉:【排骨留著中午吃?!?/br> 蘇沐微愣,抬頭環(huán)顧四周,這個男人不會是在自己家里裝了監(jiān)控器吧……她噼里啪啦打出幾行字,點了發(fā)送。 蘇沐:【那你就不能中午點?這會兒送來了又不讓吃,你幾個意思?中午想吃的時候,還要再熱,都不新鮮了,泡在剁椒里,又辣又咸?!侩m然嘴上不饒人,蘇沐還是乖乖將捏起來的排骨又送回了盒子里。 顧澄暉正在開會,看著發(fā)來的信息,皺眉,這丫頭還挺難伺候。正在匯報三季度業(yè)績的投資經(jīng)理看到大老板皺眉,心里咯噔一聲,最近市場行情不好,他的團隊已經(jīng)盡了最大的努力將損失降到最低了,不知道今天開完會自己是不是就要卷鋪蓋走人了…… 而這邊,始作俑者的某人卻已經(jīng)把送來的早餐掃蕩干凈,正百無聊賴的上網(wǎng)。一個陌生的號碼打了進來,蘇沐接起電話,卻是顧朝陽。 “小沐,我是朝陽,有空嗎?想約你出來坐坐。” —— 蘇沐到了兩人約好的咖啡店的時候,顧朝陽已經(jīng)等在那里了。一身干練的職業(yè)套裝,蘇沐記得,她第一次見到顧朝陽的時候,她還在政法大學(xué)念大四,留著扎著長長的馬尾,有著那個年紀(jì)獨有的青春洋溢。而如今的顧朝陽,已經(jīng)成為一個赫赫有名的大律師。 “朝陽姐?!碧K沐走近,禮貌的和顧朝陽打招呼。 “請坐,不用客氣。”顧朝陽向服務(wù)生招手,“這家的甜點很不錯,你可以試一試?!?/br> 顧朝陽是個說話不愛繞圈子的人,沒有多余的客套,她從包里拿出一張名片遞給蘇沐。 銀色的名片上沒有多余的職位和介紹,只用鋼筆手寫著三個字:周少臣。筆跡蒼勁,力透紙背。 “我聽澄暉說,你一直想要認(rèn)識周少臣,雖然我不清楚是什么原因?!鳖櫝栴D了頓:“在云城,你不是只有一個人?!?/br> 這話讓蘇木莫名覺得心酸,她點點頭,收好名片:“謝謝你,朝陽姐?!?/br> “謝我什么。”顧朝陽輕呵一聲:“你們兩個,都是傻子?!?/br> 蘇沐的人僵坐在那里,似乎是鼓足了很大勇氣,才緩緩開口:“朝陽姐,我能不能知道,顧澄暉當(dāng)年,為什么會離開部隊?” 這件事童曉不知道,蘇沐也不敢問顧澄暉。但是,那么多年的夢想,怎么能說放棄就放棄了…… 咖啡店里流淌著輕緩的音樂,是首有點悲涼的英文老歌。良久,顧朝陽抿了一口被子里的紅茶,才淡淡開口:“是個意外。” 總有些往事,是不可碰觸的,可如鯁在喉的滋味并不好受。于是,在一間空蕩蕩的咖啡店里,蘇沐知道了那些她不曾參與的過往,也果然如她所想的那般,傷痕累累,不堪回首。 顧家是杏林世家,世代懸壺濟世,名醫(yī)輩出。顧老爺子早年在海外學(xué)醫(yī),留洋歸來之后,原本也是懷著一顆仁愛之心,繼承父輩衣缽。而當(dāng)時的中華大地,正是水深火熱的時候,二十幾歲的小伙子,一片赤誠,毅然放下了手術(shù)刀,拿起了槍桿子,保家護國。 解放之后,顧老爺子解甲歸田,重新投身醫(yī)療事業(yè),但心中始終有一份“軍人情結(jié)”。這種情懷,沒能在顧國章身上得到延續(xù),卻落在了顧澄暉身上。好在顧澄暉從小就有一個海軍夢想,也倒合了老爺子的心愿,一步一個腳印按照既定的軌跡走著。直到,蘇沐離開。 那時候,顧澄暉還在海上集訓(xùn),等再回到云城的時候,蘇沐人卻不見了,甚至連一句話一個字也給他沒留下。 然后,陸驛城告訴他:蘇家出事了。方清入獄,蘇紹恒跳樓自殺。 顧澄暉幾乎都不敢想象,蘇沐在得知這些事情之后,是什么樣子。他和部隊請了假,像個瘋子一樣,沒日沒夜的到處找她。他幾乎把云城蘇沐可能出現(xiàn)的地方翻了個底朝天,不死心,又到s市去找。然而,都一無所獲,他的小姑娘,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顧澄暉甚至都做了最壞的打算。 最后還是安文琳告訴他:“那個姑娘被送到美國去了。” 顧澄暉明白母親話中的意思,蘇沐是被送到美國的,她自己可能并不想走?;蛘哒f,那個時候的蘇沐,根本就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按照蘇紹恒身前的安排,先行離開。 顧澄暉知道蘇沐同蘇紹恒的感情很深,父親突然自殺,而母親入獄,她要怎么辦?顧澄暉重要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蘇沐在一個無人的角落里,偷偷抱著膝蓋哭,像個被遺棄的小動物。他的小姑娘啊,如今正在那個大洋彼岸的國度,一個人,舉目無親。而他,作為她如今最親的人,卻無能為力…… 他是現(xiàn)役軍人,不能擅自因私出國。 顧澄暉連夜向上級打了申請報告,不久之后便被告知,申請被駁回。他不死心,一個報告一個報告的打上去,卻最終都石沉大海。直到他的指導(dǎo)員找他談話,無意間提及他父親,顧澄暉才隱約猜測,是顧國章在阻擾他離開。 那天下著小雪,顧澄暉站在顧家的門口,冷著聲音質(zhì)問顧國章:“是不是你?” 顧國章皺眉,黑著臉:“你不要忘記,你是個軍人!” “是不是你?!”顧澄暉又問了一遍,“你知不知道,她一個人在美國,身邊連一個朋友都沒有,父親死了,母親坐牢,你要她一個人怎么辦!” “啪!”顧國章一個巴掌就這么打了下去,“我不管她是怎么樣!你,已經(jīng)不配再做一名軍人!” 那個曾經(jīng)讓他無比驕傲的兒子,現(xiàn)在卻因為一個女孩子,逾期不歸,擅自離隊,一而再,再而三的觸犯紀(jì)律,忘記了軍人的承諾,丟掉了軍人的職責(zé)。顧國章很失望,也很心寒。 顧國章的那句話似乎成了一個詛咒,顧澄暉在回部隊的路上出了車禍,手部神經(jīng)受損,不能再拿重物,他做了很久的復(fù)健,卻發(fā)現(xiàn)連槍都拿不起來,最終選擇了退伍。 一幕幕往事,都是傷痕累累,不堪回首。 “后來的事情,你應(yīng)該都知道了。澄暉去了外公那里,然后就再也沒有回過顧家?!鳖櫝栒f完這些的時候,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些過往,是任誰都不愿意碰觸的。 —— 夜幕緩緩降臨。 咖啡店里沒有人,蘇沐一個人僵坐在那里,顧朝陽的話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腦海中回放,蘇沐幾乎都能感覺到有一把鈍鈍的刀子在自己的心口一下一下的割著。從中午到晚上,她就一個人愣愣的坐在那里,店員想過去問一下她是不是需要什么幫助,待看到她呆滯的表情時,便默默為她換了一杯檸檬水,沒有再去打擾。 直到顧澄暉的電話打來。聽筒里,男人的聲線清冽:“在哪?” 顧澄暉今天早早結(jié)束了手上的工作,本來想回家照顧下一小女人的情緒,但門板都幾乎要被砸破,還是沒人開門。 聽到電話里的聲音,蘇沐才似乎回過神,報了一個地址。 “你乖乖待著,我過來接你。” 電話掛斷的那一刻,蘇沐一直蓄著的眼淚幾乎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 —— 顧澄暉開車到咖啡廳門口的時候,便看到蘇沐穿著煙色的長裙站在燈火輝煌的路口,紅著眼睛。 “怎么了?”他皺眉,連忙從車上下來走過來。 “想到了我爸爸的事情?!碧K沐低下頭,撒了謊。 顧澄暉看著她這個樣子,也沒有多想,估計多半是顧朝陽來找她,又提到了那些不好的回憶。蘇沐把頭埋在顧澄暉的胸前,毛茸茸的腦袋一拱一拱,像極了某種小動物。悶悶的聲音自胸間傳來:“顧澄暉,我還沒有吃飯……” “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