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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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干脆不想瞞了。直接痛快喊出來“我是假冒的”,會怎么樣? 驀地又想起來,王放臨走囑咐她,倘若譙平生疑,“裝病,等我回來”。 這是不許她自暴自棄,自透底細(xì)了。 可譙平這一次突然襲擊,她來不及做任何準(zhǔn)備,人都好好兒的坐在他面前,茶都飲了半盞,怎么突然“發(fā)病”,能顯得比較自然?是口吐白沫較為穩(wěn)妥,還是狂噴鮮血比較真? 她是有些演戲的天分,可今日這戲,難度太高了。 第42章 求親 羅敷沒時間思考。雖說她沒必要對王放言聽計從, 但至少到今日為止, 王放似乎從未有意坑害過她。 于是她收回了坦白的念頭。反客為主,小聲問道:“你問這些做什么?難不成是疑我身份?還是……有人對你說了些什么?你莫瞞我,若有難辦之事, 大家一起想辦法便是。自己人之間,別生嫌隙?!?/br> 譙平垂眼, 輕聲一個“謝”字,不點頭也不否認(rèn)。 其實在見到羅敷初始, 他就對這個女郎的來歷和品格有所猜測。她跟東海先生似乎并無多少死生契闊的情分。雖說是男才女貌, 可畢竟老夫少妻,這樣的姻緣能有多堅穩(wěn)?怕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吧。 東海先生失蹤已三年, 她對他還有多少忠貞? 但當(dāng)時白水營正值危機(jī), 他自己的威信連受挑戰(zhàn),所有維系人心的方法都試過了。主公再不露面, 白水營分裂散伙, 是遲早的事。 正巧此時“主公夫人”現(xiàn)身,他也就立刻抓住了這根救命稻草,順?biāo)浦郯阉龓现髂傅奈恢?,不再對她有任何質(zhì)疑。 后來幾個月的相處,說長不長, 說短不短。他其實也一直在留意這女郎的一言一行。甚至,派明繡去定期盯她,也是為了確保, 她不會成為第二個韓虎。 而她呢,表現(xiàn)得知書識禮,顧全大局盡管他偶爾也會給他一種脫節(jié)之感:明明天真率直的小家碧玉,在一些關(guān)鍵事務(wù)上,卻睿智得讓他刮目相看,宛如背后有高人指點。 總而言之,讓他挑不出把柄破綻。譙平自己說服自己,也許她真是際遇特殊,被月老亂點了鴛鴦譜? 可今日事態(tài)又不同了?,F(xiàn)在白水營生死攸關(guān),不求讓她擔(dān)負(fù)主母之責(zé),鼓舞士氣,但求她莫要張皇失措、動搖軍心。 幾個月下來,她對這位沒見過面的東海先生也有了些熟悉親近之感。擔(dān)憂和慌亂的神色恰到好處。 譙平立刻安撫看她一眼,“我是說‘假如’。主公畢竟失蹤已久,若夫人等不下去……” 經(jīng)年戰(zhàn)亂之下,男人們不明不白的死在外面,空留春閨夢里人,翹首一等就是一輩子。 嬌妻弱子沒了頂梁柱,也難以正常生活,多以凄慘收場。 因此下至民間,上至官宦,也開始約定俗成。一家之主若失蹤太久,譬如一年半載杳無音信,在這種情況下,失蹤人的妻子以寡婦的身份改嫁,旁人縱有微詞,也不便攔阻。 羅敷覺得猜到了他的三分意思,有些難以置信:“你你想趕我走?” 方才那幾句問話,她盡管有些緊張,卻答得滴水不漏。他再問幾句,依舊沒找到明顯的漏洞。那一雙妙目中真誠閃動,沒現(xiàn)出一點不正的心思。 不知怎的,譙平?jīng)]覺得如釋重負(fù),反而隱約有些失望。 “好?!弊S平目光灼灼,“那么平再大膽問一句,倘若主公……遭遇不幸,夫人也會矢志不渝?” 羅敷跪坐席上,手指藏在裙擺下,不安地攥來攥去。心中掠過韓妙儀披麻戴孝的身影。 譙平似乎是把她……往坑里帶。 她知道自己該是什么第一反應(yīng)。既不能答“是”,也不能答“否”。 “……什么?你說主公……不可能!哪兒來的消息!我一點也不知道!你別瞎說!” 就在幾個月前,他不是還生怕她離開嗎? 譙平安然自若地繼續(xù):“夫人年少,何必平白耽誤青春。獨居在營,瓜田李下,也恐有污夫人清譽(yù)。倘若此時有……可靠的世家公子,年輕識禮,諸方面都還算出色,傾慕夫人許久,愿與夫人結(jié)緣締約,讓夫人后半生有所依靠,也……不是壞事吧?” 刷的一聲輕響,羅敷不覺搓斜了身下竹席,手指頭涼涼觸到了石灰地。同時耳尖一燙。 這話若是別人說出來,她便當(dāng)玩笑聽了??勺S平這人似乎生來是不會開玩笑的。 半天,她才無意識問出來:“誰???” 還“世家公子”、“傾慕許久”,她心里算來算去,跟她有這般“交情”的,似乎也只有面前這人了…… 第一反應(yīng)竟是找柄桃木劍,照腦門砍他一下子。這人莫不是中邪了,說夢話呢? 可譙平的神色冷靜如常,宛如在跟人討論白水營的內(nèi)務(wù)。 他只是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若夫人應(yīng)許,我可以即刻去準(zhǔn)備?!?/br> 羅敷抿唇,慍意微現(xiàn):“到底是誰?我認(rèn)識嗎?” 她倒不是真生氣。譙平簡直是她見過的最守禮的正人君子。來白水營這幾個月,跟他相處見面也不少,但他從來沒碰過她一片衣角。風(fēng)吹起她一根頭發(fā)絲,他都不忘往旁邊讓一下。 幾個月的時光也許不夠看透一個人,無法讓她猜出“他會做什么”,但足以讓她篤定,“他不會做什么”。 要說他突然心起邪念還不如讓羅敷相信,日出西北隅,舅母變慈母,顏美顏如玉,十九郎是憨娃娃。 想起十九郎,就想起他那句囑咐讓她遇事聽譙平的。 譙平讓她“再嫁”呢。 果然男人都靠不住。關(guān)鍵時刻只能靠自己。 她不怎么慌張,只是愈發(fā)擔(dān)憂好奇。朝譙平施一禮,誠誠懇懇說道:“你今日言辭,我并不十分懂。我是主公夫人沒錯,可也只是尋常閨閣女子,既沒有闖禍的本事,也沒有害人的能耐。君又是在忌憚什么呢?” 依舊是以進(jìn)為退,用反問代替解釋。她記得“言多必失”四個字。 譙平?jīng)]有回答的意思,依舊是面色蒼白,目光犀利,看她的眼神,明顯是在……掂量。 在這種掂量之下,幾句話都說得無比累,身出薄汗,如同剛剛讀完了十卷書。 最后,他終于似乎是出了一口氣,垂眼一笑,那種奇怪的審視的神色慢慢淡去,轉(zhuǎn)身從一堆書簡里抽了張縑帛。 羅敷接過來。上頭一行一行,全是密密麻麻的字,寫得還算工整。她底氣十足地瀏覽起來。 雖然不全認(rèn)得,但她早就學(xué)會猜測上下文的意思。 剛看幾個字,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愣住了。 譙平微笑:“主母怎么看?” 對她的稱呼從“夫人”換回“主母”,表明已完成了詰問和考察。 羅敷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哭笑不得:“……方瓊?” 普天下的女子千千萬,被同一個男人,以不同的姿態(tài)、口吻、名義、聘金……提過兩次親的,大約只有秦羅敷一個了。 當(dāng)初方瓊偶遇采桑羅敷女,他初來邯鄲,人生地不熟,也不知有東海先生這么個人。對她吹的牛皮一應(yīng)相信。事后回想,當(dāng)真丟人。 好容易派個身手伶俐的仆從跟蹤到了她家,更是備禮“下聘”,卻碰了一鼻子灰,回來的狗腿子們口徑一致,吞吞吐吐的說什么女郎已許人,公子算了吧。 方瓊心不甘,可又覺得蹊蹺。那女郎的舅母婆子,據(jù)說沒拿東海先生出來壓人啊。 方瓊左思右想要么這女郎只是東海先生一個不要緊的妾,說出去覺得不光彩;要么是老婆子想找借口抬高女郎的身價。 總之是墻角松動,紅杏歪斜他方瓊有戲。 可當(dāng)他隔一陣子想起來這事,派人再次去老婆子家打探她到底有否出閣的時候,發(fā)現(xiàn)老婆子已經(jīng)帶著兒子搬走了。 簡直來無影去無蹤。方瓊覺得自己遇上狐仙了。 直到韓虎暗搓搓的來“密報”,說女郎原來身在白水營,而且當(dāng)“主母”當(dāng)?shù)谜J(rèn)真盡責(zé),每天紡績織布,思念她那個失蹤的夫君。 不過韓虎密報了這一次,就至今未回,也不知是醉在了哪家妓寮賭場。方瓊也懶得派人去找。一介狗腿罷了。 他立刻寫了拜帖送到白水營,這就“求婚”來了。 當(dāng)然,除了肖想女郎的青春好顏色,這次他又多了些別的打算。 羅敷也不是當(dāng)初那個兩眼一抹黑的民女了。將方瓊的書信看了又看,試探著得出結(jié)論。 “冀州牧開始……打咱們白水營的主意了?” 白水營在冀州地面上,一直和冀州牧相安無事。 但暫時的平靜,并不代表永久的和睦。 時局急轉(zhuǎn)直下,天子都死活不明,整個天下大約很快就不姓劉。各路軍閥諸侯也立刻膽肥,開始了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競賽。 白水營就是遨游在邯鄲附近的,其中一只蝦米。 坊間風(fēng)聞,冀州牧已經(jīng)開始加速收編民間武裝。幾乎是在一夜之間,不少雜牌軍都銷聲匿跡。 要么改姓了方,要么……就永遠(yuǎn)消失了。 此時的冀州牧方繼,號稱坐擁七十萬大軍,睥睨天下群雄。 方瓊還特意提到,幾個月前和秦夫人的“擦肩而過”、“驚鴻一瞥”,在他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因此他衷心希望,能與夫人締結(jié)良緣,今后定不相負(fù)。 羅敷咬唇,飛速思考。方瓊怎么會找到此處的? 譙平點點頭,對她的這個判斷表示同意。 “主母作何想?” 方瓊驟然來信求娶他家主母,信中的措辭還如此的不見外,譙平也著實懵了好一陣。不得不懷疑,主母難道跟方瓊有什么暗地來往?難道她并非真的“主母”,而是跟方瓊里應(yīng)外合,一番苦心策劃,為的是奪取白水營? 方才那一番閃電詰問,剔除了這種可能性他自詡還有些識人的眼光。她完全跟方瓊沒勾結(jié)。 這才敢重新信任她。 而羅敷卻已經(jīng)不太信任譙平了。他早就開始懷疑她,卻把這懷疑深埋在肚子里,跟她配合地玩著主母和忠臣的扮演游戲,直到迫不得已,才開口相詢? “遇事聽子正兄的?!?/br> 她心里再次暗暗啐了一口。要是譙平想息事寧人,把自己送出去“和親”呢? 她眼中閃利光,長跪而起,以進(jìn)為退,冷冷說道:“先生不是吩咐了嗎,‘諸事子正代管’。先生的印綬也在你手里,你何必問我怎么想。” 譙平也不急躁,跟著站起來,門簾掀開一條縫,向外眺望了一眼。 他似是無意,說道:“這個決定本不該我來做。論親疏遠(yuǎn)近,十九郎才是唯一可以給你做主的他倒躲得干凈。機(jī)靈用的不是地方?!?/br> 羅敷喃喃道:“十九郎?給我……做主?” 回想那些書本里的三從四德,從夫從子什么的好像是有這么回事兒。 她突然仿佛一下子想明白好多事。王放已消失二十天了吧…… 難道就是為了躲這件事? “十九郎去做什么了?” 譙平回頭,“難道主母知道他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