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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秦氏有好女在線閱讀 - 第164節(jié)

第164節(jié)

    “他娘的……讓你積點口德!”

    頭頂?shù)臑貘f撲棱棱飛下來,風停了。

    一人松了口氣,“還是有點亮光舒坦。”他猛地打住,指著同伴背后的草叢:“那、那是啥?剛才還沒的!”

    兩人的酒頓時醒了,一同謹慎地走到那黑黢黢的影子跟前,只見寸長的草里伏著個人,梳著婢女的發(fā)髻,青布裙上血跡未干。

    大漢們用長棍小心地把人翻過來,吃了一驚:“哪家的丫鬟,還有氣兒嗎?”

    “你沒腦子嗎,身上那么大一個血窟窿,人都送這兒來了還會活著……”

    生火時確實沒看到草叢里有人,那就是剛剛丟在草叢里的?空中血腥味愈發(fā)濃,他們背后汗毛直豎。

    在原地屏息等了一會兒,沒有動靜,兩人便囫圇在亂葬崗里挖了個坑,把侍女挪到坑底。

    一人道:“把那小子也搬來,讓他們兩黃泉路上做個伴?!?/br>
    草席很快被拖來,醫(yī)師也被放下去。人死后身子僵直,女人和男人并排躺著,倒分外和諧——

    “哎呦,真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您兩位結(jié)個陰婚吧!”

    原來醫(yī)師右腳跛了,這侍女左腿也伸不直;一個被撕了臉皮,一個被捅了窟窿,再找不出更合適的人相配。

    陰森的環(huán)境里,大漢們覺得這場景頗為有趣:“成親不知對方名姓怎行?”便俯身在死人身上扒拉起來,看有沒有證明身份的物件。

    “還有貫錢呢!”侍女的腰帶上拴著荷包,一人直接拿了下來,咣啷咣啷地倒出內(nèi)容,撿了一副木牌對著月光細細看去:“司府……娘的!不會又是雋金坊那家吧!陰死了管家,連侍女都不放過!”

    他搖搖頭,“這司大人做了什么孽喔。你那邊呢?”

    之前翻過衣服,沒找到值錢的玩意,大漢想了想:“只知道名字,叫林什么來著……”

    “人家叫顏美!藥局舒醫(yī)師跟咱們說過,什么破記性!”

    *

    城外的滌塵觀門口也落滿了槐花。

    黎明時分的太陽從檐角冉冉地升起,道童持著掃帚從東頭掃到西頭,直到石階上沒有一絲花瓣,才敢坐下來歇腳。

    觀里住的貴人喜凈,地上只要有花和葉子,婢女就會出來訓斥。半月前貴人從宮里搬出來,只帶了兩個宮女陪侍,決意要在道觀里了此殘生,惹得觀主唏噓不已。

    眾所周知,今上從南安返京時,昭告全國,遣散后宮。

    大家的注意力不在陛下什么時候去南齊、是否平定了越藩叛亂上,所有人都被遣散兩字砸暈了。

    大家紛紛猜測,今上果真要迎娶北朝公主,不然不可能大張旗鼓地將宮里人移出去。經(jīng)過先帝和惠宗兩代國主,臣民們已經(jīng)習慣了宮里人丁稀少,只望這一代還能生出個兒子來繼承大統(tǒng),千萬別弄成匈奴那樣快要斷子絕孫。可匈奴公主名聲不好,據(jù)說不守婦道,還不如前兩任皇后——雖然一個是商賈之女,一個是叛黨之女,但好歹是洛陽自己人吧!

    至于遣散,實則沒有多少嬪妃可以散,明光元年東朝御極后,一直拖著沒有選秀女,宮中那幾個小丫頭片子是在東宮里長大的,彼此都見不到天顏,空掛著名分,平日里不是在西宮繡繡花就是陪小公主捉捉迷藏,沒有太后、太妃需要請安,也沒有王爺、皇子可以談論,一個個都無比清閑。讓她們自行婚配,幾位主子很有自知之明地攜著二十五歲以上的宮女跑回家,重新商量婚事,多年前抬進宮的嫁妝不僅原樣返回,還倒貼幾箱金銀珠寶。

    元皇后給太子挑的人都是些小官的女兒,家里看到錢財一時迷了眼,全默不作聲地接受了賠禮,上值時有人問起來都一聲不吭?;葑诔敃r也這么干過,大家多少心里有底,今上怕是要獨寵皇后了。但反觀當年的晏皇后,雖然風光無限,福澤不過三代,外戚元氏也死的死貶的貶,那么這一代的皇后家族,會不會也沒有好下場?

    “說不定方將軍打到北朝去,天下姓了盛,公主就不是公主了?!?/br>
    妝鏡里映出一張端麗面容,美人輕蹙蛾眉,用絹扇輕輕擋住刺眼的太陽光。

    夕桃憤憤地說完,又補了一句:“匈奴蠻子算什么?到時候來洛陽,看誰給她好臉色。小姐為陛下執(zhí)掌后宮,陛下也就對您有所不同,您要是求一求陸都知,還能讓您像現(xiàn)在這樣在道觀里受苦么!”

    大半月前自家婕妤接到圣旨,面前擺著兩條路:去備好的民間大宅打發(fā)這輩子,抑或是入道觀清修,沒想到她眼都不眨地選了后者。

    夕桃嘟囔著替衛(wèi)清妍梳著頭發(fā),不料聽到主子一聲冷笑。

    不入道觀,還能像那些沒沾過今上衣角的小丫頭們一樣回家盤算再嫁?衛(wèi)家被誅族,她掌金印銀冊五年,位同妃子,今上唯獨在銀燭齋待過,況且那噩夢般的一晚,他用她的血滴在床褥上,給了她要的證據(jù)。

    她絕不可能對著一幫平庸的下人否認自己的尊嚴,只有守著所謂的貞潔匆匆忙忙地搬進滌塵觀。

    ……北朝公主?比得了他心上人一根頭發(fā)?

    衛(wèi)清妍望著自己蒼白的臉,緩緩地笑了,“夕桃,把紅盒子拿過來。我不舒服,明日請惠民藥局的陳醫(yī)師看看病,像我這樣的庶人,哪里請得動御醫(yī)呢。”

    御醫(yī)正在回京的路上,約莫三日后就要詆京了。

    秦夫人,別來無恙?

    *

    第二天陽光依舊燦爛,城南的藥局門口人來人往,車水馬龍。自方氏重整各地藥局后,生意越發(fā)的好,本賺回來了,多余的錢分給醫(yī)師們買驢rou燒餅吃。

    曾高用兩層油紙包著熱騰騰的燒餅,從隊首走到隊尾,看見在街口等她的侯府馬車。即使方公子走了,府里的東西也仍然保留,她跟她爹說了聲要去城外滌塵觀給衛(wèi)婕妤看診,老爺子想著不能丟藥局的臉,就同府里說道說道,借了輛馬車接送。

    舒桐在后頭幫她拿著藥箱,奇怪道:“就你這醫(yī)術也能讓宮里的貴人看上?前次去和她聊什么了,還惦記著你?!?/br>
    曾高不耐煩:“沒什么,她提到阿秦,我不想多說,她非要扯東扯西地套話,不曉得哪根筋不對。你別送了,反正下午就回來?!?/br>
    衛(wèi)清妍身體一直很弱,出宮后更是風吹吹就倒,上個月臥床不起,聽說惠民藥局辦得不錯,竟謝絕了章院使派來看病的吏目,轉(zhuǎn)而請藥局里的女醫(yī)師出診,開了幾副養(yǎng)氣血的藥。

    “婕妤是否夜里睡不好,常驚悸多汗?”

    曾高把完了脈,覺得她只是有點體虛,準備寫個固本培元的方子完事。衛(wèi)清妍斜倚著枕頭,如瀑黑發(fā)傾瀉在瘦削的肩頭,是不是掩口咳嗽幾聲,端的是我見猶憐的病美人模樣。

    “陳醫(yī)師還是喚我的道號罷,出了宮,妾身什么都不是?!彼乜嘈Γ霸趯m里頭就日日睡不好,現(xiàn)在更嚴重了?!?/br>
    曾高表情關切地問道:“您妝臺上燃的是什么香?這氣味太重,夜里最好把它掐滅?!?/br>
    小桌上有個漆紅的圓盒子,做的很是精致,盒蓋打開,一絲一縷的馥郁香氣裊裊地縈繞在房間里,甫進門就很沖鼻子。曾高自小長在侯府,見過不少名貴的香料,卻是頭一次聞到這種氣味,仿佛不是中原的香薰。

    她舉起自己的衣袖,布料上也染著香。做醫(yī)師的都不大喜歡過于濃烈的氣味,此時頭皮發(fā)麻,決定回去就洗個澡。

    衛(wèi)清妍低落道:“啊,陳醫(yī)師說這個——這是我從銀燭齋帶出來的香餅,據(jù)說有提神的功效。昨日心緒煩雜,就讓阿桃拿出來點上……因是御賜的,也算是個念想。”

    曾高心道提神確實提神,就是暈厥的人也給熏醒了,里面似乎加了薄荷冰片之類的東西,要是大熱天放在寺廟里賣給香客,倒是不錯的選擇。

    她無意關上盒子,曾高便不提這茬,專心致志地寫字。

    “秦夫人快要回來了,陳醫(yī)師和她是朋友,可想好怎么約她出去逛逛?”衛(wèi)清妍櫻唇微翹,眼里也滲出些羨慕和戲謔,“妾身的傷是秦夫人治好的,本想好好謝她一番,卻是不可能了?!?/br>
    曾高抬頭看了她一眼,笑道:“還有兩天吧。不過洛陽好玩的地方?jīng)]幾個,我們都逛得差不多了,實在不知去哪兒。”

    “聽觀里的香客說,京郊有處新開的溫泉別苑,上巳節(jié)時有不少大人都帶著夫人小姐出城游玩?!?/br>
    曾高惋惜道:“秦夫人在宮里當值,光是到城南就要兩個時辰。多謝您好意,我先去探探路。”

    衛(wèi)清妍沉思著點頭,“也是。唉,如果是東邊那座別苑,以前是祖父……”她眼圈一紅,怔怔地盯著窗口的雀兒,神色憔悴。

    在道觀待了一個時辰,曾高拎著藥箱出了門,不禁深深呼吸外面的清新空氣。

    她坐上馬車,問車夫:“東郊那個溫泉很出名么,人人都說好。”

    車夫道:“朝廷中的大官人領頭去的,一開始要價還不高,現(xiàn)在只能供官老爺夫人去泡,人少,清靜?!?/br>
    曾高記下,回到藥局里已是過午。

    自己房里擺著個食盒,是舒桐給她留的飯菜。她斟酌了一下還是先吃飯再洗澡,吃了小半碗,舒桐在外頭敲門。

    “衛(wèi)婕妤今日叫你去干什么?”

    曾高忍俊不禁,“你連她的醋也要吃??!真沒事,也就找我給她看看身子,又給我推薦了一處溫泉,說可以帶著阿秦去。她這么殷勤,我都有點惶恐?!?/br>
    “不是,總覺的最近不太平?!笔嫱┌櫭迹安痪们邦伱啦潘懒?,心里不安穩(wěn)。陛下把嬪妃都散出宮,這衛(wèi)婕妤在宮中多年,不愁人脈,為何偏要找上咱們藥局?照你說的,她其實沒毛病,隨便打個招呼,尚食局的醫(yī)女出來替她醫(yī)治都不難,為何偏偏召你三番兩次地去道觀,還想問秦夫人的事?”

    曾高想了想,“她說阿秦替她治好了傷,一直掛念?!?/br>
    “身為宮妃,會對和陛下走得近的女人有好感?即便秦夫人有恩于她,那時不過是盡院判的責任,她受之無愧?!?/br>
    “有道理?!痹邤蒯斀罔F道:“她下次再找我,我就推辭不去了。”

    舒桐還是沒忍住,捂著鼻子:“你身上什么味兒,去花樓喝酒了?”

    曾高欲哭無淚,“衛(wèi)婕妤非要燃這個香,它是不是洗不掉啊,我都洗三遍手了!”

    “虧她能受得了……這到底什么熏香,從來沒見這么濃的?!笔嫱﹪@了口氣,現(xiàn)在藥局里的事都由他定奪,腦子里有些亂,不適合思考。

    曾高放下筷子:“不吃了,先去洗澡,不信洗不干凈?!?/br>
    第164章 一地雞毛

    仲夏的太陽火辣辣地炙烤著洛陽,街道旁的茶棚生意好得出奇,然而今日長凳上空無一人,連老板也沒個影子。

    上直親軍從帝京的正門浩浩蕩蕩地沿昌平街行來,押著叛亂的越王直入禁中,市民們都想瞧瞧新鮮,可謂萬人空巷。今上昨日已回了昭元殿,清點離京數(shù)月的朝堂大事,下午便宣了北朝來使,不僅是文武百官揣度陛下中意安陽公主,連百姓們也私下談論,說大漢立國百年,要出一位匈奴的皇后。

    匈奴使臣從雋金坊的府館滿面春風地走出來,宮里的黃門躬身將他迎上轎子,往內(nèi)宮抬去??磥磉@事兒□□不離十了,日前這位陛下和和氣氣地把他請到殿里,沒有當面談聯(lián)姻,但那態(tài)度明擺著就是這個意思,在場的臣工紛紛一臉心知肚明的模樣,他更是放下心。

    太后和長公主交給他的任務算完成了大半,他也能向左相大人討個好處,封妻蔭子不在話下。聽說天子剛剛鏟除了南部作亂的藩王,想必是個有手段的年輕人,公主若是嫁來洛陽,那筆豐厚的嫁妝就不怕他不動心。再說公主除了流言蜚語多了些,論才貌還是很拿得出手的嘛。

    使臣得意洋洋地下了車,發(fā)現(xiàn)這是一處僻靜的宮殿,帶路的司禮太監(jiān)肅靜不語,問了好幾句,才說這是原來惠妃娘娘的雍寧宮。陸惠妃是天子的生母,在這里接見外臣,意義格外重大,他離加官進爵的好日子不遠了。

    樊七把人帶到,默默退到屏風后,瞥見半幅繡著蘭草紋樣的青衣,在窗前流水般抖了兩下。

    使臣呢喃自語:“太醫(yī)院還有女醫(yī)官啊,是了,定是他們口中的左院判?!彼蝗幌氲搅耸裁?,心道:“太后要我注意這名院判,究竟有何稀奇?”

    正堂里依稀是舊時陳設,酸枝木的桌椅很秀氣,多寶格里的花瓶繪有粉白兩色的牡丹,倒格外玲瓏別致。他一邊欣賞一邊等來了人,奇怪的是剛才進去的醫(yī)官又出來了。

    洛陽國主正坐在榻上,施施然煮茶。

    使臣見完了禮,才抬起頭默默打量給國主請脈的醫(yī)官——竟然如此年輕,樣子還不錯,有那么幾分……

    他的臉色忽地變了。

    院判安靜地坐在榻邊,身形紋絲不動,幾根纖細的手指松松搭在國主的左腕上,眼睫如羽扇般低垂,看不清瞳孔中的神色,只露出半張秀雅明麗的側(cè)臉,蘊著層珠貝的潤光。

    使臣看見她的衣袖稍稍滑落,一串成色極好的水晶釧子映入眼簾。

    他心里咯噔一下。

    太像了。

    他驀然意識到臨行前太后那番話的深意。這手釧普天之下也只有公主和國朝陛下的手上各有一串,說是流落在外的皇室珍寶,哪里那么容易讓人得到。公主從洛陽回來脾氣一直陰晴不定,莫不是……

    天子放下茶盞,微笑道:“來使身體不適么?可要院判看診?”

    院判依言轉(zhuǎn)過臉來,一雙淺褐的眸子淡淡地看著他。

    “不、不勞煩大人了。”

    年節(jié)朝會上有人悄悄和使臣提過宇文氏要動靖北王在定啟的墓,當時他還感嘆了一番若是王爺后人在明都,定然逃不過去。此時在他面前的,不是玉霄山的那位諸邑郡是誰?二十年前他見過靖北王多次,生女肖父,先帝和王爺一母所出,以至于郡主和公主都有些相似。

    認定了醫(yī)官的身份,再瞅瞅國主的神情舉止,他頓時覺得未來的賞賜全是白日做夢。

    公主的私事不可為外人道,太后從旁提點數(shù)次,他到眼下才恍然大悟。殿下來洛陽,定然是見著了堂妹,看郡主與天子的關系非同一般,所以才那般惱怒……這聯(lián)姻到底能不能聯(lián)得上?

    羅敷一萬個不愿意在匈奴人跟前出現(xiàn),可王放堅持要她從官署過來一趟,還是派劉太宰去告知的,老人家年紀大了,不能讓他白跑一趟。

    病人沒病,可她要給自己找點事做,于是一本正經(jīng)地捏著脈,顯示自己是個名副其實的大夫。但王放很不配合,起初還只是在袖子底下動手動腳,到最后直接將她拖到身邊,她目瞪口呆,沒料到他膽大到這個程度,還有外人在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