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天色已經(jīng)全黑了,路吉祥還沒回來,路招弟扭傷的腳隱隱生疼,人也累得要命,完全沒做飯的心思,她隨便沖了個澡,頭發(fā)還沒干透就往床上一躺,很快就睡了過去。 隔壁,燈火暈黃。 陳年在小廚房忙碌著,小鍋坐在爐灶上,正“滋滋滋”地往外冒著熱,她熟練地翻著鍋鏟,把蒜蓉炒出了香味。 程遇風幫忙看火,不過他并沒有燒老灶的經(jīng)驗,往灶口喂了幾根木柴,火勢卻慢慢地變小了,他輕皺眉心。 陳年看得捧腹大笑:“機長,人要實心,火要空心啊?!?/br> 聞言,程遇風把木柴抽了兩根出來,果然火又旺起來了,他拍掉手上的木柴碎屑,別有深意地看了陳年一眼。 年紀輕輕,懂得的道理還不少。 外婆剛進家門就醒了,此時正笑瞇瞇地坐在廚房門外藤椅上看兩人做飯,“阿燁你出來和我說說話,讓如意自己一個人忙活去?!?/br> 陳年雙手合十,做了個“拜托拜托”的動作,壓低聲音告訴他:“外婆把你當成我爸爸了?!?/br> 程遇風失笑,按他這年紀來看,怎么也不像她爸爸吧?他洗干凈手出去了。 陳年把削好泡在清水里的土豆撈起來,切成細絲,她一心二用,耳朵還悄悄豎起來,聽外面兩人的談話。 外婆問:“阿燁啊,在水泥廠吃了很多苦吧,這次回來我看你都瘦了不少?!?/br> 接著是程遇風煞有其事的回答:“還好,最近廠里的活比較多,等忙過這陣就好多了?!?/br> 外婆握了握他的手,語重心長地說:“再忙也要顧著自己身體啊,你干的是體力活,三餐一定要按時吃,不吃哪里來的力氣?” 陳年又聽了一會兒,望著門外的方向微微失神,外婆問的全是是些和程遇風不相干的事,可他那么耐心又溫柔地回答她的每一個問題,甚至還能讓她寬心地笑出來…… 這一幕看著好溫馨。 鍋里的油熱了,陳年回過神,把切好的土豆絲倒進去,外面的聲音漸漸聽不清了,她卻清楚地聽到了自己心底深處的聲音—— 仿佛烏云蔽空,閃電忽然在天邊撕拉開一道口子,撥開重重濃云,直擊她的心扉,令她心魂震顫。 雖然陳年有點心不在焉,但三個菜都還炒得不錯,不僅看著有賣相,吃起來味道也不錯,她自己這關是過了,所以很想知道程遇風的評價:“怎么樣?” “退步了?!蓖馄怕氏日f。 陳年下意識想捂臉,外婆你別拆我臺啊。 不過外婆顯然還把她當成了女兒路如意,“你爸當年可是手把手教你的,怎么這么快就生疏了?” 陳年只好說:“太久沒做了?!?/br> 外婆又點點頭:“不過這道番茄炒蛋倒是還不錯吃?!彼泻舫逃鲲L,“阿燁你別干坐著,趕緊吃吧?!?/br> 程遇風拿起筷子,先嘗了青椒土豆絲rou片,意外發(fā)現(xiàn)里面暗藏玄機,某部分質(zhì)軟味淡,其他大部分微辣爽口,明顯是同一道菜特地做出了兩種口味。 他明明看到土豆絲是同一鍋起出來的,怎么做到的? 程遇風一看過來,陳年就知道他吃出區(qū)別了,明亮的雙眼笑出得意的弧度,“家傳秘方?!?/br> 程遇風有種想伸手揉她頭發(fā)的沖動,但也只是曇花一現(xiàn)的念頭,很快就被打消了。 剛吃完飯,外婆就昏昏欲睡了,陳年燒了一盆熱水,幫她洗漱好,扶到床上,細心地把蚊帳邊角都掖好,確認她睡熟了,這才起身走出房間。 程遇風剛才也出去了一趟,從車里把小蛋糕和另一份禮物拿了回來放在桌上,老式燈光不是很亮,他的半邊側臉被勾勒得很柔和。 “你外婆睡下了?” 陳年鼓起雙頰,機長后背是長了眼睛嗎,連頭都不用回就知道她出來了? 程遇風面向她,聲音帶著細碎笑意:“蛋糕化開了,還要吃嗎?” 當然要吃! 陳年以前都不怎么正經(jīng)吃晚飯,就算吃也頂多吃個七分飽,所以胃里還有多余的空間,她捧著蛋糕,用塑料勺挖了一塊送進嘴里,甜味在唇齒間散開,她連連點頭,“好吃。” 程遇風看她嘴角邊沾了奶油,抽出兩張紙巾遞過去,陳年接過來時,不小心碰到了他指尖,像觸電似的把手縮回來,目光不住地四處瞄,“咦,這是什么?” “也是送我的生日禮物嗎?”她驚喜不已。 “嗯。” 陳年拿起長方形的小盒子,打開一看,里面是一支鋼筆,沉穩(wěn)大氣的黑色,筆蓋處泛著一層銀光,看起來很別致。 程遇風知道陳年寫得一手好字,所以特地選了鋼筆做禮物,雖是他慣用的牌子,但考慮到是女生用,花了些心思才挑到這支,看她反應,便知道她是喜歡的了。 陳年小心翼翼地把盒子蓋回去:“機長,問個煞風景的問題,這會不會很貴?。俊?/br> 要是很貴的話,她就舍不得用了,得好好收藏起來才行。 “還好,”程遇風說,“路邊攤上隨便挑的?!?/br> 陳年:“……” 月上樹梢,程遇風看看時間,準備離開了,他正要開口,陳年不知想到什么,神秘兮兮地湊過來,“機長,你能不能陪我去做一件壞事?” 程遇風一臉嚴肅地看著她,目光很深,像要看進她的內(nèi)心深處。 陳年有一種面對教導主任的感覺,她只是一時開心忘形和他開個玩笑,沒想到他好像當真了,她認命地垂下腦袋準備聽訓。 果然聽到他說—— “陳年,從今天開始你已經(jīng)正式成年了,你知道成年意味著什么?” 陳年心虛地點頭:“知道?!?/br> 意味著再也沒有未成年保護法保護了,意味著要對自己所做的一切事情負責,意味著…… 還沒等她默念完,程遇風站起來,往門口走去。 跨出門檻時,他又回過頭,“還不跟上?” 陳年一頭霧水。 “不是說要去做壞事嗎?”男人刻意放低的聲音透著某種蠱惑,漆黑眼底甚至有一絲笑意閃過,“不過事先說好,壞事你去做,我只負責放風。” 哎哎哎?! 陳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跳聲快把它們擠爆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壇花雕 成年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哪怕將來要為了適應生活不得不變得沉穩(wěn)世故,但也要保持心靈的清澈和善意。 何況, 根據(jù)程遇風對陳年心性的了解, 她能做出什么壞事?而且今天又是她的生日, 難得縱容一次,真要是什么無傷大雅“壞事”,也有他幫忙善后不是? 顯然,陳年被他的話驚著了,原本以為會聽到一番嚴肅說教,沒想到……她腦子里一直回旋著“放風”兩個字, 有些出乎意料, 但更多的是刺激和興奮,好像接下來真要去做什么壞事一樣。 而且還是和程遇風一起,她是主謀, 他……也別想撇清干系,放風也算是幫兇啊。 “機長,你等我一下。” 陳年說著, 跑進了小廚房, 等她出來時, 手里多了一把小鋤頭。 程遇風看到“作案工具”, 只是淡淡一笑, 也不問她究竟要去做什么壞事。 兩人一前一后出門,走進小巷, 就成了并排走著, 大概走了十分鐘左右, 兩道身影一拐,進了一片小樹林。 桃源鎮(zhèn)環(huán)境好,幾乎沒有什么污染,皎潔月光透過樹木間隙撒下來,連路邊的草葉脈絡都清晰可見,小樹林僻靜,晚上一般沒什么人來,確實很有一種做壞事的氛圍。 陳年終于在一棵樹前停了下來,“找到了?!?/br> 程遇風用手電筒照了照,這是一棵桃樹,時值盛夏,雨水豐沛,按理來說正是生長旺盛的時節(jié),但這棵樹枝葉稀疏,只零星掛著幾個瘦小的果,不難看出是有一定年紀的老樹了。 陳年拿著鋤頭開始挖土,好在土質(zhì)疏松,她挖得不算費力,腳邊很快堆了一座小土山。 程遇風大概猜到她要挖什么東西,他在旁邊蹲下來。陳年被他高大的身影籠罩住,仰起頭,白凈的脖頸呈現(xiàn)出優(yōu)美的弧度,她眼底似落有月光,盈盈動人,“機長,你不是說要放風嗎?” 離“作案現(xiàn)場”這么近,這放的是哪門子的風? 程遇風沉吟半晌,說得一本正經(jīng):“按照經(jīng)驗,從地里挖出來的大多都是價值連城的好東西,俗話說,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我也是個俗人,想著過來分一杯羹也不過分吧?” 要不是知道樹下埋著什么,陳年簡直也要被他說服下面埋的是什么稀世寶藏了,她搖頭嘆氣,心想,機長該不會是武俠電視劇什么的看太多了吧? 估摸著快要挖到了,陳年放緩使鋤頭的動作,輕刮開三層薄土后,深褐色的酒壇邊緣微微露了出來,確定了位置,接下來就好辦了,她飛快清理掉周圍的土,雙手捧著壇身,沒用什么力氣就拔了出來。 她第一時間把酒壇遞給程遇風,以證明這真不是什么價值連城的寶貝。 沒想到程遇風接過來,饒有興致地看了又看,“還真是稀世珍寶。” 花雕,陳年女兒紅。 他用手指擦去壇身上的泥,指腹觸摸到上面的花紋,繁復細膩,就著月光湊近去看,花草蟲魚栩栩如生,可謂是精心之作。 “這是十八年陳的花雕酒?” 花雕以陳為貴,大致分為三年陳、五年陳、八年陳和十年陳,當然也有幾十年陳,不過如今市面上比較少見。 “嗯?!标惸挈c點頭,“聽mama說這壇花雕是我出生那年,她和我爸爸一起把它埋在桃樹下的?!?/br> 說起這個,陳年不禁有些傷感,爸爸還沒來得及等她長到十八歲就去世了,mama也因為工作忙碌不在身邊,雖然能理解,但多少還是覺得缺憾。 不過,想到mama早上時就發(fā)了一大段語音祝她生日快樂,還囑咐她要記得把花雕酒挖出來,喝兩口以紀念正式成年的日子,陳年心底的悵然若失就如同山間薄霧一樣,悄悄散去了。 她臉上重現(xiàn)清淺笑容,拍拍手上的土站起來:“機長,我們回去吧?!?/br> 程遇風凝視著她頰邊的兩顆小酒窩,目光清幽深沉,似乎壓抑著什么情緒,他牽唇笑了笑,“走吧。” 帶著夜露氣息的風從兩人中間穿過,微微撩起陳年的裙擺,裸露的肌膚迅速爬上了絲絲縷縷的涼意,她低低地“哎”了一聲,連忙用手蓋住了。 她低頭檢查一遍,又懊惱起來,即使很小心,裙擺還是被泥巴弄臟了,只是指甲蓋大的一塊,但也很心疼,早知道出門前應該換一身舊衣服的,那會兒興奮得找不著北了。 回到家,陳年第一件事就是來到水井邊,舀水把裙擺洗干凈,再用棉布吸干水分,一點點地撫平褶皺,她這才松一口氣。 “機長,你現(xiàn)在可以喝酒嗎?” 就陳年了解到的,作為機長,在飲食方面的限制是比較多的,好像連生病了也不可以隨意用藥。 程遇風知道這花雕酒對她而言意義非凡,而且明天周日他休息,也不會影響到工作,自然是應下來。 幾分鐘后,陳年從小廚房拿了兩個洗凈擦干的酒杯出來。 月華如水,肆意漂游在小院中,流螢飛舞,空氣里彌漫著花草的清香,她在地上鋪了涼席,把以前做作業(yè)用的小木桌架起來,盤膝坐下。 程遇風坐在她對面。 剛出土的十八年陳花雕酒擺在桌上,酒壇封口一揭開,酒香四溢,和著夏夜涼風,令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