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話一說完,就看見于好捧著大疊剛批改完的試卷從面前過去。 “……” “……” 等她走遠,陸懷征才狠狠踹了那男生一腳,男生反應快,自知說錯話,道歉求饒。 陸懷征氣不過,一邊踹一邊罵:“說什么亂七八糟的,你他媽別害我!” 男生私底下這些渾話,于好向來不放在心上。不過,陸懷征對她熱烈,真誠,甚至為她打架,只要她說一句她要天上的星星,他都會想方設法去為她摘來,卻從來沒提過要她當他女朋友,所以也算不上初戀。 …… 兩人那天到婚宴結束都沒有一個眼神交流,陸懷征幫著林昶招呼親朋好友,忙得跟他自己結婚似的,于好則坐在位置上一動未動。 新人過來敬酒的時候,陸懷征拎著瓶紅酒西裝革履地站在兩人后方,眉目要多疏淡有多疏淡,比看陌生人還不如,至少看著韓教授這些人,他還是笑著的。 于好卻始終未抬頭,等一行人簇擁著新人離開,才恍惚跌回椅子里,那模樣跟條剛從水里撈上來的落水狗沒區(qū)別,不對,還不如,落水狗還知道抖摟抖摟身上的毛顯顯威風,她是全然認慫。 趙黛琳瞧她失魂落魄這樣,暗嘆丫真沒出息,瞧瞧人家多淡定。 不過她跟于好認識這么些年,也從未見過她這樣。 于好家境好,又是個冰肌玉骨的美人。從小圍著她的男生條件必定都不差,也知那些普通人確實難打動她。院里的小姑娘都說于好的心是石頭做的,追她的男生那么多,花樣層出不窮,哪怕是感動,她都不曾有過。 只是沒想到還有陸懷征這號人物。 趙黛琳突然想起一個人,隔壁院系最年輕的歷史教授——沈希元,這人謙和有禮,來過她們的研究院幾次,小姑娘們都覺得他跟于好挺登對,在一起,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跟沈希元的溫潤如玉相比,陸懷征身上的那股散漫勁兒就撓得你特想征服他。 這個男人冷靜嚴肅的時候,眉峰凌厲眼間冷然,是禁情割欲的;笑起來,眉眼溫煦卻不拘,是吊兒郎當?shù)摹?/br> 忽然也有點理解,為什么于好這幾年不談男朋友。 趙黛琳盯著不遠處那道身影,莫名覺得古話說得對—— 初戀的質(zhì)量高,老公難找。 婚禮儀式結束,賓客酒足飯飽后散去,長輩們更是熬不住,早早便撤了場。 陸懷征明顯喝多了,等人都撤光了,脫了西裝,松了襯衫領口,一個人敞著腿意慵心懶地靠在椅子上閉目養(yǎng)神。 他其實酒量還不如于好,以前也喝過,八班贏了球賽那次,唯一一次帶著于好一個外班的去聚餐,弄得五班男生都罵她小叛徒,輸了比賽還跟人去聚餐,戳著心窩聲聲質(zhì)問于好:你到底是幾班的,幾班的! 他只要一沾酒精,渾身上下透著一股不正經(jīng),定睛看著你的時候,那雙漆黑的眼睛飽含深情。這種狀態(tài)一般都是裝醉撒酒瘋逗她,真醉了,也就是一只偃旗息鼓的大狗熊,只會趴在床上呼呼大睡。 那時是未成年。 現(xiàn)在成年了,舉手投足間都是男人的沉穩(wěn)和魅力,這種微醺狀態(tài)最危險。 于好上完廁所回來,他還沒走,人舒舒服服地靠著椅子側頭看著窗外,一只手搭在桌沿,頸部線條繃著,頸窩明顯。窗外霓虹閃爍,城市的繁華與他身上的寂冷在月光下相持,安靜得像一幅畫。 這時,攤在桌上的手機,突兀得響起來。 他回神,轉過頭掃了眼,很快拿上手機站起來,撈起椅背上的黑色西裝勾在手里,又用腳把椅子推回去,準備接電話時,余光掃過門口大概是沒想到還有人,下意識看過來,手指忽然頓住,停在那顆綠色的接聽鍵上,不動了。 視線猝不及防相遇。 手機還在嗡嗡作響,目光卻一動不動落在她臉上。 于好在那瞬間,體會了一把什么叫恍如隔世。 翻過歲月和時間的涌流,曾經(jīng)那個肆意飛揚的少年和面前這個英俊非凡的男人再次重疊,過去的畫面如洪水猛獸朝她洶涌而來,那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百爪撓心都不夠表達她此刻的情緒。 只覺須臾間,天地皆非,萬物皆空。 兩人皆是一愣,半晌后,又都很有默契地各自別開。 于好轉頭去看窗外。 陸懷征把電話掛到耳邊,人開始往外走,經(jīng)過她身邊的時候沒有停頓,徑直越過她去按門口的電梯,聲音清淡地應付著電話里的人: “還在樓上?!?/br> “嗯,下來了?!?/br> 第5章 第一卷 生(05) 于好跟趙黛琳走出大堂時,看見陸懷征跟林昶幾個,圍在一輛白色的奧迪車旁抽著煙聊天。 昏黃的路燈攏著他挺拔的身影,他人靠在白色車門上,身形被襯得格外修長干凈,黑色西服很隨意地掛在他抄著兜的那只手腕上。習慣沒變,跟他以前掛校服一樣。他不愛穿校服,總是掛在手腕上或者肩上。嘴里叼著根沒點的煙,正低著頭跟對面的林昶借火,林昶虛攏著火機給他點燃,兩人不知道說了句什么,都笑了。 他人往后仰,尋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靠著,指尖的煙忽明忽滅。他大多時候笑起來很和煦,但要是扯上一些十八禁的話題,那笑里就帶了些風流,特別勾人,跟剛才一樣。 于好大二的時候,有一門授課,講的是應用心理學。教授說,如果你與某個人很長時間沒見了,你又很想他,可以根據(jù)他以前的習慣推演出他十年后的樣子。 俗話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十七成人思維基本定性。 于好照著他十七歲的模樣,推演過二十七歲的陸懷征—— 她在紙上寫下他曾經(jīng)的特征習慣。 他極其偏愛黑白色。 他喜歡旅游,去過很多地方,曾跟她講過關于掩藏在世界各個角落的一百個秘密,縱使于好讀書再多,也從未聽過那些怪誕不經(jīng)的事情,每回聽他科普都讓她驚異不已。 他跟誰都關系好,對誰都好,對她最好。 他思想不純潔,渾話連篇。 他吸引女人。 他喜歡賽車,追求速度和刺激。 所以他或許會在旅行的途中,偶遇一個令他心動的女人,然后發(fā)生一夜情。 于好寫完,就把紙撕了個稀巴爛,憤憤丟進垃圾桶里。 她覺得自己學藝不精,愧對韓教授,有辱師門,幾年心理白學了,凈推出些不堪入目的東西。 夜色茫茫,樹風抖擻,天邊似藏了黑墨,濃稠深沉。 趙黛琳跟于好并肩站著,看著不遠處路燈底下的那撥男人,長嘆一聲,“雖說你這丫頭性子古怪,我有時候還挺羨慕你的,真的,長得漂亮,人又聰明,就是情商不怎么高?!?/br> 于好狐疑看她一眼,“羨慕我?” 于好真不覺得她有什么可羨慕,她性子耿直,不圓滑,也不會跟人打馬虎眼,嘴也不甜,阿諛奉承溜須拍馬的事更不會做。 上次院里吃飯,她一句話差點把院長給得罪了。 于好那陣在國際學術期刊上剛通過一篇關于應用心理學的學術論文,當時還收到了一封來自marcy eddie教授的一封電郵,大意是發(fā)表在期刊上的論文他看了,非常贊賞且驚訝,還向于好要了她其他公開發(fā)表過的學術論文。 吃飯的時候,院長就沒忍住把這事兒拿出來說道,“咱們于好平日里悶不吭聲,一干就給咱院里干了件大事兒!”說完還拍了一旁韓教授的肩,“老韓啊,你以后別老把于好關在實驗室里,多讓她出去走走,我聽說都快二十八了?還沒男朋友呢?你這師傅當?shù)囊蔡环Q職了?!?/br> 韓教授和藹地笑,剛要說話,被于好打斷,“我挺喜歡待在實驗室的?!?/br> 院長當下就覺得這小姑娘太不會來事兒了,這話要是換了隔壁院里那些小姑娘一準眉開眼笑地應和著讓院長幫忙介紹男朋友趁此也跟他拉近關系。 趙黛琳當時也忍不住踹了她一腳,于好后知后覺明白過來自己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拂了院長的面子,可話已出口木已成舟后悔也沒用,干脆不多想。 韓教授連忙打圓場,“還小,不著急。” 院長心想,哪小,轉眼就奔三了,搖搖頭,覺得這姑娘也忒不討喜了。 往好聽了說,這是沒心眼兒,再往難聽了說,就是情商低。 都說學心理學的情商高會做人,于好就是個油鹽不進柴米不和的特例。 趙黛琳低頭取了支煙出來,銜進嘴里,摸遍了全身也沒找到打火機,又把煙從嘴里拿下來,轉頭看她說:“咱們心理院的那幾個都是人精,怎么就出了你這么個奇葩?不是都說學心理的情商高么?” “還都說學心理的都得過心理病呢,你得過么?“于好說得賊冠冕堂皇,“你這話就是耍流氓,跟學過醫(yī)的都不會生病有什么區(qū)別,不帶這么有色眼鏡看人的?!?/br> 再說,于好主攻測謊,測謊講究直白,沒那么多彎彎繞繞。 趙黛琳終于找到打火機,低頭點燃,吸了口:“甭跟我這扯皮,我問你,你真不打算去打個招呼?”說完,眼神意有所指地往某處瞟了瞟。 那邊男人聊得差不多,準備走了。 趙黛琳最后搡她一胳膊:“抓緊機會呀,過了這村可沒這店兒了啊。” 于好卻突然朝她攤開手。 趙黛琳一愣,“干嘛?” “煙。” 趙黛琳從煙盒里抽出一支遞過去,嘀咕:“你會抽么?” 于好瞥她一眼,嫻熟地叼進嘴里,然后低頭攏著火吸燃,她唇形姣好,線條清晰,細長的煙條被她含在嘴里,那眼睛卻清透無比。 趙黛琳想起一句話—— 女人之美,下美在皮,中美在神,上美在態(tài)。她覺得于好現(xiàn)在就是中美階段。 于好的煙齡或許比趙黛琳都長。 她高中就抽煙,只是這幾年戒了,不太碰。她平常沒什么癮,偶爾有癮的時候含顆糖刷刷文獻時間過的很快,都說戒煙難,她覺得還挺容易的。 抽完一支煙,于好就清醒了,轉身去開車。 趙黛琳哎了聲,忙跟過去:“你真不去??!” …… 錯過那晚相認,于好沒想到再見到陸懷征是在軍區(qū)。 兩個星期后,在空軍部隊有一場關于心理疏通的講座,于好負責韓教授的演講稿以及播放ppt的部分,所以她坐在韓教授主講的邊上,望著臺下黑壓壓一片的人頭,一眼便看見了那個人。 他坐在第一排中間一個面方如田的中年男人身邊,穿著規(guī)整的軍裝,扣子一絲不茍地從底下扣到頂,衣領剛好束在喉結下方位置,難得正襟危坐,與那天婚宴上懶散的模樣判若兩人。于好想起很多年前他打球時的模樣,對什么都不上心,球打得倒是挺認真。 于好還謔他說你什么時候對學習這么認真,清華北大都能上了。 兩人當時在球場,他給她演示了一個漂亮又利落的三步上籃,笑著把球接回來,說:“清華北大算什么,考上了又能怎么樣,學無止境懂不懂?怎么,你想考清華還是北大?” “你問這個干什么?” 他站在罰球線外,手抬高,微微瞇眼,身子輕躍起離地一段距離,一邊瞄準,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地跟她說:“你想考哪個城市的大學,提早告訴我?!?/br> “告訴你干嘛?” 他屏著氣,把球投出去,輕巧落地,看著拿球穩(wěn)穩(wěn)地砸入籃框中,又轉了幾圈,落地,然后又用他拍過球的臟手輕輕拍她的后腦勺,眼神里全是你傻?。骸疤崆安赛c,看看附近有什么我能考得上的大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