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 二月十五,謝嘉言大婚的日子。 謝府里里外外都挑了大紅燈籠,紅綢遍地,賓客盈門,滿府人都是笑盈盈的樣子。 謝婉寧特意提前了兩天回來幫忙張羅,忙的不可開交,終是忙活到了最后一刻,謝嘉言出門到韓府迎親去了。 謝婉寧和杜氏終于得了喘息的功夫,堂間顧氏和陳氏幫忙招呼賓客,謝婉寧和杜氏到了旁邊的耳房處坐下,喝了茶解渴。 謝婉寧就想起繡娘的事:“娘,大伯父他……” 杜氏擺了擺手:“可別提了,自那事過去后,你大伯父就回金陵府了,到底是朝廷命官,也不好總是回家,直到嘉言成親也沒回來,這么些日子,你大伯母就一個人在府里待著了。” 謝婉寧就小心問道:“我還記得,大伯父那會兒帶回來的姨娘,叫什么繡娘的?!?/br> 杜氏又喝了口茶水:“可千萬別在你大伯母面前提這茬兒,前些日子你大伯父剛回信說有事回不了,又在信的末尾說繡娘已經(jīng)有了七個月的身孕了?!?/br> 杜氏停了半晌才說:“那是還在府中的時候就有了身孕了,竟蒙騙過了你大伯母,當時你大伯母看見這信臉都白了,我都不敢說話?!?/br> 謝婉寧就明白了,繡娘很聰明,離了大伯母,就她在大伯父身邊,她又年輕貌美,還懷了大伯父的孩子,大伯父自然就想要這孩子了,山高皇帝遠,她這胎是保住了。 謝婉寧心里也說不出什么滋味,前世她被大伯父和大伯母葬送了一生,她也不想因為怨恨他們而耽誤自己的生活,而已,不需要別人,他們二人自己便分崩離析了。 兩個人還要說話,外面的聲音就熱鬧了起來,應該是謝嘉言迎親回來了。 謝婉寧出去的時候就看見謝嘉言立在正堂里了,韓蘊儀蓋著喜帕正往屋里走,謝嘉澤的媳婦方氏人品穩(wěn)重,謝嘉澤也是個老實的,兩個人也是過的和和美美,前些日子方氏還生了個男孩兒。 很快就拜完堂,謝婉寧自然跟著湊了熱鬧,同許多夫人一起去鬧洞房了。 這喜房還是謝婉寧一手布置的,滿屋子都是紅綢,燭火深深,亮晃晃的和白天一般,謝嘉言面上還好,可是依謝婉寧對他的了解,他現(xiàn)在可是緊張的不得了,手總是時不時的摸向脖頸,還好別人看不出來。 這是全福人就笑呵呵地道:“新郎官,還等什么呢,還不快掀蓋頭。” 謝嘉言定了定神,然后用喜秤挑起了蓋頭,蓋頭下是一張含笑的臉,韓蘊儀上了細細的妝,整個人顯得嬌媚動人,昏黃的燈光打在她的臉上,顯出一股子極美的感覺。 她抬起頭沖謝嘉言笑了下,神情明快又鮮活。 一旁的夫人們都笑了起來:“新娘子漂亮,當真是漂亮,新郎官好福氣?!?/br> 謝婉寧心里的大石頭終于落了地,前面的謝嘉言和韓蘊儀坐在羅漢床上,全福人唱著撒帳歌,他們兩個人滿臉都是笑意,那種控制不住的喜歡的情愫。 這一幕……有多么不容易,只有謝婉寧知道,謝婉寧此刻無比的開心,重生而來,所有人都過上了更好的日子,程昭、謝嘉言,還有曾經(jīng)香消玉殞的韓蘊儀,還好這一切能夠重來。 此時喜房里的人都在看著新人,臉上俱都是歡喜的神情,謝婉寧原本就站在內(nèi)間的廊柱旁,此時不經(jīng)意往外一瞧就看見門口處有一個人。 杜明珠今日穿了大紅色折枝紋的妝花襟子,妝容也很艷麗,明明該是濃麗的,卻偏生顯出幾分蒼白來,她的神情有些郁郁的,靠在門柱上往屋里瞧。 謝婉寧順著她的視線往里看,正是謝嘉言和韓蘊儀,杜明珠一雙眸子的神情又深又濃,謝婉寧看不分明,可她瞧著杜明珠的狀態(tài)實在有些不好。 謝婉寧就走過去,擔心道:“表姐,天還有些冷,你怎么站在門口呢,瞧你臉色白的,快進屋來暖暖,”離的近了,越發(fā)看出杜明珠臉色蒼白,看著頗有幾分滲人。 杜明珠回過神兒來,虛弱的笑了下:“我瞧著屋里人多,就沒擠進去,外面著實是有幾分冷,想來臉都被凍白了?!?/br> 謝婉寧就拉著杜明珠進了內(nèi)間,屋里就暖了許多,杜明珠的身子不自覺的顫抖了一下,然后才道:“今天……可真冷啊。” 今天是二月十五,天氣已經(jīng)逐漸變暖了,這一天更是比往常都暖了些,怎么會冷呢,謝婉寧很納悶,不過她看杜明珠的樣子著實是凍得不輕的樣子。 謝婉寧就說:“那可別在外面站著了,當心著涼。” 杜明珠精致的眉眼有些落寞的樣子,她嘆氣道:“表哥好像是真的很開心。” “哥哥他確實開心,不過也是,他想娶韓jiejie這么久了,這回終于得償所愿了,我都為他開心,”謝婉寧笑著說。 杜明珠緩慢的笑了下,聲音有些風霜過后的滄桑:“我也為他……歡喜?!?/br> …… 謝婉寧回去后卻睡不著了,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的。 謝婉寧的腦海中不自覺地一遍又一遍的出現(xiàn)方才喜房里的場景,杜明珠靠在門柱上,失魂落魄,進來后又臉色煞白,像是受了重創(chuàng)的的樣子,開口說話時聲音也是沙啞的,一點兒都不似她平素那種淡定沉著又鮮活的樣子,這一切都太奇怪了。 陸起淮就聽見身側(cè)窸窸窣窣的聲音,他蹭了蹭她的額頭,聲音低沉:“發(fā)生什么了,怎么參加完婚禮還睡不著了呢?!?/br> 謝婉寧現(xiàn)在已經(jīng)習慣了,很自然地縮進他的懷里:“覺得有些事情不對?!?/br> 謝婉寧的語氣是很認真的,甚至帶了懷疑的感覺,陸起淮失笑,她鮮少用這樣的語氣說話:“我還以為你是因著你哥哥成親有所感呢?!?/br> 謝婉寧搖了搖頭:“不是……唉,這個事同你說你也該不知道,”他是不認識杜明珠的,同他說也無用。 陸起淮這回倒是認真了:“你跟我說說,說不定我有些思路呢。” 謝婉寧一想也是,他總是什么都會的樣子,因此就道:“你知道我表姐嗎,今天婚宴上見到她了,她臉色白的嚇人,整個人也怪怪的,說話行事和平時完全兩個人兩個人的樣子?!?/br> “明珠表姐她實在有些奇怪……整個人都透露著怪異,”謝婉寧最后下結(jié)論。 陸起淮聽完后良久沒有說話,然后才道:“她這人確實有些奇怪,先前我沒告訴你,現(xiàn)在既然你都感覺到不對了……” “那日洛水旁,應該是她把你新過門的嫂子推下了水……”陸起淮緩緩地道。 第111章 這晚月色不亮,只隱隱約約從青紗帳外頭透進些光。 謝婉寧正在陸起淮的懷里,她能清晰的感知到陸起淮的體溫,在這樣冷的寒夜里如同火爐一般溫暖,她甚至還蹭了蹭他的脖頸。 可一聽見了陸起淮的話,謝婉寧的身子就僵住了,她的腦海里第一個閃過的念頭就是荒謬,這怎么可能呢,那可是杜明珠啊,她脫口而出:“這是什么意思,表姐如何會推嫂子落水,我不相信?!?/br> 陸起淮就嘆道:“我前些日子便知道了,就是怕你不信,這才又過了幾天才想著告訴你,無論怎樣,這事兒確實是你表姐做的,”他的聲音不急不躁,令人信服。 謝婉寧原本還混沌的頭就清醒些了,陸起淮與杜明珠毫無瓜葛,他也根本不是這樣的人,更不會胡亂說話,這只能說明……他說的極有可能是真的。 謝婉寧忽然覺得她的身子很冷,陸起淮是不會騙她的,可是杜明珠……她根本就不是會做出那種事的人,更何況她與韓蘊儀還是閨中好友,又怎么會害人呢。 月光清淡,陸起淮和謝婉寧二人躺在羅漢床上,聲音寂寂。 謝婉寧再開口時嗓音就有些不對勁兒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問陸起淮。 陸起淮知道她是聰慧的,因此就給了她一段時間來適應真相,這才開口:“那日洛水旁,你說要下去尋你表姐她們,我就留在了酒樓上面?!?/br> “我原想著在酒樓上面待著,可總覺得有些不放心,正巧就看見韓姑娘落水,” 陸起淮接著說。 “我看的并不分明,正是她落水的那一幕,等我到附近的時候周圍就滿是人了,那時候你也跳進去了,可是……這時候你表姐的神色卻很不對,”陸起淮這時候的聲音就有些輕了。 謝婉寧不自覺的蹙著眉,陸起淮心性謹慎,向來觀察仔細,她輕微的點頭示意。 陸起淮就攬緊了她的腰:“我斷然是不會看錯的,當時人雖多,但終究沒幾個下去的,都在圍觀,你表姐她站在水邊兒,神色上看不出一點兒焦急,她當時的表情更像是……悔恨,”悔恨什么呢,悔恨這件事做的不夠徹底。 謝婉寧也不蠢,她這樣一聽就覺得不對了,其實她那時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不過沒有細想,現(xiàn)在一想只覺得恍然大悟。 她當時一心只顧著救韓蘊儀,根本就沒有往別的方面想,那時韓蘊儀落水,周圍都是大喊大叫的,杜明珠身處中心,竟一點兒動靜都沒發(fā)出來,就連身形都沒有怎么動,至于求救的喊聲,在她說之前也是沒有的。 謝婉寧越想越覺得害怕,當時她還以為杜明珠是嚇壞了,可若是漠然呢? 陸起淮又繼續(xù)說:“這事我覺得不對,著意又派馬和去查探了一番,他問了一旁的游人,杜明珠表現(xiàn)的甚至不像是同行之人,她們的貼身丫鬟那時都不在,周圍的人也大多是姑娘家,不大會游水,少有的幾個男子也是因著男女之防沒敢下水去救,這一樁樁實在是太過巧合了?!?/br> 謝婉寧不自覺就閉上了眼睛,她路上遇見過兩個小丫鬟,韓蘊儀也說了是杜明珠想要買吃食,小丫鬟這才離了身的,京城的女子多不會游水,縱使有會水的男子也不敢貿(mào)然去救一個姑娘家,若是沒有她在,韓蘊儀就不會被及時救上來,就會是前世一般的結(jié)局。 謝婉寧喃喃開口:“為什么呢,明珠表姐她……為什么要這樣做,”就算現(xiàn)在一切都指向了杜明珠,她還是不想相信,明明杜明珠是那樣一個好的姑娘。 陸起淮就知道她想明白了,他只能將她攬的更緊一些,到底是她自幼一起長大的表姐,驟然間要她知道這般事實,著實是有些叫人受不了。 這一晚上謝婉寧睡得很不安穩(wěn),睡了又醒,攏共也沒睡多長時間,再睜開眼時已經(jīng)能看見蒙蒙亮的天光了,該是天亮了。 陸起淮還在一旁睡著,想來是昨晚休息的不好,謝婉寧輕手輕腳地靠在枕頭上,明珠表姐她一向不是這種人,為何會對韓蘊儀那般,又是什么原因。 謝婉寧想,她應該是知道了。 婚宴上杜明珠大紅襟子,艷麗妝容,卻失魂落魄,還說真冷啊,難道…… 謝府新娶了媳婦,天氣又逐漸暖起來,特意另擇了一天邀了自家親戚聚聚,除了謝家本家的一些親戚,再有就是杜氏的娘家人了,謝婉寧也多熟識,一個個請安過去就廢了好些時間。 陸起淮政務繁忙,過了年又開始忙起來,謝婉寧就獨自一人回了謝府,謝婉寧好容易得了閑兒,就坐在一旁歇歇。 謝嘉言和韓蘊儀夫婦都穿了大紅的衣裳,很是喜慶,兩個人臉上都是掩不住的笑意,一瞧著就是春風拂面的感覺。 謝婉寧頭一轉(zhuǎn),就看見了杜明珠,她坐在內(nèi)側(cè),她今日穿了鵝黃色繡著竹葉紋兒的襟子,妝容淺淺,臉上都是明媚的笑意,看著很是漂亮。 一點兒都瞧不出婚宴那日的頹唐灰白了,杜明珠此刻笑意盈盈,看著就叫人心折。 謝婉寧想了又想,還是坐了過去:“表姐,那日你不知道怎么了,我現(xiàn)在都還記得清楚,你的臉色白的那樣嚇人,如今可好全了?” 杜明珠就道:“興許是那天不小心著涼了,我早都好全了,你不要為我擔心了,我現(xiàn)在可不是好好的?!?/br> 謝婉寧也笑了下:“瞧著你面色可不是好全了,我還以為那日是你心情不大好呢,”她狀似不在意地說。 正巧這時候韓蘊儀和謝嘉言就走了過來,她們四個人就聊了起來,謝婉寧最先開口:“嫂子,如今你新過門,在這兒一切過的可還好,我哥他沒欺負你吧?!?/br> 韓蘊儀今天的面色微紅:“你哥哥他哪里敢欺負我,一切都好,”她說著就給幾個人倒了茶。 此時杜明珠忽然攔住了謝嘉言前頭的那碗茶:“表哥他自小就不愛花茶,換些別的來吧?!?/br> 韓蘊儀到底認識謝嘉言較晚,也沒有了解那許多:“喲,我以后可得好好記著,”她也完全沒有往旁的地方想。 謝嘉言的臉色就有些不自然了,他的手甚至都無措地握著茶杯,好一會兒才放下,眼睛也沒有直視杜明珠。 這一會兒時間謝婉寧卻全看明白了,杜明珠那么自然地攔下了那本茶,她無時無刻不記著謝嘉言的喜好,她喜歡……謝嘉言。 而看謝嘉言的表現(xiàn),像是知道了這回事兒,謝婉寧有些鬧不明白了。 等人群都散了以后,謝婉寧忽然開口:“表姐,咱們?nèi)セ◤d瞧瞧吧,我養(yǎng)了好些花都沒搬走,也不知道府里的那些花匠有沒有養(yǎng)好?!?/br> 倆人就一路到了花廳,里面的花匠自然就退出去了,此時顯得極為安靜。 杜明珠來來回回地看了:“表妹,這些花兒樣的都還好,”其中有些都開了花兒。 謝婉寧撫了一瓣花,順著她的視線就能看見杜明珠的臉上還帶著淺淺的笑意:“表姐,婉寧忽然想起了那日洛水的事?!?/br> 杜明珠臉上的笑意不停,她緩緩地走到了謝婉寧面前:“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再了解你不過了,有什么事就問我吧?!?/br> 謝婉寧還是不敢相信,她的表姐對她那么好,怎么會呢。 杜明珠愛憐地摸了摸謝婉寧的臉頰:“你沒猜錯,是我推她下水的,也是我把小丫鬟們支走的,若不是你也跳進了水里,我是不會喊人的?!?/br> 謝婉寧的臉上猶有杜明珠手指的溫熱觸感,她卻更冷了。 她的聲音不自覺帶了哭腔兒:“為什么呢,”現(xiàn)在已經(jīng)由不得她不信。 杜明珠的臉上終于沒有笑意了,她緩緩地說:“婉寧,我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興許是在你還小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了表哥,我以為我們會一直一起長大,然后成親。” “可是這么多年都過來了,偏偏這時候出現(xiàn)了個韓蘊儀,我什么都沒有了,”杜明珠的眼淚順著眼睛流下來,但卻完全沒有悲傷的感覺,看著有些滲人。 杜明珠想,為什么偏偏在這時候,當她一看見謝嘉言看韓蘊儀的眼神時,她就知道她沒有任何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