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麗清幾乎是倉皇而逃的。她以為公婆已經(jīng)給小姑子透過底了，小姑子主動提出來要搬出去，她還以為……

    結(jié)果杜綃根本什么都還不知道！

    于麗清就知道糟糕了。等她反應(yīng)過來這中間的誤會的時候，她是真怕杜綃鬧騰起來。該辦的手續(xù)都辦了，杜綃就是再鬧騰，也不會把她的半套房子給鬧騰沒，但勢必……會嚴重的影響她和杜錦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裂痕的夫妻感情！

    萬幸是杜綃沒鬧。

    這一向斯文乖巧的女孩只是臉色發(fā)白，目光震驚茫然。當(dāng)她無措的追問怎么回事的時候，于麗清咬牙告訴了她全部的情況。

    杜家原本在杜mama名下的房子已經(jīng)贈予給了杜錦和于麗清，他們今天已經(jīng)去房產(chǎn)局辦理了過戶。等到新的房產(chǎn)證下來，這個房子就屬于杜錦和于麗清共同所有，一人一半。

    于麗清離開之后好久，杜綃都覺得耳邊還在響著那種嗡嗡嗡的聲音，一直響到了大腦里！

    她用了好長時間才消化了于麗清給她的信息，然后心中有一種堵得說不出來的感覺。

    堵，非常堵！堵得心慌！

    還有一絲涼意，在后背慢慢攀爬，讓她整個人都發(fā)冷！

    她覺得她得找個人說說這個事，但她不知道該找誰。此時此刻，她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父母兄長，去質(zhì)問他們于麗清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雖然她心底隱隱明白，這么大的事，于麗清不可能編個謊話騙她。這種一戳就破的謊話根本不具有存在的意義。所以，于麗清說的一切，只能是真的。

    杜綃覺得心里有什么東西坍塌了，但她說不清那是什么。她心中充滿了一種大樹傾倒，從此再無遮蔽的恐懼。

    她以為世界溫柔，結(jié)果狂風(fēng)暴雨呼嘯著向她卷來，冰雹和冷雨打得她皮膚生疼。

    她不知道自己在床邊坐了多久，等她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坐在了書桌前，打開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

    她望著屏幕發(fā)了會兒怔，打開網(wǎng)站進入論壇，找到了前陣子自己發(fā)的那張?zhí)?。因為她后來沒再回復(fù)，那帖子已經(jīng)沉下去了。她把它找出來，重新打開。打字的時候，她的手還有點抖。

    【我是樓主，剛剛知道，我爸媽把房子贈予我哥哥嫂子了，他們夫妻共同所有。已經(jīng)辦了過戶?！?/br>
    她呆了一會兒，又寫上一句：【我該怎么辦？】

    點了“發(fā)表”之后，她坐在轉(zhuǎn)椅上抱著腿，把臉埋在膝頭。她該怎么辦？她是完全不知道。她甚至都搞不清現(xiàn)在的狀況，她的腦袋到現(xiàn)在都是懵的，感覺一切都不真實。

    等她從膝頭抬起頭的時候，睡褲上多了幾點水痕。她刷新了一下頁面，已經(jīng)有了回復(fù)。

    【來看后續(xù)，對這個后續(xù)無語了。怎么突然就這樣了？樓主能說說中間發(fā)生了什么嗎？】

    杜綃最初的情緒發(fā)泄出來了，此時便平靜了一些。她打字說：【我也不知道……】然后忽然想起了這一段時間家里的變化，她回憶了一下，寫道：【好像是上禮拜，忘了哪天開始，家里氣氛不太一樣了，我嫂子的情緒好像好了很多。然后今天我剛剛知道，他們已經(jīng)過戶了?！?/br>
    她說：【我現(xiàn)在特別茫然，心亂如麻。我不明白我爸媽為什么這么做？沒有一個人告訴我一聲?！?/br>
    【樓主真·傻白甜。還不明白為什么這么做？多明白啊，你哥是兒子，你侄子是孫子，是你們老x家的根，你呢，就是盆要潑出去的水。之前我就說重男輕女，樓主還口口聲聲說我們家不重男輕女。我就說重男輕女這種事不能光看平時吧，看，遇到這種大事上立刻就見分曉了吧！】

    【想問問樓主多大了，什么學(xué)歷，工作了嗎？經(jīng)濟獨立嗎？你們家的房子是誰買的？是爸媽單獨出資，還是哥哥也出錢了？】

    【樓主你這個事，是誰告訴你？爸媽嗎？還是哥哥？你跟他們好好談過了嗎？】

    杜綃看了那段關(guān)于重男輕女的，想反駁，又無力。家里骨感嶙峋的事實就諷刺的擺在這里。想說網(wǎng)友說的不對，又覺得網(wǎng)友每一句話好像都是親眼看到一樣，比她自己還看得更清楚。

    她難受了一會兒，回復(fù)：【我就要二十五了，本科畢業(yè)，已經(jīng)工作，經(jīng)濟獨立。工作后我就再沒用過爸媽的錢了。房子是我爸媽買的，買的挺早的，搬進來的時候我才六歲，我哥才十二，不可能出錢。這個事是我嫂子剛才說漏嘴告訴我的，我還沒去問過我爸媽。我不知道怎么去問這件事，我心里特別亂，不敢去見他們。但是……我現(xiàn)在在想，不，我以前其實沒想過，但是法律上來講，我們家的房子不應(yīng)該是我和我哥的嗎？】

    【樓主真夠包子的！你有什么不敢的！是你爸媽對不起你又不是你對不起他們！去鬧??！鬧得驚天動地！不給你個說法不罷休！】

    【不贊同樓上，房子已經(jīng)過戶，鬧有什么用？這件事已經(jīng)板上釘釘，樓主大勢已去了。不過從這件事中也能看得出來樓主在家里的地位無足輕重，起碼在這種大事上一點話語權(quán)都沒有。你們看樓主自己也說了，“家里沒有一個人告訴我”，可見樓主在家里地位有多低了。這樣她還覺得自己家不重男輕女，簡直呵呵了?！?/br>
    【這帖子真綠。我是不相信有公婆會把房子過戶給兒媳婦的。寫手貼無疑?！?/br>
    【不算綠，我覺得說得通。有些軟弱些的公婆遇到強勢的兒媳婦未必不會。而且你從頭爬了嗎？你看看樓主家的情況，有兒子，最關(guān)鍵是現(xiàn)在有孫子了！就算是過戶給兒子和兒媳婦共同所有，萬一將來離婚，兒媳婦也會顧慮孫子，十有八九不會爭奪半套房子，會留給孫子。估計公婆就是這么考慮的。】

    【同不贊同樓上。實際上沒有什么對得起對不起的。樓主，你已經(jīng)二十五了，父母撫養(yǎng)你長大成人，供你讀大學(xué)，他們對你的義務(wù)已經(jīng)盡完了。這房子是你爸媽的，你所謂的“是你和你哥的”只是說將來你父母都過世之后的繼承權(quán)而已。但你爸媽現(xiàn)在都還活著，怎么處理自己的財產(chǎn)是他們的自由。他們的房子，想給誰就給誰，法律上來講，你根本無權(quán)干涉，也沒有侵犯你的任何權(quán)利?！?/br>
    【樓上有點太不通人情了，雖然沒有侵犯權(quán)利，但是絕對損害了樓主的利益了好吧。權(quán)利和利益是兩回事。而且這種事，其實最難受的還是傷感情吧。樓主感覺就是那種家里的小女兒，萬事不cao心，什么都有爸媽哥哥頂在前頭的那種。突然之間發(fā)現(xiàn)，原來爸媽哥哥都靠不住，感情上就接受不了吧。抱抱樓主。如果已經(jīng)過戶，房子的事就已經(jīng)是這樣無可挽回了。樓主現(xiàn)在想怎么辦呢？】

    【樓主能怎么辦？要么忍要么滾！這樣的家庭，這樣的爹媽，要是我就立刻收拾行李走得遠遠的，一輩子再也不聯(lián)系?！?/br>
    【樓上真讓人心寒。所以爸媽一把屎一把尿的撫養(yǎng)你長大，關(guān)心你照顧你，供你讀大學(xué)，都特么是喂了狗了？真是養(yǎng)你不如養(yǎng)叉燒！】

    【不走難道以后都住在嫂子的房子里，看嫂子的臉色了？道德婊滾粗！】

    【叉燒你還有理了！樓上素質(zhì)真高！】

    一張?zhí)娱_始迅速歪樓，成了互噴和對罵，也有來罵杜綃包子的。杜綃心亂如麻，又看了一會兒，心反而更亂了，合上了筆記本。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臉！

    網(wǎng)友的那些話反復(fù)的在腦子里互相碰撞。

    父母有權(quán)處理自己的財產(chǎn)。

    樓主在家里沒有一丁點地位。

    要么忍要么滾。

    以后住在嫂子的房子里。

    ……

    杜綃拉下被子，怔怔的看著天花板。

    剛才信息太多太雜亂，她還沒去想?，F(xiàn)在想一想，網(wǎng)友的意思是不是說……以后，這里就不是她的家了？她現(xiàn)在，等于是住在了于麗清的家里……嗎？

    杜綃一直睡不著，直到夜里小斌斌開始哭鬧了，她才迷迷糊糊終于撐不住的睡了過去。

    第二天鬧鐘沒能把她叫醒，等她突然驚醒的時候，已經(jīng)比平時晚了二十分鐘。急匆匆的換衣服洗臉刷牙，抓著包從房間里出來的時候，于麗清也醒了。她也頂著兩個黑眼圈，顯然昨天也沒睡太好。

    “綃綃……”家里沒人了，別人都已經(jīng)上班去了，她想再跟杜綃說點什么。

    但杜綃連吭都沒吭一聲，頭都沒回，飛快的拉開大門跑掉了。

    于麗清看著大門，咬了咬嘴唇。

    周五真不是個好日子。

    本來石天已經(jīng)重新摸出了杜綃的新的行程時間，結(jié)果非但早上沒有找到杜綃，連晚上都沒有看見杜綃的影兒。石天特別沮喪的上了地鐵。

    每當(dāng)發(fā)生這樣的情況，他就提心吊膽，怕杜綃從此失了蹤跡。

    【所以技術(shù)手段獲取電話號碼嘛！敲黑板，重要的事情說三遍！我已經(jīng)說了不止三遍了啊師父！】

    石天：“……”滾，馬后炮！

    他把筆記本丟在沙發(fā)上，打卡冰箱開了瓶啤酒。希望周一的早晨能再看見妹子，他默默期盼。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到了周一，早上和晚上，高大的男孩都在站臺徘徊了比以往更久的時間，無數(shù)的身影在他耳機的bgm里出現(xiàn)又消失，唯獨杜綃嬌小的身影無處可尋。

    更糟糕的是，接下來的一個禮拜，他都再也沒有看見過杜綃，早晚都沒有。這個夢幻一樣的女孩，就這樣從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石天突然有種夢醒了的感覺，原來擁有妹子只是他的錯覺。他其實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是什么樣的人，也沒有她的電話號碼。他跟她根本是完全不相識的陌生人。

    當(dāng)她似泡沫般閃爍過美麗的光彩后又自人間幻滅，他依然過著一個人的生活，獨自上路，繼續(xù)單身，心里空洞洞。

    這是一場單向的戀愛，也是一場單向的失戀。

    第15章

    石天不知道的是，他之所以失去了杜綃的蹤跡，是因為杜綃從家里搬出來了。

    周五早上的地鐵里，遲到的杜綃用手機又回復(fù)了那個帖子：【早上醒過來，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家人。很恐懼面對他們。我該怎么辦？】

    有人很快回復(fù)：【我早就說過，搬出去可破。真是搞不懂樓主，搬出去自己住，有那么難嗎？】

    有那么難嗎？杜綃也在問自己。

    其實沒有吧。

    杜綃有不止一個女同學(xué)都是自己在外面獨自居住，沒有跟父母生活在一起的。她們有的是因為家與工作在異地，有的是因為男朋友，有的純粹就是想脫離家庭獨立自主。

    而杜綃呢，她之所以不能像那些女孩子一樣搬出去，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她是她mama的乖寶寶！

    她其實就是一個聽mama話的大媽寶！

    她想了一天，快下班的時候，她揪住王梓桐，問：“你之前說的那個房子還在嗎？”

    “哪個？”王梓桐沒反應(yīng)過來。

    “就你朋友那個，她要搬走不租了，還有幾個月租約想轉(zhuǎn)給別人那個。”杜綃說。

    “哦！”王梓桐恍然，“我也不知道，我得問問。干嘛？你要？”

    杜綃活了快二十五年，人生第一次對自己的生活獨自的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她說：“我要從家里搬出來?！?/br>
    “喲喲喲，行不行啊你？”王梓桐微訝，而后笑道，“你媽同意嗎？別到時候鬧起來你媽電話追到公司讓我承擔(dān)責(zé)任啊?！?/br>
    “我都快二十五了，我媽也不能管我一輩子?！倍沤嫑]有表情的說。

    杜綃曾經(jīng)真的以為爸爸mama可以管她一輩子，哥哥也能陪她一輩子。

    她想不到原來人長大以后會遇到這樣難受、難堪又無力的情況。原來人一旦長大，就真的得離開父母。

    有時候，哪怕你自己并不情愿。

    王梓桐答應(yīng)了再去幫她問問，畢竟朋友上次提起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兩周前的事了。

    杜綃像從前那樣在在公司待到晚上，甚至比原來更晚一點才去坐地鐵。路上接到mama催促的電話，她也只是輕輕的說：“嗯，知道了?！?/br>
    掛了電話，望著車廂里稀疏的乘客，空空的座椅。杜綃突然生出了從未有過的陌生感。

    明明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她卻好像突然來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城市一般。這個車廂里她誰也不認識，不知道他們都是做什么的，在哪一站下車，將要去往哪里，家里是否有人在為他們留門守候？

    杜綃默默的想，公司那些外地的女孩，每天都是過著這樣的生活吧？她們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沒有家人陪伴，獨自生活，不寂寞嗎？

    奇異的，杜綃這個北京姑娘，在回家的路上竟然感受到了孤單。

    她明明有家的。

    因為于麗清沒說，杜爸爸杜mama和杜錦都還不知道杜綃已經(jīng)知道了家里房子產(chǎn)權(quán)變更的事。杜綃周五晚上回來得晚了，他們也只以為她是又像前一陣子那樣“加班”了。

    于麗清幾次想跟杜綃單獨談?wù)?，可杜綃回家除了叫了聲“爸、媽”就直接回房間了，動作快到她的父母兄長都沒有察覺到她對他們的逃避。

    于麗清來敲門的時候，她說她睡了。于麗清說要拿東西，她就問她拿什么，然后打開一條門縫，把她要的東西塞給她，就關(guān)上了門。

    于麗清抱著一包新的紙尿褲和沒開封的奶粉，看了眼客廳的方向，沒敢聲張，低頭回房間了。

    房子的事王梓桐幫她聯(lián)系上了。那個房子其實是王梓桐之前的室友的同事和別人合租的。現(xiàn)在那個同事要搬走了，但是還有幾個月的租約，她想轉(zhuǎn)給別人。

    “就是位置挺好的，在四惠東，直接一號線不用倒車就到公司了。你要是住著覺得合適呢，等到期了就可以直接跟房東續(xù)約了，要是覺得不好呢，反正就三個月，你就再自己找房子。”王梓桐說。

    杜綃覺得挺好，跟王梓桐那里拿到了那個前室友的同事的手機號，兩人取得了聯(lián)系，約好了周六看房。

    第二天她沒賴床太久，起得比平時的周六早點。家里沒人，想來都下樓遛彎去了。不必去面對家里人，杜綃松了一口氣，收拾好就急匆匆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