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白三朝納悶,怎么了? “我覺得似乎有什么不對勁?!卑资镄÷曊f道,他此時沒辦法細(xì)細(xì)解釋。 “老白?”剛才還在喝茶的“同行”見到白三朝,放下茶杯 ,朝白三朝打了一聲招呼。 白三朝把心里的疑問暫時按下,他朝那人露出了個和氣的笑容,“老蘇,真是好久沒見了,您這氣色不錯呀。” 他們從以前就有些交情,偶爾老蘇手里紙幣不夠的時候,會跟他兌換銀元做周轉(zhuǎn),所以交情不錯,彼此能說上幾句話。 老蘇從茶盤里拿出倆杯子,“國家近來好事不斷,自然氣色不錯。來坐坐,喝杯茶?!彼麖牟鑹乩锏钩鰞杀琛?/br> 白三朝也沒跟他客氣,帶著白曙就在方桌對面的位置上坐了下來,“您現(xiàn)在可是春滿乾坤了呀!”他拿起茶,抿了一口。繼而眼睛一亮,嗯,這茶可不是便宜的大碗茶,這是碧螺春,還挺難得的。要知道這時候在茶鋪喝茶,雖不用茶票,但是價格可是以前的好幾倍呢! 白三朝不由得贊道:“好茶!”看來今天運氣應(yīng)該不錯,剛才在家,他還想著要帶乖孫喝好茶,這不,才出來就有人請喝這上好的茶! 老蘇的細(xì)手指慢慢在杯壁上滑動,“我今天出來這趟,回去就不出來了。人老咯,是該在家?guī)O子了?!?/br> 白三朝眼中閃過異色,這老蘇,從他們年輕那會兒認(rèn)識開始,他就做著“金融生意”。當(dāng)年各國紙幣硬貨,只要找到他這兒,就沒有他換不了的。后來,華國成立了,禁止銀元紙幣私底下兌換,但是他依舊頂風(fēng)作案,這么多年都平平安安過來了,這會兒竟然跟他說要洗手不干? “這如今呀,無論是什么行當(dāng),都盡是些賺吆喝的賠本買賣,這漲漲跌跌誰都沒個譜兒,國家在不斷進步,前幾年眼瞅著那紙的蹭蹭蹭往上漲,現(xiàn)如今倒是那票呀、證呀緊俏。窮呀,做不下去。” 老蘇小聲地感嘆,那話里頗惆悵,嘮叨著這日子的艱難。 白三朝眼皮半垂,沒作聲,這老家伙,嘴里跑火車,沒個真話!忽悠老實顧客就算了,還在他面前裝模作樣,這也恁不地道了。他分明就是因為察覺了什么,萌生了退意。 老蘇見白三朝這模樣,干咳了兩聲,他是習(xí)慣性地哭窮、哭難,老白可以說是半個行里人了,他這副作態(tài),還真些過了。他忙轉(zhuǎn)移話題,“這小娃娃是您孫子,看著就是個伶俐的?!?/br> 他這話說得倒是真情實感,白曙雖然穿得多,看起來像個圓球,但那粉雕玉琢的小模樣,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是個少見的俊娃娃。 白三朝心里得意,他的乖孫自然是上品的相貌,但是他面上倒是謙虛,“小孩子家家的,可不經(jīng)您這樣夸。” 老蘇從年輕的時候干的就是金融交易,會看臉色,他自然看出了白三朝的口是心非,他一哂,剛想說什么,就看到了不遠(yuǎn)處胡同口一個把手放在口袋,面色猶豫的青年,他眼睛一亮,“我可不跟你說了,我這好事來了?!?/br> 他整了整衣服,站起來,把茶錢給付了,就想往胡同口走。 “蘇爺爺,您的褲子破了?!卑资锿蝗徽f道。那在胡同口探頭探腦的人,似乎就曾經(jīng)在他的預(yù)言中出現(xiàn)過,他和警察的關(guān)系不一般…… 老蘇一聽,嚇了一跳,忙往自己褲子看去,前看后看,“哪里?”他沒看到破的地方呀? “這里!”白曙指著老蘇看不到的地方。 老蘇尷尬地拉扯著衣服,還是沒看到。 “你這小娃娃,是不是跟蘇爺爺開玩笑來著?”老蘇有些疑惑了。 白三朝知道自家乖孫不會有的放矢,他想到剛才乖孫說的讓他把帶著的所有物件交給他,再看到他阻攔老蘇去“干活”,瞬間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我說,老蘇,你還真是越老越回去了,出來這衣裳都不齊整,還真是辜負(fù)了你蘇爺?shù)拿^?!卑兹{(diào)侃,他臉上的笑容,讓老蘇的臉一下紅,一下黑。 這白三朝年輕那會兒,就長得不賴,惹得不少夫人、小姐芳心暗許,他可是費了牛鼻子老勁才把自己捯飭成這副模樣,被人稱上一句“蘇爺”,也引來了些夫人小姐的注目,他可不想老來鬧出什么穿破褲子的笑話。 “到底哪里破了?”老蘇這下是真的關(guān)不那上門的買賣了,他坐在凳子上,像一只毛毛蟲一樣挪動著,尋找褲子的破洞。 即使華國講究身穿補丁,但是老蘇身上的衣服,可不見補丁。半新的中山裝,被他弄得整整齊齊,他嫌棄大棉襖太厚實,穿著熊,所以只是在中山裝內(nèi)多絮了層棉,就沒穿上襖子,比起街上那些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人,他倒是有幾分玉樹臨風(fēng)。 老蘇找了好一會兒,沒找著破洞,狐疑地看著白三朝,“你們不會是玩我的吧?” 白三朝氣定神閑,“就是玩你!” 老蘇氣了,“好呀,你這老白,平白無故你涮我?” 白三朝把茶杯慢騰騰地放在桌上,朝他使了個眼色,“我不涮你,這會兒你可就遭殃了!” 老蘇聽這話,心下一驚,忙往胡同口看去。剛才他看中的客人,此時已經(jīng)不見了,想來是被同行拉進胡同里做交易去了。他驚疑地看看白三朝,坐立不安,仿佛在等著什么。 其實老蘇明白,現(xiàn)在風(fēng)聲緊,局勢不明,前些時間,還有人說,警察局那邊想趁著過年,狠狠整治一番。他就是瞧著現(xiàn)在情況不對,所以才生出了想要最后做上一筆,給自己的“金融人生”畫上一個句號的念頭。 不用等多久,胡同里就傳來了喧鬧聲。 老蘇神色一動,難不成真的被老白說中了? 第84章 · 只見幾個穿著藍色警服的人從胡同里出來, 其中兩個警察壓著一個人,剛才那個被老蘇定位為“客人”的人,正和其中一個警察交談。 老蘇心里一跳,被警察壓住的那人,“是錢老!” 白三朝也心神不定,錢老,他也認(rèn)識。 錢老,并不姓錢, 只不過是因為他是這一片地界上最有名的“金融從業(yè)員”,近一輩子都在跟各式各樣的錢打交道,所以大家都叫他錢老。錢老認(rèn)識大都城內(nèi)所有, 在做銀元兌換生意的人。 “你這是拖社會主義后腿, 走資本主義老路, 是國家和人民的敵人,坦白從寬,抗拒從嚴(yán)!如果你能指認(rèn)出和你一樣的落后分子, 就可將功贖罪!”抓住錢老的一個警察高聲說道。 他的聲音在這條街道上顯得如此令人震撼, 特別是在老蘇和白三朝的心里, 就像是石錘一樣,重重落下, 震得他們?nèi)硭致椤?/br> 老蘇和白三朝對視了一眼, 他們所在的這個位置, 太顯眼!而且錢老對他們太過于熟悉。最重要的是, 他們身上都帶著銀元、大量紙幣和各種各樣的票證, 這就是鐵證!只要錢老指認(rèn)出他倆,他倆一定逃不掉! 桌子下,白曙小心地拉了拉爺爺?shù)男渥樱兹D悟,他迅速地從棉襖寬大衣袖的暗袋中,掏出一個小袋子,在肥大的衣袖遮掩下,把東西遞給了白曙。白曙快速地把這些東西收入了空間中。這過程非常隱蔽,沒有任何人看到。 這下白曙和白三朝可松了一口氣了,即使錢老扯出白三朝,但白三朝身上沒有任何證明他是錢販子的罪證,警察依舊不能抓他。 可老蘇卻沒有這樣的運氣,也沒有像白曙這樣的孫子。私自兌換銀元,一旦被抓住,可不是簡單的小罪名,這可是要坐大牢牽連家人的。這大冬天,在雪地里,大滴大滴的冷汗就這樣從老蘇的額頭上流了下來。 錢老在警察的催促下,往老蘇和白三朝這邊看了看。白三朝迅速老蘇遞了個顏色,“你把身上的東西給我?!彼÷暤卣f道。 老蘇一愣,回過神來,他身上當(dāng)然有不少棘手的“證據(jù)”。他迅速地把東西遞給了白三朝,就著茶桌,白三朝把東西放入肥大的袖子里,再在袖子的遮掩下,讓白曙“銷毀”證據(jù)。他不得不冒著這危險,因為他和老蘇此時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喝茶,老蘇出事,即使在他身上找不到什么贓物,但他也干凈不了! 而此時,兩個警察已經(jīng)徑直朝白曙他們走了過來。 “你倆給我站起來,經(jīng)犯人指認(rèn),你們是屬于販賣銀元的社會主義敵人,請自覺接受檢查!” 兩個警察把白三朝和老蘇一前一后堵了起來。 白三朝知道證據(jù)都被乖孫收了起來,他顯得很輕松,“警察同志,冤枉呀,我只是和孫子出來走走,碰巧遇到了以前的熟人,一起喝了兩口茶,怎么就成了社會主義的敵人!著實冤枉呀!我可是最擁護國家的領(lǐng)導(dǎo),時刻團結(jié)在社會主義旗幟下的,你們可不能冤枉我呀……” 白三朝喊冤,那自信而委屈,卻又大義凜然的樣子,令老蘇都愣了一下。老蘇不知道老白從哪來的自信喊冤,要知道他身上拿著他自己的,還有他的,統(tǒng)共兩份“贓物”。這一被搜身,可就立刻“真相大白”了。 那兩個警察也沒想到,白三朝竟然是這樣的態(tài)度,一副沒有任何貓膩,不怕他們搜查的模樣。他們倆對視了一眼,莫不是真的是無辜的?其中一個上前,說了句:“那就冒犯了?!庇谑莾扇司烷_始對白三朝進行搜身。 白三朝身上除了兩張糧票和五毛錢之外,就沒什么了。 “你們是人民的好警察 ,我真的是清白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兌換銀元的事情。我身上統(tǒng)共就兩張糧票,還有五毛錢。我孫子快九歲了,我想著帶他出來吃點好吃的。哎,這些錢,還是我攢了很久,才攢下的……” 白三朝這話說得心酸,這年歲,雖然人人困難,可這攢錢帶孩子出來打牙祭的老人還是有一些的。隔代親嘛,爺爺帶孫子出來,倒也還說得過去。 兩個警察的視線從白三朝身上轉(zhuǎn)向了老蘇,“你呢?”這人也是被指認(rèn)了的。 老蘇雖然不知道老白是用什么辦法把“證據(jù)”藏了起來,但是既然他已經(jīng)蒙混過關(guān)了,他心里的擔(dān)憂就少了。 只見老蘇薄唇一掀,“哎,警察同志,您可不知道呀!我以前年輕的時候在茶鋪工作,受那剝削,苦呀!幸好華國成立了,我得到了自由和解放,終于活得像個人了!以前那些被壓榨的日子,真是不愿回想呀!我常常告訴自己,等我自由了,我非要喝上一壺好茶不可……” 他老淚橫流,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感謝華國,讓我翻身做主人,有朝一日能夠坐在街頭喝茶……” 白曙沒想到蘇爺爺?shù)难菁季谷荒敲春?,這聽起來頗有幾分rou麻的話,在他深情并茂的訴說下,竟然有幾分真切,十足一個奴隸得到翻身后,對國家的感激。他小心地斜著眼睛看那兩個警察,他們眼角都帶了感動的淚…… “老人家,您不用擔(dān)心,我們只是例行公事,那社會主義敵人把你們牽連進來,我們不得不對您倆進行一番嚴(yán)厲的搜查?!逼渲幸粋€年輕些的警察,有些內(nèi)疚地說道。 老蘇義正言辭,語氣懇切,“這是你們的職責(zé),你們是國家的保護者,是人民的公仆,你們照章辦事,我行得正,坐得端,隨便你們檢查。我以我的尊嚴(yán)和這條命向國家保證,我是清白的!” 他說完之后,主動伸直雙臂,接受檢查。 當(dāng)然,這兩個警察在老蘇身上還是什么都沒找到。他們朝白三朝和老蘇鞠了一個躬,就回去了??墒遣欢鄷?,他們又走過來了。 “兩位老人家,實在是抱歉,我們得搜搜這小孩兒的身?!彼麄兊恼Z氣非常客氣,似乎只是因為被上司提醒才不得不再走一趟。 白三朝振振有詞:“隨便搜,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們是清清白白的,我祖上是農(nóng)民,自己在舊社會也是被壓迫剝削,是國家給我新的希望,我的孫子才能活在陽光下!我是堅決擁護國家的!” 兩個警察臉上有些羞赧,這兩個老人的覺悟太高了,他們?yōu)樽约旱膽岩啥械叫呃?,但這是他們倆的工作,他們必須要對工作負(fù)責(zé)。 白曙沒有掙扎,任由他們搜身。他有些慶幸,這些警察還算講道理,不是那種只要被指認(rèn),就亂抓的,至少還是講究人贓并獲,所以他的辦法才奏效。 搜查的結(jié)果當(dāng)然是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兩個警察的鞠躬更是深了幾度,白三朝和老蘇自然不會就這樣站著接受他們的鞠躬,他們倆誠惶誠恐地在警察鞠躬后,也來了個鞠躬。 大街上有些亂糟糟的,行人站得遠(yuǎn)遠(yuǎn)地,對著辦事的警察和被抓的人指指點點。 被錢老指認(rèn)的,可不止老蘇和白三朝兩個,聚集在大都商業(yè)銀行附近的“金融從業(yè)人員”,都被錢老指了出來,他們中不少人被警察直接翻出身上的銀元、紙幣和票證,人贓并獲,當(dāng)場就被抓了起來。這一連串的人,有些是相互認(rèn)識的,有些是不認(rèn)識的。這一行隱秘,圈子雖小,但是大家的自我保護意識強,輕易不讓其他人知道自己。只不過被抓的是錢老,他認(rèn)識的人實在太多了。在被抓的這些人中,也有不少是認(rèn)識老蘇和白三朝的,但是他們看到老蘇和白三朝此時沒被抓起來,自然也就再揪著他們不放。人家能逃過一劫,這也是人家的本事!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老蘇和白三朝面色自若,但是白曙看到他們拿著茶杯的手,緊握,沒有一絲血色。 等警察牽著被捆成一串的人從大街上離開的時候,老蘇低不可聞地說了一句,“謝謝你了?!?/br> “你的那些東西……” 白三朝才剛想說要還給他,話就被老蘇打斷了。 “東西?我沒什么東西……就當(dāng)是買了條命吧……” 老蘇后怕,要不是因為有老白,他這會兒應(yīng)該也是被捆成一串牽走的。 白三朝沉默了片刻,說道:“你有什么打算?”這兌換銀元的活計,看來是做不成了。這時代,做銀元兌換的,不外乎就是家里有些閑錢,且眼光不錯,想著今后能惠及子孫的。 老蘇站了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衣服,“這事,就這樣吧,我也老了,是時候回去帶孫子了?!苯裉爝@場和自己的金融從業(yè)生涯的道別儀式,也真是夠刺激的了,他現(xiàn)在心臟還跳得老快呢!如果他身后沒有家人,這倒也無所謂,畢竟他這輩子經(jīng)歷的事情,比這可怕的不少!但是身后有了家人,他不能不為他們考慮。名聲,在這個新生的國家,是何等重要!哎,世道不一樣咯!戰(zhàn)亂那會兒的大膽油滑和投機取巧,在這時可不好用了,今后還得夾著尾巴過活。 白三朝看著他離開,也站了起來,他朝白曙伸出手,“乖孫,回去吧!”他可能很長一段時間不會走街串巷了吧,得老老實實的。 第85章 · 這一年白曙九歲生日, 恰逢大年初五,迎財神。 在白曙生日前的一個月,白金氏就已經(jīng)開始煩惱,今年該如何給乖孫開小灶了。每年白曙生日,白金氏都會給他做一碗壽面,可是今年,誰家都不許單獨開火。即使這寒冷的冬天,家家戶戶都會在屋里燒爐子取暖, 甚至還會燒熱水喝,但是公社那邊依舊嚴(yán)禁私自煮食。 胡同里街坊鄰舍的,誰家有些飯菜味, 都非常容易就被發(fā)現(xiàn)。前些日子, 胡同深處一戶人家, 只是深夜煮了一鍋白菜湯,就被舉報了。公社食堂立刻到了那家,拿走了鍋碗, 若不是看在他家中還有老人、孩子, 極可能連那取火的爐子, 都帶走。 白金氏靠著地下交易,換了不少副食品, 里面自然有蔬菜和面條, 但是她就是擔(dān)心找不到機會給乖孫煮! 因為學(xué)校已經(jīng)放假了, 白曙他們這些孩子的定量糧份額就暫時移回到了公社食堂。白家開始了一日三餐, 全家往食堂走的生活。這一天, 離除夕還有三日,白家一大家子的人剛從食堂出來,就看到白鹿萍帶著許家大大小小站在門口。 許文志的臉色,不像往常那樣輕松,隱隱有幾分怒氣;許家二老神色也不大好,似乎也有些惱意;兩個孩子站在一旁不敢說話;白鹿萍更是沒了笑意,小心翼翼地看著丈夫和公婆。 白金氏他們笑著和許家人打了一聲招呼,許衛(wèi)和許鳳看到小伙伴們一下子就跑了過去,玩去了。 白三朝和白金氏把許家人往廳堂引。 剛坐定,白金氏趁機給白鹿萍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