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照著眾人各異的臉色，也映紅了蘇家村頭頂?shù)奶炜铡?/br>
    后來《臨江縣志》記載了這一段歷史，陶邑鄉(xiāng)的蘇家村名聲大壞，不再有人愿與他們結(jié)親，他們出去了也會被人在背后指指點點，一些人承受不住，便改換了姓名偷偷離開了村子，不過十幾年，原本繁盛的蘇家村就徹底敗落了。

    當(dāng)然，這都是后話了。

    將東西燒了個干凈之后，蘇燮帶著女兒又重新回到了家里，雖然只是短短兩天，但兩人卻都覺得恍如隔世。

    雖然經(jīng)歷了這么大的事情，但蘇燮看起來精神還好，而且他不再如從前一般頹廢，竟然又撿起了書本，并同蘇清漪說要重新參加科舉。

    對于父親的舉動，蘇清漪自然是無條件支持的。經(jīng)過這么長時間的生活，她已經(jīng)深刻地意識到，這時候的功名太重要了，且蘇燮又有才華，她自然是要支持的。

    蘇燮關(guān)閉了私塾，每日除了偶爾指點郁長青，便是自己在書房里苦讀。

    蘇清漪則停了抄書的活計，專心寫話本。

    葉奉書之前特意派了人來告訴她，《仙緣》的紅簽已經(jīng)拿到了，正在雕版，預(yù)計再過一個月就能開始印刷。同時，又告訴了她另外一個好消息，《鏡中美人》的名氣已經(jīng)傳了出去，如今不止是江東一帶，甚至連京城都有人知道了。謝謹(jǐn)這段時間就是為了這個在忙碌。

    待說完這些消息之后，對方又不大自然地加了一句：“不知您下一本什么時候能寫完，我家老爺整日里想著，茶飯不思呢……”

    蘇清漪感慨了一番這清新脫俗的催稿方式，表示自己寫完很快就會送過去，絕不讓葉奉書久待。

    就在蘇清漪被花式催稿，每日都奮筆疾書的時候。

    遠(yuǎn)在齊魯?shù)淖T陽書院中，聞硯和好友方申鳴一同來到書院外，方申鳴的書童見到自家少爺眼前就是一亮，連忙從身后的背簍里掏東西。

    譚陽書院教管嚴(yán)格，不許學(xué)子帶書童，只是每旬允許書童在書院外送一次東西，三月才有五天假期。

    待到書童將方申鳴的東西都拿出來了，才從最底下拿出兩本油紙包裹的書，神秘兮兮地遞給聞硯。

    方申鳴原本一臉嫌棄地拿折扇挑揀自己那一堆東西，見此情景，頓時來了精神：“什么東西？！”他知道聞硯是絕不會說的，便轉(zhuǎn)向自己的書童，“說，你給聞兄買什么書了！怎么不給少爺我也買一本？！”

    書童滿臉糾結(jié)地看著聞硯。

    聞硯已經(jīng)將書給收進(jìn)了懷里，淡淡道：“你那幾道時文題不是還沒寫嗎？下午夫子要檢查，回去我同你一起討論一下?！?/br>
    方申鳴如蒙大赦，也顧不得糾結(jié)那書了，拿著東西就趕緊追上了聞硯。

    到了晚上，聞硯洗漱完畢，坐到了床上，才將書從懷中拿出來，書本上還帶著體溫，書脊處用灑金紙裹上，上面寫了書的名字《鏡中美人》，在下方則有一個紅色的印章，三個極為大氣的字——顏亭書。

    聞硯伸手摸了摸那幾個字，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但很快又平復(fù)下來。

    他沒有打開書看里面的內(nèi)容，只是就這么發(fā)了一會呆，便將書本放在了枕頭下面，隨即便吹燈睡覺了。

    風(fēng)吹開了窗戶，吹動了桌上的紙張，露出了其下的一頁紙，上面的字如鐵畫銀鉤氣勢雄奇，像是信件，卻又不曾寫抬頭。

    風(fēng)停了，紙張落了下來，仿佛不曾發(fā)生任何事情。

    第33章

    謝謹(jǐn)雖然將與蘇清漪聯(lián)系的事情交給了葉奉書, 但并不代表他就不關(guān)心了。畢竟顏亭書是文昱書坊的招牌，所以從京城回來之后, 他就找到了葉奉書，詢問有關(guān)《仙緣》最新的情況。

    葉奉書笑道：“少東家還不曾看過吧？不如先看了再說。”

    謝謹(jǐn)有些疑惑, 按理審稿這種事都是由奉書來做的, 他作為東家只需要通過奉書的判定，決定是否出版就行了。但聽葉老這話, 倒像是要給他獻(xiàn)寶一般，可蘇清漪究竟有多大本事, 他難道還不知道嗎？

    不過他之前一直在京城，與葉奉書等人的聯(lián)系幾乎都是靠信件，盡管知道蘇清漪的新書讓葉奉書十分欣賞, 但他還真是沒有看過。

    葉奉書拿了蘇清漪的原稿給謝謹(jǐn), 謝謹(jǐn)一愣：“不是要拿去刻版嗎？”

    “少東家可不知道, 那幾位師傅一聽說是給顏先生雕版，那叫一個積極, 雕版早就刻好了，就等您回來確定了日子就可以讓印廠開始印刷了?！?/br>
    謝謹(jǐn)聽他這么說, 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點點頭道：“那我今晚回去就看?！?/br>
    待到謝謹(jǐn)忙完回到家, 已經(jīng)很晚了，他原本要睡了, 想起之前拿到的稿子, 便又重新披上衣服, 坐到書桌前，撥亮油燈，這才將書打開。

    他一看到上面的字，首先就覺得心曠神怡。平淡的開篇讓他輕輕地皺了皺眉，但還是堅持看了下去。

    和葉奉書相同，不過兩頁，他便被吸引了，原本只打算看一點就去睡的，誰知這一看就直接將整本給看完了，看完了還意猶未盡，只是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桌上的油燈只剩下一點點光亮，隨即“噗”的一聲熄滅了。

    謝謹(jǐn)在黑暗中愣了半晌，才搖頭苦笑。

    此刻，他也沒有了睡意，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身體，隨后推開門走到院子里。

    一抹殘月掛在半空中，秋夜的涼風(fēng)吹得人精神一振。

    謝謹(jǐn)腦子里想著故事中的情節(jié)，總算明白葉奉書臨走前那神秘兮兮的眼神是為什么了。如果蘇清漪能夠一直保持這樣的水平，文昱書坊何愁超越不了長信書坊。

    當(dāng)初長信書坊靠著璇璣先生在兩年之內(nèi)成為江東第一書坊，而如今的他們，只會更快。

    想到年底謝家子弟的考核，謝謹(jǐn)雙眸灼灼，已經(jīng)露出勢在必得的表情。

    半月之后，文昱書坊傳出消息，再過十天將會發(fā)售顏先生的新書，并透露書名《仙緣》，這個消息一出來，幾乎震動了整個臨江城。

    幾乎所有人都在翹首以盼，而文昱書坊透露的一些信息，更是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一些小書商如聞到腥味的貓兒一般聚在了文昱書坊，就等著新書印刷出來就搶購。

    而一些書坊和大書商就矜持許多，專門派了人同謝謹(jǐn)談，卻不妨只得到謝謹(jǐn)一個抱歉的笑容。

    “什么？！限量！”

    幾乎所有人聽到這個消息都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這年頭做生意，誰不是唯恐賣的不夠多？若是碰上那種銷量不好的，為了維持成本限量也就算了，但這可是顏先生啊！他的書只要擺出來立馬就售罄，換了他們，只怕印廠都日日夜夜開著，根本不會停，哪會像謝謹(jǐn)這般，白白把賺錢的機(jī)會往外推。

    謝謹(jǐn)解釋道，這次使用的雕版不一樣，只有一兩個老師傅才能做，所以沒辦法大量生產(chǎn)，這才不得已限量的。

    書商們覺得謝謹(jǐn)簡直瘋了，雕版還能精貴到哪里去，居然出了這樣的昏招。莫不是先前《鏡中美人》的出名讓他一時輕狂起來了，難道就不怕此舉會得罪顏先生嗎？

    倒是有幾家書坊想到，一旦顏亭書真的因此對謝謹(jǐn)失望，或許他們也有機(jī)會同他合作，心頭又火熱起來，也就不再多說什么，只是幸災(zāi)樂禍地等著文昱書坊出丑。

    然而處在非議中心的謝謹(jǐn)卻一點都不擔(dān)心，見護(hù)衛(wèi)進(jìn)來了，便問道：“兩位師傅可說雕版何時能刻好？”

    “回少爺，杜師傅說如果不眠不休的話，大概還有三天就能全部雕刻完?！?/br>
    謝謹(jǐn)點點頭：“那就好，把我的話帶給兩位師傅，辛苦他們了，待到出版，我再給他們一人包一個大紅包?！?/br>
    護(hù)衛(wèi)點了點頭，只是面上還有一點躊躇：“少爺，屬下有些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br>
    “說?！?/br>
    護(hù)衛(wèi)咽了一口口水：“屬下愚見，其實少爺您只要將顏先生這本書安安穩(wěn)穩(wěn)賣出去，年底考核就定然能壓其他人一頭，又何必、何必……”

    “又何必做這些無用功？”謝謹(jǐn)補(bǔ)完他的話，見護(hù)衛(wèi)一臉忐忑，他反倒露出了一點笑容，“你說的沒錯，不止你這么想，書坊的人也都這么認(rèn)為，葉奉書最近看到我都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若不是我還擔(dān)著這少東家的名頭，只怕早就被他們給趕出去了，便是現(xiàn)在，恐怕心里頭還在罵我呢！”

    “那少爺還……”

    謝謹(jǐn)臉上的笑容漸漸收起來，似乎有一點出神：“你覺得，這所謂的考核看的是什么？真的是我們賺錢的能力嗎？”不等護(hù)衛(wèi)答話，他自己卻搖了搖頭，“不，家主要看的是我們的本事?！?/br>
    “可什么是本事？”謝謹(jǐn)輕輕地敲了一下桌面，“顏先生的書能賣兩萬本，那是她的本事，與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而若我能賣到四萬本，這才是我的本事?！?/br>
    護(hù)衛(wèi)雖然震驚于謝謹(jǐn)?shù)囊靶模瑓s隱約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

    然而謝謹(jǐn)已經(jīng)沒有再說下去了，只是吩咐道：“明日將何先生為《仙緣》作畫的消息傳出去，并透露，書坊將何先生的畫也制成了雕版，到時候也會出現(xiàn)在書中?！?/br>
    何先生名叫何訾沅，外號何狂，書畫雙絕，天下皆知。正如他的名字一般，這位先生為人狂的很，想要說動他為一本話本作畫，這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當(dāng)初謝謹(jǐn)也沒報什么希望，沒想到何狂竟然同意了。也正是因為如此，才堅定了謝謹(jǐn)對之后的信心。

    當(dāng)消息傳出去后，大部分人第一時間都是不信，還嘲諷文昱書坊，直到何狂在眾目睽睽之下承認(rèn)，這份不可置信便化為了狂熱。

    眼看著發(fā)售時間就要到了，文昱書坊前竟然排起了長隊，長長的隊伍一直延伸到了關(guān)寧街上。這些人里什么身份的都有，甚至還有不少讀書人，更夸張的是，還有人帶著矮凳和干糧，一副要打持久戰(zhàn)的模樣。

    當(dāng)初一心想著要看謝謹(jǐn)和文昱書坊笑話的書坊震驚地眼珠子都掉出來了。不少書商悔得腸子都青了，但也沒有辦法，只能加派人手在書坊守著，等書一出來就買。

    如此奇景自然傳遍了整個臨江城，蘇清漪也聽了不少傳言，街坊們談天時把這事當(dāng)稀奇來說。還有李叔，原本也是架勢滿滿地要去搶購書，被李嬸揪著耳朵給拎了回來，最近幾日看起來都相當(dāng)消沉，蘇清漪好笑之余也打定主意，等書出來之后送李叔一本。

    不過在她看來，這位謝公子還真是一個天才，這一套饑餓營銷的組合拳打下來相當(dāng)精彩，就是不知道后續(xù)會如何。畢竟在她看來，小說是快消品，很多人看過之后就不會再買了，一旦沒處理好，很有可能落得個驚艷開場卻落魄離場的結(jié)局。

    如她這般想的人不少，可不妨礙這條長隊越來越長，最后竟然排到了關(guān)寧街外頭去了。

    到了十月十七，一大早文昱書坊就卸下了門板，伙計們早已習(xí)慣門外長長的隊伍，可是今天還是被嚇了一跳。

    排在前頭的幾人胡子拉碴，一雙眼睛通紅，緊緊地盯著他們：“什么時候發(fā)售顏先生的新書？！”

    掌柜的連忙出來打圓場：“您等等，等等，馬上就好。”說著，招呼伙計趕緊將東西擺好。

    幾條長桌擺在書坊門口，沒過多久，兩名伙計從后堂開始源源不斷地搬書出來擺在了長桌上。

    掌柜的看著那幾雙通紅的眼睛，也不敢再等什么吉時了，揮了揮手就開始賣書。

    整條隊伍都開始sao動起來，排在第一的男人有些興奮地將手掌在衣服上搓了搓，正準(zhǔn)備掏錢買書，便見掌柜擺了擺手：“這位公子，顏先生的新書，一兩銀子一本?！?/br>
    “什么？！”

    這話一出來，買書的幾人都傻了。

    “這么貴！你莫不是去搶吧！”

    “就是！價格漲了十倍，真是jian商啊！”

    掌柜的卻不慌不忙，隨意拿出一本，卻見那根本不是書，而是一個竹盒，掌柜的扯開竹盒上的紅色絲絳，打開之后，一本精美的書靜靜地躺在里面。

    封面是山巒疊嶂，氤氳的霧氣縈繞其中，霧中隱約可見人影，腳下踩著飛劍，橫笛奏響，別有意境。一旁的仙緣二字大氣磅礴令人神往。

    光看這個封面已然讓人目眩，更別提掌柜的打開書本，紙張潔白如玉，觸之光滑如水，上面墨跡清晰，聞著隱隱有蘭花香氣。而書上的字也并非往日一成不變的金石體，而是換了一種大氣遒勁的字體，令人耳目一新。

    掌柜的介紹道：“這紙用的是云州玉版紙，這墨是觀音祠的寒蘭香墨，這字是顏先生原稿中的字體，還有這封面和里頭的插圖，是何狂的字畫，這些加起來，未必還不夠一兩銀子嗎？”

    現(xiàn)場眾人不約而同地咽了一口口水。

    “當(dāng)然，您若是嫌貴，我們這也有普通版本的?！闭乒竦膹牧硪惶幠贸鲆槐具^來，“這本與從前一樣，只要一錢銀子?！?/br>
    若是從前，也不會有人覺得這本書印刷粗糙、制作敷衍，可眼下這兩本書擺在一起，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人本來就是視覺動物，面對如此明顯的差距，很難保持內(nèi)心天平的平衡。

    掌柜的又悠悠地添了一句：“順便一說，這精裝版的可是限量的，過了這村兒可就沒這店兒了?！?/br>
    這時，排第二那人忍不住了：“你到底買不買，你不買就讓開讓我買！”

    原本猶豫不決的人似乎被這句話給下定了決心。

    “買！”

    那人將一兩一錢銀子拍在桌上。

    “一樣一本，給我包起來！！”

    第3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