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意到醫(yī)院先去見了楊開誠的主治醫(yī)生，楊開誠經過搶救已經沒有生命危險。喬意松口氣, 只要人還在, 還有補救的機會。

    病房只有楊太太一個人, 不見楊毅人影。喬意站在門口深呼吸，輕輕推開門, 楊太太背對著門口沒回頭, “你不準進來！”聲音不大，病房太安靜, 每一個字鋼釘似的釘進喬意耳朵。她僵硬站在門口，等著。楊太太替楊開誠擦完臉, 擦完手, 輕輕蓋上被子才起身。

    喬意后退，一直退到楊太太帶上病房的門。解釋和道歉都太蒼白無力, 喬意拿出所有現(xiàn)金和銀、行、卡, “楊太太, 這些, 應該可以支付一段時間住院費，您還需要多少，我馬上去籌?！?/br>
    楊太太淡淡掃一眼她手里的錢，“你覺得多少錢能買一條人命？多少錢能買一個圓滿的家庭？”嗓子哭傷了，楊太太的聲音沙啞得可怕。

    “對不起?！敝罌]用，除了這三個字喬意不知道怎么表達心里的歉疚。

    楊太太到現(xiàn)在為止還能保持冷靜，“李傲是你弄來的？”

    “是?！笔撬€是沈卓現(xiàn)在又有什么區(qū)別。

    “白露也是你介紹的？”

    “是?！?/br>
    楊太太突然抓住她，緊緊揪住她領口，“為什么？”怨恨滿腔滿眼，“為什么要這樣害我們？”

    喬意搖頭，卻說不出一個字。她能說什么？什么都沒資格說，說出來的都是狡辯，那樣她會更愧疚無地自容。

    “就算我羞辱過你，不喜歡你……可是阿毅，待你那樣真心，他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真的能什、么、都、不、要……你怎么下得了心這樣害他，害得我們楊家家破人亡！”楊太太眼睛干澀滿布血絲，那是眼淚流干了想哭哭不出來的痛苦。

    喬意努力撐住身體，“對不起。您要我怎么補償，只要我能辦到?！?/br>
    “補償？！”這兩個字把怒值激到頂點，楊太太一巴掌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喬意手里的錢散了一地，臉頰五道血痕。

    “我兒子現(xiàn)在低三下四到處求救無門，我丈夫本來應該有個安樂的晚年，現(xiàn)在昏迷不醒癱瘓在床，你怎么補償，你拿什么補償！”楊太太吼叫聲震得整棟樓都在顫動。

    喬意蹲下身，一張一張撿起地上的錢，捏在手心，“只要你說，只要我辦得到?！?/br>
    楊太太眼睛猩紅，冷眼盯著她，胸口起伏許久，才慢慢緩過來。

    “你當然要補償，這是你欠我們的。醫(yī)藥費你得負責，我們要最好的醫(yī)生最好的藥最好的護理；楊家祖宅得替我們保住，如果這點你都辦不到就別假惺惺來說什么補償。”

    “好。”喬意一口應下，能用錢挽回的都不算大事。

    “喬意？”楊太太似乎是算準了時間，她提完要求，楊毅就回來了。喬意轉頭，楊毅和沈卓打架時臉上留的傷還沒好，眼圈發(fā)青，憔悴能讓人看上去一夜變成熟。

    “你的臉怎么了？”眼前的楊毅一點往日的活力銳氣都沒有了，他走近一點就看見喬意臉上的傷，“媽，我說過很多遍，這件事和喬意無關！”

    喬意捂住自己的臉，這感覺很糟糕，她寧愿楊毅像楊太太一樣怪她，“你不能這樣跟你mama說話?！彼龑炱饋淼腻X和銀行卡塞到楊毅手里，“這些，你先拿著，我知道不夠，我會再想辦法。”

    “我不要。”楊毅一把推回去，拳頭握緊，“沈卓的錢我不要?！?/br>
    “不是他的。”

    楊毅咬緊牙齒，“你和他是夫妻，法律上共有。”

    “那我跟他離婚?！眴桃饷摽诙?，她自己非常清楚不是一時沖動，“我會和沈卓離婚，我會彌補你，不惜一切。”沈卓也好，李傲也好，白露也好，都是她的錯。做錯了，就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這是喬意一直以來信奉的教條。

    “你們離不離婚是死是活我們一點也不關心，你記住答應我的事就行?！睏钐珡娪怖邨钜?，“這種女人我們以后要少沾，天生掃把星，只會害人?！?/br>
    喬意腦子嗡嗡響，楊太太最后的話一直在腦子里轉。

    “女兒歸你，我要再嫁帶個孩子算什么事，還是個女娃。”

    “我不要，自從這孩子出生我的生意一落千丈，做什么虧什么到現(xiàn)在負債累累，你他媽就是給我們喬家生了個掃把星，一出生就只會害人！”

    “你不要我也不要，送孤兒院好了。”

    十二歲的喬意躲在自己房間怕得渾身發(fā)抖，害怕爸爸mama不要她，害怕他們真送她去孤兒院。害怕，從來都沒有用，不是害怕就不會發(fā)生。

    十二歲的喬意還不太明白“掃把星”是什么意思，爸爸說她，一出生就會只會害人，這句話一直伴隨她整個童年少年時期，一直是她的噩夢。

    喬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醫(yī)院，外頭太陽暖和明媚，她手心都是冷汗，那種從心底深處壓藏的害怕像被攪渾的水一層一翻涌上來。明明身邊人來人往，明明身在熱鬧街頭，她卻覺得只有她一個人，這種感覺很恐怖。就像那時候，她明明父母雙全，卻要被送去孤兒院。

    冷汗從發(fā)鬢流下來浸過臉頰傷口，終于知道傷口撒鹽的疼，疼痛讓她找回意識。她摸出手機，手指還在發(fā)顫，找了很久，都忘了有搜索功能，韓陽韓陽，她記得應該存了號碼。

    “喂，韓陽，有件事，需要你幫忙?！?/br>
    韓東和韓陽也快撐不住了，信息時代想要瞞住一件事真的比登天還難，還要承受良心的拷問，一邊是從小玩到大的兄弟，一邊是恩重如山的父親，他們沒得選。

    沈卓洗把臉從浴室出來，ipad扔到兩兄弟面前，g.p再次停牌重組的粗體大標題赫然在眼前。他們就算關掉家里所有電子設備，沈卓總有清醒的時候。

    “這件事，你們什么時候知道的？”沈卓面無表情眼睛幽陰，韓東和韓陽覺得脊背一寒，“我們……也是才……”

    “我剛才進去洗臉，”沈卓壓住翻涌怒火打斷他倆，“就是為了能心平氣和你們說話，我拿你們當親兄弟。”

    “哥，不是你想的那樣?！表n東試圖解釋。

    “是，我們知道李傲會反噬g.p，楊家會破產，喬意會被趕出天坤?！表n陽提著一口氣，“我們知道的時候，這些已經在發(fā)生了，我們能選擇的只有如何止損如何將傷害降到最小。”

    沈卓笑了，笑起來的臉比面無表情更陰霾可怖，“把我拖住，等一切無法挽回了就是你們的止損辦法？”

    “哥……”

    沈卓一拳頭打在韓陽臉上，韓東不敢靠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可怕的沈卓。

    沈卓甩著手掌，打得太用力應該是骨折了，捏緊車鑰匙的動作都讓他手掌劇痛。

    喬意的電話關機，他開車去酒店找過，退房了。

    去g.p遇到李傲，十來個保安擋在中間。李傲真的不值得他動手，他打了韓陽，自己手折了，不比韓陽痛得輕。也許是他太得意忘形，也許是因為喬意讓他相信這世上還有堅貞不渝的情感。他怎么忘了，李傲是商人，只要是能用利益收買的，沈太太從沒失過手，這一點他從小就見識過。

    去醫(yī)院，楊太太拼命拽住楊毅以死相逼才把楊毅關在房里閉門不見，怕鬧出人命。這會兒讓楊毅和沈卓見面真會鬧出人命，沈卓右手已經痛得整條手臂都麻木沒有知覺。

    他只是想找到喬意，她說過的，只要他想出答案隨時可以去找她，多晚都行。楊家關他什么，天坤關他什么事，沈家關他什么事，他做這么多努力只是為了喬意，只是為了她那句：沈卓，我會陪著你，我不會讓你一個人。

    有過刻骨銘心才知道一個人有多可怕。

    助理的電話打進來的時候，沈卓的手已經捏不起手機。

    “沈先生，喬小姐，現(xiàn)在正在您辦公室等您……”女助理說得小心翼翼，現(xiàn)在，獵頭圈誰不認識喬意，誰和她沾上關系誰倒霉，楊家就是前車之鑒。

    “我馬上來！”四個字，滿懷希望，沈卓甚至在路上已經打好腹稿，他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給她答案。

    “老公，跟我在一起你快樂嗎？”

    “我希望你，一直這樣快樂?！?/br>
    “我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管是眼前的茍且，還是詩和遠方。”

    “沈卓，我會陪著你，我不會讓你一個人。”

    第三十六章

    沈卓的辦公室, 誰還有心思工作。天坤的joy是宏德“老板娘”這已經是驚天大料, 兩個人為了搶g.p的合約斗得你死我活, 最后活活把g.p給斗破產了。

    嘖嘖嘖, 大家都在為自己的飯碗擔心，下一個關門大吉的不會是宏德吧！畢竟joy的風評已經差到人神共憤, 要是沈先生為了她一意孤行, 宏德這塊招牌也得砸joy手里。還是天坤聰明, 第一時間出來跟她撇清關系。

    “沈先生！”助理眼尖只看見個人影就喊出來，扒在辦公室門口的眾人趕緊散開回自己格子間, 這會兒誰敢往槍口上撞啊。

    沈卓臉色不太好, 助理迎上去, 十分擔心，“沈先生……”

    “做你自己的事, 不該聽的別聽?！鄙蜃磕_步沒停徑直進辦公室, 門關嚴連百葉窗都拉上。

    喬意坐在他椅子上，面前攤著很多張紙, 沈卓沒心思注意，抱住喬意, “我到處找你?！敝挥凶笫质沟蒙蟿? 手臂劇痛，收緊, “回家好嗎？”

    喬意在他懷里, 熟悉的氣息, 熟悉的溫暖, 心生貪戀。

    “楊家破產了?！彼嗡е?，聲音在他胸口震得他心口嗡嗡的響，“我知道，是我的錯，交給我?！鄙蜃克砷_她，單手捧住她的臉，望進她眼睛，“從現(xiàn)在開始，所有的事交給我?！?/br>
    “楊開誠腦溢血，全身癱瘓，楊家的房子都被查封?！眴桃忄卣f。

    沈卓心痛，“這些都是我的錯，我來承擔。我姓沈，長遠是姓沈的，我要拿回來誰也阻止不了。g.p沒有了，我把長遠賠給楊毅。楊家的房子，我傾家蕩產給他贖回來。然后，我?guī)汶x開這兒，只有我們兩個人，找一座小島?！?/br>
    喬意知道，他說到就能做到?？伤辉敢?。即使被傷害被遺棄都逃不開血緣的羈絆，是她懂得太晚。就像她這么多年自欺欺人，以為自己已經逃出了噩夢，不需要親人她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她推開沈卓，抓一把桌上的紙，“這些是什么？”她舉到沈卓眼前幾乎摔在他臉上，“你口口聲聲說不介意我的過去，這些背景資料是什么？”

    “這些……”是那個時候韓邦國找人查的，他一個字都沒看，一個字也不信。

    喬意盯著他笑得諷刺，“你想知道什么，你問我，我什么都會告訴你。而你，一面跟我說，不介意我的過去，一面偷偷去查我。沈卓，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有口難辯，沈卓只能緊緊握住她手腕，不敢松手，“喬意，我現(xiàn)在要怎么做你才肯相信我？只要你說得出，這條命都是你的?！彪y怪古時有以死明志，他被逼到除了賭命，沒有什么能證明清白。

    “沈卓，我們離婚吧?！?/br>
    “喬意！”喬意手腕被他捏得生生的疼，沈卓也疼。

    喬意冷靜又絕決，“我不想變成第二個白露。工作沒了，下一步，你mama該拿我的家人作文章了。十二歲的時候我已經被遺棄一次，那時候小，沒心沒肺，很容易挺過來。現(xiàn)在，我年紀大了，真的沒有信心能經歷第二次。愛一個人不是一定要在一起，而是看他肯為對方付出多少。你不是要向我證明嗎？不是要我相信你嗎？行，你簽字離婚，我們各自安好?！?/br>
    沈卓想起白露在醫(yī)院對他說的話。

    “她也會變成這樣！”

    “我又一次為了利益出賣你。但是，這次我是真心的，你一定舍不得她變成我這樣?！?/br>
    他是舍不得，連想象都舍不得想。

    喬意掙脫沈卓的手，起身后退，“本來，我們一開始就是錯的?！?/br>
    “不是！”沈卓胸口快要透不過氣，世間有一種思緒，無法用言語形容，粗獷而憂傷。

    他們都錯了，胡惠蘭錯了，白露錯了，沈卓自己都錯了。他以為自己理想的對象是溫柔多情像白露那樣小白兔一樣的女人，其實，他對喬意一見鐘情恰恰是初遇時她乍露鋒芒的那一瞬，他骨子里欣賞的是獨立、聰慧自帶光環(huán)的女人。

    這種復雜的情感源于他強勢母親的影響，很不可思議，甚至沈卓自己都解釋不清?！鞍茁丁钡男蜗?，不過是他對強勢母親的一種叛逆。

    “我可以清清楚楚告訴你，”沈卓盯著喬意眼睛，鄭重得像宣誓，“從第一眼，我愛的人就是真實的喬意，獨立、聰慧、自帶光環(huán)的喬意?！?/br>
    “這真話說得像笑話……好虛偽的真話，好真實的謊言?！眴桃庖詾樽约簳粞蹨I，幸好，沒有，一滴也沒有。

    她沒有回頭，不能回頭。

    第三十七章

    沈卓沒追, 賭命都不管用, 現(xiàn)在他說什么都沒有用。

    韓陽在樓下等喬意, 他臉上的傷驟一看挺嚇人, 那些調查喬意的資料是他告訴喬意的，喬意也只不過是想找一個離婚的“借口”。

    喬意上車, 韓陽遞一方手帕, 喬意下意識摸自己的臉, “我沒哭?！?/br>
    “嘴唇咬破了，在流血?！?/br>
    這會兒喬意才反應過來疼, 韓陽很難過說不出的難受, “胡阿姨說……讓你想好了去見她?！?/br>
    喬意接過手帕捂住嘴, 默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