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說程家，鄭氏眼底便顯出幾分不屑，道：“娘可三思了，那程家八品官職。這西京有句俗話，娶妻娶低，嫁女嫁高。娶妻可以門第略低一點，只要賢惠。嫁女那是一定要往高嫁了。咱們家正六品官職，嫁個八品太醫(yī)家，說出去，別人要笑的呀！”

    張氏一聽，臉色立即冷了：“照你說，嫁給哪家？”

    鄭氏微微一笑：“今年皇上充盈后宮，那宮里頭有幾位皇子也漸大了，說不準(zhǔn)明年又要選些皇子妃良娣美人之類的，這樣的好事，咱們怎能不早作準(zhǔn)備？蕊兒長得也算是不錯的，雖然比她jiejie是差些。但萬一被哪個貴人看中，那真是唐家萬千之?！?/br>
    “閉嘴吧！”她話沒說完就被張氏呵斥，“語凝你送進(jìn)去也就罷了，蕊兒是在我膝下長大的，卻由不得你胡攪。程家我就覺著不錯，趁著這年紀(jì)先定下來，過兩年成婚罷。”

    這番話氣的鄭氏干瞪眼，可是對方是婆婆，她又不好發(fā)作。

    “娘，你可想清楚了，我不想唐家遭人恥笑?！?/br>
    張氏被她這話氣的不輕：“我的外孫，哪里就比人差了？嫁給程綸，總好過嫁給那些紈绔子弟一輩子遭罪！這事，你便是有意見，我也一力承擔(dān)下！你有意見，去同我兒子說去！我累了，你去吧！”

    鄭氏被婆婆氣的七竅生煙，幾乎要掀桌了，可是一想起丈夫的愚孝，不得不憋下這口惡氣。程家，程家，一個太醫(yī)而已，什么時候有騰達(dá)的機會？

    幸虧唐蕊不是她的女兒，不然她真要嘔死了。

    鄭氏氣沖沖的出來，跟著來的丫鬟婆子真是聲也不敢吭一下，才出了南苑，一個丫鬟冒冒失失的撞過來。

    鄭氏氣極了，甩手一個巴掌打在了丫鬟的臉上，打的丫鬟幾乎跌在地上，臉上紅紅一個手掌印。

    嚴(yán)嬤嬤立即來呵斥丫鬟：“怎么走路的？看到夫人也敢往上撞？”

    丫鬟委屈極了，忍著眼淚說：“奴婢只是太高興了，來報喜的?！?/br>
    鄭氏一怔：“什么喜？”

    丫鬟忙道：“大姑娘初選過了，被記名字了！”

    鄭氏頓時覺得滿心歡喜，方才的郁怒瞬間一掃而光，臉上露出笑意，連連道：“打賞！打賞！大銀子賞！”

    嚴(yán)嬤嬤賞了小丫鬟銀子，湊過來笑著恭喜：“恭喜夫人賀喜夫人，真是大大的歡喜，這是旗開得勝，說不定披荊斬棘一舉得中呢！”

    鄭氏拍手笑道：“一定的，那是一定的！”

    游廊上，隔著不遠(yuǎn)的地方，站著兩個小姑娘。

    唐蕊聽到了，嫡姐過了初選，接下來還有二選、三選。她猜測著，這條路，唐語凝到底能走多遠(yuǎn)，或許比她能想象的更遠(yuǎn)。

    程思撇撇嘴：“大家都去選了，沈家的二姑娘也去選了，趕明兒我也去選?！?/br>
    唐蕊聽她這么說，想起了沈清韻，前世她也是去選了，不過結(jié)果同自己一樣，也變成了女官。

    她們幼年交好，入宮之后曾經(jīng)同病相憐，可是到后來就變了。

    張氏留了程家兄妹的午飯，叫了唐蕊一起吃了?？醋婺傅臉幼樱率菍ψ约旱挠H事胸有成竹了。飯后，張氏便跟她說了，她母親的確是有意見，但是親事她一力做主，鄭氏反駁不得。

    唐蕊謝了祖母，她思忖著，這樣下去怕是要訂親了。

    飯后，張氏特地讓唐蕊送程綸兄妹到大門口，這是想讓她同程綸多說說話。但是因為程思在，程綸一肚子話反倒說不出口。

    臨出門，他回頭深深看了唐蕊一眼，低聲道：“蕊meimei，今日我很高興。你放心，不日我便正式跟父親一起過來?！睅е鴰追稚倌耆说男邼托老?，低著頭毅然出了大門去。

    唐蕊看著他披著玄色披風(fēng)的背影，輕輕嘆了一口氣。她困頓了一世，如今求個安穩(wěn)，可是一旦得了安穩(wěn)，心里又說不出的憋悶。人，便是這么矛盾。

    ＊＊

    “你說宮里在選秀？”靠在床邊的男子淡淡問。

    這幾日，田廣總是撿著新鮮事說給殿下聽，現(xiàn)在最熱門的事情非選秀莫屬了。

    “那可不是，宮里頭熱鬧著呢，可惜殿下養(yǎng)著病呢，不好去看，不然去選個良娣良媛回來，也是好的?！碧飶V興奮的說。

    如今東宮，莫說太子妃，連個侍妾都沒有，命婦院本是安置這些美人兒的地方，倒成了東宮最冷清的地方。原先是太子殿下病弱沾染不得，如今康復(fù)有望，自然希望熱鬧些。

    男子靠在床頭，眼眸微轉(zhuǎn)，略一推算，想起她該是這次入的宮。

    倘若重來一回，她并非女官被父皇點中了如何是好？

    司徒玨狹長的鳳眸微微瞇起，坐起了身，道：“拿筆墨來。”

    田廣一愣，殿下老久不寫字了，突然拿筆墨做什么？

    他疑惑歸疑惑，不敢耽擱，立即去拿了筆墨，只見他龍飛鳳舞片刻寫了一封信封起來交給了田廣：“去，給云陽郡主?！?/br>
    “啊？”田廣嘴巴張得老大，那位女霸王?。?/br>
    田廣是不情愿去的，聽聞那位女霸王拿鞭子抽起郡馬來是毫不客氣。

    云陽郡主是皇帝的庶女，排行老三，今年二十二歲。因是庶女，按照本朝的規(guī)矩，非嫡女不能封公主，所以得了個郡主的封號。五年前出嫁，那位郡馬算是倒了八輩子霉了，娶了云陽郡主之后簡直沒了男人的尊嚴(yán)，非打即罵，聽聞還扒光了上衣綁在大樹上過呢。

    田廣到了郡主府時，云陽正在下棋，最近她無聊太過棋癮來了便整日里拉著郡馬陪她下棋。

    郡馬膽戰(zhàn)心驚的察言觀色，小心翼翼的挪動著棋子。

    眼看著棋局，云陽惱火：“啊呀，又要輸了?！?/br>
    “沒，沒……”郡馬連忙說，“郡主走這步，就贏了?！?/br>
    云陽真的把棋子挪了個位置，發(fā)現(xiàn)自己贏了，不由得露出了歡快的笑容。

    郡馬看到她的笑臉，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郡主，太子舍人田廣到了。說是替太子殿下送信來了。”侍女來稟告。

    云陽郡主眼眸一轉(zhuǎn)，她同父異母的弟弟，太子？

    這還真是大姑娘坐花轎頭一回啊！他給自己送信？

    云陽精神一振，大手一揮：“讓他過來！”

    田廣瞧著這位女霸王心里發(fā)怵，小心翼翼的遞上了信，云陽好奇的看了信，不由得疑惑，“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微微一笑：“去跟你家太子爺說，這事他放心，個把人，有什么難的?！?/br>
    田廣不曉得信里寫的什么東西，聽到“個把人”三個字，不由得疑竇頓生。什么個把人？

    ☆、入宮

    第二天，唐家去打聽消息的人傳了話回來說，大姑娘過了二選了，三選要在皇上跟前過眼啦。

    消息傳回來，鄭氏歡天喜地，連讓人在大門口放了幾串炮仗。

    過了二選便鐵定能留在宮里的，入了皇上的眼，那是要冊封的。鄭氏覺著，唐家的飛黃騰達(dá)，靠老爺靠不住，靠兒子也靠不住，最后得靠她這個大女兒了！如今，榮華富貴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唐蕊得知jiejie入了二選，也有些意外，不過想想唐語凝的容貌，也在情理之中。如果不出意外，見了皇上的面，或許就可以封位份了，至于冊封什么位份，那就看她的運氣了。

    她想起自己當(dāng)初入宮也過了二選，在三選來臨時，皇上未到時，她被太后先瞧上了，定了她做了身邊的女官。

    朱嬤嬤也滿心歡喜，道：“二姑娘也聽見了，大姑娘如今可為唐家爭光了。他日大姑娘成了宮里娘娘，二姑娘也能配個門第高的人家?！?/br>
    唐蕊蹙眉不語，朱嬤嬤跟母親一條心，也是嫌棄程家門第不夠高才會說出這種話。

    過兩天大約程家就要來提親了，怕是到時候嬤嬤要吃驚的說不出話來。

    嬤嬤給她倒了一杯熱茶，她正喝著，卻聽到院子里傳來急切的腳步聲。她探頭一看，原來是母親身邊的翠巧，手里端著一個方盒，神色匆匆不知為何。

    “二姑娘！”翠巧急切的說：“這是衣服，趕緊裝備起來！”

    翠巧喘了一口氣，將紫紅色的木盒擱在圓桌上，打開了盒蓋，里面露出一套粉色的宮裝裙襖，那顏色樣式同當(dāng)初唐語凝的那件一模一樣。

    朱嬤嬤一愣：“翠巧，這……這是個什么意思？”

    翠巧忙說：“趕緊的，宮里大監(jiān)親自領(lǐng)轎子上門，說聽聞唐家二姑娘貌美德淑，特地補錄入宮候選。你說說，如今秀女都到二選了，二姑娘還能被內(nèi)廷的大監(jiān)親自征召，是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福氣？”

    朱嬤嬤吶吶道：“竟然還有這種事？”

    “啪！”的一聲，小案上的青瓷茶杯被掃落在地上，碎了一地。唐蕊不可置信的瞪著眼睛，只覺得一陣眩暈，怎么會這樣？

    太監(jiān)到府上親自招人，她以前從未聽說這種事？她千躲萬避，難道還是逃不過那高高朱墻？

    翠巧看她臉色慘白，以為年紀(jì)小害怕，連忙安慰：“這是好事。真沒想到，二姑娘貌美賢淑的名聲都傳到宮里去了?！?/br>
    翠巧不由分說，因為外頭人在等著，她和朱嬤嬤兩個趕緊給她換了衣服裝扮起來。

    唐蕊兩世都穿上了這身衣服，她自嘲的揚起了嘴角，難道這就是命運？怎么逃都逃不過？

    翠巧看到她嘴角上揚，恭維道：“對，要笑，笑起來更好看！”

    臨出門前，她停住了腳，回頭看看自己從小長大的院子，她知道這一去，恐怕畢生都回不來了。

    她轉(zhuǎn)身去自己房里打開了那銅箱子，里頭有她攢的月例銀子和祖母給她的錢。她開箱子時，目光落在那玉佩上，那玉佩是男人之物，自然不能見人的。她把玉佩揣進(jìn)了袖子，將開了鎖的銅箱子塞到了朱嬤嬤的柜子里。

    出來時她低聲對朱嬤嬤說：“我擱在你柜子的銀子盡可拿去用，回鄉(xiāng)養(yǎng)老也夠了?！?/br>
    朱嬤嬤一愣，詫異的看著她。

    “我去看看祖母?！彼D(zhuǎn)身沿著花園小路向南苑去了。

    翠巧急的不得了，拍著手說：“我的小祖宗，這是什么時候了？那幾位等著呢，你倒是快點?。　?/br>
    唐蕊入了南苑，祖母剛起身在吃點心，看到她來慈祥的招手：“蕊兒，過來吃酥餅，味道好?！?/br>
    唐蕊眼底迷蒙喉嚨哽咽，到了她跟前驀地跪下去叩了三個頭。

    張氏驚呆了。

    “孫女今日要補召入宮，祖母往后好好照顧自己。表哥、表哥那邊，讓他不要等，若是遇到好姑娘，趕緊聘了吧。孫女祝祖母身體安康、長命百歲?！闭f罷，又是一叩頭。

    張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把年紀(jì)了，哪里聽過補召這回事。一想到小丫頭十多歲就要入宮，她悲從中來。

    “好好的姻緣……”她哽咽不能語。

    “祖母不要傷心，有機會蕊兒便回來看你?！碧迫锬搜蹨I安慰她。

    怕她太難過，她轉(zhuǎn)了身徑直向院外走去，張氏扶著丫鬟跟了出來，一直送她到外頭。

    翠巧看她回來了長舒了一口氣。

    鄭氏陪著太監(jiān)喝茶，瞧見唐蕊穿著宮裝出來，頓時大喜。

    太監(jiān)何福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小姑娘，十四歲的年紀(jì)，眉目雖稚嫩，身量卻已長足了，這模樣、這身段、這規(guī)矩，難怪那位會上心。

    何褔陪著笑：“唐姑娘請上轎子吧！”

    一臺青呢宮轎已經(jīng)停在了院子里，唐蕊回頭看了朱嬤嬤一眼，眼波盈盈，帶著一股視死如歸的平靜。

    “姑娘……”朱嬤嬤舍不得她，聽她說將銀子都留給自己了，更是覺得難過。

    唐蕊對鄭氏說：“母親，若是我留在了宮中，朱嬤嬤便讓她回鄉(xiāng)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