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兩人一路走出園區(qū)。 阮思澄問:“司機呢?”邵君理的司機阮思澄也見過,黑黑壯壯其貌不揚。幾個月后才聽人說司機比她工資都高,一月五萬。退伍軍人,身手極好,有a1駕照,開車20多年沒出任何事故。 邵君理說:“開車來了,在路上了。你們園區(qū)人滿為患,中午根本停不下車?!?/br> “噢?!?/br> “去迎迎吧。我讓他到前面路口?!?/br> 阮思澄頷首:“好?!?/br> 三環(huán)地區(qū)車水馬龍,他們走在路兩旁的人行道上。腳下石磚碎碎,然而還算干凈,每隔幾步便有一堆共享單車。 阮思澄說:“貝恒壓力很大,昨天是認真地想要清算公司,覺得扛不住了。”真是憂愁。 “嗯。”邵君理轉眸,問,“那你呢?” “什么?” “你想清算嗎,”邵君理的一手插兜,“你想清算也行,剩下800萬我拿回來?!?/br> “邵總?” “貝恒想法非常理性?!鄙劬淼穆曇舫练€(wěn),“目前患者病歷數(shù)據(jù)等于沒有,而且能拿到的希望十分渺茫。技術上也難以攻克,時間卻是不等人的。我雖然提了幾個方向,但不知道能不能行,也不知道哪個能行。800萬燒光以前a輪需要進來,然而這個狀態(tài)肯定沒有戲唱。投資公司可全都是長著火眼金睛的毒蛇猛獸?!?/br> “……a輪前再加上個prea呢?思恒醫(yī)療還有5%的股份能給,我查過了,a輪以前別給超過20%就還行。”邵君理與王選二人非?!昂吞@”,沒跟思恒計較股權,只拿了15%,還說更加看重雙方共同利益。 聽到這話,邵君理的嘴角現(xiàn)出一抹意義不明的笑:“我說實話,也夠嗆,prea也接近a,條件差的不是很多?!?/br> “……” “實話傷人,不過我想讓你慎重選擇。” 阮思澄說:“我……我不想清算,行嗎?”談到這種話題,感覺對方想要抽錢,阮思澄的聲音有一點兒弱弱的,極為忐忑。 邵君理又瞥她一眼:“哦???” 阮思澄眼睛望著遠處的高樓大廈:“我呢,還挺喜歡一個球隊。我小學時那支球隊正在巔峰,可世界杯的半決賽遇上同樣正在巔峰的巴西隊。那場比賽很精彩、很經典。兩隊都是奪冠熱門,雙方鏖戰(zhàn)120分鐘,不相上下,我們最后點球輸了。那已經是20年前的事情了??汕耙魂?,我無意中看到對當時的隊員的一篇采訪。當年的核心說,20年來,他無數(shù)次午夜夢回那個球場,總是在想,如果當時自己能再堅強一點、能再堅持一下,能再相信自己一些,結果是否會有不同。” 邵君理:“……” “我希望能堅強到最后一秒、也堅持到最后一秒。我不想在20年后,甚至40年后、60年后、閉眼之前,還像他們一樣,放不下這段創(chuàng)業(yè)的過往,放不下自己曾經的思恒,一遍又一遍地假設:如果當年沒有清算公司,如果當年咬牙做下去了,我是否能實現(xiàn)一輩子的理想,是否能為這個世界做點什么?!?/br> 邵君理轉過頭,看著身邊女孩兒,胸膛里面有些酸脹。 阮思澄又說:“而且,不怕笑話,直到今天,即使遇到這種困境,我依然相信ai急診,依然相信思恒醫(yī)療?!比钏汲蔚穆曇糨p輕,“如果連我都不相信它,還有誰會相信它呢?我都不相信它,投資人、醫(yī)院、患者又怎么會相信它啊?!彼穆曇糨p緩,然而態(tài)度堅定,沒有一絲猶豫。 “……嗯?!狈讲鸥杏X更為明顯。 “我會解決病歷問題,已經有了初步想法。我會將繼續(xù)追下去的,合作伙伴都不敢追的話,將來顧客更不用追了?!比钏汲涡÷晢柕?,“所以,邵總,咱們不清算行嗎?” 邵君理的兩邊嘴角忍不住地向上撩起:“行?!?/br> 這姑娘…… 阮思澄rou眼可見地松口氣。 “當然行。這2000萬是一開始就投進去的,也沒辦法隨隨便便抽回來吧——那成什么樣子。” “謝謝邵總?!?/br> “得了?!?/br> 北方五月,滿天飄絮。楊絮好像白雪一樣,忽飄忽墜,時起時落。 因為到處都是楊絮,阮思澄便伸手去抓。 她本以為肯定可以攥到一個,沒有料到攤開手心卻是空的。 她不甘心,繼續(xù)抓,左右爪子一齊上去,然而有陣風吹過來,還是什么都沒撈到。 邵君理的眼珠一轉,默默看著。 女孩子手小,手指白白的,長長的,細細的,手背皮膚在五月的陽光下面透明一般,都能看到青色血管。沒涂指甲油,指尖幾點桃粉。 她撲騰著,伸手撈,十根手指彈琴一般,十分靈活,在空中舞。 微微啟著兩片嘴唇,水嫩嫩的,表情有點兒呆,臉揚著,眼睛向上看,專注認真,睫毛很長,眼睛清澈,被光覆上一層亮色,虹膜好像透明似的,深深淺淺,讓人可以看到里面。脖頸修長而且平滑,有女人的那種柔軟。 春天風不時地起,阮思澄一無所獲。 她嘆口氣,收回了手:“好怕這在預示什么。” 邵君理問:“什么?” “努力、拼命地抓楊絮,都是徒勞,竹籃打水,什么都沒能攥得住。這些楊絮像是機會,滿天都是,漫天狂舞,可卻并不屬于自己?!?/br> “……”邵君理低頭看看。 因為穿著西裝,粘附力強,正好有片楊絮被風吹著粘在他胸膛上,要落不落。 他伸手捏起來,三指夾著。 阮思澄站定了,他也站定了,兩人四目相對。 邵君理的目光鎖住阮思澄的,把那楊絮遞到對方眼睛前面:“行了,我會幫你?!?/br> “邵總……” “拿著。” “嗯?!比钏汲谓舆^來,覺得好燙。 她用手心牢牢攥著。 路口就在前面,阮思澄見邵君理的特斯拉roadster已經到了。邵君理的老爸平時非常高調,各種豪車,邵君理倒沒有,喜歡電動的。 路口處有一座立式的廣告箱。 因為正好迎風,廣告屏幕下邊框上堆滿楊絮。 邵君理一笑,伸手撈起一撮,對站在身后正送他的阮思澄說:“大把大把機會扎成堆地等著。但前提是你要堅持走到那里?!?/br> “謝謝邵總?!?/br> 她死盯著對方剛剛舉到自己眼皮下面的一小把楊絮,忽然之間起了惡作劇的心思,想要看看這個永遠裝酷耍帥穩(wěn)如泰山八方不動的小霸總嘴角抽搐面容扭曲的樣子,一縮腦袋,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當之勢,眼睛明亮嘴角帶笑,向著對方手心中間呼地吹了一小口氣,讓楊絮全都飄起,往對方那一邊飛! 知道對方不會生氣。 可邵君理卻沒有動,更沒嘴角抽搐面容扭曲,依然攏著手心,只是輕輕瞇起眼睛,隔著白白、輕輕、一片一片的東西,看阮思澄。 阮思澄也正在觀察對方反應,被人這么一盯,心臟漏跳兩拍。 兩秒鐘后,邵君理又睜開眼皮,目光一如既往刀子一般地利,一眨不眨,收回手。 阮思澄忽口干舌燥。 她點頭哈腰,掩飾地道:“對不起,開玩笑。” “嗯。” 見邵君理頭發(fā)上有一片楊絮,阮思澄挺自然地出聲提醒:“那個,您腦瓜上有一片毛毛?!?/br> “哪?!?/br> “就……”阮思澄用食指隔遠遠地點著,“那邊……” “看不到?!?/br> “……”阮思澄大著膽子,伸手,幫忙摘。一下沒有撲拉下來,楊絮還碎了,沒辦法,她便只有用手捏著那點毛毛,順著對方幾根發(fā)絲硬捋下來。 她說不好,然而覺得這是帶曖昧的試探。 說不定,自己剛皮那下性質也差不多。好像兩只動物,繞圈、游走、慢慢接觸旋即分開,再接觸,再分開,想要摸清對方的態(tài)度,同時也想捋清自己的感覺。一厘米一厘米地靠近,且還是螺旋式地接近。 大概都有一點朦朧。 她對邵君理,有感激、有依賴、有崇拜。罷免錢納以后更依賴,見到“核磁共振醫(yī)療影像ai聯(lián)盟”以后更崇拜……甚至依稀有點迷戀。 還有幾回全身過電,是男女的化學反應。 “喜歡”大概不是,“愛情”更算不上,可是,對接近、了解、曖昧、感受,再接近了解曖昧感受的這個過程,她既擔心恐懼卻又躍躍欲試,和當ceo時十分相像,可能骨子里面就愛那種刺激。 “行,”邵君理說,“看起來是精神多了?!?/br> “好,”又起風了,阮思澄把一縷頭發(fā)別在耳后,“我回去了。” “嗯。” 邵君理最后又深深看她一眼,走到路邊。司機已經打開車門,邵君理的長腿一邁,坐進后排,司機伸手推上車門,邵君理從窗子最后望了一望,正回視線,說:“走吧?!?/br> 司機錢穆:“好的邵總。” ………… 阮思澄回思恒醫(yī)療,把貝恒叫到辦公室。 “貝恒,”她說,“邵總說的幾個方向先試哪個?” “思澄,”貝恒說,“我依然是……沒有信心?!?/br> 阮思澄:“…………” “我真的是要崩潰了?!?/br> “……” “幾個方向,不知道能不能行,也不知道哪個能行。每次都要重查資料、重寫代碼,時間一共只有一年?。。≌娴?,以后可能每回卡住我都會想一走了之,那個時候思恒醫(yī)療重新招聘會更麻煩!不如現(xiàn)在……” “貝恒,”阮思澄又繼續(xù)爭取,“這樣吧,我們留出一整年來開發(fā)產品。未來一個月內,你先試試自己覺得最靠譜的一個方向。若有成果,可以繼續(xù),咱們再聊?,F(xiàn)在可能只是一直研發(fā)不順,壓力太大,如果情況改變你肯定會重新打起精神來的。” “哎。” “反正怎么也得干滿一年不是?等到股權初步成熟以后再辭。那就不能白拿思恒發(fā)的工資?!?/br> 阮思澄想:有進展后貝恒該會改變主意吧。 最后貝恒終于點頭:“好吧,我再試試,不敢保證?!?/br> “行?!?/br> 安撫下了貝恒,阮思澄心好累。 忍不住想:貝恒這個創(chuàng)始人、cto是為什么不想干呢? 他給出的理由全部都是實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