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溪抱怨了兩句，又不忍違抗宗主的意思。謝冬倒是無所謂，只與凌溪約定明日再逛，便跟著眼前的道童去了宗主所在的那個小山頭。

    是的，和謝冬在玉宇門只有一間屋子的寒磣完全不同，蓬萊派的掌門，擁有一整個山頭。

    都是當(dāng)一門之主的，人比人真是氣死人?。≈x冬一路走著就忍不住盤算了一路的報酬，直到看見那間坐落在小山頭華美小院。

    宗主正坐在院外的一處石頭桌椅上。

    他一見謝冬，便親自起身道，“謝道友，十分道歉，之前真的是事情太多耽擱了。如今事情已經(jīng)基本告一段落，我終于可以好好向你道謝了。”

    謝冬心道，耽擱了我沒有關(guān)系，別耽擱了報酬就行。

    說起來究竟應(yīng)該要什么報酬？謝冬不禁繼續(xù)美滋滋地打著算盤。但想要的東西真的太多了，細(xì)思下來根本無從選擇。

    蓬萊派宗主見他沒有回應(yīng)，還以為他是不好意思開口，便從腰上解開一塊玉佩，遞給他，“你看這個如何？”

    謝冬看了一眼，倒吸了一口冷氣。那本身就是一件聚氣凝神的好寶貝，又被元嬰真人蘊(yùn)養(yǎng)了這么久，其效用遠(yuǎn)遠(yuǎn)好過任何靈丹妙藥，只要戴在身上修煉起來就能事半功倍，說不準(zhǔn)還能彌補(bǔ)謝冬之前因為強(qiáng)提修為而損害的潛力。就算將來到了他用不到的時候，也能再給別人用，論起價值甚至比他的四百萬靈石還要高上一籌。

    謝冬告訴自己，就要這個玉佩吧，不虧的。

    但不知為何，他開不了口。

    在內(nèi)心深處，總有一種不滿足的聲音在制止著他，又有一種不甘心的聲音在催促著什么。

    他長長地做出一個呼吸，蓬萊山上令人無法忘懷的美好靈氣再一次沁入他的心肺，讓他渾身的靈力都得到舒展。

    謝冬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但他也同樣清楚，這個東西如果說出來，便是毫無疑問的獅子大開口。非但不會讓對方同意，說不定還會與蓬萊派交惡。有那個宗門會愿意分出自己的靈脈呢？

    可是啊可是，對一個宗門而言，又有什么東西比充沛的靈氣更加重要？再好的東西都只能提升個人，唯有靈脈，可以提升整個宗門。

    而在整個宗門都提升之后，再想回頭提升個人，便會十分輕易。這是謝冬一貫的思路，也是他之所以愿意這個宗門一再怠慢自身潛力的緣由。只要到了宗門強(qiáng)大的那一天，他這點(diǎn)潛力耗損的問題自然不會再是問題。

    他想要靈脈。

    開口還是不開口，這是一個問題。

    謝冬想得眼睛都快紅了，突然颯然一笑，想通了。

    這其實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

    想要，怎么能不去爭？

    “蓬萊山上處處都好，實在叫我挑花了眼?！敝x冬最終道，“但最讓我眼紅的，果然還是這些縈繞在四周的靈氣。凌宗主，我真是做夢都想把這兒的靈脈給搬一條回去?！?/br>
    第28章

    蓬萊派宗主聽到謝冬竟開這樣的口, 也有些驚訝，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

    實話實說, 這位宗主現(xiàn)在對謝冬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畢竟在之前短短的一路上，謝冬一直表現(xiàn)得眼皮子極淺, 全程被蓬萊派遍地的寶貝迷著雙眼, 就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沒見過世面的小人物。按理來說, 這種家伙, 總會更喜歡那些看得見摸得著的寶貝, 比如剛才被拿出來的那個玉佩。

    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在滿眼的誘惑下一眼看出什么才是價值最大的東西, 但謝冬顯然做到了。謝冬只是看似被那些寶貝迷了眼, 其實心里門兒清。

    “靈脈？我們蓬萊山上確實有幾條。”看在這份眼力勁上, 蓬萊派宗主慢悠悠地告訴他道, “一品靈脈一條, 就是我們蓬萊山的主脈，是絕對不能動的。兩條二品靈脈, 稍微次上一點(diǎn), 但也是我們蓬萊派的根子, 輕易不會動用。至于三品靈脈，我們手頭倒是有著好幾條, 可以作為獎勵分發(fā)出去?！?/br>
    謝冬開口后本來不做指望, 聞言卻覺得有戲，不禁眼睛都亮了。

    “三品靈脈，分發(fā)的方式也很簡單。只要是我們蓬萊派的弟子，修煉到了元嬰, 都能得到一條?！绷枳谥骼^續(xù)慢悠悠地說完了這話，然后是笑非笑地看著謝冬，“你如果真的想要，先加入我們蓬萊派再說吧。假以時日，我相信你一定是可以成為元嬰的。”

    果然不會那么容易啊。謝冬揚(yáng)起的嘴角不禁又妥拉回去，顯得有些尷尬，“沒有其他的辦法嗎？”

    “看在你對我家孫兒有救命之恩，條件可以不這么嚴(yán)格。哪怕你沒有成為元嬰，只要帶著你那宗門整個搬到附近，我就可以做主直接給你們一條三品靈脈?！绷枳谥鞅阌掷湫σ宦?，“當(dāng)然，這么做了之后，世上便再無什么玉宇門，只有蓬萊附院。”

    此話一出，便可以看出此人已然有些憤怒了。

    果然就如之前謝冬所判斷的一樣，非但不會順利，反而可能與蓬萊派交惡。謝冬嘆了口氣，低下了頭，倒是很快便承認(rèn)錯誤，試圖挽回一些，“抱歉，確實是晚輩異想天開……”

    “你就這點(diǎn)志氣？”誰知道凌宗主竟然更加憤怒，氣得都站起了身，“這么輕輕松松就放棄了，你還敢開口找我要靈脈？難道你原本覺得靈脈是那么容易得到的東西嗎！”

    “自然不是，前輩息怒?！敝x冬忙道，“我自然知道靈脈價值極大，也知道玉宇門沒有能力得到！只是心中掛念宗門的前程，知曉靈脈對一個宗門的意義，所以哪怕明知道是個南墻，也必須得去撞一撞，不撞便無法甘心罷了?！?/br>
    “這還像個話?！绷枳谥魃晕⑵较⒘饲榫w，慢慢坐了回去，“現(xiàn)在你既然已經(jīng)撞了南墻，又甘心了？”

    謝冬沉默。

    “如果你已經(jīng)甘心了，我便當(dāng)做你從來沒有提過靈脈一事。想好需要什么謝禮了嗎？”

    謝冬嘆了口氣。面對這樣的獅子大開口，蓬萊派還愿意給他一個退而求其次的機(jī)會，真的已經(jīng)極好了，凌溪那小子確實救得不虧。

    然而哪怕明知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必須得退而求其次的時候，謝冬依舊選擇了沉默。

    “你小子?！绷枳谥髌沉怂谎?，“還真夠貪的?！?/br>
    謝冬在眉眼之中泛上一種憂郁的神色，“前輩，實在抱歉。我并非厚顏無恥之輩，只是在放棄了靈脈之后，左思右想，都覺得眼前所見之物全是凡物，沒有特地向貴宗門討要的價值。”

    “若你高風(fēng)亮節(jié)，什么都不要，我自然也不會拒絕?！?/br>
    “前輩說笑了，晚輩哪里會是那樣高尚的人？”謝冬苦笑道，“晚輩只是在想，身為一派掌門，我總得謀求一些讓整個門派都能受益的東西。就算不是靈脈，也或許有別的什么，能提升一點(diǎn)弟子們修行時的環(huán)境……”

    凌宗主本來準(zhǔn)備再出言諷刺兩句，聽他說完這些之后又突然一頓，再開口時語氣已然有些微妙，“比如說，靈泉眼？”

    “靈泉眼？”謝冬猛地又抬起了頭，眼睛又亮了，“對啊，靈泉眼！前輩不愧是前輩，實在是太英明了，我怎么就沒有想到呢！慚愧啊慚愧，在前輩的智慧下，我竟然顯得如此愚鈍。”

    這靈泉眼，就是一個介于靈脈和其余之物中間的一個東西，也可以說是靈脈的邊角。每一條靈脈，都會在四周結(jié)成三五個xue眼，便是這靈泉眼。靈泉眼自然也有著讓四周環(huán)境都蘊(yùn)含充沛靈氣的作用，只是比三品靈脈更弱幾分。但對于一個根本沒有靈脈的小門小派而言，哪怕靈泉眼，也是一件足以傾盡所有去追求的大寶貝了。

    “若你只想要靈泉眼，蓬萊派確實給得起。”凌宗主皺起了眉頭，“但按照規(guī)矩，靈泉眼都是分配給門里貢獻(xiàn)極大的金丹修士的，無論何時都有不知多少金丹都在底下眼巴巴地看著。如果貿(mào)貿(mào)然給了你們，不好向我們蓬萊派自家的弟子交代?！?/br>
    面對這個問題，謝冬只提了一句話，“季羅之前有靈泉眼嗎？”

    凌宗主一頓。

    “我們之前險些死在季羅手里，又千辛萬苦絞盡腦汁，冒著生命危險揭開了他的真面目。從他的窩里抄出來的東西，我們拿上一件，應(yīng)該也在情理之中吧？我相信貴宗門的弟子并不會對此有太大的意見?！敝x冬說話的同時，也在仔細(xì)觀察著對方臉上的表情，時不時奉上一點(diǎn)恭維，“當(dāng)然，晚輩愚鈍，或許是太想當(dāng)然了。具體會這么樣，還得靠前輩英明的……”

    “得了，省省吧，”凌宗主擺了擺手，“你愚鈍？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心眼比蓮蓬還多。”

    謝冬被噎了一下，只得面露笑容。

    凌宗主也抬起了雙眼，仔細(xì)看著面前這個年輕得不像話的小派之主。

    有句俗話叫莫欺少年窮，同樣的道理，哪怕現(xiàn)在玉宇門又窮又小，也不是輕視的理由，因為誰都說不準(zhǔn)以后會怎樣。畢竟現(xiàn)在玉宇門已經(jīng)有了個前途無量的金丹劍修，還有一個心眼比蓮蓬還多的掌門。

    “一個靈泉眼，可以，我們給你們?！焙冒肷?，凌宗主終于開了口道，“你猜得不錯，季羅院子里就有一個靈泉眼，是當(dāng)初他和溪兒剛在一起時，溪兒從我這里求的。如果將他的那個直接給你們，不入我蓬萊派的庫，其他弟子確實沒有反對的道理?！?/br>
    這么著，就是已經(jīng)成了？

    謝冬不禁眉開眼笑，“實在太感謝前輩了?！?/br>
    這件事情居然成得這么順利，謝冬心里都樂開了花。要知道，打從最開始決定要爭得一線希望時起，他的目標(biāo)就是這個靈泉眼。至于靈脈？他又不是真傻，靈脈一看就是不可能的。他救的是宗主的孫子，又不是全蓬萊派所有人的爹。更何況，就算蓬萊派肯給他，他還要成天擔(dān)心一個金丹守不住，根本不敢要呢。

    之所以提出想要靈脈，不過是先漫天要價，以便讓對方更容易接受他真正想要的東西而已。

    結(jié)果他樂呵呵抬頭一看，面前蓬萊派宗主的神情卻不太對。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凌宗主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以為我比你多活多少年，會不知道你這點(diǎn)套路？”

    謝冬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了一下。

    老狐貍果然還是老狐貍啊。這樣的老狐貍，之前明明被季羅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現(xiàn)在卻能一眼就將他看穿，天理在哪里？

    “哼！”凌宗主道，“不要高興得太早，這不是沒有條件的！”

    謝冬低下了頭，“請前輩直說?！?/br>
    “你們雖然于我蓬萊派有恩，但我想你也知道，一個靈泉眼的價值不止這點(diǎn)恩情?！绷枳谥鞯?，“從今往后，蓬萊派如果遇到什么事情，假如是你們玉宇門能幫忙的，你可不要給我推脫了?！?/br>
    謝冬自然點(diǎn)頭答應(yīng)，心中卻覺得奇怪。這算個什么要求？玉宇門能幫到蓬萊派的地方，本來就幾乎沒有。

    卻聽凌宗主道，“還有一件事兒。三十年內(nèi)，我們不會再聽你們第二個請求?！?/br>
    謝冬眨了眨雙眼，有些莫明。

    “如果在這三十年內(nèi)，你還有任何一件事，再來求我們了?！绷枳谥髂弥讣恻c(diǎn)了點(diǎn)眼前的石頭桌面，冷冷笑道，“那也不用談什么條件了，直接把你們的玉宇門給改成蓬萊附院吧?！?/br>
    謝冬縮了縮脖子，正準(zhǔn)備答應(yīng)，卻又猛地一頓。

    他突然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這么一個看似莫名其妙的要求，其實有一個陷阱，這個陷阱便是靈泉眼的時限。靈泉眼依附靈脈而生，離開靈脈之后自然會慢慢降低效用，一段時間之后便會變成一個普通的水潭。而這個時限，正是二十多年。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的蓬萊派宗主。

    對方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白了。他們只能享用這個靈泉眼二十多年，而后要么放棄靈泉眼所帶來的一切改變，要么依靠自己的力量尋找新的靈脈，要么便只能成為蓬萊附院。

    然后謝冬在第一時間想明白了一件事。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等到了失去靈泉眼的那一天，如果玉宇門沒有找到辦法來彌補(bǔ)，必然會比從未得到靈泉眼的時候更加困難。

    第29章

    凌宗主一看謝冬這副樣子, 就明白這小子已經(jīng)意識到了其中關(guān)鍵。他慢悠悠地給自己倒了一壺茶，斜眼瞅著謝冬問, “想得如何了？”

    謝冬抬起頭來，嘆了一口氣, 卻是抱了抱拳道, “多謝前輩提醒?！?/br>
    “謝？”凌宗主笑道, “這是哪里來的一個謝字？”

    “靈泉眼從來就不是長久之物。剛才那番話, 無論前輩你說與不說, 我們都得在二十余年后面對靈泉眼失效的那一天。到了那個時候, 如果我們真的再求上了門來, 需要付出什么代價, 本就是前輩你一句話的事情?！敝x冬答道, “前輩你卻現(xiàn)在便將丑話說在了前頭, 顯然是為了讓我意識到其中的風(fēng)險。這樣的善意，難道不該有一個謝字？”

    “行了, 就你心眼多?！绷枳谥鲾[了擺手, 不置可否, “現(xiàn)在只需要告訴我一件事。你究竟是答應(yīng)，還是不答應(yīng)？”

    謝冬抿住了唇, 思考著其中的利弊。

    利, 是在這二十余年中，靈泉眼給玉宇門帶來的改變，這改變或許能讓整個宗門脫胎換骨。弊，是在最終失去靈泉眼的那一天, 玉宇門可能會經(jīng)歷的動蕩，而這動蕩或許會讓整個宗門分崩離析。利弊都是如此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看謝冬敢與不敢。

    片刻之后，謝冬笑了。

    其實這是一個根本不需要糾結(jié)的選擇。利是絕對的改變，而弊是可能的風(fēng)險?？赡芤粩⊥康?，難道就要放棄這么大的利益嗎？毫無疑問，利是大于弊的。

    他從來都是個賭徒，而玉宇門需要機(jī)會。

    “前輩，你說的這些事，我代表玉宇門一概應(yīng)下?！弊罱K謝冬道，“這個靈泉眼，我們便厚著臉皮要下了。”

    “好！”凌宗主大笑一聲，抬起了手中茶杯，“希望你們不會令我失望。”

    謝冬也笑著拿起面前的茶水，與對方碰了一杯。

    話分兩頭，時間回到最初謝冬被凌宗主叫去之后。

    在這個時候，凌溪還在客房里等著。邊等著他回來，凌溪還邊試圖和何修遠(yuǎn)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