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她宿醉醒來的時候,秦汜早已不見了蹤影,她頭痛欲裂,差點以為那不過是春宵一夢。 可后來突厥使臣進(jìn)京,和談之時,秦汜這個掛名的鴻臚寺少卿把磕破腦袋帶傷上陣的鴻臚寺卿劉旭扯下臺,與突厥正面交鋒。 突厥要求割地賠糧,最后卻松口吐出了雍涼,換得了更多的錢財和糧食。 蘇虞大喜過望,錢財糧食可以再生,割出去的雍涼可就再難收回了。 她本以為那聲應(yīng)是句戲言,可終究是秦汜幫她收回了雍涼。 她后來索性罷了劉旭的鴻臚寺卿,抹掉了秦汜官銜兒里的那個“少”字。 *** 馬球場上擊鞠賽正酣,蘇虞瞧見前頭一直端坐著的鄭月笙忽然起身離去了。 眼角余光里看著她慢慢走遠(yuǎn),微偏過頭,發(fā)現(xiàn)她已離開了馬球場。鬼使神差地,蘇虞也跟著起了身。 蘇虞見二嬸娘吳氏和旁邊一位不知道是哪家的夫人聊得正歡,便又轉(zhuǎn)頭對身旁一直專心看比賽的蘇珞吩咐了幾句,末了盡量不引人注意地離開了看臺。 蘇虞往外走,她把蟬衣留在了馬球場好應(yīng)付吳氏,連翹一人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趨,吵嚷聲漸漸遠(yuǎn)去。 她記得這個馬球場是臨水而建的,球場的背后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池塘。 前世秦淮登基,突厥遣使來賀,突厥使臣提議大梁和突厥之間打一場馬球賽,是以她把這個馬球場徹頭徹尾地摸清楚了。兩國和和睦睦地打友誼賽,誰想突厥沒過幾年就翻臉不認(rèn)人。 蘇虞出了馬球場,卻不曾發(fā)現(xiàn)鄭月笙的去向。 她暗惱自己這是魔怔了,管她作甚??沙龆汲鰜砹?,她索性去池塘邊賞賞景。 池塘邊沿岸栽了一整排的柳樹,她隨意地找了顆樹靠著坐下。春風(fēng)拂過,柳樹伸了個懶腰,搖晃的枝條把一地陽光的篩得細(xì)碎而溫柔。 蘇虞仰頭。這就是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 一只柳條被風(fēng)吹起,輕柔地?fù)崦哪橆a,她順手將之摘下,手指翻騰間一個柳環(huán)便又出爐了。 蘇虞滿意地笑了笑。她的女紅差勁得見不了人,編東西倒是順溜得很。 想著,蘇虞將柳環(huán)一把戴在一旁欲言又止老半天的連翹頭上。 她知道她自己席地而坐的樣子談不上文雅淑女,可這不是沒人瞧見嗎?再說了,瞧見又能怎么樣?她又不是鄭月笙那樣規(guī)規(guī)矩矩一板一眼的世家女。至于球場那邊,等比賽完了再回去也無所謂。 蘇虞把柳環(huán)一放,便不再管了,她背過身子靠在樹上賞景。她在心里搖了搖頭,這池水還沒自家府上清暉園里的潭水清澈。 連翹知道自家主子想一出是一出,又聽不進(jìn)勸的性子這一時半會兒是改不了的,索性站在樹旁替她把風(fēng),以便有人來了及時提醒她。 不知過了多久,日頭都有了西斜的架勢,還真叫連翹逮著個人。她正準(zhǔn)備出聲提醒蘇虞,沒想到那人已快步走近,一根食指豎著放在嘴前,示意她不要做聲。 連翹立時便認(rèn)出了來人,一時有些發(fā)愣。 衛(wèi)霄徑直越過她,來到了蘇虞身后。 他從袖子在拿出了一個小巧精致的鏤空銀香熏球,球上雕的飛鳥纏枝紋栩栩如生,里頭裝的是香料。 他將之吊起來在蘇虞的眼前晃了晃,香氣溢了出來。 “在這兒作甚?都不去給我和你阿兄助助威?!?/br> 好半晌,身前之人無半點反應(yīng)。 衛(wèi)霄慢慢蹙起了眉,移步至蘇虞的正前方,只一眼,眉頭便又舒展開來,唇角也忍不住勾了勾。 蘇虞睡著了。那雙漂亮的杏眼正緊緊地閉著,長長的眼睫扇子一樣在眼瞼處投下兩小片陰影。 衛(wèi)霄屏住呼吸,俯身把金雕球系在了她的腰帶上。金雕球碰到了蘇虞腰間原本掛著的一枚羊脂玉佩,發(fā)出一聲清脆的敲擊聲。 末了,衛(wèi)霄起身,正準(zhǔn)備提步離開的時候,忽聽見那睡著的人兒道—— “把東西拿回去再走?!碧K虞抬頭看他,眸光和她的語氣一樣淡薄。她伸出手,手心里躺著的正是那個金雕球。 衛(wèi)霄皺眉道:“夭夭,你到底是怎么了?昨日跟著蘇兄去見你,你也是不咸不淡,今日我一早派人去寧國公府遞折子,又被打了回來,若不是我跟陳將軍提議寒食打馬球,陳將軍又和圣人提議,我怕是難見到你的人吧?” 蘇虞斂眸。怪道她不記得前世有這么一出馬球賽。她云淡風(fēng)輕道:“是啊。” 衛(wèi)霄忍不住聲音拔高了幾個度:“為什么?你不喜歡我送的香囊扔就扔了,玉佩你不喜歡了不戴便不戴,可你為何不愿意見我?” 蘇虞抬眼看他,那目光讓衛(wèi)霄覺得陌生極了。她心平氣和地解釋道:“我去年年末就已經(jīng)及笄了,世子明年也要及冠了,也該避嫌了。” 衛(wèi)霄啞口無言。 蘇虞繼續(xù)道:“世子,你今后別再送我東西了,免得叫人落了口實,有損清譽。我也不會再和你私下見面了?!?/br> 衛(wèi)霄握了握拳,復(fù)又松開,他低頭去看蘇虞,發(fā)現(xiàn)她手依舊對著他攤開,目光涼薄。 衛(wèi)霄看著她手心里的香熏球,道:“你記得嗎?這是上回在四公主府上你一眼看上的香熏球,四公主不肯給你,你還氣了好一會兒呢?!?/br> 蘇虞不言,手仍舊直直地攤著。 衛(wèi)霄看著她手里的香熏球,愣了一會兒。以往蘇虞難過或是生氣的時候,他總會去尋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去哄她開心。 他忽然意識到,這個他喜歡了很久很久的姑娘好像再也無法被他逗笑了。 半晌,衛(wèi)霄猛地拿過香熏球,轉(zhuǎn)身離開了。 蘇虞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握了握空了的手心,心下悵然。 她和衛(wèi)霄之間橫亙的可不只是前世死去的蘇庭,這輩子還是“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吧。 看這天色,且不遠(yuǎn)處馬球場隱隱約約傳來的聲音依舊不絕于耳,大概比賽還有一場。 蘇虞揉了揉睡得有些酸澀的脖頸,轉(zhuǎn)頭吩咐道:“連翹,我記得今兒出門你帶了些松花糕的吧?去馬車?yán)锇咽澈心脕?,我有些餓了?!?/br> 連翹有些為難:“這荒郊野嶺的,婢子怎么能讓三娘你一個人待在這里?” 蘇虞翻了個白眼,這是皇家馬場,外頭禁軍守著呢,她道:“你還怕誰把我吃了不成?” 真要是有,誰吃誰還不一定呢。她擺了擺手,道:“你快去吧,早去早回。” 連翹猶豫片刻,終是轉(zhuǎn)身離去了。 蘇虞起身,拂了拂衣服上的灰,接著移步至湖邊,俯身伸手鞠了一捧水洗臉。涼意漸漸侵入皮膚肌理,徹底地驅(qū)逐了她殘存的睡意。 末了,蘇虞再次回到方才小憩的那顆柳樹下靠著坐下,又信手在地上撿了根小樹枝,漫無目的地在地上亂寫亂畫。 蘇虞畫著畫著,一個用力,樹枝就扭了腰,斷成了兩節(jié)。她用斷掉的一小節(jié)繼續(xù)寫,眉頭卻微微皺起。連翹怎的還未回來? 正想著,忽覺身前的陰影重了幾分,把從柳條縫隙里照射下來的陽光都給遮了去。 蘇虞的手頓住。 這么一大片陰影,絕不是連翹。 她眉尾輕輕地挑了一下,手里的樹枝微微傾斜把地上她寫的東西給畫亂,接著,頭也不回地道:“你怎么這么晚才來?” 話音一落,一聲輕笑擦過耳畔。 “喲,蘇三娘這是在私會情郎?” 蘇虞猛地回頭,距離極近地對上來人的一張臉。 她心里一驚。 這就是日日用珍珠粉洗的臉? 第15章 表里不一 蘇虞的的確確是頭一次在日光下如此近距離地看秦汜的臉。 雖說前世秦汜是她蘇太后的姘頭,他那張魅惑眾生的臉?biāo)裁^無數(shù)回,可論看,白日里朝堂上,文武百官分列堂內(nèi),她坐在珠簾后,只能約莫瞧清諸位大臣的輪廓,夜里榻上,燈一熄簾子一放,觸目漆黑。 蘇虞在一兩秒的怔愣過后立馬退后了兩步,與秦汜的那張臉隔開了距離。 她丟掉手里的樹枝,抬眼去看眼前之人。只見秦汜一身騎馬服,手里還拿著馬球桿,想來是剛從馬球場上過來的。 蘇虞抬頭睨了眼馬球場,看來比賽是結(jié)束了。 她腦海里閃過適才馬球場上那騰空而起的身影,嘴角勾起一個合宜的弧度,對著秦汜福了福身:“晉王爺萬福。多謝王爺今日出手相救。” “舉手之勞罷了。”秦汜的聲音很淡,眼睛卻微微瞇起,里頭釀著笑。 蘇虞一時不知該說什么話,她覺得眼前之人與記憶里的不太一樣。 蘇虞想著,在心里搖了搖頭。 人都是會變的,何況她根本就不算了解這個人。哪怕與他共枕,也是同床異夢。 前世她認(rèn)識的秦汜有半張臉都是是傳言糊成的紙殼子,另外半張則是在談判場上咄咄逼人、在宴席上談笑風(fēng)生的鴻臚寺卿。 “蘇三娘這是等誰呢?哪個不知好歹的讓佳人苦等至此?”秦汜揶揄道。 蘇虞一噎。 她適才只是猜出身后是個男子,出聲試探試探罷了,這地兒說偏也偏,要是真有圖謀不軌的穿過禁軍的防守,她那般說也好叫歹人不要輕舉妄動。 “王爺誤會了,三娘只是在等自家兄長……” 秦汜眉毛一挑道:“蘇世子?沒瞧見他往這邊來啊?!?/br> 蘇虞腹誹他多管閑事,面上卻絲毫不顯,依舊微微笑著,把話題引開:“不知晉王爺有何貴干?” 秦汜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湖邊正飲著水的紅鬃馬,眼睛里的笑意不自覺地濃了些。 蘇虞睜大了眼。 這不是她阿兄最寶貝的那匹紅鬃馬嗎?據(jù)說是花了大價錢才弄到手的,還因此受了父親的責(zé)罵。 蘇虞眼角抽了抽,立時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不是說舉手之勞嗎?還這么心安理得地討要謝禮。 她阿兄肯主動將這馬送給他就怪了??磥碇榜R球場上這兩人相談甚歡都是假的,一個比一個能演。 “還請三娘幫忙照看一會兒這馬,孤去馬廄拿些糧草來喂它?!币膊坏人龖?yīng),秦汜悠哉悠哉地走了。 蘇虞翻了一個白眼。 她拍拍手上的灰,打算去看看蘇庭的寶貝紅鬃馬,剛抬步,又收了回來,轉(zhuǎn)身踩了幾腳適才她亂寫亂畫的那塊地。那字踩得越發(fā)不能看,她這才提步離去。 蘇虞有一搭沒一搭地給紅鬃馬順毛,紅鬃馬則自顧自喝著水。 半盞茶的功夫過去了,去拿糕點的連翹怎么還沒回來? 蘇虞又轉(zhuǎn)頭瞇著眼往前方不遠(yuǎn)處的馬廄看,馬倒是看到不少,人沒看見半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