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 神武軍多為當(dāng)年蘇家軍嫡系,是以在神武軍浩浩蕩蕩打著“救主護(hù)駕”的旗號進(jìn)宮之時,有人偷溜了出來,往蘇家報信。蘇庭得了消息頓覺不對勁,想起蘇虞曾吐露的那個夢境,立時派人去晉王府給蘇虞遞信。 蘇虞收到蘇庭口信的同時,她派出去打探的仆從也回來了,而這一次終于帶回來了有價值的消息:神武軍大張旗鼓進(jìn)了宮,宮內(nèi)禁軍與之僵持片刻便打開宮門讓其進(jìn)入,而宮門封鎖的緣故則是有刺客刺殺圣人皇后…… *** 寧國公府內(nèi),蘇虞沉著臉聽蘇遒舊部將士之言。 “……太子殿下拿出了一枚虎符,瞧著確實是將軍手中的那一枚,仍有弟兄們不太相信,接著,蘇長史便站了出來……” 蘇虞聽至此處,心下了然,幾近昏厥。終究還是要重蹈前世覆轍嗎?還有一早便進(jìn)了宮的秦汜,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太子殿下這監(jiān)軍委實名不副實,若不是他搶著爭功勞不聽將軍勸告也不至于被俘,是以弟兄們雖面上尊敬太子殿下,私底下對他多有不服??赡腔⒎涣脸鰜?,便是軍令,軍令何人敢違?況且后來蘇長史也站了出來,弟兄們當(dāng)初都是跟著將軍一路征南闖北的,不少人都認(rèn)識蘇長史……太子殿下再予以黃金、良田利誘……” 那舊部仍在絮絮叨叨說著什么,蘇虞卻不再分神聽了,滿腦子思緒紛亂,妄圖理出來一些什么好得以挽救危局。 蘇庭聞言,擰著眉頭沉思半晌,有些坐不住了,當(dāng)即起身道:“我去宮里打探打探情況。” 蘇虞立時瞪眼將之?dāng)r住。她的父親和夫君已經(jīng)被困在宮里回不來了,還要再栽進(jìn)去一個兄長嗎?況且前世蘇庭就是死在了朱雀門的御道上…… 蘇虞決計不允許此等悲劇再次發(fā)生,她盡量冷靜道:“眼下宮門封鎖,你要如何進(jìn)去?” 蘇庭皺眉:“神武軍能進(jìn),我為何不能?” 蘇虞睨他一眼,冷哼一聲道:“神武軍打著‘護(hù)駕’旗號進(jìn)的宮,你一介文人單槍匹馬去護(hù)駕嗎?” 蘇庭啞口無言。后悔消息滯后,應(yīng)在神武軍進(jìn)宮時趁亂混進(jìn)宮去才是。 蘇虞見將之勸住了,轉(zhuǎn)頭焦急地在屋內(nèi)踱步。 夜色愈來愈深,月光慘淡,天際連一顆星子也無。悄無聲息地,那些見不得光的丑惡罪孽借著夜色掩護(hù),大搖大擺地上了街。 *** 蓬萊殿中,嘉元帝仍舊半臥在榻上,秦汜也依舊脊背挺直地跪在榻前,唯有蘇遒坐如針氈。 殿內(nèi)炭火燒得正旺,蘇遒后背略有汗意,安神香燒完了又添,聞得他半點也無法安神。他先頭看秦汜跪得辛苦,忍不住勸了幾句,全被嘉元帝給堵了回來。瞧他這女婿跪得身姿挺拔的,目光凝在虛空一動不動,倒顯得他求情多余了。 窗外風(fēng)聲呼嘯,隱隱有刀槍劍鳴混雜其中,蘇遒聽著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請命—— “陛下,末將愿佩劍出殿擒拿刺客!” 嘉元帝聞言,緩緩轉(zhuǎn)過頭看向他,目光在其身上兜了一圈后,淡淡出聲:“老四征戰(zhàn)數(shù)月想必累極,這等小事還是讓年輕人來吧?!?/br> 蘇遒苦笑。這若是小事,嘉元帝何必如此興師動眾、大動干戈? 未曾料到這話竟有人接—— 秦汜喉嚨嘶?。骸皟撼荚刚埫稣髑苣么炭汀!?/br> 嘉元帝垂眸瞥他一眼,冷哼了一聲道:“你現(xiàn)在還能站起來嗎?” 秦汜抬眼直視他,一字一句道:“若能,父皇應(yīng)嗎?” 嘉元帝挑眉,明知這是激將法也應(yīng)了:“朕的皇兒風(fēng)華正茂,有余力為朕分憂,朕有何不能應(yīng)?”話雖如此,他卻委實不信秦汜實打?qū)嵐蛄艘徽?,還能站起來去擒刺客。 秦汜扯了扯嘴角,道:“謝父皇開恩?!?/br> 話落,他一手撐著地,緩緩站起,整個人都在抖,雙腿麻木無知覺,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一旁坐著的蘇遒忍不住為他捏了把汗,想伸手去扶他一把,在嘉元帝冷淡眸光中作了罷。 “撲通”一聲,秦汜整個人栽倒在地,膝蓋骨磕在地上的聲音聽得蘇遒都忍不住膝蓋一疼。嘉元帝淡漠地別開眼。 蘇遒瞇眼,這對父子哪門子的仇和怨?他這女婿細(xì)皮嫩rou的,又是嬌生慣養(yǎng)長大的皇子,哪能和他這種皮糙rou厚的比?雖說這殿內(nèi)炭火燒得足,可他到底是跪在冰涼地上的,這般跪著再自個兒站起來,換他都撐不住。 蘇遒見秦汜欲重振旗鼓,開口道:“晉王爺便也別湊這個熱鬧了罷。殿內(nèi)將士眾多,神策軍、羽林軍皆勇猛善戰(zhàn)……”其實蘇遒總覺得有些大張旗鼓,那個刺客像是在打虛招…… 秦汜充耳不聞。他艱難地爬起,膝蓋腫痛,渾身都酸疼無比,骨頭跟散了架似的,半點兒勁都使不出來,疼痛使他腦中眩暈。他抬眸望見鏤空雕花銅香爐里頭的裊裊煙霧,扭來扭去,似乎在嘲笑他。 而那榻上的所謂父親,此刻不知臉上是怎么一副譏諷模樣。 秦汜一咬舌尖,猛一聚力,再度站起來。 一息,二息,三息……他雙腿不住地發(fā)顫,卻未倒。 他緩緩地,決絕地,頭也不回地,一步一步往殿外走去。 以此無聲證明他絕無屈服之可能。他絕不會承認(rèn)九歲那年的抉擇是錯誤的,也無人能替他承認(rèn)。要錯也是錯在沒藏好meimei,叫突厥人發(fā)現(xiàn)了,又無能在京中護(hù)住她。真要把meimei交給父皇了,那才真是大錯特錯。 蘇遒訝異地看著他一步又一步艱難行走,忽然覺得自己似乎仍舊小看了這個年輕人。 嘉元帝聽到動靜回頭,滿目復(fù)雜。這倔強離去的背影像極了當(dāng)年的徐妃。 秦汜再也不曾回頭,他越走越快,雙腿血液再度循環(huán),漸漸恢復(fù)了知覺與氣力。他走至殿門口,打開門,越過門檻,一把拔了守在殿門外的一士卒的佩劍,隨后頭也不回地融進(jìn)夜色里。 殿門半敞著,秦汜前腳剛離去,后腳有士卒來報—— “稟陛下,神武軍忽然進(jìn)宮,不知怎地與神策軍起了沖突,打……打起來了!” 嘉元帝一怔,旋即目光鎖住正如坐針氈的蘇遒。 蘇遒心下大駭。這正捉著刺客,怎么忽然就窩里斗起來了呢?察覺到嘉元帝意味不明的目光,蘇遒心里一跳,趕忙問那士卒:“神武軍何人領(lǐng)兵?” 那士卒有些吞吐:“似乎……是太子殿下。” 嘉元帝聞言眉尾輕挑,眸色一沉。 太子這是得了消息前來救駕?大明宮和他的東宮隔著有些距離,大明宮門都封了,他哪來的消息?他這可是私自帶兵闖入皇宮,往重了說,罪同謀反。若說著急立功也未免太心急了些,眼下還出了窩里斗的亂子!刺客還未抓到,自己人先打起來了,當(dāng)真是荒唐。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哪來的兵符調(diào)兵?神武軍憑何聽令于他? 嘉元帝目光重回數(shù)月前他親封的神武軍主帥——寧國公蘇遒身上。 蘇遒聽聞是太子領(lǐng)兵,眼眸一縮。經(jīng)由女兒提醒,他分明已經(jīng)再三盯緊了手里的虎符,那虎符也已交還圣人,太子沒有虎符是如何調(diào)動偌大一支神武軍的? 察覺到嘉元帝打量他的目光愈發(fā)幽深,蘇遒趕緊下座跪伏下去,拱手道:“末將立刻前去調(diào)停內(nèi)亂!” 嘉元帝思及那嚴(yán)絲合縫契合的虎符,片刻后頷首。 蘇遒趕忙起身出殿,順手拿了一桿矛,便直往刀光劍影之處去。 嘉元帝猛地想起適才那決絕離開的背影,站立都困難,混戰(zhàn)中傷了怎么辦?他伸手欲攔住蘇遒,手伸至半空中,最終還是垂下了。 這偌大蓬萊殿中只剩了嘉元帝一人,或者說從始至終都只有他一人。殿門半敞著,刀槍劍鳴之聲遙遙地傳過來,嘉元帝想起他曾寄予厚望的長子,忽然間好似明白了他意欲何為。 什么皇后遇襲,刺客進(jìn)宮通通都只是偽裝的前奏罷了。 嘉元帝扯了扯嘴角,忍不住輕咳了兩聲,心里一片空蕩蕩的荒蕪。 他在這殿里寂寞難言,卻又不舍離去,而總有人千方百計地擠破頭也要進(jìn)來,前赴后繼。 *** 秦汜出了蓬萊殿,他腳步頓了頓,凝神靜思嘉元帝會把那突厥人關(guān)押在何處,這么一會兒工夫,總不至于弄出宮去了。 不遠(yuǎn)處火光點點,人影幢幢,干戈聲此起彼伏,撕碎闃靜的夜。秦汜皺了皺眉,這情景不像是在捉拿刺客,反倒像是起了內(nèi)訌,人似乎多了些,神策軍和羽林軍合起來都沒有這么多吧。 出了何變故不成? 秦汜正欲提步往火光人影中去,忽見眼前黑影一閃,秦汜心里一跳,神思還未反應(yīng)過來,便已提步追了上去,奈何腿腳酸軟無力,追了幾步,那黑影便不見了。 秦汜四下瞧了瞧,認(rèn)出這是蓬萊殿旁的一小座偏殿,轉(zhuǎn)頭正欲往蓬萊殿去吩咐神策軍在一片排查,忽然聞到一陣濃重的血腥味。 秦汜蹙眉,側(cè)頭往旁側(cè)的門縫處嗅了嗅,血腥味確是源自這一間廂房。 他屏息,放輕手腳移步至窗縫處,窗牖半開著,他側(cè)頭往里望,里頭未點燈,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見。他正欲伸手去推窗子,好讓月光灑進(jìn)去,忽然聽聞屋內(nèi)有話音響起。 秦汜手一頓,側(cè)耳去聽,勉強聽出是突厥語。他眼皮子跳了跳,怪道這皇宮里有如此重的血腥味。 屋內(nèi)有兩人在說話,氣息奄奄的想必就是嘉元帝嚴(yán)刑拷打的那個突厥使者了,至于另外一個……是適才他跟丟了的刺客嗎? 秦汜眼睛一瞇。刺客是突厥人? 秦汜是聽得懂突厥話的,恐怕整個鴻臚寺都無人比他更懂突厥語。屋內(nèi)話音壓得低,斷斷續(xù)續(xù)傳進(jìn)他耳中—— “我不要死在這兒……” “無甚要緊,等大梁太子登了基,可汗占領(lǐng)中原大地指日可待,何必非要撐著回草原呢?” “你……你!當(dāng)初你答應(yīng)……” “我答應(yīng)什么了?可汗不喜旁人道靖安公主是非,你倒好,直接捅到大梁老皇帝跟前了,別說你能不能撐回去,就算回去了可汗也饒不了你!” “你個……無恥小人!分明是你……” “我怎么了?你是罪臣,我是功臣。沒有我潛伏在大梁太子身邊出謀劃策、煽風(fēng)點火,就他那個膽子,儲君之位早就被削了,還妄想做皇帝?等那個蠢貨登了基,這中原大地遲早是可汗的囊中之物……” 屋外,秦汜氣得手抖,一個不慎碰到了半開的窗牖。 屋內(nèi)人立時便察覺,厲喝一聲:“誰?!” 秦汜握了握手里的劍,提劍行至廂房門前,一字一句道:“閻,王。”屋內(nèi)那人立馬推開門,一刀刺過來,僅憑這一刀,秦汜便斷出此人武藝平平,他揮劍迎上。 數(shù)十招后,那人已落下風(fēng),秦汜冷笑著揮劍欲刺其心口,膝蓋骨忽然被猛地踹了一腳,秦汜立時便半跪下去,那一劍也刺偏了。又是一刀刺來,秦汜立馬收手去擋,刀劍相持之時,他忍痛費力地站起身來。 廂門大開著,秦汜定睛去看持刀之人,非是想象中典型的高鼻深目異族人面孔,眉目倒是很中原相,卻又隱隱透出些異族人的味道。 秦汜瞇了瞇眼,想起來似乎的確在太子帳中見過此人,這眉眼放在中原人里并不怎么打眼,他便并未如何上心。 秦汜用勁,劍鋒壓過去,他陰著聲問:“便是你給太子出謀劃策的?盜取寧國公的虎符也是你出的計策?今日皇后被刺,想必是你幫著太子自導(dǎo)自演的戲碼罷?” 那人手中彎刀漸漸不敵,忽然陰森地笑起來:“沒錯。” 秦汜嘲諷地扯了扯嘴角:“可真是妙計?!痹捖洌忠环?,挑落那人手中彎刀,一局刺進(jìn)那人胸腹。 那人鮮血噴涌而出,踉蹌倒下。秦汜抽劍,漠然道:“便去陰間做你占領(lǐng)中原的春秋大夢罷?!?/br> *** 寧國公府內(nèi),蘇虞正急得額角冒汗。 蟬衣端著三碗蓮子羹正欲進(jìn)屋,忽見屋外有一人貓著身子,似乎正在偷聽屋內(nèi)人談話。 蟬衣猛喝一聲:“何人在此?!” 屋內(nèi)蘇虞被驚動,出來查探,卻見竟是一頭珠釵都歪了的蘇瑤。蘇虞眸中恨意點點,若不是蘇進(jìn)添火加柴,尚不至于落到這般進(jìn)退兩難的情形。 蘇瑤見其出來,愣愣地看著她,嘴中不住地喃喃著什么。 蘇虞皺著眉看她半晌,忍不住側(cè)耳去聽她在說些什么,聽了數(shù)遍才聽清楚—— “殿下要謀反……” 蘇虞瞇了瞇眼:“你知道了?” 蘇瑤呢喃著,目光呆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