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戎說：“行，一會兒喊難受，沒人送你回來?！?/br>
    無非就是修個路，能有什么好難受的？賀程程自然不以為意，直到到達現(xiàn)場才發(fā)覺自己有點天真。

    這里毫無遮擋，山風肆掠，再加上一直下個不停的雨，盡管她穿了雨衣，沒過多久還是渾身濕透，寒冷的感覺漸漸上來了。

    一直忙著疏通的關(guān)戎偶然回頭看了她一下，四目相對，她像是被看穿心事，連忙扭過頭，故作輕松地走幾步。

    兩個人都較著勁，誰也不理誰，直到中午那竹跟人送來了午飯，多塞了一保溫壺給賀程程：“里面是姜茶。”

    賀程程問：“哪來的？他們怎么沒有？”

    那竹說：“關(guān)戎讓廚房特地給你準備的，他們吃飽就不錯了，怎么可能有這個?！?/br>
    賀程程的心一下暖暖，回頭看了看他。

    那竹說：“你去車里吃吧，姜茶趁熱喝，我給他們送飯?！?/br>
    賀程程點點頭，又喊住她：“把關(guān)戎的那份給我吧。”

    一直身先士卒，搶在最前面的關(guān)戎被人拽了拽衣服，他頭也不回：“飯先放著，我待會兒吃?！?/br>
    那人不走，依舊拽著。

    關(guān)戎不耐煩地回頭：“我不是說了——”

    賀程程挽上他胳膊，盡管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心里的那股氣惱早已經(jīng)淡了：“先來吃飯。”

    第65章

    兩個人并肩坐著, 默不作聲地吃飯。賀程程把菜里的rou都挑出來，一臉嫌棄地擺在飯盒外面。

    關(guān)戎一連看過來幾次，欲說還休，最后到底是沒忍住：“這些菜rou都是山下運過來的，來得不容易，不管你愛不愛吃, 都要把它們吃干凈?！?/br>
    賀程程懶洋洋地應了聲，輕蔑地看他一眼：“這么說, 這些飯菜來之不易了？”

    關(guān)戎點頭。賀程程露出幾分笑意, 不僅沒有聽話，還反而將rou挑得更仔細，說：“我最近減肥?！?/br>
    關(guān)戎眉心緊蹙，實在拿她沒辦法, 將她的飯盒接過來, 全撥到自己飯里，三兩口扒下去。

    賀程程一言不發(fā)地將剩下來的蔬菜跟米飯都吃干凈，好幾次都停了筷子, 揉了揉肚子, 隨即接著又吃起來。

    關(guān)戎怔了怔, 想到這幾天，一直是給她什么她吃什么，根本一點都不挑食, 沒理由今天突然就準備要減肥了。

    關(guān)戎看著她：“我不餓, 平時也有rou吃, 你沒必要把rou省下來給我?！?/br>
    賀程程將飯盒收好，說：“誰省給你了，我真的要減肥?！?/br>
    關(guān)戎說：“那你前幾天怎么不喊減肥？”

    賀程程：“臨時決定的，你不要我了，我還得找其他人呢?！?/br>
    關(guān)戎艱難地咽下最后一口，飯里像夾著石子，將嗓子刮得很疼。

    賀程程把姜茶遞還給關(guān)戎，關(guān)戎啞聲道：“你又要干嘛？”

    賀程程：“還給你，用不著你特殊對待?！?/br>
    關(guān)戎忍著怒意，把保溫壺塞進她懷里：“我不想現(xiàn)在跟你吵架。”

    賀程程說：“我也是?！?/br>
    關(guān)戎：“那我命令你把它喝了?！?/br>
    賀程程：“我不是你的兵，不接受你命令。”

    關(guān)戎：“那你要怎么才肯聽話？”

    賀程程：“我只聽我男朋友的話?！?/br>
    關(guān)戎嘆了口氣：“你男朋友現(xiàn)在就是在要求你。”

    賀程程說：“你是我男朋友？”

    明顯一臉的不信任，她的挑釁顯而易見。

    “你不是。”賀程程斬釘截鐵：“我男朋友對我很好，他會關(guān)心我，愛我，想見到我。知道我來看他，他會興奮得不能自已，他還想……”

    賀程程深呼吸兩口，輕聲：“他還想和我睡覺?！?/br>
    關(guān)戎一下沒忍住，忽然嗤地笑出來。

    賀程程慍怒：“你笑什么？”

    關(guān)戎說：“光是想和你睡覺有什么用？”

    賀程程咬牙：“你說什么呢！”

    “他當然還想要把你衣服撕了，想重重地親你，想用力地占有你……好多次。”

    賀程程腦子里“嗡”的一聲，呼吸困難，訥訥道：“那你想嗎？”

    “我不想?！标P(guān)戎哼聲：“你不是說我不是你男朋友嗎。”

    這一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真是用得極好。賀程程恍惚就覺得回到過去，那時候他也像現(xiàn)在一樣，惡劣得讓人抓狂。

    可他看低了她，這么多年的磨練，她早就不是那個慢慢吞吞，別人稍微說一句重話就紅眼睛的小可憐了。

    賀程程很早學會了反唇相譏，反問道：“所以你想看到這一天嗎？我找了其他人，他不僅想和我睡覺，還想……做你說的那些事?！?/br>
    關(guān)戎將手里的飯盒重重往下一擲，聲音大得惹得眾人圍觀。他目眥欲裂地看著她，整張臉漲得通紅。

    賀程程被嚇得當即閉起眼睛，等了半天卻沒動靜，再睜開的時候，他已經(jīng)帶著工具，一身低氣壓地前去工作了。

    一直到下午五點，路面才差不多暢通。賀程程已經(jīng)冷得瑟瑟發(fā)抖，沿著公路來回跑著，也無濟于事。

    關(guān)戎跟邵輝打了招呼，把善后事宜交給他全權(quán)負責，自己先領(lǐng)著賀程程要回到山上。

    關(guān)戎一進車子就開了暖氣，她臉上帶著病態(tài)的潮紅，問她：“你到底有沒有把姜茶喝了？”

    賀程程將保溫壺扔過來，關(guān)戎掂了掂，還是滿滿的。他十分氣惱地將之往后隨手一扔，一陣巨響。

    賀程程嚇得跳了下：“你到底要干嘛啊？”

    關(guān)戎也在問她：“你到底要干嘛？”

    賀程程一直緊緊繃著的神經(jīng)忽的斷了，從昨晚起就壓抑著的心情如泄洪的狂濤駭浪，她捂著臉地哭起來。

    關(guān)戎早就裂紋遍布的心像是突然就缺了一大塊，風過的時候想起經(jīng)久不息的低鳴，他慌里慌張地去抱住她頭，說：“行了，他們都在外面看著呢。”

    賀程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心中的痛意不比他少，抽抽搭搭地說：“就讓他們看好了，看看你是怎么不要我的?！?/br>
    關(guān)戎拿她沒有半點辦法，只能嘆氣。

    賀程程說：“你又不否認?！?/br>
    關(guān)戎終于承認：“這樣對我們都好?！?/br>
    賀程程身子一僵，沒想到他會這么說，心里的恐懼鋪天蓋地。

    如果不是她來，他是不是準備像之前一樣，越來越疏遠，越來越生分，最后溫水煮青蛙般，讓兩個人漸行漸遠？

    賀程程抓著他手，哭都忘了，只有無意識的抽泣：“為什么？你不要跟我說是因為那竹，我能看出來你倆到底怎么回事?！?/br>
    關(guān)戎說：“跟這個沒關(guān)系?！?/br>
    賀程程：“那是為什么？”

    關(guān)戎看著她：“我?guī)闳ヒ粋€地方?！?/br>
    車子盤旋上山，快到軍營的時候，關(guān)戎將車停下來，車尾打了雙跳，又在距離十多米的地方放了警示標志。

    關(guān)戎帶她在靠山的一邊停下來，指著其中一塊區(qū)域，說：“你看看這上面寫的什么？”

    賀程程湊近過來，平平無奇的石頭上居然刻著一行字：那松之墓。賀程程一頭霧水：“這是誰?。俊?/br>
    關(guān)戎說：“他曾經(jīng)也在這里當兵，還記得我曾經(jīng)來過這兒訓練嗎，他當時是這兒的連長。”

    賀程程看著這墓碑，說：“然后呢？”

    關(guān)戎說：“當時隊伍里有人生病，急等著救治，我們來不及等軍醫(yī)上山救治，是他開車帶著我們冒險連夜下山。

    “那天也是這樣，路上有落石。他要我們在車上等著，自己冒險出去查看。山上正好又滾了石頭，正好砸中了他?！?/br>
    賀程程靜默而立，沒有說話。

    在那之前，關(guān)戎一隊人已經(jīng)過來多時。那松毫無保留，將自己所知所會的傾囊相授，中途幾次兇險，也都是他幫忙化解。

    他是跟他們這幫軍校生不同，是實實在在從兵做起，中途考了軍校，畢業(yè)之后原本有許多去處，但最終還是回到了這兒。

    那松說他生長在這片土地，熱愛這片土地，他說希望以后有更多的人能來，邊疆高原也依舊是報效祖國的好去處。

    關(guān)戎說：“其實他從沒有要求過什么，但我總是忍不住在想，如果不是我執(zhí)意要帶戰(zhàn)友下山，他一定不會出這樣的事故?！?/br>
    負罪感像大山一樣壓得他透不過氣來，他從來不是冰冷的機器，目睹一個活生生的人在面前逝去，那股近在咫尺又愛莫能助的沮喪足以讓人窒息。

    關(guān)戎說：“來到這里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里有多么的缺人。有很多事才剛剛開始，有很多事還沒來得及做，我怎么可以說走就走呢？”

    關(guān)戎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反復想到了關(guān)首長曾經(jīng)罵過他的那些話，他說他不成熟，說他是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

    是的，理想主義。他曾經(jīng)覺得自己是為了還一份人情來到的這里，在這里帶一兩期兵，等到有人接任，他就調(diào)去離她近的地方。

    她那時候剛好畢業(yè)，他可以打報告結(jié)婚，雖然不能出國度蜜月，國內(nèi)也有大好風光。他們可以立刻要孩子，也可以等幾年。

    可人在不斷長大，環(huán)境心境時刻在變，帶過一期兵的時候，他想還需要再等等，帶過兩期兵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事情變得越來越多。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輪到他走，而賀程程已經(jīng)長大，他不得不開始為她考慮了。

    “你走了，她怎么辦？那種地方，連信號都不好，你想跟她打個電話視個頻都不容易，更別提每年還能回來看她了?！?/br>
    “你們都還年輕，不知道距離這東西有多可怕。等你們真的分開了，相隔千里，她真的還能像她說得那么堅定嗎？”

    “她的身邊會有很多喜歡她的人，他們中間一定會有比你優(yōu)秀，比你英俊，比你有錢，比你體貼，比你值得托付的人，到時候你該怎么辦？”

    關(guān)首長的話這一年來反反復復響在耳邊，關(guān)戎無數(shù)次說服自己相信，那只是他勸自己留下的無聊言論，無須掛心。

    可他幾乎開始無望地發(fā)現(xiàn)，這里的每一個字眼，每一句話，都在漸漸的成為現(xiàn)實。

    不是她在動搖，是他沒那么堅定了，他知道他還愛著賀程程，但他越來越?jīng)]辦法給她承諾，沒辦法說“我愛你”這三個字。

    他連最起碼的，一年回去看她一次，都難以實現(xiàn)。

    他真的不想有一天，他跟賀程程會變成他父母的樣子，因為相愛選擇廝守，因為距離最終分開，他不想她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