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是。”彩煙抽噎著,將蘇芩送至廂房門口,腫紅著眼,蹲身行禮道:“多謝三姐兒?!?/br> “都是自家姊妹。二jiejie還要勞煩你多照料?!?/br> “是,奴婢定盡心?!辈薀熡昧c頭。 蘇芩笑著頷首,徑直去尋秦氏。到了正屋,秦氏的大丫鬟如安守在戶牖處,道:“大夫人正在大老爺的書房里頭呢?!?/br> 蘇芩蹙眉,轉身去了書房。 書房里動靜很大。蘇芩站在廊下,聽到里頭傳來秦氏沙啞的哭喊聲,“我辛辛苦苦為你撐起蘇府,你卻半點沒幫襯過我。自從牢里出來,就總是掏鼓這些字兒、畫兒的,你有沒有為我想過,有沒有為姀姀和噗噗想過……” 說到激動處,秦氏竟暈了過去。 大老爺蘇博原本被秦氏罵的像鵪鶉似得不說話,這會子被嚇得面色慘白,一邊摟著秦氏,一邊跪在地上喚,“問白,問白……” 問白是秦氏的字,只有蘇博會喚。 蘇芩急沖進去,至秦氏身旁。看到秦氏雙眸緊閉,立時急的小臉煞白,眼淚簌簌而落。 “快去請大夫來。”蘇博抬眸看到蘇芩,手忙腳亂的從寬袖暗袋內取出一包子銀錢塞給她。不多,大概十兩的重量。 蘇芩顧不得其它,讓人請了大夫來,將秦氏安頓在正屋內。 蘇博守在炕旁,時不時的用沾了白水的帕子替秦氏擦拭干裂的唇。年過四十的男人,此刻卻抖著手,哭的像個孩子。 蘇芩紅著眼近前來,將銀錢遞給蘇博?!案赣H,你哪來的錢?” 蘇博埋頭,沒有吭聲,良久后才道:“這是我托人賣的一些字畫錢,”頓了頓,又道:“別告訴你母親?!?/br> 蘇博最愛的,是他那些字兒、畫兒,平日里總是親自收拾,連秦氏都碰不得??扇缃瘢瑓s竟將那些他最寶貝的東西賣了去換錢…… 蘇芩眼底泛熱,她攥著手,努力控制住那股子抽噎感。然后將蘇霽琴的事與蘇博說了。 蘇博嘆息一聲,替沉睡的秦氏掖好被角。“別將這事告訴你母親?!?/br> “嗯?!碧K芩點頭,應聲,然后低頭走了出去。 屋外,漫天飛雪,落雪成堆。在暗暮里窸窸窣窣積疊起來,籠罩高啄檐牙。屋檐廊下,雜草碎石蔓生,原本瑰麗堂皇的蘇府,人氣漸消。已近掌燈時分,廂廡游廊,不管內外,皆是雪照白茫一片,卻無一盞點燈。 “紅拂?!碧K芩澀著嗓子開口。 “姑娘?!奔t拂捧著手里的緞面大氅,小心翼翼的替蘇芩披在身上。 蘇芩垂眸,伸出玉手,輕拉了拉系帶,慢吞吞的系好,然后顫著眼睫道:“備車,去陸府?!?/br> …… 天幕低垂,城西陸府。朱紅色的府門前掛著兩盞琉璃燈,流蘇穗結,波光流轉間暈出七彩流色,隱約可見上頭繪制著的淺白蒹葭。 蘇芩坐在馬車內,撥開簾子瞧上一眼,起身下了馬車。 陸霽斐正在府內。蘇芩被丫鬟請至一側耳房,坐在鋪著灰鼠椅搭小褥的雕漆椅上,垂著眉眼,安靜乖巧。 耳房內置一大理石底座小插屏,插屏上繪制白蒼蒹葭,迎風搖展,姿態(tài)曼妙。正中是一大炕,鋪著狐白厚裘,上置梅花式洋漆小幾??慌曰苌现靡挥衿浚恢昙t梅印著玉色,如胭脂般盛開。耳房側邊門窗掩印,覆著厚氈。蘇芩稍側眸看一眼,窗上光輝奪目,外頭下的雪已有一尺多厚,庭院內青松翠竹,并無二色。 有丫鬟端了洋漆小茶盤來,替蘇芩上茶。 蘇芩漫不經心一掃眼,發(fā)現那茶盅里裝著的竟不是茶,而是溫奶。 動了動指尖,蘇芩聞著那香甜的奶味,看著上頭浸潤的玫瑰鹵子,終于沒忍住,伸手端了起來。正要吃,耳房處的厚氈陡然被掀開,男人披一件素白的狐皮襖,頭戴金藤笠,腳蹬海棠屐,慢條斯理的跨步進來。 厚氈被掀開一角,男人背風而進,身后的雪依舊如蘇芩出門時般搓綿扯絮的落。 男人身后,小丫鬟魚貫而入。搬來炭盆、腳爐、沐盆、巾帕、茶水等物。 陸霽斐徑直進耳房,沒瞧蘇芩一眼,去了屏風后,卸下狐皮襖和金藤笠,凈手洗面,然后穿上羅襪,坐到炕上。 小丫鬟端了銅制的大腳爐,替陸霽斐墊在腳下。蓋上緞面被褥,又捧了手爐和熱茶來。 “蘇三姑娘,是來自首的?”男人吃一口茶,開口,語調極慢。 蘇芩放下手里沒吃一口的溫奶,想起那只被自己搶走當掉的手爐,心里一陣心虛。 她偷覷一眼,見男人手里捧著手爐,瞧模樣似與那只被自己當掉的手爐很是相似。 陸霽斐抬眸,正對上蘇芩那偷偷摸摸的視線,不自禁暗緊了緊手里的手爐。 一萬兩的手爐,當了一千兩,這蘇府真是持家有道。 “那手爐,我,我過些日子再還你?!碧K芩垂著眉眼,聲音嬌嬌嫩嫩的底氣不足。 “既如此,那蘇三姑娘來此做何?”陸霽斐動了動腳,半闔著眼靠在身后的青石色緞面靠枕上,姿態(tài)閑適。 蘇芩的面前擺置著一只炭盆,她偷偷的將自己凍僵的小腳往前伸了伸,露出一點小小的鞋尖面。 今日來陸府,蘇芩特裝扮了一番,雖穿的是舊衣,卻難掩綺麗媚態(tài)。小姑娘坐的地方點了一盞琉璃燈。蘇芩的肌膚本就白,如今一照,更是賽雪欺霜的素嫩奶白。桃紅裙兒,露出一點尖尖繡面鞋,繡著蒹葭,不過是薄底兒的緞面斜,不該是這時候穿的,怪不得凍腳的厲害。 “我,我來尋你借銀子。”輕點點的碰著鞋尖,蘇芩垂下眼睫,在白瓷肌膚上襯出一層暗影。 先前,蘇芩覺得自個兒大致永遠都說不出這句話了,但讓她意外的是,這句話竟如此順當的就脫口而出了。 “呵?!蹦腥说托σ宦暎瑩嶂掷锏氖譅t,動作輕柔緩慢,似在撫弄什么奇珍異寶般憐惜。 蘇芩的視線順著男人的手指流連在那只手爐上。修長白皙的指尖順著奶足底銅制手爐的蒹葭刻印上下輕蹭,劃出弧度,沁出一股子香甜的熏香味。 這是蘇芩最喜用的香,只是這香幾兩銀子才指甲蓋那么大點,蘇芩已用不起。 “蘇三姑娘這是在空口套白狼?”男人舒緩了一下身體,岔開雙腿坐著,露出里頭的茄色長褲。緞面長褲很薄,貼在那雙勁瘦長腿上,隱顯出中間暗色輪廓。 蘇芩紅著臉偏頭,心口跳的厲害。 男人面上隱帶笑意。他向后靠了靠,慢條斯理的將褥子蓋在腿上。這時的男人并未表現出任何的攻擊力,但即使如此,依舊氣勢迫人。 蘇芩一噎,想起那日里男人站在馬車前對自己說的話。她用力攥著粉拳,憋住一股氣,聲音嗡嗡半日,終于道:“求你……” “蘇三姑娘。”男人打斷蘇芩的話,俊美面容之上顯出一股似笑非笑的表情來。“昨日說的話,是昨日的事。今日的事,咱們自然有今日的解決法子?!?/br> 第9章 男人的視線落到小姑娘胸前。她穿一件窄腰身的裙衫,楚腰粉頸的立在那處,胸口上下起伏,風景獨好。 “陸霽斐,你想怎么樣?”小姑娘怒目圓睜,長而翹的睫毛卷起,勾著弧度優(yōu)美的眼尾,顫巍巍的就像是隔窗外被雨珠子打的零星的芭蕉葉。 “本官要什么,蘇三姑娘應當很清楚?!蹦腥硕似鸩柰胼p抿一口,神色閑適。 蘇芩咬牙,憋著一口氣立在那里,小臉緋紅。 這廝要什么,她怎么清楚。 耳房內溫度漸上來,蘇芩的身子也不再下意識縮著。今日的她點了胭脂,抹了唇脂,檀香色的口脂質地不是很好,蘇芩抿唇時,被吃了一半,露出里頭鮮嫩的原唇色。 男人的視線不眨痕跡的游移,想起小姑娘初次偷抹口脂時,被秦氏發(fā)現,慌亂間蹭了他滿衣襟。 那是艷媚的石榴嬌色,染在他月白色的長衫上,就像寂靜碧空中的流霞飛霧。他尚記得,那櫻唇上的一點紅,用玫瑰拌蜂蠟而制,聞上去甜滋滋的厲害。記憶中的香味跟眼前的味道混合,男人有一瞬時恍惚。 小姑娘今日點的是檀香色口脂,將上下兩瓣唇點成小月芽形。檀唇一朵,說話時微微噘起,花蕊似得俏皮可愛。 陸霽斐舔了舔唇,坐直身體。 蘇芩兀自氣得厲害,她從喉嚨里哼出小貓似得哼唧聲。男人知道,這是小姑娘不服氣的抗議聲。 自小到大便總是如此,但凡有一點子不如意,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得。 蘇芩想,這個人真是惡劣到了極致。明明說好自個兒求他,便能遂了她的愿,到如今卻又反悔。 氣呼呼的甩著寬袖坐回到雕漆椅上,蘇芩端起那碗垂涎已久的溫奶,“咕嚕?!钡墓嗤辍R驗槌缘募?,被嗆到了喉嚨,立時猛咳起來。 “咳咳……”小姑娘咳的面色俏紅,眼尾沁出一點晶瑩淚珠。 陸霽斐摩挲著置在腹前的手爐,那股子火越燒越旺。 蘇芩吃完溫奶,也不顧抹一把嘴,頂著那滿是奶白漬的小嘴,跟陸霽斐沖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小肚雞腸的小人,不就是想折辱她嘛。小時的事哪里能作數,她那么小,性子嬌些又怎么了。 旁人都受的住,怎么偏他受不住。 再說了,還不是怪那個時候這個人長的太好看,便是素有俊俏美名的郴王和夏達都不及。 陸霽斐初到蘇府時,雖只是一少年,又一副狼狽相,但長相卻扎眼。蘇芩慣是個歡喜好看東西的人,自然對他便與旁人不同。 原先,蘇芩是想對他好的,可這人每次都跟沒瞧見她似得,從未將她放在眼里。蘇芩自小被捧慣了,哪里受得住,當即就被惹得心中大不快。而后頭,蘇芩發(fā)現,只有在欺負人時,這人才會將視線落到她身上。即使,那視線讓人很不舒服,但蘇芩卻還是義無反顧的繼續(xù)蹉跎陸霽斐。 若是知曉日后這人會出息成現在模樣,她就……少欺負一些了。 想到小時被自己欺負的慘兮兮,卻因為寄人籬下而只能忍氣吞聲的陸霽斐,蘇芩心虛的絞著一雙白嫩小手,氣焰漸熄。 罷了,本就是自個兒的錯,不管這廝想要什么,自個兒答應就好了,也算是還他小時的債了。 蘇芩抬眸,偷覷男人一眼。 男人靠在炕上,沒動,摩挲著手爐的動作漸緩慢。白皙指腹落在那株蒹葭上,輕蹭,慢捻。 “我要你,給我做妾?!蹦腥苏f話時,眸色暗深如潭,眼底壓著波濤洶涌。 蘇芩呼吸一滯,一臉呆目。 這人方才,說了什么? 要她給他做妾?多大臉??! …… 蘇芩氣呼呼的回去了,臨走時還賞了陸霽斐一杯茶水。 男人坐在炕上,溫熱的茶水濕漉漉的順著他俊美白皙的面容往下淌?;^眉眼、挺峰、唇角,最后匯聚在瘦削的面頰下顎處,浸濕了衣襟,就連綢褲上都暈開一大片暗漬。 戴著白玉冠的束發(fā)上沾著茶葉渣子,鮮嫩的茶葉舒卷著邊緣,貼在男人的肌膚上,發(fā)絲里,柔軟清香。 大丫鬟蒹葭打了簾子進來,看到這副狼狽模樣的陸霽斐,當即面色大變,趕緊抽出繡帕欲替他擦拭。 “不必?!蹦腥颂郑棺≥筝绲膭幼?,隨意抹了一把臉,然后踢開腳下的銅爐起身,走至雕漆椅旁。 茶案上,置著那碗溫奶。白玉碗里只剩下一點淺淺的奶白底,有少許玫瑰鹵子粘在碗內,顏色艷媚。但最讓人矚目的,還是那印在白玉碗邊緣的一點紅唇印子。 口脂的顏色不深,淺淺印出兩個月芽狀唇印。陸霽斐伸手,白皙指腹觸到那點唇脂,染在指尖,然后收回手,緩慢將其放入口中。 細薄唇輕抿。口脂的味道并沒有那么好吃,但男人卻吃的尤其回味緩慢。他半闔著眼,鼻息間充斥著一股甜膩的熏香味,混合著奶香,讓人欲罷不能。 陸霽斐想起先前在蘇芩身上聞到的那股子香甜味,與這奶香有異曲同工之妙。這么大的人了,身上居然還透著一股子奶香。 男人嗤笑一聲,轉身,出了耳房。 蒹葭趕緊從屏風后取了大氅,緊隨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