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時(shí)辰已晚, 亥時(shí)三刻。屋內(nèi)未點(diǎn)燈，只有從槅扇處照進(jìn)來的大片月色, 如凝霜般覆蓋在白玉磚上，纖塵皎色, 如霧似幻，顯出一股難掩的靜謐。讓人恍然產(chǎn)生一種白晝之感。

    蘇蒲窩在蘇芩懷里睡得酣熟，小臉紅紅的閉著雙眸。身上一件面紅色的褂子, 兩只小拳頭緊緊蜷縮在胸前。

    在蘇蒲的小腦袋隔壁, 窩著個(gè)大腦袋。

    蘇芩咬牙切齒的看著這個(gè)硬要跟蘇蒲擠在一起的男人，伸手狠狠擰著他的臉使勁左右轉(zhuǎn)。

    男人伸手, 一把攥住蘇芩的手放在嘴邊親了親, 然后側(cè)著臉，貼住小姑娘的胸脯，嵌進(jìn)去，露出那半邊被蘇芩掐出來的紅腫，壓著聲音道：“噓, 別把人吵醒了?！?/br>
    蘇芩瞪的更兇。

    斐濟(jì)搭著一雙大長(zhǎng)腿, 入目打量一番里間。

    藕荷色的錦帳, 沉香色的緞面被褥, 花幾上置著一只白玉瓶，上頭斜插一支杏花。紅杏破蕊, 軟香陣陣。

    “杏花?！蹦腥寺掏痰耐鲁鲞@兩個(gè)字，突然勾唇笑，那笑刺眼的緊, 讓蘇芩莫名覺得有些緊張。

    “你笑什么？”蘇芩壓著聲音，正欲將蘇蒲放到榻上，卻不防小家伙的兩只拳頭正緊緊攥著她的衣襟，都抓出了褶痕。蘇芩不敢大動(dòng)，只好任她攥著，窩在自個(gè)兒懷里歇息。

    小姑娘垂著粉頸，青絲披散，帶著甜膩的香。雪繞紅瓊，香肩上搭一件銀紅色小衫，低眉順目的半跪在那處，瓊鼻美目，菱唇小口，白瓷肌膚。尤其是那被收腰襖裙勒出來的窈窕身段，香軟軟的胸脯，蜜梨般的腰臀。

    細(xì)的地方極細(xì)，鼓的地方極鼓。

    男人埋首輕嗅，奶香陣陣。聲音沉悶的從那處傳來，“杏花，最是活色生香，第一流?！?/br>
    蘇芩呼吸一滯，下意識(shí)低頭看一眼蘇蒲。

    小家伙睡得極熟，幸虧沒有聽到這廝教壞小孩的話。

    蘇芩伸手，把男人的大腦袋往旁邊一推。

    斐濟(jì)沒有防備，“咚”的一聲砸上榻旁床沿，震的蘇蒲一個(gè)哆嗦，但好在沒醒，只將攥著蘇芩衣襟的小手更緊了幾分。

    “你……”蘇芩一手捂著蘇蒲的耳朵，一手替她將被褥蓋上，然后扯著斐濟(jì)的耳朵，將人扯到了榻外。

    男人衣衫不整的被踢出了榻。

    他攏了攏衣衫，“姀?qiáng)徴媸菬o情。穿上衣裳，就不認(rèn)人了。”

    她就是不穿衣裳也不認(rèn)人！

    “滾?！碧K芩啞著聲音，小嗓子軟綿綿的毫無威懾力。

    男人絲毫未受影響，反而一副享受模樣的靠上去。勁瘦胳膊圈住小姑娘纖細(xì)腰肢，輕輕的將人往懷里拉。

    蘇芩伸手抵住男人，一挑眼尾?！澳悴皇桥鹿穯?？”

    男人面色一頓，面無表情的點(diǎn)頭?！班拧！?/br>
    “那今日的狗是誰殺的？”

    斐濟(jì)眸色暗了暗，沒有說話，只是捏住蘇芩的小手，慢條斯理的搓揉。反正不是他殺的。

    見男人不說話，蘇芩也不欲多問。這廝不愿意說的東西，她就算是問破了喉嚨也問不出個(gè)所以然來。

    “你走吧?！毙」媚飲蓩陕暤溃骸拔乙恕！?/br>
    男人順勢(shì)打蛇隨棍上，“一道睡?！?/br>
    蘇芩伸腿，使勁的抵住男人的大腿往外蹬，“你若是再不走，我就要喊非禮了！到時(shí)候?qū)⒛氵@項(xiàng)城郡王世子夜半擅闖閨房，意圖不軌的事宣揚(yáng)出去，那你就趁早滾回你的項(xiàng)城吧?！?/br>
    斐濟(jì)咽了咽喉嚨，蘇芩能明顯看到男人那滾動(dòng)的喉結(jié)。

    “姀?qiáng)徣羰窍朐囋嚕乙彩菬o妨的。”“非禮”這事，定是別有一番滋味。

    男人上下掃著蘇芩，腦中想到小姑娘穿著水紅色的裙衫，紅著眼掙扎在自己身下的模樣。纖細(xì)腕子上綁著紅繩，楚腰輕擺，藕臂輕纏，如蛇般妖媚可憐。

    一眼就看出男人在想什么的蘇芩：……“滾！”

    男人見小姑娘氣紅了臉，也不再逗弄她，反身取了花幾上那支艷紅色的杏花，腆著臉又湊上來。

    “若要我說，方才作那句詩(shī)的人，是沒見過我的姀?qiáng)??！毙藜舻臉O細(xì)的杏花桿子被折斷，男人修長(zhǎng)白皙的指尖捻著那支杏花，替蘇芩簪在耳畔處。“此杏花乃是那第二流，我的姀?qiáng)彶攀腔钌愕谝涣鳌！?/br>
    微涼的杏花輕巧落在青絲上，極艷的媚配上那頭黑油長(zhǎng)發(fā)，更襯得女子香腮如雪，風(fēng)嬌水媚。

    小姑娘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

    男人垂著眉眼，纖長(zhǎng)睫毛搭攏下來，覆蓋住那雙黑沉眼眸，在月色的印照下，俊美如儔的面容上顯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柔情。

    月華如水，如水流光耀，男人的影子印在白玉磚上，被無限拉長(zhǎng)，隨著槅扇輕輕晃動(dòng)，疏影如漂浮的浮萍。

    “讓姀?qiáng)従玫攘??！?/br>
    ……

    三月初三女兒節(jié)，杏花微雨，紅豆相思。

    辦完了寶兒的滿月酒，秦氏未與蘇芩商量，便將她及笄禮要用的東西都備齊了。

    蘇芩站在秦氏面前，看到那套掛在木施上的冠服，面上有些羞赧。

    “母親，其實(shí)你不必……”想辦是一回事，真正給辦了，蘇芩又覺得奢侈浪費(fèi)起來，畢竟他們家如今稍稍好過些，此一來，又是一陣鋪張浪費(fèi)。

    “傻姀?qiáng)彛@是你的大事。”秦氏剛剛喂完寶兒，衣裳沒拉齊整，身上帶著濃郁的奶香氣。

    蘇芩細(xì)嗅著，突然鼻子發(fā)酸。

    “母親……”小姑娘梗著喉嚨，聲音軟綿綿的將臉埋進(jìn)秦氏懷里。

    “好了，都多大的姑娘了，還哭鼻子呢?！鼻厥霞?xì)細(xì)安撫著蘇芩，突然想起一事，道：“你與那項(xiàng)城郡王是怎么回事？外頭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的厲害，可不能讓那些亂嚼舌根的毀了我家姀?qiáng)彽那灏酌??！?/br>
    在秦氏心中，就算蘇芩給陸霽斐做過妾，那也還是個(gè)身家清白的好姑娘。

    “那些都是外頭的人胡謅的?！碧K芩攥著秦氏的寬袖，繞在指尖，眼神飄忽。

    “那就好，真是些該死的。女兒家的名聲，哪里容得他們這般糟蹋。”秦氏語氣嚴(yán)厲的叱罵幾句。

    蘇芩心虛的將腦袋埋的更深。

    “姑娘?！蔽萃鈧鱽砑t拂欣喜的聲音，“各府送的禮，奴婢都給姑娘搬到屋子里頭去了?！?/br>
    蘇府蘇三，即便是破落了，憑著這張臉，也依舊有人趨之若鶩。

    蘇芩告別秦氏，回了屋子。

    屋內(nèi)滿滿當(dāng)當(dāng)置著旁人送來的及笄禮。蘇芩繞著轉(zhuǎn)一圈，吩咐道：“將那些能典當(dāng)?shù)氖掌饋?，明日送到典?dāng)鋪?zhàn)尤Q些銀錢?！?/br>
    “哎。”紅拂應(yīng)聲，拿著禮單勾勾畫畫。

    蘇芩腳步一頓，看到置在花幾上的一只青瓷魚缸。魚缸不大，嬰兒手臂那般長(zhǎng)，成年男人手掌那么寬，里頭裝著一尾魚。形類卿魚，體型更小，扁身縮首，頗似竹蓖。

    “姑娘，這是陳姑娘送過來的。”紅拂拿著禮單上前道：“是什么魚呀？瞧著也不像是養(yǎng)著玩的呀？”

    “陳穎蘭送的？”蘇芩輕笑了笑，纖纖素手點(diǎn)在水面上，漾起一圈漣漪?！斑@是妾魚。”

    “妾魚？什么叫妾魚??？”

    “《升庵詩(shī)話妾魚》言：‘江海間有魚，游必三，如媵隨妻，先一后二，人號(hào)為婢妾魚?！?/br>
    一大段文縐縐的話，紅拂沒聽懂，但卻悟出了其中含義。

    “這陳穎蘭是在諷刺姑娘？”紅拂氣紅了一雙眼，恨不能將這尾魚瞪穿?！芭救ミ€給她去！”

    蘇芩抿唇不言，只敲了敲這青瓷魚缸。那尾妾魚被驚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在里頭轉(zhuǎn)了一圈。

    “不必?！?/br>
    “姑娘，這陳穎蘭實(shí)在是太可惡了！”紅拂氣的漲紅了一張臉。

    “無礙?！碧K芩渾不在意，“去將這魚煮了吧?！兜崮媳静荨费裕褐笫沉钊讼略幸?。添精補(bǔ)髓，補(bǔ)三焦之火。這般好物，待煮好了，我親自端給陳姑娘品嘗?！?/br>
    “哎?！奔t拂喜滋滋的捧著魚缸去了。

    蘇芩立在花幾前，抬眸看到槅扇外開的正盛的一株紅杏，略一遲疑，上前輕觸。

    紅杏?jì)赡?，綴著雨露，順著蘇芩的指尖往下滴水。那水珠子透著嬌杏粉嫩，觸到蘇芩指尖，又變成了珍珠玉白色。

    蘇芩伸手，掐斷一支紅杏，放到了空蕩的白玉瓶?jī)?nèi)。

    ……

    正是晌午時(shí)分，外頭十分熱鬧。

    蘇府門前一排溜的停著光鮮華貴的馬車，家仆們進(jìn)進(jìn)出出的來回奔波，蘇博穿戴齊整，正站在蘇府門前迎客。

    有烈馬疾馳而來，惹得那些尚慢悠悠徘徊在蘇府門前的客人們面色大驚的往旁躲去，面上雖不忿，但卻不敢隨意置喙嚼舌。

    大家都是人精，自然知道敢在皇城大街上縱馬的人，非富即貴，哪里肯去得罪。

    “吁……”烈馬嘶吼著停在蘇府門前，男人手持馬鞭，飛身下馬，濺起一汪水洼。動(dòng)作瀟灑恣睢，驕橫無拘束。

    蘇博趕緊迎上去，近前后卻眸色一窒，反倒退了三步，差點(diǎn)在石階上跌個(gè)跟頭。

    只見眼前的男人身穿玄端、深衣常服，束玉冠，蹬皂角靴，身高腿長(zhǎng)的站在那里，氣勢(shì)迫人。

    容貌是極好的，卻也是極熟悉的。

    “陸，陸，陸……”指著斐濟(jì)，蘇博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不出話來。

    青山上前，湊到蘇博耳畔處道：“大老爺，這是項(xiàng)城郡王世子?！?/br>
    蘇博一口氣喘上來，“呼哧呼哧”的漲紅了一張臉，是被嚇得。他曾聽說過這項(xiàng)城郡王世子與已去的陸霽斐有幾分相似，卻不防今日一見，這哪里是相似，分明就是一個(gè)模子里刻出來的呀！

    經(jīng)青山提醒，蘇博趕緊回神，拱手，“給世子爺請(qǐng)安了?！?/br>
    “嗯。”男人單手負(fù)于后，慢條斯理的撩袍跨過門檻，卻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頓住步子，又反身走了回來。

    不遠(yuǎn)處駛來一輛馬車，青綢掛簾，看著十分簡(jiǎn)樸。

    馬車停在蘇府門前，馬車夫從馬車后頭搬了馬凳，有男人撩開馬車簾子，撩袍踩凳下馬車。

    斐濟(jì)勾唇，滿含嘲諷的看著踩階而來的夏達(dá)。

    有細(xì)雨落下，兩人站在綿雨內(nèi)，身上被細(xì)蒙蒙的罩上一層薄珠子。那珠子綴在青絲束發(fā)上，粘在眼睫眉眼處，平添幾分朦朧。

    蘇博看一眼夏達(dá)，禮數(shù)周全的行禮?！跋氖纵o。”

    “蘇老爺。”夏達(dá)回禮，轉(zhuǎn)身入蘇府。

    斐濟(jì)拍了拍寬袖，與夏達(dá)一道抬腳跨過門檻，聲音清晰的與蘇博道：“蘇老爺家的門檻是該建高些了，不然什么阿貓阿狗的都往里頭闖。”

    夏達(dá)看一眼斐濟(jì)，皺眉道：“不知夏某何處得罪了世子爺？”

    斐濟(jì)一挑眉，微微探身過去，輕啟薄唇，“看你不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