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霍令儀想到這,喉間卻是忍不住漾出一聲嘆息… 即便已經(jīng)歷過一世,也算是瞧過幾樁歲月光景,可她終歸還是沒有辦法在明知道事情的真相后,還能裝作什么都不曾發(fā)生過一樣。所以她把自己拘在這一方天地,好似這樣就能把心中的那一番思緒,把那個秘密也一道掩于在這處。 霍令儀低垂了眉眼去瞧手心上的那幾道痕跡,當(dāng)日的傷痕早已褪去,如今也不過只留下幾道淺痕罷了… 還真是有些自欺欺人啊。 暖風(fēng)拂亂了她的發(fā),不知過了多久,霍令儀才重新把指根蜷了起來,等掩住手心上的那幾道痕跡,她才又抬了眉眼朝那園中的光景看去…去外頭走走也好,她總歸是要出去的,成日窩在屋子里,只怕母妃又該擔(dān)心了。 只是李家,也不知明兒個會不會見到他? … 等到翌日清晨。 霍令儀和許氏拾掇了一番,又和林老夫人請過安便往外處去了…馬車是早就備下了的,等到兩人坐好,便緩緩?fù)靶旭偲饋怼?/br> 一旁知夏正在煮茶,許氏背靠著車身,目光卻是不自覺得朝霍令儀那處看去,眼瞧著她面上的神色較起前幾日倒是好了許多,她這心下便也跟著松了一口氣。前幾日也不知晏晏是怎么了,總覺得情緒有些不對勁,只是每每問她,晏晏也只是笑說著無事,反而讓她不必?fù)?dān)心。 可她又怎么可能不擔(dān)心? 自己就這一雙兒女,不擔(dān)心他們又擔(dān)心誰去?私下的時候,許氏還尋過杜若和紅玉,卻也打聽不出有個什么事。 好在如今晏晏終歸是恢復(fù)如初了。 許氏想到這,眉眼也就跟著松泛了許多,口中跟著一句:“如今暖春三月,最適合出門踏青,你平素在家中若覺得無趣,便來外處走走…”等到這話說完,她是又握著霍令儀的手跟著一句:“還有兩年光景,母妃也不拘著你,平日你想做些什么便做什么,等日后你嫁了人,只怕也就不能像做姑子時這般痛快了?!?/br> 雖說李家的人都是好的,程老夫人也是個好婆婆,可這做媳婦和做姑娘卻還是有區(qū)別的。 日后嫁了人,要理會的事也就多了,自然不能再像如今這般暢快了。 霍令儀聽著她這一字一句,卻也未像往日那般羞赫,她只是抬著一雙眉眼看著母妃絮絮而語,看著她眉宇之間的歡笑…如今于母妃而言,她的婚事已有了著落,令君跟著江先生也學(xué)有所成,自然是高興的。 可若是讓母妃知曉父王真正的死因… 霍令儀這個念頭剛起,立時便被她壓了下去,母妃這個身子骨,倘若她知道父王真正的死因,只怕又該病倒了…這樁真相就長埋于她的心中罷,誰也不必知道。她想到這便又深深吸了一口氣,等把心中那一口濁氣一消而盡,霍令儀的面上才又重新拾了笑意,跟著回道:“母妃往日總怕我不著家,如今倒想著趕我出去…外頭那些好玩的我也都玩遍了,倒還不如留在家中陪著母妃說話。” 許氏聽她所言,眉眼卻是又泛開了幾分笑意。 她握著霍令儀的手輕輕拍了一拍,口中是跟著一句笑嗔:“你這丫頭…”母女兩人笑說了一路,等到李家的時候卻是半個時辰后的事了。 今兒個雖說是賞花宴,可李家擺宴,請的人素來都是不多的…因此等她們到的時候,影壁那處左右也不過擺著七八輛做工精致、用料上乘的馬車。那處原本就有人候著,卻是程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平兒,她眼瞧著霍令儀兩人走下馬車便忙迎了過來,一面是恭恭敬敬打了禮,一面是又笑著說道:“老夫人念了許久,只怕你們再不來,她老人家就該親自遣人來尋了?!?/br> 許氏眼瞧著平兒,面上的笑卻是又柔和了許多,連帶著聲調(diào)也是柔的:“倒是我們來遲了?!逼饺帐毯蛟谶@處的大多都是內(nèi)宅里的二等丫頭和婆子,今兒個程老夫人竟然讓自己身邊的大丫頭在這處迎侯,可見是對她們的看重之意。 自打兩家定親后,這還是晏晏頭一回上門,又是這樣的宴會… 程老夫人這樣做自是為了給晏晏撐場面,有她老人家打了這樣的頭,那些人日后對晏晏自然也會客客氣氣的。 許氏思及此,面上的笑自是越發(fā)濃郁了幾分。 平兒聞言卻是忙笑道:“卻不是您和郡主來遲了,原是老夫人成日惦記著你們,這才一刻也待不住…”她這話說完便自然得扶住了霍令儀的胳膊,口中是又跟著溫聲一句:“如今時辰也差不多了,奴且領(lǐng)你們過去吧?!?/br> 等許氏點了頭,一行人便款步往如松齋過去。 今兒個是程老夫人提議的賞花宴,如今這人都還在那處坐著呢…其實說是賞花,可這個中究竟是個什么意思,只要是明眼人卻都是知曉的。打先前別莊里出了那樣的事,旁人不知曉,可這燕京城的貴人圈卻都是知曉的。 程老夫人今兒個這樣做,為得不就是給自己這位未來的兒媳婦提一提位份,也順便告知那些不長眼的,別眼瞧著如今霍家孤兒寡母就胡亂行事。 一行人穿花拂柳又入了月門,待又穿過一條九曲長廊,便也到了如松齋。門前的丫鬟眼瞧著她們過來忙跟著打了一道禮,而后是朝里頭輕輕稟了一聲,卻是道“信王妃和扶風(fēng)郡主到了”,等里頭回了聲,丫鬟便又彎了身子重新打了簾子。 平兒也未曾松開扶著霍令儀的胳膊,只依舊笑著扶了她走了進去。 原先屋中一片歡聲笑語,此時卻都停了話止了笑,只是那余音卻依舊縈繞在這室內(nèi),等那春風(fēng)吹了進來,這余音才跟著漸漸消散開來…屋中無人說話,一眾貴婦人皆朝那錦緞布簾處瞧去。 沒一會功夫,那處便有人邁步走了進來。 打先的是許氏,她今日也是一副見客的得體裝扮,如今她事事無憂,面上也常掛笑意,比起往先,那精神氣自是要好上不少。此時她便由知夏扶著走了進來,眉眼溫和,面含笑意。 跟在她身后的便是穿著一襲朱色繡仙鶴的霍令儀… 因著來李家做客,霍令儀自是也好生打扮了一回,她如今尚未及笈,衣飾裝扮卻也算不得復(fù)雜,可她本身就有著不同尋常女兒家的幾分威嚴(yán)氣勢,這朱色穿在她的身上不僅沒能壓住她的明艷,反倒是讓她瞧著比往日還要亮眼幾分。 而讓眾人更為驚奇的卻是扶著霍令儀的丫鬟,竟是程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平兒。 她們都是常來李家的,自是認(rèn)得平兒,原先瞧著平兒不在還當(dāng)她今兒個是有事,哪里想到這是去外頭接人了…這樣一來,眾人心下自然也都有了計較。 這位程老夫人是真得疼這位扶風(fēng)郡主,這人還沒進門,就已這般給人撐腰了。 這日后要當(dāng)真進了門,還不知要怎么寵著呢? 等到許氏和霍令儀請完了禮—— 程老夫人便笑著說了話:“等你們有一會了,快坐下吧…”等這話說完,她卻是又看著霍令儀說了一句:“晏晏,來,到我這邊來坐?!?/br> 霍令儀聞言卻是一怔,她心中明白程老夫人此舉何意,只是今兒個畢竟來了不少人,她也還未曾進李家的門,她這樣坐在那處終歸是有些不妥…只是還不等她說話,平兒卻已笑扶著她走了過去。 霍令儀見此便也不再扭捏,只大大方方邁了步子往前走去,等到了程老夫人跟前便又朝人打了一禮,口中是跟著一句:“給您請安?!?/br> “你這丫頭樣樣都好,就是多禮了些…”程老夫人一面笑說著話,一面是握著人的手讓她坐在了自己身邊,而后是又朝底下說了一句:“丫頭年歲小,性子也柔,怪是怕生的,日后只怕還得由你們多提攜提攜?!?/br> 程老夫人這話一落,底下這些貴婦人一時卻不知該說什么。 即便是她們這些內(nèi)宅婦人也都聽說過霍令儀的名聲,年歲倒是小,只是這性子柔、怕生卻從何說起?霍家這個丫頭素來就是個膽大的,早先在陛下跟前還敢說“扶搖直上九萬里”,就這樣一番言語,只怕這世間男兒也多有不敢在陛下跟前說起。 只是不管她們心里是怎么悱惻的,可面上卻照舊是帶著笑的,就連語調(diào)也是極為柔和:“老夫人這話卻是折煞咱們了,什么提攜?郡主雖年幼可不拘是為人還是品性都是再好不過的了,也怪不得老夫人這么喜歡,就連咱們眼瞧著也怪是親近的。” 余后那幾番話語,自是皆圍繞著霍令儀展開。 一室歡聲笑語… 等又坐了幾刻有余,鄭宜和便笑著起身,卻是要領(lǐng)眾人去外頭賞花了…程老夫人今日為得就是讓霍令儀在眾人面前露個臉,讓這燕京城的名門望族知曉他們李家對霍家是個什么態(tài)度,如今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了,她自然也不曾攔著,只是讓霍令儀和李安清留下說話。 其余一眾人貴婦人便都隨著鄭宜和往外處走去。 沒一會功夫,這屋中便走了個干凈,程老夫人眼瞧著屋中僅剩的兩個丫頭,眉眼卻是又泛開了幾許溫和的笑意:“好了,你們也許久未見了,那外頭人多怕是你們也說不上話,倒不如去園子里走走?!?/br> 待這話說完,她便又笑著抬了手,等由平兒扶著她起了身,程老夫人的口中便又跟著一句:“我也累了,該進去歇息了?!边@話自是推辭,不過也無人會去糾正她。何況程老夫人此舉何意,屋中人自然也明白,自打當(dāng)日別莊之后,霍令儀和李安清私下就不曾見過面,就連書信也未有來往。 等到程老夫人由人扶著轉(zhuǎn)進內(nèi)室… 霍令儀便也起了身,她邁了步子朝李安清走去,口中是跟著一句:“安清,我們?nèi)ネ忸^走走吧?!?/br> 李安清聞言便也輕輕應(yīng)了一聲,她們也未曾攜帶丫頭,只依著如松齋的這條長廊一路往前走去。此地格外幽靜,小道之上除了那桃花,種得最多的便是梨花,遠(yuǎn)遠(yuǎn)瞧去,粉的摻著白的,倒格外有幾分意境。兩人這一路也未曾說話,等又走了一會,霍令儀眼瞧著自打出了如松齋便一直垂首不語的李安清。 她索性就停下了腳步,口中是道:“安清,你可是在怪我?” 李安清聞言卻是一怔,她也跟著停下了步子,擰頭朝人看去待瞧見霍令儀擰著的眉心忙擺了擺手:“我怎么會怪你?”待這話說完,她是稍稍停了一瞬才又繼續(xù)說道:“我就是,就是一時還有些轉(zhuǎn)不過來?!?/br> 她說這話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埋了頭,微微翹起的鳳頭鞋抵著地面輕輕磨著,過了有一會功夫,她的口中才又跟著一句:“我只要一想到日后要喚你嬸娘,就覺得格外別扭。”她叫慣了霍令儀jiejie,這一時之間要她開口,自然別扭。 霍令儀聽著她話中語調(diào)只是有幾分別扭之意,心下倒是也跟著松了一口氣,她還真得怕安清會介意此事…在這燕京城中,她統(tǒng)共也就這么一個朋友,自然不希望會因為這樁事,而使得她們之間的情分有了不同。 好在,是她想多了。 霍令儀思及此便又輕輕笑了笑,她握過李安清的手,柔聲說道:“如今我還不曾嫁給你三叔,你盡管和以往那樣喊我便是,就算日后我嫁進了李家,你私下也可以像以往那般——”她說到這,眼瞧著李安清抬了頭,便又笑跟著一句:“安清,不管你我之間的身份怎么變,情誼卻是不會變的?!?/br> 李安清聽得這句,終于卸下了心防。 其實她也只是覺得有些別扭,如今被人這樣開解,心中僅剩的那幾分別扭自然也就跟著消散了…李安清的面上重拾了笑意,近些日子常常擰起的眉心也跟著松了開來:“jiejie說得是,是我多慮了?!?/br> 李安清本就是個會說道的,只是近些日子因為心中藏著事平素也鮮少說話。如今因著解開了這一份心結(jié),自然也就沒了隔閡…她笑著挽上了霍令儀的胳膊,而后是像往日那樣與人說起話來:“jiejie不知道,知曉三叔要娶你的時候我委實是嚇了一跳,三叔那個性子,我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有喜歡的人?!?/br> 等到這話說完… 她想到兩人如今已訂了親,便又笑著吐了吐舌,跟著是又一句:“不過這樣也好,日后jiejie來了家中,我們便能時常見面了?!?/br> 霍令儀聽著人絮絮之語,卻也由著她。 兩人一道往前走去,一路歡聲笑語,大多還是李安清說話,霍令儀時不時也接上幾句…只是沒走幾步,李安清便止了步子停了聲。霍令儀順著她的目光往前看去,便瞧見不遠(yuǎn)處的小道上走來一個白衣少年郎,正是李安和。 李安和清俊的面上也帶有幾分怔楞,似是未曾想到會在此處遇見她們,不過也只是這一會功夫,他便依舊如往日那般溫溫笑著走了過來…等到了跟前,他便朝霍令儀打了一道尋常見禮,口中跟著一句:“郡主?!?/br> 霍令儀聞言便也垂了一雙眉眼,朝人屈膝打了一道禮:“李大公子?!?/br> 李安清眼瞧著兩人,卻是想起當(dāng)日與哥哥說起三叔和霍jiejie的事后,哥哥身上顯露出來的那幾分寂寥…往日,她最是希望哥哥和霍jiejie在一道,可如今她卻生怕哥哥心中還有著霍jiejie。 她想到這剛想開口,便見不遠(yuǎn)處又走來一個男人,卻是三叔身邊的陸機。 陸機照舊如往日那樣穿著一身程子衣,面上也照舊帶著笑,他的步子不急不緩,等走到跟前是與他們先打了一道禮,而后才又朝霍令儀恭聲說道:“主子請您過去?!?/br> 霍令儀聞言,面上倒也未有什么多余的神色,先前瞧見陸機過來的時候,她便知曉李懷瑾必定是在家中了…只是,她擰頭朝李安清看去,原先她還答應(yīng)安清去她屋子里瞧她新收集的物件。 李安清看著霍令儀看過來的眼神,自是知曉她在想什么。 她心中的確是有幾分可惜的,好不容易瞧見一回霍jiejie,不過如今兩人沒了嫌隙,日后要見面的機會還多著…李安清想到這,面上便又掛了一抹笑意,口中是跟著一句:“jiejie且去吧,等再過幾日,我再去霍家尋你玩?!?/br> 霍令儀見此便也未再多言,她與兩人點了點頭,而后便與陸機一道往前走去。 … 等到瞧不見霍令儀的身影,李安清是又?jǐn)Q頭朝身邊的李安和看去。她原是想與哥哥告辭,只是看著哥哥仍朝霍jiejie離去的方向看去,心下止不住便又是一個咯噔…李安清是先瞧了一回四處,眼瞧著并無旁人,心下才松了一口,跟著是壓低了聲音,輕輕喚人:“哥哥。” 李安和聽著這道聲音倒也回過了神,他收回了眼,看著李安清面上未曾掩飾的擔(dān)憂,還有那一雙緊擰的眉心…他心下清明,自是知曉她心中是在想什么。他的面上依舊是那副溫和模樣,口中是跟著一句:“好了,回去吧?!?/br> 李安清卻不肯走,她仍舊擰著眉心看著人,紅唇一張一合還是開了口:“哥哥,霍jiejie和三叔已經(jīng)定親了。”不管往日她是怎么想的,如今霍jiejie和三叔的婚事已定,若是讓旁人知曉哥哥的心事,只怕不管是哥哥還是霍jiejie都免不得要被旁人說道。 何況那樣一來,不拘是祖母還是旁人,對于霍jiejie免不得也不會再像如今這般親和。 李安和聞言,面上的笑意一頓。不過也只是這須臾功夫,他便又重拾了先前那一副溫和笑意,他眼中的笑意依舊帶有幾分繾綣,語調(diào)也是柔和的:“我知道?!?/br> 他自然知道… 早在三叔還未曾提親的時候,他便已經(jīng)知道了。 李安和深深吸了一口氣,當(dāng)日三叔的話語仍舊在耳邊縈繞著,他知曉三叔的意思,也明白安清的擔(dān)憂…若是讓旁人知曉,毀得便是她的名聲。 他想到這,袖下的指根卻還是忍不住蜷了幾分,小道之上已無旁人,而他立于此處,任由春風(fēng)拂面,卻是又過了一會才開了口:“放心吧。” 第66章 霍令儀跟著陸機的步子往前走去, 她也沒走幾步便看到了李懷瑾的身影…那個男人依舊穿著一身青衣長袍, 就站在那小道上的一株梨樹底下。 三月梨花開得正好,有風(fēng)拂過還吹落了不少梨花,這其中自然也有不少落在了李懷瑾的身上。李懷瑾未曾動身也未曾拂落身上的梨花,他依舊負(fù)手立于那處,大概是聽見了腳步聲便掀起一雙清平目朝她看來。 和風(fēng)日下—— 李懷瑾那雙清平目在看到霍令儀的時候還是泛開了幾分笑意。 霍令儀看著他眼中的笑意卻不自覺地停下了步子,身旁的陸機早已不見, 而她這樣遙遙看著李懷瑾,一時卻未曾再往前走前…自打上回霍家一別后,他們也有一段時日未曾見面了。 不知為什么, 霍令儀在瞧見李懷瑾的時候, 心下是有幾分躊躇的…可也不過這一會功夫,她便重新邁了步子朝人走去。